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到孔子和他的弟子們的談話(按即“論語”——譯者賀麟注),里面所講的是一種常識道德,這種常識道德我們在哪里都找得到,在哪一個民族里都找得到,可能還要好些,這是毫無出色之處的東西。
孔子只是一個實際的世間智者,在他那里思辨的哲學是一點也沒有的——至于一些善良的、老練的、道德的教訓,從里面我們不能獲得什么特殊的東西。
西塞羅留下給我們的《政治義務論》便是一本道德教訓的書,比孔子的書內容豐富,而且更好。我們根據他的原著可以斷言:為了保持孔子的名聲,假如他的書從來未曾有過翻譯,那倒是更好的事。”(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第一卷,商務印書館1959年版,第119-120頁)
【何新的評論】《論語》不能體現孔子思想
黑格爾關于孔子的評論說得有些刻薄。在這里他犯了一個錯誤,而這種誤解今天仍然普遍存在,并且已經積非成是。
黑格爾的錯誤之處在于,其實孔子學說主要不是反映在《論語》中。《論語》不列于漢代的五經體系。自漢唐迄于北宋,《論語》只是一部提供給幼稚學童啟蒙的非主流讀物。
孔子學說主要在于孔子論列的“五經”體系。“五經”(詩、書、禮樂、易、春秋)雖然也不是孔子的著作,但是是經過孔子親自編撰的,孔子為這五部書下過畢生的力氣,是其哲學(見于《易經》)政治學說(見于《尚書》)史學(見于《春秋》)文學和美學(見于《詩經》)宗教制度與教育思想(見于《禮經》)的系統體現。黑格爾說:“孔子只是一個實際的世間智者,在他那里思辨的哲學是一點也沒有的。”這是誤解,黑格爾沒有讀過孔子的著作《易經-系詞》及《易傳》,那里就有著深刻的、思辨的宇宙本體論思考。
但是后來不學無術的那個南宋腐儒朱熹讀不通五經,他將五經簡化為《四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論語》方入列而與《孟子》一起被尊為圣賢書。此前孟子還并不是什么“亞圣”。
[附注:《四書》乃朱熹編撰,其中“大學”、“中庸”出于《禮記》,乃子思的著作。《論語》、《孟子》皆不列于五經。孔子身后,儒分為八,思孟學派,八分之一而已。漢武帝獨尊儒術,尊的只是孔子不是孔孟之道。孟子抬頭始于南宋,正式被朝廷封為"亞圣"則在明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此時,距孟子去世已1800多年。在此之前孟子只是先秦諸子之一,一位平民思想家,今網語所謂“民科”。也就是說:所謂“孔孟之道”,不是2000年,存在不過4—5百年而已。文革當年舉國批林批孔,批孔孟之道,盲人摸象,瞎批一通。]
明初沒文化的皇帝朱元璋和后來的清朝統治者為了愚民政策的需要,棄五經而尊四書,以四書為八股取士命題。于是此后方形成明清所謂的“孔孟之道”(此前僅有儒學而并無所謂“孔孟之道”)。所以孔孟之道的出現距今不過500年而已。今人多以所謂“孔孟之道”而誤解孔子的思想,孔孟之道也就是五四以來備受詬病的那種“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禮教倫理派儒學——亦即被明代的李贄、徐渭等非主流思想家奮力抨擊的那種偽道學。
《論語》成為儒門的主流經典是孔學的悲劇。《論語》并不是孔子本人的著作,而且孔子自己并不知道有這么一部書存在。《論語》是部分孔門弟子及漢代后人多次編撰和改編的。但是今人無學,多以為所謂孔子學術就是指這么一部《論語》。
黑格爾盡管博學,但他不可能研讀孔子博大精深的五經體系。黑格爾只是對西方(小亞細亞、古意大利及羅馬)的古代思辨哲學有極為精湛深入的研究。
然而黑格爾讀過《論語》的德文譯本(耶穌會士所譯)。黑格爾以之與西方歷史上一些思想家的著作做比較,他以為孔子的代表作也就是一部《論語》,因而做了這樣的評價:“我們根據他的原著可以斷言:為了保持孔子的名聲,假如他的書從來未曾有過翻譯,那倒是更好的事。”
僅就《論語》而言,可以認為黑格爾說得基本不錯。《論語》一書多為斷章取義的片言只語,渙漫淺薄,編撰體例沒有內在邏輯。《論語》之內容與其時代前后相近的西方哲人柏拉圖(及蘇格拉底)亞里士多德系統化的哲學、倫理學思想,以及古羅馬倫理學家西塞羅的“三論”(《論老年》、《論友誼》、《論責任》等)相比,頗簡陋不足觀。所以黑格爾對《論語》的評論是有道理的。
今人尊儒而不明“道統”,不辨“今古”(指今古文經學的歧義)。每觀當今之尊孔者不能通“五經”而學朱熹惡捧《論語》,到處兜售“心靈雞湯”,時尚還加一點西洋參,有如頭戴瓜皮小帽而配西裝、朝靴,不禁以為很好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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