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來談一下59年餓死人的問題
本來,對三年時期餓死多少人,我是沒有什么興趣的,記得童年的時候,每每抱怨米飯填不夠肚子時,母親就說起59年,當然也談到餓死人的事,也只是別的大隊,XX村的,具體的說法是,在修水庫的工地上,XX村那個人一邊挑土,一邊倒下去,再也沒有起來,家屬連尸體都沒法收回去,就用席子一卷,埋在水庫邊的一個洼地里頭。
還有就是我奶奶的死也說成是餓死,原因是59年冬,我大姑回來看望病中的奶奶,將奶奶那一碗粥喝了,第二天,我奶奶就死了。如此,我對我奶奶因餓而死是從來不置疑的。也就是說,在我童年的記憶中,59年的一冬,60年的一春確實是餓死了人的。
至于餓死了多少,我是無法知曉的,也沒必要知曉它,近年來在網上瀏覽,有人說餓死780萬,有人說是1500萬,也有說2000萬的,3000萬的,3500萬的,4000萬的,更有甚者,說餓死了6000萬。
這些數字是怎么得來的,有根有據的是留美學者費正清的2000萬統計數字,道聽途說的是辛子陵的3758萬,近來有個袁騰飛也信口說出3000萬。
可是,我從烏有之鄉所看到的卻是落差很大的說法,最有代表性的是邋遢道人。誰是誰非,我帶著巨大的疑問在今年的清明節,同我80高齡的父親作了詳細的交流,從一個層面來了解那個饑餓的年代。
我父親那時是民兵連長,26歲,已經有3個女兒了(就是我的大姐二姐三姐,我是66年出生的,排行老五),59年的冬天,他是守糧庫的負責人。
說是糧庫,其實就是祠堂,當時大食堂也開在這里,區上分下來的小麥稻谷也是在這里嚴格地按著人口的比例分下去,隔一天,區上的人會下來過秤點數,收走花名冊,順便也登記出生及死亡數字。出現短斤少兩,貪吃虛報,我父親是脫不了干系的,不吃“花生米”是幸運的了,起碼五花大綁是少不了的。因此,我父親晚上就睡在倉庫里頭,當然還有兩個民兵一起睡。
盡管倉庫的窗戶上的木格子,能鉆進去一個小孩,大人用力一點,就能豁然洞開,盡管值守的兩個民兵餓得七昏八倒,連槍也拿不穩了,我父親說也沒見一個人,哪怕是小孩子來打過倉庫一絲主意。
哪一家出生了小孩,孕婦每天可多分3兩米,“老”了人的人家,辦喪事,可補充5斤米,至于是怎么死的,也有區上的人來詳細登記調查,比如,老死的,病死的,淹死的,毒蛇咬死的,野獸咬死的,他們會左鄰右舍,老人婦女,干部群眾,家家走訪,戶戶傾聽。當時,饑民對上面的官員—那時叫干部或同志—還是極其信任的,不像今日,你官員說什么都沒人相信了。
當然,守倉庫這種美事也害了我父親,有人舉報他深更半夜伙同值守民兵用搪瓷缸蒸飯吃,這與我母親在世時的說法大體一致,小時候,有時聽到父母吵架時,母親罵父親自私,當年只顧自己,不顧兒女,奶奶餓死了,姐姐們吃糠拉不出來,用鏟子往外搗,卻半夜送米給隔壁老王,父親便一聲不吭了。這就是鐵證,聽說為了這件事,他還挨了沈區長兩個大耳光。對于這種疑問,我在年輕時是斷然不敢詢問父親的,他本就威嚴的面容,一提到59年,就更加沉寂了。
母親說的隔壁老王,我叫王嬸,聽說曾是我父親年輕時的相好,為這事,我母親與她近30年沒有講話,母親2000年臨死前還對我說過類似的話,我問她根據,就是父親在59年的一個凌晨,有人看到他從王嬸家出來,手上還拿著一個類似瓷缸之類的容器,舉報人認為我父親是偷偷送米給她,損公肥私干著不可告人的勾當。這直接導致了我父親民兵連長的撤職。
這次,我與父親談及了這回事,畢竟,我已經45了,在父親的眼中不再是毛頭小伙子了,他對我說了那回事。
一天夜里,他被沈區長一個電話打到了區上,區長在馬燈下抽煙,二大隊那個姓占的婦聯主任坐在他對面哭泣,見我父親進去,她馬上起身走開,上衣的對襟花襖只扣了一個扣子,紅肚兜卻露出白里子。
一見面,沈區長就左右各甩了我父親一巴掌,罵道:娘賣X的,你說,你偷吃了多少糧食。
我父親指天劃地:青天在上,我要偷吃了一點,天打雷劈,三個女兒不得好死。
區長說:不行,女兒不算,得將兒子拿來詛咒。
父親說:我還沒生兒子。
區長說:娘賣X,正是偷吃了糧食,才生不出兒子。
父親那時很怕他,據說他當過營長,東北戰役時,曾一個人活捉了一個班的國民黨。不只是我父親怕他,全區的干部都怕他,他動不動就搗出王八盒子:老子崩了你。那搖晃的手槍,說不定真的會飛出子彈,唬得人膽戰心驚,更何況,他半夜三更檢查工作時,單人將馬的,山林也敢過,虎狼好像也知道他的槍法,并不曾惹過他。我父親當時不敢吭聲,我現在也認為是情有可原的。
就是這天夜里,我父親被撤銷職務,但是那支漢陽造卻沒有收繳,他還能干他的民兵,至于沒有提給隔壁王嬸送米的事,可能是沈區長從骨子里頭就認為這不是個事。可能是他經歷過太多這樣的事。
我問父親:你到底用瓷缸蒸飯吃了沒有?
他說只是用鋸末,砂罐煨過3-5次粥喝,絕沒有用搪瓷缸蒸過飯吃,“那會兒能喝上粥就當吃肉了,別人只能和著野菜糠頭煮粥,誰敢吃飯,想都不敢想。”
“那送米給王嬸這事,如何說?”我問。
“是世叔爹(舉報人)餓得發昏,看到我現身了。”說到這,父親還憤憤不平。
母親已經過世了10年,王嬸去年也去世了,有無與否,已經不重要了,父親有口難辯這么多年,母親指桑罵槐了這么多年,王嬸一聲不吭這么多年,這都是很蹊巧的事情,我倒不認為是空穴來風。只是父親不愿在晚輩面前承認而已。
如上所說,沈區長罵得沒錯,最起碼部分沒錯,共產黨在那時是決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同樣也決不會放過一個壞人的,不像今天的共產黨,反個兒了,父親挨了打,挨了罵,卻還要詛咒發誓,還真不幸,62年,我的二姐病死了,不知與這詛咒有沒有關系。
正像沈區長懷疑我父親偷吃糧食一樣,他也被人舉報半夜偷吃,不光偷吃,還偷女人,理由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你要偷女人,不偷飯吃,哪來的勁啊,為此,60年還沒過完,他就被公審了,罪狀好像有10余條,我父親隱約記得5條,大意是:
1.餓著肚子要人修水庫,曾下令捆綁不去的人。
2.全區餓死102人,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3.軍閥作風,經常打罵干部群眾。
4.流氓作風,玩弄過兩個婦女。
5.半夜三更躲在辦公室吃干飯。
公審那天,人山人海,餓死人的家屬都被請到了審判臺上,縣長親自給他們
倒茶。他們中派出三四個代表臺上控訴,“像50年斗地主一樣”我父親說。
那個占婦聯也上臺打了他好多耳光,也許是他打別人的耳光太多了,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終止了他的這個嗜好,反過頭來,也讓他嘗嘗被抽的味道。
我父親那天也上臺了,他是作為證人上臺的,當然,他是不敢抽耳光來報仇的。
再之后,沈區長掛著牌子各個大隊游行,再之后,拉了近20年糞車,77年,我讀初一的時候,還經常見到他,只是前面加了一匹騾子。
頗具諷刺的是,沈區長也有一個57年出生的二公子,也在59年餓死了,這是在那102人之內的,他老婆要上臺控訴他,被區長的老上級—縣長—勸阻了,不過,他老婆到底還是離開了他,也不知后來的那18年,他是怎么過的,他心里想了一些什么。
78年的一天,沈區長拐著左腿,拄著木棍,來到我家,與我父親吵得很兇,我記得他質問我父親:你拿出證據來。現在回想起來,肯定是占婦聯的事情。
臨走時,他說,不搞清楚,要把我的父親的右腳打成他的左腳一樣。
我父親說:你個反革命,你敢。
他當時揚起木棍,向我父親劈頭打來,被眾人架住了。
我母親拿出一瓶虎骨酒送給他,也被他甩得粉碎。
也好像是78年,或者是79年,他去了那個死在水庫里頭,尸骨都沒搬回家的XX村XX戶,說要去將墳遷回來,他要披麻戴孝。聽說他哭了幾大場,流了許多眼淚。那家人最后也沒怪他,遷墳好像沒遷成。
再后來,聽說他補了很多錢,拿了一部分去找那個沒有上臺控訴他的婦女,不知找到了沒有。
89年,我好像還見過他,是在鎮法庭旁邊,聽說一個開著軍人服務社的幾個騙子騙了他10000塊錢,他是去起訴的。之后再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了。
行文到此,我奶奶是餓死還是病死的,并沒有說清楚,60年的統計,我奶奶不屬餓死之列,但是,我媽媽一直認為是餓死的,這次回家,我征詢父親的意見,他說我奶奶得了水鼓病,就是現在的肝硬化腹水,就是現在,也是決然治不好的,只是在饑餓年中逝去,難免混淆,當聽我說網上盛傳那三年餓死了4000萬人,他屈伸指頭算了算,連連搖頭,“不可能,我們這個大區8萬余人,只餓死102人,還有部分是像你奶奶一樣是病死的,只是他們年輕一些,若真的像網上說的那樣,哪一家不死人,那共產黨還有人相信嗎。”
至于那個占婦聯,我還是有疑問,若是真的,沈區長在時隔20年之后為什么還要討還清白,若是假的,占婦聯卻為什么在眾目睽睽之下,上臺打他的耳光,須知,那個年代,女人把貞潔看得比命還要重要,遮蓋都惟恐來之不及,誰還敢冒著身敗名裂的巨大風險來給自己和他人栽贓呢。
這些問題,或許隨著老人們的離去而會變得更加的撲朔迷離。
真如辛子陵,袁騰飛之流的胡編亂造,那三年時期的中國絕對是“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的慘狀,搜盡天涯,翻盡網絡,也末能得出半點饑民暴動,公開搶糧的只言片語,通過我的了解,真正意義上的饑荒是59年冬60年春,之后,就再也沒有餓死人了,如此嚴峻的局面表現出來的是:老百姓還是那么的擁護共產黨。在今天看來是多么的不可思議。
稍微用一點腦子思想的人,絕對不會相信右派的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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