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改革工人待遇的時候,咱不說話
云淡水暖
草民大學畢業,分配到一個大型國營企業(當時還沒有“國有”一說),本來是分到設計研究部門,分廠的領導到公司發牢騷說“我們生產一線缺技術人員,你們看不見?”,公司黨委開會討論,決定改變分配方案,當年到公司報到的大學生,全部分到基層分廠,這是幾年后,設計研究部門的頭頭說的。
到分廠后,人事科的科長是一位女士,后來聽說原先是位工人,后來提拔起來的。碰面的第一句話就是“把你分到XX車間XX班組,到崗位以后要好好向工人師傅學習,多接受工人的教育”。說句老實話,草民初聽這句話就心里不高興“這不是文革語言么?!?,草民想不通,現在(指當時)到處強調尊重知識、尊重人才,怎么還搞“文革”那套?有點不舒服。
但是,到班組之后,感受就不一樣了,無論是剛進廠的小師傅(學徒),還是40年代末參加工作的老工人,對草民都很友好,其實,工人之間是有矛盾的,也搞點小山頭什么的,但大家對草民的態度都一樣地好,草民在這樣的氛圍中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為什么呢,因為在班組里,分配工作的時候,老W班長把草民分配給一個為人極溫和的Z師傅,年紀30幾歲左右,Z師傅從來就不對草民有“師傅”的架子,干活的時候,總是提醒草民安全。W師傅50幾歲的人,對人、對工作要求極嚴格,動不動就破口大罵,搞得一些青年、中年師傅對老W班長有很大意見。但W師傅每天總是第一個到班組,無論三伏三九、風雨無阻,干最臟的、最累的活兒,50幾歲的老W師傅絕不排在第二個,這樣以身作則,其他人也說不了什么。老W師傅是8級工,工資與分廠一位解放前參加革命的老干部差不多,比大學畢業的廠長還高一截。
但令人感慨的是,老W班長自草民進入班組,到草民離開,從來沒有說過草民半句重話,有時候草民以為“理論”上有些不同意見,頂撞W班長幾句,W班長都不發作的。在具體干活的時候,其實剛到廠里的學生笨手笨腳的,干的活肯定不漂亮。有一次單獨干活,小Z師傅(不是草民的師傅)悄悄對草民說,這次草民干的活,老W班長又派他重新返工了一次,“要擱我們身上,早都被罵得狗血淋頭了!”??梢?,老師傅對草民的寬容。
草民同寢室的A師傅,一位極為踏實、極為正派的中年工人。A師傅的工種,是全車間甚至全廠最危險、最勞累的工種,高空作業,無論是工具還是工作過程中的東西,都是很笨重的,但說起來,也是技術含量最低的工種,而臟、險、累是第一的,所以,A師傅的班組,在獎金分配的時候,比草民的班組要高一些,這一點,老W班長也不服氣,因為他領導的是一個技術工種。
草民說這些,是感覺到當年大報小報號召“尊重人才、尊重知識”,要撥亂反正(正如草民對人事科長的“多接受工人的教育”話不理解一樣),工人師傅們是聽在心里,做在行動上的。還有,公司有一大批文革中分配來的全國各地的大學生,幾乎在一夜之間,快速走上了從車間到分廠一級的領導崗位。這也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暗示,工人師傅們會看會想。
因為開始強調“拉開差距”了,原先比較透明的分配機制,開始在“有文化”的人手里產生變化。草民后來離開班組,在車間干技術員,開始知道一些收入分配的內幕。原先的“死工資”的部分越來越少,“浮動”部分越來越多。而浮動部分的分配,開始還是由各班組的班組長和工人代表討論的,當然,涉及到切身利益,往往是激烈的爭論和妥協。但慢慢地,主動權開始掌握在“有文化”的主任、廠長們手里。
記得草民剛入廠的時候是45.5元的基本工資,再加上各種現場補貼、加班工資、獎金,有百多元以上了,與進廠7、8年左右的小師傅們拿得差不多,初時,小師傅、中年師傅、老師傅們的獎金確實比草民多,人家干活多,以“收入向第一線傾斜”的原則下,這本來是應當的。
公司經過幾次以強化“承包制”、“經理廠長負責制”為核心的重大改革后,記得當年最紅火的莫過于“馬承包”——馬勝利的經驗了。分配制度和分配方式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因為“承包”部分占了絕對大頭,廠長、主任占了絕對優勢,工人和基層班組長在分配上的聲音越來越小,在草民離開分廠的時候,草民的車間主任(文革期間分來的大學生)原先是廠里出了名的溫和,說話的聲音也氣粗起來了,想來是在分配上有絕對權威了吧。
說實話,在分配制度改革的過程中,草民這樣的人是占了便宜的,定“崗位工資”,比工人高一截,計算獎金,也會占優勢,在被“尊重”的氛圍下,覺得是“理所應當”的,有些老一代的大學生同事,就對文革期間與工人一起干活頗有微詞,對工資待遇也很有看法,這樣,在資源一定的情況下(工資總額要受到上級和生產情況的限制),管理層要多拿,工人就要少拿。這樣的改革,主要代價是工人承擔的,咱屬于受益的,就不說話,當然,鐵了心要這樣改,說了也沒用,但起碼是不會說。
后來到了沿海企業,發現差距更大,管理層的膽子更大,按他們的說法:阿爺(國家)的錢,“不拿白不拿”。在沿海企業,工人的聲音更小,后來開始產權改制,才意識到,少數人不但要多拿,還要控制,最后,終于落入私人之手。
有意思的是,在職工們知道大局已定,管理層準備以漸進式“轉換身份”之術,把職工的轉制補償一筆勾銷的時候,職工們作了最后的掙扎,以罷工相抗衡,驚動了政府方面的各色人等,到廠調解,這時候,工人、工程師、高級工程師們坐到一起,據理力爭。如果說過去由于身份、待遇的差距,心靈上還有些距離的話,這個時候就完全是相通的。當然,最后的結果是吞食國資者以最小的代價將職工徹底“置換”了身份,成了長工。
回頭想來,當初還竊喜自己沾了光的工程技術人員,何嘗會想到自己也是“改制”性改革的對象?草民所在街道有一位退休工程師,60年代清華大學畢業,工作了幾十年,退休工資不如一個工作年限與他相若的機關事業單位退休職工的1/3。
相關文章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