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中華民族匍匐在地,任人踐踏欺凌。一百年來,中華民族掙扎于地,輾轉于途,左突右沖,上下求索。經歷了一百年山重水復的中華民族,如今是一個站著的民族。
趴著和站著之外,還有一個跪著的的狀態。但這狀態不屬于自強不息、勤勞不輟的廣大民眾,不屬于取經求法、蹈火赴湯的志士仁人,而專屬于一部分失心喪志、依草附木的政治文化精英。這些人不光雙腿跪著,雙臂還抱著,抱著一條腿,一條西方的腿。跪抱在這一百年里既是一個事業,也是一個產業。李安執導、取材張愛玲同名小說的《色戒》,就是近代跪抱業的最新作品。
近代的跪抱業源于中國對西方的暫時劣勢,興于清王朝的腐朽沒落,至抗戰而進入第一個黃金期。面對西方的高徒日本,汪精衛抗著抗著膝關節一松,雙臂一張,變為跪著抱著。陳公博、周佛海這些原本就東抱西抱的人物,也紛紛化作藤類植物,盤繞在東洋的軍靴上、挺進在中華的大地上。周佛海后來發表的日記中隨“汪主席”訪問滿洲國的兩則非常有趣。汪主席青年反滿,“慷慨歌燕市,從容做楚囚”,險些側身中華英烈。中年以兒主席見兒皇帝,想必不勝今昔、夷夏、主奴之慨,日記寫汪回旅館“大哭一場”。而陳本人則感嘆當年與溥儀有云泥之隔,如今幾把椅子平起平坐,還談笑風生呢!小人得志之態躍然紙上。對于周,抱日本腿相當于乘電梯,跪就是飛。汪偽其他角色也都因跪得抱,因抱而飛。那個丁默邨一抱共產黨沒抱出名堂,再抱國民黨沒抱出起色,三抱日本褲管就抱得青云直上了。還有胡蘭成,從妻兒都養不活的落魄窮書生一躍而成了“和平運動”的高干。只是勢比人強,日本戰敗,放下軍刀,軍靴還沒脫,纏繞在上面的植物就競相化作動物,“起義”的起義,奔竄的奔竄。其下場或綁赴刑場,或庾死獄中。陳公博逃到日本原打算做賴昌星,結果被引渡回來,臨刑前向兔死狐悲的獄友們拱手:兄弟先走一步了。忘了是赭民宜還是梁鴻志,大概是悔不當初一念之差沒將文人進行到底,在刑場上做起了絕命詩,最末一句沒出口子彈就到了。《色戒》中男主人公的原型丁默邨,本來是一頭殺人不眨眼的類人獸,過不慣大牢的圈養生涯而想往自然野生環境,保外就醫去游玄武湖,蔣介石聞訊大怒,下令給斃了。
屬胡蘭成運氣最好,他一面逃死覓生,一面沾花惹草;收下張愛玲送來的扶貧款后便把張從“他的女人們”中做了末位淘汰。張也不怨胡——胡跪日,她抱胡,都是跪抱業中的同事,如今雙雙下崗,都屬弱勢群體,該同病相憐才是。到了1950年代初,張準備赴香港而抱美國,胡則二抱已跪了美國的日本。張在這承先啟后的日子里撫今思昔,創作了小說《色戒》。在小說中,她將男女流氓的感受和本人附逆的體會做了整合,形成日后聞名遐邇的張氏定律。根據這個定律,女人若被男人經暗道取了芳心,愛情就會升華,升到不論是非、不辨忠奸的恍兮惚兮之境。這個定律實際是要說:跪抱集團的利益大于中華民族整體的利益。但小≥大的道理很難說通,厲以寧、吳敬璉他們說到今天也沒多少人相信。沒人信那就換個說法,說下半身高于上半身的道理。下比高高聽著別扭,那就說下比上沉或下比上重。這個道理從管仲到馬克思無數先哲都講過,而且也比較符合人們的日常感受。豬肉價格比民主社會主義理論重要的道理,就算豬不承認但民主社會主義理論家肯定會承認。那么好,中國近代的跪抱集團就從這兒說起:八年浴血抗戰,中國并沒中斷傳宗接代也就是性交吧?再說,沒抗戰也會有性交,可見性交比愛國、民族大義、“心的長城”更長久、更基本、更普適吧?我們這次跟日本方面性交,說到底也不過就是性交,禁止我們性交就是否定人類的基本價值吧?還有,生殖器只是下半身的一部分,對下半身其他“小我”即私心雜念,也應該一視同仁吧?這樣的歪理不適于直說,所以跪抱集團的理論家在這方面沒什么建樹。但該集團的文藝戰士就不一樣了。通過把一個舍生取義的烈女子改造成一尊以陰道/陰莖為軸心的歡喜佛,小說家張愛玲自己解放了自己,同時也解放了小我掛帥的其他跪日同志——跪抱業的死難烈士如丁默邨雖然沒有徹底解放,但也從寬處理了。藝術的力量還不止于“解放”,張從漢奸婆娘的木籠升遷到永恒情愛的祭壇,成了一只潔白的羔羊。當鮮血像詩句一般從羔羊顫抖的身體里汨汨流出時,當張愛玲、胡蘭成之流的作品紅遍大江南北時,歷時八年、陷中華民族于血海的那段痛史慘然失色――中國近代的大是大非在乳房屁股的熱烈翻滾或翻騰中化作孤魂野鬼,黯然退席。
張愛玲這篇萬把字小說創作于1950年,發表于1978年。其龜縮蟄伏的時間與新中國嚴絲合縫。這也許是巧合,但也許不是。新中國有百端不是,但新中國腿是直的,胸是挺的,頭是昂的。她不但讓欺我辱我的西方強盜欲近不敢,欲遠又不舍,而且一舉查抄、取締了近代跪抱行。新中國以文革失敗而落幕,當大幕再啟時,中華民族改變了發展路線,但沒改變民族復興的目標,沒改變萬馬奔騰的氣勢。借鑒西方先進經驗的改革開放是一個辨證過程,無血性、無志氣、無眼光的三無一族也乘時而起,松膝而跪,向著正西張臂合抱,頂禮膜拜,使一度倒閉的近代跪抱業再度中興。張的《色戒》在這節骨眼上問世具有象征意義:近代的跪抱業要繼往開來,實現新老交接。
大陸八十年代的跪抱新一輩,因有三十年的斷檔,缺乏與西腿互動的經驗,基本等于白手起家,像袁偉時教授雖已頗有了年紀,論跪齡卻不比小余杰大多少。這些人干勁有余而技法不足,毛手毛腳,往往過猶不及。西腿固然肯定其動機,但未必受用其效果,一踢腿揚塵而去、重整褲線的情況時有發生。因此,新一輩迫切需要老一輩的傳幫帶。可大陸上的老跪抱,經鎮反肅反好多已不在人世,在人世的或改行燒鍋爐,或轉業收破爛,多年不實踐,膝蓋都僵了。在這種情況下,四五十年代飄洋過海的華裔跪抱,便以其久磨久練的精湛膝藝,責無旁貸地為大陸的跪抱后學傳道授業解惑。如夏志清,膝蓋上的老繭足有半本《中國現代小說史》厚,藝高而膽大,竟用一根英制皮尺將張愛玲吊上了中國現代文學的頂峰;如今又論證唐詩不如英詩,嫌四行八句太短,就好像他是為芝加哥公牛隊在中國物色球員。夏志清、余英時這些老先生說來也是飽學之士,怎奈知識為姿勢所誤,一葉之障,學問到老未近中和之境,一崴一崴倒像中風后的偏癱。但這一點也不妨礙他們發揮余熱,出任大陸跪抱幫的海外親友團。海外親友團的助力并不來自學養,而是來自美元跟人民幣1:8甚至1:10的比例。這個親友團里有位龍應臺女士值得提及。龍女士嫁了德國男人因此成了最最幸福的中國女人,她明白大陸不幸姐妹不可能人人拷貝她的幸福人生,因此她隨身帶著U盤,隨時準備讓中國拷貝她老公的幸福國家。龍處在熱力超常的年紀,四海之內只要事關跪抱,她就事事關心。前年袁偉時教授由于跪得太猛將《冰點》跪破,只見龍女一躍而至,殺聲震天,就好像李鐵牛劫法場。以龍的淺薄造作、好生事又不懂事,本來最適合婆媳相爭或妯娌相撲,居然就做了大陸的現代文明教練員和民主政治督查員。原因無他:臺灣跪得早、龍女抱得早。
有了海外親友團的輔導呵護,再加上自身的天分和分外的努力,中國的跪抱新一輩很快實現了從急于跪抱、勇于跪抱向善于跪抱、巧于跪抱的轉型,并以此將近代跪抱事業推向第二個高峰。這次沖頂的核心力量是文化知識精英——官僚和資本家還真沒他們鍥而不舍、喪心病狂。這些人密切配合,此呼彼應,雖然不一定設了組織部,但組織化程度卻接近紅槍會。歷史和影視是他們的兩個主要工作坊。在史學工作坊,他們以“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支花”為由,為歷史上的侵略者漢奸逐一落實政策,對于民族英烈則不斷打各種小報告。他們還以講述老百姓的故事為名,把歷史“還原”為吃喝拉撒的起居注,將涉及歷史本質的大是大非排擠出局。歷史的大是大非排擠走了,現實的大是大非無依無傍,孤掌難鳴,只好看著他們把跪抱三十六式增訂為七十二式而干瞪眼。在影視工作坊,已跪出世界水平的導演們,他們的生產流水線川流不息,把舊家庭亂倫、共產暴政、破壞惡化之類組裝成各類東方的奇形怪狀,抱往嘎納、威尼斯和奧斯卡。不斷推陳出新的東方美妞更是他們的拳頭產品。銀幕上,由于中國男人老在吃補藥,中國婦人渴了三千年的陰道,盼什么似地盼著“大得出奇”的家伙來解救。可以說,這樣的中國電影已成為西方的另類偉哥,想必是刺激了旅游或“春游”產業的發展繁榮。這幫電影人或精神咸水妹為世界杜撰了一個跪著的中國,一個在進化階段、道德水準、精神風貌各方面全都低三下四的中國。而現實中,中國勢不可擋的雄起正在挑戰作威作福、高高在上了三百年的西方。我看這些導演不像是在為國分憂,以“新和親”電影反擊“中國威脅論”——鬧“中國崩潰論”的時候,他們也是這套東西。兩個工作坊還常常聯手,推出亡國亂史的影視作品。以前有痛哭中國跪晚了的《河殤》;后來有替中華民族另認始祖的《神舟》;如今我們又看到了《色戒》。《色戒》重復了跪抱集團的歷史觀和價值觀,它用肉色混淆了中國近代的大是非,用肉色呈上西方主子喜愛的小貢品,如此而已。李安這個我以前覺得或許比張藝謀、陳凱歌境界高些的華人導演,如此而已。
《色戒》從寫作到發表到搬上銀幕,前后近六十年,整整一部中國現當代史。六十年歷史相對于漫長的地質年代只是一瞬,卻見證了人類社會一次壯觀的造山運動,即中國大地的再次隆起。在隆起的大地上,希望屬于站著的事業。跪是沒有前途的,跪抱業屬于夕陽產業。一些人站不起來了,因為跪抱已經成為他們的生存方式。那就讓他們趁著夕陽在山,抱著閃閃金熊閃閃金獅繼續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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