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道爾先生的著作被一致認為是一種陰謀論的著作,普通老百姓其實比較愿意接受這種陰謀論,覺得這樣世界上很多事就可以解釋。但非常值得注意的是,學術界,中國的學術界,世界的學術界都不接受陰謀論;經濟學界,無論是西方的,還是馬克思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其實也算西方的),經濟學的兩個陣營基本都不接受陰謀論。(今天我們有很多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學者在這兒)為什么呢?因為這兩大經濟學流派都認為經濟活動是有規律的,既然是有規律的,那陰謀就不好生存;有陰謀的話,規律就不好生存。
但我覺得,這恰恰就是問題所在。1991年的時候,我當時曾經有過一篇文章,叫《從價格形成看價值規律》,我的意思是價格是力量較量的產物,沒有一個作為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的價值作為它的基礎,所以我那文章提出的質疑實際上是對馬克思主義的質疑,我認為不存在價值規律,存在的是世界范圍內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的較量,是這種較量決定了各種產品的價格。今天楊先生送我一本《價值論》,我告訴他我離價值論的時代已經非常遙遠了,我其實根本上已經拋棄了價值論。當時為什么要去質疑這個價值規律呢,價值規律的表述其實和亞當?斯密的“看不見的手”的表述實際上是一致的,二者都認為有那么一個軸心,偏離這個軸心它自動會回歸,所以市場是一種價格的自動均衡機制,馬克思大概也承認這個東西。但馬克思后期的著作有點不同意啊,馬克思后期著作會講到怎么樣從競爭到壟斷。但是我和馬克思不同的地方是,我認為不是說壟斷是后形成的,對不起,在競爭初期就有壟斷。資源的壟斷、技術的壟斷……只要有壟斷存在競爭就不存在,競爭存在壟斷就不存在,有壟斷存在價值規律就不存在。馬克思的表述其實是對于資本主義早期經濟當中的壟斷因素沒有予以足夠的重視,那么對于資本主義經濟活動當中的早期壟斷因素予以重視的是最近出現的所謂的新政治經濟學流派,就是布羅代爾、沃勒斯坦他們這個流派,他們揭示了即使是早期的資本家也是大壟斷資本家下面帶一小批競爭性的資本家。我們對資本主義世界的理解,對西方世界的理解可能從頭就犯了錯誤,從頭就接受了一個錯誤的判斷。因此不單是西方經濟學家意識不到壟斷因素的存在,意識不到壟斷在經濟生活中的重大作用,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其實也缺乏足夠的重視。因為看不到壟斷的作用,所以看不到陰謀的作用,這個內在是一致的。
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去看到壟斷的作用,不愿意去看到陰謀的作用,我們更愿意看到自由、平等、競爭、市場交換的作用呢?這個就是美國的價值觀在起作用,叫民主自由的價值觀。因為壟斷存在的話,這個世界肯定就不平等了,有競爭無壟斷的世界是平等的,這個世界是平等的是自由的,那么這個世界當然就是很好的。如果這個世界是有壟斷有陰謀的,那么這個世界肯定是有非常大的問題的。我們的全部經濟學甚至政治學,都是在掩蓋這個真相,而不是揭開這個真相。為什么要掩蓋這個真相呢?讓所有人都迷迷糊糊以為機會是平等的,世界是美好的,然后讓一些陰謀家從中翻云覆雨,把我們的錢洗光,這是一個很精巧的配合。另外在方法論上,陰謀論還是一個整體論,我們注意到這個世界有些人是站在世界的頂峰在看問題,比如有些人站在IT業的頂峰看問題,他在設計IT業的未來的發展路徑,他把整個路徑設計好后,大錢是他的,小錢是你的。有些人在設計糧食產業的未來發展路徑,設計好了之后,隨著糧價的翻云覆雨,你的錢就被他洗光了。有些人在設計石油業操縱石油業;有些人可能在設計煉油業;有些人可能在設計數控機床業……其實專利是干什么的,專利就是系統的壟斷技術,系統的技術陰謀就在專業領域,而這一切,世界的真實的這一面,都被我們主流的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心理學、哲學、法學給掩蓋了。所以在我看來,我們今天,社科院、北大、人大,當然也包括哈佛大學、斯坦福大學……所有社會科學統統都是偽科學。但是很對不起,實際上我的意思是馬克思主義可能也沒有認識這個世界,可能列寧比馬克思認識的還要更清楚一些。
這話進一步說下去,我就跟李昌平先生有一番不同意見了。他認為我們要怎么樣搞合作社,團結更多的人去搞合作社。合作社是在整個世界體系的底層,基礎層面。但是陰謀都發生在高層。但是合作社在底層做得再好,可能上層的一個陰謀就能把你全部打得稀里嘩啦。讓我們投身于合作社,因為合作社這事我們都可以操作參與啊,這樣就會有力量感。陰謀論一出來之后,我們就變得沒有力量感了。那怎么辦呢,那幫人,我們又拿他們沒辦法!我們唯一的辦法是團結起來,可是那幫陰謀的人很有陰謀,會拆散你們的這個團結。馬克思希望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可是這幫陰謀論的、操縱全世界的精英會利用無產者之間的民族特征、國家特征、地域特征及技術熟練不熟練的特征,把全世界無產者拆得七零八落,你根本沒法團結。只要抱著一種西方自由、民主、平等、競爭的價值觀,一定是陰謀家操縱世界,沒有別的可能性。那要打破這種格局,唯一的辦法,就是要反思這種自由、民主、平等、競爭的價值體系是不是合適的?只有更多的人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競爭實際上是讓老百姓去競爭,壟斷是那幫精英那幫陰謀家,他們在玩壟斷。我們只有認識到這個真相,認識到競爭其實是挑動群眾斗群眾,我們才能真正團結起來。我們要認識到,如果自私自利的價值觀不變,陰謀家翻云覆雨的土壤是極其豐厚肥沃的。他們都是利用我們自私自利的特性在干這個事。我記得多年以前,美國的《新左翼評論》作者,叫佩里?安德森,到《讀書》雜志來做訪問,他講中國和美國當時的國際關系是這樣的:中國是duke(公爵),美國是king(國王)。美國是那個皇帝,我們是一個公爵。他說出了一個基本事實。但為什么今天中國的老百姓,對于中國已經隸屬于美國這樣一個king,我們已經成了它的一個duke,為什么那么多的人都不去認識、不去反思、不去揭露呢?我說一句實話就是,其實帝國主義是有廣泛的群眾基礎的。帝國主義的群眾基礎其實比馬克思主義的群眾基礎更好,為什么呢?帝國主義的群眾基礎來自于自私自利的價值觀,而馬克思主義如果要有群眾基礎,一定是需要有為人民服務的價值觀。
所以我是覺得有幾個方面想跟諸位討論。第一個就是說恩道爾這種書真值得看,看完之后你才知道老百姓的命運其實真的是操縱在莫名其妙的一幫人手里,但這幫人絕對不是簡單的莫名其妙,只是他不讓你看,不讓你去正視他。他通過那套什么政治規律、經濟規律、歷史規律把它遮蔽起來,遮蔽起來不讓你去發現。所以整個這一套社會科學都在為這個king縫制那件皇帝的新衣。這個邏輯是一竿子掃翻了無數的社會科學家。第二個就是,希望諸位不單是看恩道爾這種著作,要發現里面各種較量斗爭的故事,更是要把這個故事延伸到基礎理論領域,所有這些故事都可以顛覆基礎理論領域里的基本結論。第三個當然就是,新的價值觀的建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要說快也快,其實只要你身體力行、言行一致,新價值觀就有了。就怕是你說的是為人民服務,做得是為人民幣服務。這個就不好辦了,因為“為人民服務”我們今天的所有政府大樓里還都掛著呢!這聽上去還像是一個主流的價值觀,但實際上大樓里面的人真正相信的都是為人民幣服務的那一套東西!它主要是在這個地方出了問題。前兩天有個朋友跟我講,為人民服務當初是我們中國共產黨提出來的,這是一種政黨倫理。我說錯,為人民服務其實是一個普遍倫理,是一個絕對倫理。它是超越政黨、其實也是超越階級的。所以為什么他今天已經變成是為人民幣服務的東西,還要說為人民服務呢。邏輯上講你總不好在所有的大樓上掛一個為人民幣服務的牌子,這樣人家馬上把你的大樓給燒了。
因此要復雜地去認識這個世界,人家是在玩陰謀,我們要有一群玩陽謀的人出來,也得謀,不謀不行。單靠群眾團結起來,群眾很容易被陰謀給打散,要群眾團結起來,一定得出現一批能團結群眾的陽謀論者。我這個有點精英論的色彩啊,我認為這個世界大概沒有精英是不可能的,一定是有精英。但要害的是一幫善意的精英還是一幫惡意的精英。今天統治我們這個世界的是一幫惡意的精英,是一幫自私自利的精英,對于這幫自私自利的精英,你怎么辦?你沒有別的辦法,你不能說:那我要跟你平等!沒法平等!對于這幫自私自利的精英,只有一批大公無私的精英去和他們斗、較量,打敗他們,戰勝他們,駕馭他們,這個世界才有可能真正變成一個好社會。這個就是價值觀的調整。我不認為說一個平等自由競爭的世界是一個真的沒有精英的世界,恰恰相反,他會讓這個世界變得強者越強、弱者越弱,出現玩世界人民命運于掌股之間的一小撮陰謀家,而這一小撮人還不對這個后果負責。過去我們講中國帝王操縱人民的命運,但至少冤有頭債有主,我們知道這是慈禧干的事,我們知道這是雍正干的事……冤有頭債有主。今天這個世界,有一小撮人就在操縱六十億人民的命運,冤無頭債無主,你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們怎么干的,資本主義就是這樣一套體系。所以在我看來,我寧可接受一個冤有頭債有主的體系,也不愿意接受冤無頭債無主,害了連尸首都找不到的體系,這個就叫資本主義制度!
注釋:
①《糧食危機》以地緣政治的獨特視角,無與倫比的超強思辨,無可質疑的詳實史料,條分細縷,層層剖析,為我們揭示了圍繞糧食正在進行的一場不為多數人所察覺的陰謀。這是一個由少數人策劃的陰謀,他們正在圖謀控制全世界的糧食供給,控制世界大多數人生存的物質基礎,從而控制世界大多數人的生存狀態與生存空間,讓全世界的人們成為他們獵食的對象,成為他們永遠的奴隸。
②佩里-安德森:英國著名新左派思想家,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校區歷史系教授,《新左派評論》雜志的靈魂主編。佩里?安德森在20多歲就初露鋒芒,發表了成名之作,在新左派內部引起了轟動,顯示出他對英國現代歷史和思想文化進行總體分析的傾向和才能。
他的成名之作是在1964年和1968年發表的兩篇文章,《當代危機的起源》和《國民文化的構成》(Perry Anderson[1964]26—53;[1968]3—57),在這兩篇文章中,隱約可見到他后來的一些觀點。特別是《國民文化的構成》一文,是英國在風云激蕩的1968年出現的唯一的一篇傳世之作(Gregory Elliot,46),影響之余緒,延及伊格爾頓等社會學家對英國學術文化的剖析。
注:本文為在美國全方位主導戰略與中國應對方略研討會上的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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