蔣高明
最近,中央電視臺正在熱播《知青》電視連續劇。該劇因弘揚社會主旋律,再現當年的社會正氣,受到了社會各界廣泛關注。這是作家梁曉聲《今夜有暴風雪》以來,給大眾奉獻的又一受歡迎的藝術作品。
說到知青這個話題,我不僅有印象,還有親身經歷呢。這里,也借知青這個話題,回憶一下38年前的事情。
迎接知青
記得那是1974年的秋天,我正在平邑縣卞橋公社蔣家莊大隊上小學四年級。一天,老師忽然激動地宣布,我們要和貧下中農一起去迎接上山下鄉來的知識青年。至于什么是上山下鄉,什么是知青,我們一概不清楚。就是感覺不上課了,到河邊去非常興奮。我們準備了鑼鼓家什,和村里的干部一起,來到了蔣家莊、曹家莊、西荊埠三村交界處,因為只有那里,才有一條鄉村公路可以通汽車。我們小學生們早就排好了隊伍,反復背誦老師教的歡迎詞。兩個多小時過后,遠處傳來了卡車轟鳴的聲音。當年的知青下鄉不像今天這樣有客車坐,而是連同他們的人、行李、革命豪情一起裝作卡車上上山下鄉的。
知青們一下車,我們的鑼鼓就敲打起來了,這非常符合那個年代的氣氛。歡呼的鑼鼓又鼓起了知青們的勇氣,只見他們個個精神飽滿,昂首挺胸,像剛從戰場凱旋歸來的戰士一樣。更有那些女知青,個個輕盈盈地下了車,與我們歡呼的隊伍融合到了一起。
“熱烈歡迎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語文老師出身的班主任讓我們背的歡迎臺詞太長了,他一定要用語嚴謹,還要有邏輯,更不能有語法錯誤,還要顯得革命。這長長的口號害的我們小學生們喊起來異常吃力,即使老師帶頭喊,大家喊得還是很不整齊。要是換成今天,那就是“歡迎、歡迎”或者頂多“熱烈歡迎”而已,好喊得很。
知青們是涉水過的河。秋后的河水盡管有些涼了,但河水卻非常干凈,不小心就能踩到沙里的魚兒,兩邊銀色的沙灘足以吸引那些城里來的知青。有些女知青們竟彎腰去戲水。這個場面今天再也見不到了,因為沙子沒有了,河水已變黑,成了臭水溝。
直到知青們入住下來,我們才開始打聽他們是誰?他們從哪里來?他們來干什么,她們怎么那么“俊巴子”(沂蒙山人夸女孩子的最高用語)。后來我們才在大人的口中打聽到這些知青來自濟南,有濟南鐵路局的,有濟南第一醫院的,還有某工廠的。那些知青都很活潑,大概是在城里沒有受過苦的緣故,個個皮膚白凈,他們的年齡也只比我們小學生大六七歲,最大的也沒有二十歲,也是些大孩子而已。于是我們這些小孩子,自然也就成了他們的朋友。一放學我們就往知青點跑,因為那里有口琴,有小人書,還有非常美麗的女知青。
知青小王
實際上,與其說那些知識青年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還不如說他們來教育貧下中農,因為他們知道的比村里老人還多。那時候的社員們是非常善良的,對他們是疼愛有加,那些村里的嬸子大娘們更是像迎接稀客似地朝自己家里拉知青去做客。給他們安排的農活更輕,無非是讓他們“看坡”,就是看著生產隊里的莊稼不讓有小資產階級思想的社會偷了去。那個時候的人單純,偷雞摸狗的事情是很少發生的。村里只有一戶地主和三戶富農,知青們來之后就向孩子們打聽清楚了(孩子嘴里吐真言,因為都是鄉親,村干部都不想劃那么清楚),與他們劃清了階級界限了。剩余的工作非常舒服,就是到地里走幾趟,還捎帶著搞點花生玉米來燒了吃。
不少知青下鄉就是蜻蜓點水,不到一個月的時候,就見知青點的人越來越少了。我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就聽社員們議論,誰誰知青家里是大干部,有門路,早回了濟南。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門路,走后門那些詞。
知青小王是和他的姐姐一起到蔣家莊上山下鄉的,他穿一件帆布工裝服,胳膊和膝蓋帶補丁的那種,衣服洗的有些發白了。他來自一家工廠,父母都是工人。在別的知青都陸續回城后,我們就看到小王還在生產隊里干活掙工分。后來可能上面照顧,他姐姐先回城了,他留在了村子近兩年。不到二十歲的他經常嘆息命運不好。
有一次我到知青點區玩,小王拿了一個白面饃饃給我。當時生活困難,社員們很少吃得上饅頭的,但對知青照顧,他們有糧票,也有錢就經常改善生活。我感激他給我饅頭吃,跟他更好了。但有一次,我感覺知青小王有些不對勁,原來,他趁我去找他玩時給我饅頭,但他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想吃地瓜(紅薯),說我可以到生產隊里的地瓜窖里拿地瓜來換饅頭。當時我們受的教育都是學劉文學的,怎么能拿(實際上是偷)生產隊里的東西呢,那是惡霸地主劉文彩才干的事。知青小王見我很猶豫,有些急了,罵了一句標準的濟南臟活——“傻帽”。現在看來,小王是好心,他見我生活困難,營養不良才提出交換食物的方案,如果他提出用我們家里的地瓜來換,我可能就沒有那樣猶豫了。那個時候的人太革命了啊!
知青小王在蔣家莊待了快兩年,他走的時候我不知道,不知道村里有沒有人去送他。他是最后一個離開村子回城的。
知青小郭
在我幼小的心里,知青小郭就是那種天仙般的大姑娘。她走路帶著一股風,會唱各種好聽的歌。《我愛北京天安門》、《讓我們蕩起雙槳》,這些個在蔣家莊小學里從來沒有教過我們,從她的歌聲中,我們才知道農村與城市的學校是兩重天地的。
知青小郭非常愛美,也愛笑,很活潑,也愛串門,在社員家里,哪里熱鬧哪里就有她的身影,她的笑聲,很多嬸嬸大娘們非常喜歡她,還偷偷打聽她有沒有對象呢。村里一個回鄉的高中生還偷偷地愛上了她。她是家庭條件很好的那種,在村里待了不到半年就回城了,那個村里的高中(77年恢復高考考上了本地的醫專)生盡管單相思了一段時間,知青小郭留給他的依然是美好的記憶而已。
有一次,我正在院子里燒水準備染上衣呢(黃綠色的軍便服),知青小郭一陣風似地進了院子。那個時候生活困難,衣服洗得發白了,花5分錢買一種片狀的深色的染色劑,用開水將衣服煮沸騰,和染料一起煮,就能夠著色,變成半新的衣服。當然,那些顏色是呆不住的,洗衣服的時候經常掉色。小郭不知道我煮衣服是什么意思,但她可能聽說過在農村有這么回事,就又好奇又熱情地幫我來染色。我燒火,她用木棒攪動衣服,她學過化學(那時候我還是小學四年級),就建議我放一把鹽,增加顏料的附著力。
一個大城市里的美麗知青和一個鄉下的小學生,在用古老的辦法將舊衣服翻新,這樣的事今天的農家孩子再也體會不到了。
知青來村的那年冬天,有一次,我因為晚上做作業,挨煤油等太近將棉帽燒燒著了,帽子漏了個窟窿。但不久,大隊接上級通知要批林批孔,社員、知青和小學生都要參加。學校也有任務,要我代表革命師生發言,稿子是我自己寫的小學生作文。因為沒有錢買新的啊,要上臺發言了,戴有窟窿的帽子多難看啊,我急的差點哭了。小郭知道了,安慰我說她們有辦法。原來,她經常在當裁縫的大娘家玩,與她家很熟悉,知道那里有很多顏色的棉布條。她在裁縫大娘家,找來一塊顏色相近的布,幫我補了上去。批斗會那晚,我就戴著那頂有補丁的棉帽上了主席臺,因為人小還夠不著麥克風呢,大隊書記蔣光成幫我將話筒壓低了些,于是我就慷慨激昂地將林彪孔老二放在一起狠狠地披了一通,獲得了社員們一陣掌聲,盡管我當時壓根就不懂克己復禮是什么意思,還有“悠悠萬事,唯此為大”(據說是林彪寫在床頭的警句,后面就是克己復禮)我也是似懂非懂的。
“罡賽哩”,我從主席臺跑下來時,知青小郭對我擠擠眼,用濟南話對我鼓勵道。
知青劉建明
在我能夠記住的知青為數不多的知青姓名中,劉建明是不多的一位。有一天,村干部讓我們家抓緊將西屋收拾一下,說要來住知青。我們家好不興奮啊,能夠和知青住在一起,聽他們講城市里的新鮮事,那心情不亞于今天中一個重大課題啊。
于是,我們到大隊部找來報紙,村里只有《大眾日報》一種報,那是毛主席親自題寫報名的報紙(當時不知道),是繁體字寫的報頭,當時總感覺那繁體的眾像累。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都是一本正經地念那是大累日報的。我們家用了很多的大累日報,將發黑的墻壁糊滿了報紙,顯得干凈了,家具非常簡單,就是一張床,和家里僅有的一張三屜桌,我們舍不得用了,給了知青用。
知青劉建明是個瘦高個,長著一雙大眼睛,非常精神,說話慢條斯理。在后來的接觸中,他知道我是班里學習好的孩子,就經常帶我出去玩。在他的床鋪上,我見到了他心愛的口琴,他還經常吹給我聽,也是我愛北京天安門之類的曲子。他知道我好學,就借給我他帶來的小人書看。他的小人書真多啊,得有半箱子,遠遠比我攢的小人書多多了。我們還交換小人書看呢,不過,我能夠有的,他那里也幾乎都有,為了不使我自尊心難過,他假裝沒有看過我的某某小人書,于是我很高興地與他交換。
大眼睛的知青劉建明在村里待了也不到半年就回城了,臨走時,他詳細地寫下了他在濟南的地址,我才知道他家是濟南第一人民醫院的。他將下鄉帶來的所有小人書都留給了我,成為我人生中的第一大筆財富。
1981年我考上了山大生物系,在濟南上學時我試圖去找劉建明,但遺憾的是,他寫在我家東墻上的地址已經模糊不清了,讓父親抄寫總是看不清楚,最終也沒有找到我當年的知青大朋友。
知青對村里的貢獻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對于我們那些農家孩子,還有淳樸的村民來說,是像過年一樣的高興事,在他們所在的兩年內,村里幾乎都有知青的話題。知青是我們那群孩子們敲鑼打鼓迎來的,但他們回城的時間各不相同,其中的原因當時我是根本不會理解的,就感覺知青小王很孤獨,經常嘆氣。社員們對知青是尊重有加的,他們與村民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即使那些早離開村子回城的,對蔣家莊也有不小的貢獻的,且走的越早的貢獻就越大。為什么這樣說呢?原來,村干部們是很聰明的,也是很務實的,他們知道城里人要的是貧下中農的鑒定意見,說的越革命越好。作為知青的家長,是不情愿真心他們的子女在那里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而是通過各自關系提前讓他們早回城,而關系中最重要的就是大隊的干部了。大隊干部們也明白他們的心思,趁機提出村里的要求來。對誰提要求呢?肯定是那些早想回城的知青,通過他們向家里說,他們的父母有足夠大的能量。
如村里的電線桿就是濟南鐵路局送來的。因為我們村1974年進駐了知青,我們通電的時間就比周圍的村早幾年。當時我們人小,是不知道這些原因的,就知道經常有卡車開到蔣家莊來。
再如大型拖拉機進村也與知青有關。看大型拖拉機是村里孩子們無不激動的事,進村的是50馬力東方紅履帶拖拉機,我們像看西洋景一樣圍著拖拉機不走,到了晚上了點著汽燈(當然汽燈是大人們夜間加班點上的)還在那里看呢。那拖拉機耕地的力量好大啊,社員們用牲口耕地干半個多月的活,那鐵牛不到半天就干完了。也不知道那拖拉機是從那里調來的,總之,那應當有知青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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