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茅于軾撰文紀念天則經濟研究所成立20周年。他寫道:“天則所的存在對中國經濟改革的成功是有貢獻的。”而20年前“天則所經費的來源只能靠募捐。那時候有能力出錢做政策研究的只有國外的基金會和像亞洲開發銀行那樣的機構。這些外國機構是真心誠意地幫助中國改革,走上富強之路。事實上中國改革開放的成功離不開西方國家的幫助和影響。近百多年來我們所取得的進步直接間接都和西方有關。”對于天澤所的未來,茅于軾表示:“從我們經濟學家的角度看,隨著百姓收入的提高,教育的進一步普及,對外交流的繼續,我們遲早會認同普世價值的大趨勢,走向民主、法治、憲政和人權。今后天則所的任務恐怕要在最基本的知識和思維方法上擔當起普及科學觀念的責任。”
以下為原文:
一晃眼二十年過去了。二十年前盛洪,唐壽寧等邀請我加入天則所。那時候我還沒有從社科院美國所退休,雖然年齡到了(64歲)但精力還能工作。本來想退休后靜下心來寫幾本書。由于天則所缺人,我就正式辦了退休手續,加入了天則所。那時候盛洪是所的負責人,但由于他應芝加哥大學的邀請去了美國,我就不得不擔起天則所負責人的責任。我一輩子沒有當過領導,更沒有承擔一個單位財務自力更生責任的經驗。三個月過去后后續資金沒有到位。財務立刻陷入困境。當時正是鄧小平南巡講話后,全國經濟十分活躍。我們幾個發起人原以為做學問也應該可以在市場上賺錢。沒想到知識這種產品是公共消費品,眾多的人可以重復使用,它是沒有產權的。怎么能賣錢?
在開始的兩三年中,經費籌集一直是天則所的大問題。我常常請唐壽寧,張平到達智胡同天則所的小院子里商量籌錢的事。我動用了我的一切社會關系想辦法弄錢,包括亞洲開發銀行,福特基金會,還有我的一些朋友。那時候天則所辦了一個刊物,叫《海外工商》為了推銷,我背了一捆《海外工商》挨個到馬路邊賣雜志的小攤上求他們給代銷。可是沒有一個成功,可見我的推銷能力極差。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逐漸明白,靠做學問是賺不了錢的,除非我們改做咨詢。咨詢的對象是企業。但是我們自己沒辦過企業,怎么能給企業指導?我們的長處是在經濟學上。揚長避短必須找對經濟學有需求的單位,去為他們服務。亞洲開發銀行給我們做的三個課題都跟經濟學有關。一個是中國經濟的影子價格,另外兩個是研究三茂鐵路和廣梅汕鐵路對當地經濟的影響。在后兩個課題中我們開創了研究投資項目對宏觀經濟影響的新方法,成為亞行的典范課題。
經過兩三年的摸索,逐漸確立了天則所的定位。我們必定是一個研究經濟政策和經濟制度的機構,它的服務對象主要是政府。可是在中國政府不會購買獨立研究所的服務,政府未必喜歡聽不同的聲音。所以天則所經費的來源只能靠募捐。那時候有能力出錢做政策研究的只有國外的基金會和像亞洲開發銀行那樣的機構。基金會這些機構給我們出錢,但是不干預我們做什么課題,得什么結論。課題都是我們根據國內經濟改革的形勢而提出的,比如:中國政府體制改革,中國的糧食安全和耕地保護,中國的經濟人權,大城市的交通擁堵問題,土地使用制度,國企改革,30個省會城市的公共治理評價。這些外國機構是真心誠意地幫助中國改革,走上富強之路。這一點在國內有許多人不理解。認為外國人幫助中國,肯定是不懷好意。但是看看中國政府同樣拿外國基金會和國際機構的錢做研究。難道中國政府也那么糊涂?事實上中國改革開放的成功離不開西方國家的幫助和影響。近百多年來我們所取得的進步直接間接都和西方有關。這并不是夸張。如果把中國和世界隔絕起來,中國還是秦始皇或者慈禧太后那一套。有進步也得幾百年之后。
天則所的過去二十年也是中國經濟快速增長的二十年。在這一過程中,天則所并不是旁觀者,而且是盡全力在推進這個過程。換句話講,天則所的存在對中國經濟改革的成功是有貢獻的。在九十年代我們努力推進以市場經濟代替計劃經濟,解釋何以市場能夠最有效地配置資源;我們又全力主張引進民營經濟,打破清一色的公有制;我們解釋經濟自由主義是什么,為何社會需要它;我們更主張保護人權,取消特權。這一切天則所都走在社會的前沿。也因此冒很大的風險。有幾次天則所的辦公室搬家就是因為政府的干預。我們召開的國際會議不讓開,有一些活動被阻擋。這些逆潮流的活動阻礙了我國的進步。我們希望今后這一類的阻礙能夠減少,使改革開放能夠更順利一些。
今年天則所成立20周年,也是鄧小平南巡講話20周年。在這20年中中國人享受了經濟快速增長的好處,但是也忍受了特權、腐敗、正義缺失,沒有人權保障的痛苦。今后擺在我們面前的任務是促進我國社會的全面進步,不僅僅是財富的生產,更要注重社會的公平,正義,個人安全和尊嚴。這一目標比起財富的生產來更為復雜而艱巨。從當前社會價值觀的混亂看,絕非一時半刻能夠達成的。從我們經濟學家的角度看,隨著百姓收入的提高,教育的進一步普及,對外交流的繼續,我們遲早會認同普世價值的大趨勢,走向民主、法治、憲政和人權。在過去的二十年中這方面并不是沒有進步,而是在方向上缺失了科學和邏輯。“五四運動”提出了民主和科學。但是近百年來大家都以民主為目標,忘記了科學,是一場忘記了科學、甚至是反科學的民主運動。中國人做出了非常不合邏輯的革命,使中國人遭受了空前的災難。像文化革命那樣的全民瘋狂,邏輯顛倒,驚世駭俗的錯異悲劇,自有其思想的根源。至今相當多的中國人不愿意接受歷史事實,不肯用理性思考,偏執地固執己見。這一狀況不改變,要讓中國進步實在是緣木求魚。今后天則所的任務恐怕要在最基本的知識和思維方法上擔當起普及科學觀念的責任。
在最近的一年多里有一件特別令人高興的事,就是秋風和馮興元加入天則所,分別擔當理事長和副所長的職務,也兼任常務理事。他們兩位的加入極大地改變了天則所的面貌。我們有了新鮮血液,為天則所的長遠發展奠定了基礎。在新老班子的融合過程中,事情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在紀念天則所成立20周年的時候,展望未來我充滿著樂觀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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