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市場經濟”咋也被輪奸了?
趙 磊
(西南財經大學《財經科學》編輯部)
在莎士比亞最負盛名的悲劇《哈姆雷特》中,丹麥王子哈姆雷特曾經提出了一個幾近永恒的難題:“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
哈姆雷特選擇了毀滅。不幸的是,“好的”、“發(fā)達的”、“現(xiàn)代的”市場經濟,今天也遇到了一個哈姆雷特式的難題,這個難題是:“透支,還是過剩?這是一個問題”。
也就是兩年以前,“透支消費”可是一件相當時髦的后現(xiàn)代行為(想想“按揭”吧,想想《窮爸爸,富爸爸》吧)。可是現(xiàn)在,“透支消費”已成眾矢之的,千夫所指,萬人側目。
其實有點冤,透支消費是代“人”受過,有苦難言吶。
在《對美國次貸危機根源的反思》一文中,我曾將次貸危機的邏輯作了如下刻畫:市場經濟的內在矛盾——有效需求不足——生產過剩——透支消費——違約率上升——次貸危機。
諸位看官請注意:在這個邏輯里,“透支消費”這個環(huán)節(jié)既不是終極原因,也不是最后結果,而僅僅是整個危機鏈條的中介。不過這個中介非常重要,它不僅把整個危機的因果關系連接起來,而且也是我們把握現(xiàn)代經濟危機根源的關鍵所在:
——在市場經濟的古典危機中(比如1929年的大蕭條),生產過剩直接表現(xiàn)為有效需求不足,商品賣不出去;——在市場經濟的現(xiàn)代危機中(比如當下的次貸危機),生產過剩不再直接表現(xiàn)為有效需求不足,而是表現(xiàn)為有效需求旺盛,表現(xiàn)為有效需求“過度”,也就是“寅吃卯糧”,“透支消費”;
——從古典危機演變?yōu)楝F(xiàn)代危機,只不過是把皮球從供給方踢給了需求方,把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的爆發(fā),從今天推到了未來。
我之所以要把古典危機與現(xiàn)代危機作比較,是想澄清:有人讀了拙文《對美國次貸危機根源的反思》以后,就誤以為“透支消費”是危機的根源啦,依據在于:是透支消費誘奸了純潔的市場經濟。
其實,次貸危機的根源并不是“透支消費”,而是市場經濟的內在矛盾所導致的有效需求不足;透支消費只不過是為了緩解生產過剩,而不得不作出的選擇罷了——盡管這個選擇很“不嚴肅”,很“輕浮”。
地球人用腳趾頭就可以想明白,雖然透支消費玩弄了市場經濟,可問題根子還是出在市場經濟自己不檢點。今天,人們當然可以理直氣壯地聲討“透支消費”的輕浮,殊不知透支消費是在代“人”受過,這個“人”就是市場經濟自己。
但不知道是真糊涂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現(xiàn)代經濟學打死也不承認市場經濟的貞操有問題。難怪金融危機以來,借錢給窮人花費的“透支消費”遭到了各國精英的一致口誅筆伐,我國精英也與時俱進地加入了討伐隊伍:他們一邊咬牙切齒地埋怨銀行借錢給窮人消費,一邊又為內需不足扼腕嘆息捶胸頓足。
于是,我們看到一個非常滑稽的情形:精英們一邊痛心疾首地控訴借錢給老百姓消費的行為“太輕浮”,一邊又高調呼吁要擴大老百姓的消費需求。這真有點像既當婊子又立牌坊的青樓女子,一邊出賣貞操,一邊高喊:“老娘是指頭上站得人,胳臂上跑得馬!”
問題在于,面對生產過剩的壓力,現(xiàn)代市場經濟能夠認可的辦法,或者說精英們能夠采用的法子,也就這么幾招:要么是凱恩斯主義的擴大政府開支,要么是供給學派的減稅政策,要么是貨幣主義的不斷降息。實在不行,就只有寅吃卯糧,出賣貞操搞“透支消費”了。至于馬克思消滅生產資料私有制的主張,那是萬萬不能搞滴。
遺憾的是,歷史證明,無論是凱恩斯主義,還是供給學派和貨幣主義,它們在生產過剩壓力面前越來越捉襟見肘,應對經濟危機的本事越來越乏善可陳。沒辦法,既然不準打土豪分田地,你不讓老百姓透支消費,你又怎樣把越來越過剩的產品給消化掉呢?這樣,歷史把“透支消費”推到了前臺,似乎現(xiàn)代市場經濟的命脈全系于它了。
很多人主張調整收入分配結構,比如,我的朋友 盧映西 教授等人就有“發(fā)銀子”的建議,對此我舉雙手贊成。在資本當老大的世界,寄希望于“消費券”、“發(fā)紅包”之類的善舉,或許能起一些積極作用。但有一點我要提醒大家:“發(fā)銀子”不是災荒年“施粥”,搞一錘子買賣,即使不能天天發(fā),至少也得年年發(fā)吧?如果以為“紅包”就能搞定一切,恐怕有些天真。因為不到萬不得已,市場經濟的本性是決不容許給普通百姓“免費午餐”的。何況在生產資料私有制不變的前提下,給普通百姓的“免費午餐”很難可持續(xù)發(fā)展。
所以,除了“透支消費”,我真不知道資本家還能靠什么辦法來擴大需求?然而,“透支”的悲劇因素在于,它在擴大需求的同時,又成為新問題的制造者:生產過剩催生了透支消費,透支消費導致了金融危機;把透支消費打壓下去了,生產過剩的問題也就浮出水面;一旦市場難以承受生產過剩之重,透支消費又必將春風吹又生。
可見,被“透支”和“過剩”反復輪奸,乃是市場經濟命中注定的宿命;只要市場經濟存在一天,“透支,還是過剩”這個難題就不會消失。
對于“好的市場經濟”(吳敬璉語)而言,哈姆雷特的難題是永恒的:“不透支,吾必死”;“透支了,吾亦死”。換言之,“玩是死,不玩死得更快”——這就是“好的市場經濟”內生的悲劇之所在。
順便說一句,目前中國離“好的市場經濟”尚有相當距離(據精英的判斷),所以尚未面臨“透支,還是過剩”這個“好的市場經濟”才有資格遭遇的難題。上個世紀90年代后期以來,中國經歷的市場疲軟、通貨緊縮,還只是市場經濟的古典危機,作為現(xiàn)代危機特征的“透支”,在中國還處于萌芽狀態(tài)。面對古典危機,國人采用凱恩斯主義、供給學派和貨幣主義的辦法(如公共投資、減稅以及降息),尚有應付的余地。但是,隨著市場經濟逐漸成熟,中國遲早會面臨“透支,還是過剩”的痛苦選擇。
最后,我不妨作一個預測,并等待歷史的檢驗:現(xiàn)代市場經濟,也即“好的市場經濟”未來的發(fā)展趨勢,必將是在“過剩”與“透支”的周期性輪奸中痛苦掙扎,“過剩”與“透支”此消彼漲,不斷折騰,直至與市場經濟同歸于盡。
(注:該文主要觀點發(fā)表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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