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瑟經濟學》和《紙牌大廈》分析過,在經濟停滯期,實行市場經濟的經濟體,如果沒有外來干涉,其經濟會以非常低的水平運轉。
在耗盡現有的技術儲備或者技術更新緩慢,海外市場擴張受限,資本內部經過吞并形成寡頭壟斷的時代,擴大再生產會自動停下來。這時,整個社會的生產會圍繞社會頂層的有限消費需求而運轉,其他需求由社會頂層的需求衍生而來。
由于社會頂層數量有限,總消費能力有限,所以整個社會的實際經濟規模將遠遠低于潛在生產能力。這時,絕大多數商品滯銷,大批生產能力將無法發揮出來,大量生產資料將被閑置,勞動者將失業。
這樣的事情,上個世紀發生過一次,史稱“大蕭條”。
大蕭條期間,百姓沒有工作就會出亂子。怎么避免大蕭條,是各國政府必須做出的選擇。
第一種選擇是對外戰爭,試圖通過擴張增加本國暴力控制的地盤,為本國資本擴張創造條件。所以,上世紀1930年代是多事之秋。1931年,日本發動918事變。1933年,納粹上臺,希特勒成為德國總理。擴張勢力抬頭。1935年,墨索里尼出兵埃塞俄比亞。1936年,德國出兵萊茵河非軍事區。1937年,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抗日戰爭爆發。1938年,德國吞并奧地利,出兵蘇臺德地區。1939年,德國出兵波蘭,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
當然,走通這條路并不容易。弄不好就像軍國主義日本和納粹德國那樣。畢竟,后發國家擴張,其實就是搶其他工業國的地盤,工業國之間的對決,勝負難料,注定異常殘酷、兇險。
第二條路是政府印鈔,購買多余消費品,實行凱恩斯主義經濟政策。頂層獲得利潤,底層獲得工作。這條路有很多具體操作手段,比如納粹重整軍備,比如積極的財政政策,比如N萬億之類。短期看,這條路確實可以拉動經濟。
不過,這條路有嚴重的副作用,增加了政府債務,貨幣供應遠遠高于經濟增速,必然醞釀通貨膨脹和資產泡沫。
拋開金融風險不說,房價高企推高了物價、生活成本、用工成本,有利于金融和土地要素分配,進一步拉大貧富差距,導致有效需求進一步不足。
為了減少政府負債,于是決定放松銀根,讓民間自己借貸。有效需求不足的時候,民間不會主動增加投資,結果大量貸款要么用于投機,要么用于借新還舊。借新還舊的貸款,輾轉還是流入投機市場,推動資產泡沫。
有一種思路是印鈔,然后把貨幣推出去。沒有武力支持,這種思路顯然走不通,不然當年納粹也不用搞軍事冒險了。在金融資本控制全球資本的時代,一國擁有全球發鈔權,就意味著該國金融資本有能力控制他國金融資本、產業資本,即本國資本可以統治他國資本。這樣的權力,在國內必然被本國政府壟斷,在國際上必然被世界金字塔塔尖壟斷的禁臠。自己不斷印鈔,希望其他國家使用本國鈔票,和平地把本國貨幣推向世界,不過是一廂情愿罷了。
第三條路是打社會中間階層(中產或者說小資)的主意。既然頂層無力消費,底層無錢消費,那就讓中層出錢替底層消費。自己出錢給別人消費,對方還不給自己任何好處,這好像不可思議,其實也不難。至少有兩種手段,強制的和自愿的:
強制手段就是針對中間階層的各種收入調節類稅收,然后用這種稅收給底層“面包和馬戲”。大多數情況下,頂層是稅收政策的制定者,也有資格在制定稅收的時候,給自己留下技術性的后門,以逃避稅收。
設立不了基金會,沒有機會使用“避稅天堂”的中產或者小資,只能老老實實繳稅,他們上繳的稅款一部分用來為底層提供面包和馬戲,一部分用來維持政府運轉。
增加貨幣發行也是一種向社會中下層“收稅”的政策。他們的存款縮水,在投機中被割韭菜。由于資產泡沫和通貨膨脹,生活成本增長的速率超過收入增長,為了支付房價、學費,他們不得不申請住房貸款,助學貸款。于是,深陷債務之中。
此外,還有自愿為底層支付消費。這就涉及資產證券化,比如各種抵押貸款證券。
銀行發放貸款給社會中下層,然后再把這些貸款包裝成債券賣出去。中小投資者購買理財、基金、保險,參加信托、私募。理財、基金、保險、信托、私募再購買這些債券。
因為銀行會轉手把這些貸款賣出去,所以并不關心這些貸款的質量。對銀行來說,貸款越多越好,貸款越多,手續費越多。至于將來貸款人能否還得上貸款,那是那些買債券的人的事情,與銀行無關。
由于住房抵押貸款和住房抵押貸款支持證券的存在,許多沒有直接投資樓市的人,其實也間接投資了樓市。他們購買或參與的理財、基金、保險、信托、私募,購買了由住房按揭貸款包裝成的債券。或者說,許多炒房、買房的貸款,其實是間接來自這些購買理財、基金、保險、信托、私募的投資者。
至于這些債券能收回多少,有多少利息,那是只有天知道的事情了。所以,每次金融危機,都會有很多中小投資者背鍋。
還有一些人并沒有購買這些債券,但是他們被要求強制繳納各種社保基金。這些社保基金,比如密西西比公務員養老金系統,購買了這類債券。實際效果,也相當于密西西比的公務員們購買了這些債券。
密西西比公務員的養老金基金出問題,肇事者之一的保爾森年收入31000000美元。
此外,全球化帶動的產業轉移有利于發達國家的頂層和后發國家的底層,不利于發達國家的中下層,這也是美國中產階層衰落的原因。
這條路是通過剿滅中產或者小資,或者說中小資產階級,讓金字塔尖獲得利潤,讓底層獲得面包。一旦中小資產階級中的大多數破產,棗核形社會變成金字塔型社會,甚至是倒“T”型社會。
1980年代以后,美國走上這條路,其實是在吃冷戰時期留下的棗核形社會的老底子。現在,越來越多的中產破產或者生活水平不斷下降,這條路越來越走不下去,快走到盡頭了。
當初,民主黨號稱要調節貧富差距,結果刀刀都砍在中間階層身上。許多中小資產者,認為增加自由競爭,減少貧富調節對自己更有利。如此,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提出減少稅收、放棄奧巴馬醫療改革、反對非法移民、要把制造業搬回美國的川普這么有市場了。
不過,川普的路注定走不通,以后有機會再分析。
第四條路,是國家發揮積極作用,從社會頂層征收財富,反饋底層,形成相對穩定的棗核形社會。
這是準社會主義的道路,需要控制社會的頂層,自我割肉。這需要外來的競爭的壓力。
赫魯曉夫和尼克松在廚房舌戰美蘇社會制度優越性。蘇聯是社會主義還是修正主義放一邊,總之是給美國極大的競爭壓力。結果,使冷戰時期成為西方國家社會中層數量增長最快的時期,也是棗核形社會形成期。不過,蘇聯解體以后,競爭對手消失,大資產階級顯然沒有動力自我割肉。
蘇聯的崩潰,自然使俄羅斯陷入了災難,也毀滅了美國等發達國家中產階級等社會中層的未來。
歷史沒有終結,但是這條路暫時終止了。
眼光回到當前。
自從二戰以后的第三次工業革命結束后,第四次工業革命遲遲不肯登場,美國控制全球經濟建立了以金融為支柱的全球帝國,地球以外也沒有建立新殖民的可能。這種情況下,資本主義自然處于停滯狀態。
于是,各國采取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在暫時沒有世界大戰重新劃分底盤、也不打算走第四條路的情況下,普遍采用了是第二條路和第三條路的結合路線——一邊政府印鈔,一邊通過稅收和金融手段消滅社會中層。(當然,擁有金融特權的美國還希望使用金融特權收割其他國家。)各國政府普遍得過且過,希望本國的市場經濟制度能熬到第四次工業革命到來。
印鈔和用金融手段消滅中產往往是合二為一的。因為印鈔往往刺激通貨膨脹、資產泡沫和金融投機。社會中下層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不縮水,紛紛投身到金融投機之中,最終在股市和樓市之中損失殆盡,甚至背上沉重的債務。
事實上,每次劇烈的金融危機之前,都會出現資本市場的泡沫和瘋狂的金融投機。股市、樓市歡迎這些有點閑錢的社會中層,這些社會中層經過個人不懈奮斗,從一無所有變成極度貧困。“在這種賭博中,小魚為鯊魚所吞掉,羊為交易所的狼所吞掉。”——這是馬克思說的。
在馬克思的時代,“不想被吞掉的小魚和羊”可以不進入交易所,但是,自從上世紀以來,隨著金融資本擴張,出現了各種金融創新,這些“不想被吞掉的小魚和羊”,即使不直接投資股市、樓市,他們的投資或者繳納的各種社保資金也難免通過銀行、理財、基金、保險、信托、私募等方式輾轉進入金融賭場。
對某些后發國家來說,這種情況往往更嚴重。比如,在經濟全球化過程中,某些后發國家由于歷史原因,擁有大量的相對高素質的廉價的勞動力,接受了發達國家轉移的低端產業,在很短時期內創造了經濟奇跡。但是若干年后,當這些國家廉價的勞動力逐漸資源枯竭,勞動力成本上升的時候,跨國資本就會試圖尋找更廉價的制造業基地。那時,由于產業轉移,這些國家就會發生嚴重的失業潮,經濟長期低迷。一些國家為了應對跨國產業資本轉移,采取印鈔的方式刺激本國經濟,試圖以印鈔帶動本國新增內需,替代原有的代工出口需求。這樣的刺激方式,在短期看自然是有效的。但是,從長期看必然使問題更嚴重,必然使本國物價水平、地租水平更高,金融泡沫更高、投機性更強,本幣貶值壓力更大,本國產業資本利潤更低。為了應對本國貨幣的貶值壓力,這些國家大量消耗外匯儲備,維穩匯率。同時,為了避免本國金融泡沫破裂,刺激資本外逃,只能不斷增加貨幣供應。
這樣做,必然進一步刺激物價、地租、金融泡沫和金融投機,擠壓產業資本生存空間。于是,在外匯儲備暫未消耗殆盡,金融泡沫尚未破裂之前,出現了實體凋敝,金融暴走的怪現象。
外匯儲備迅速下降甚至消耗殆盡、金融泡沫崩潰,兩者互為充分條件,出現一個必然出現另一個。
一般來說,金融市場出現轉折有幾個特征,比如出現莊家出貨。
散戶大規模接盤。
或者,出現大規模首發、增發。
簡單地說,這個階段就是散戶接過莊家的籌碼,同時增加籌碼供給。這時,散戶的資金鏈很快就會繃緊。除非繼續大規模增加貨幣供應,其他社會成員繼續從散戶手中接盤,否則崩盤并不遙遠。
因為投機市場往往以幾何級數增長,如果國家增發貨幣支撐投機市場,那么貨幣供應量也必須幾何級數增長,那樣必然造成惡性通貨膨脹、本幣狂貶。所以,在通貨膨脹失控風險加劇,本幣貶值壓力不斷加大的情況下,寄希望于貨幣政策支持投機市場,讓散戶繼續盈利,往往并不現實。
一般來說,房地產投機往往是金融泡沫的最后一環,因為房地產投機往往資金規模大,涉及社會成員多,很難再找到足夠數量的擁有足夠資金的接盤者,而政府往往也實在無力印鈔托盤。
現實之中,各國政府最終往往選擇保護本幣的幣值,而不是散戶的利益。最終,各國政府往往在給關鍵部門做好必要的保險之后,允許投機市場下跌,默許后期進入的散戶充當接盤俠。
個別情況下,政府會竭盡全力拖延一段時間, 主要原因一般有兩種:
第一、金融機構或者政府需要保護的其他機構轉移風險(比如把現有的潛在高危貸款包裝成債券賣出去,或者給賣不掉貸款買保險)需要一段時間。
第二、由于臨近大選、換屆等原因,一些國家政府明知拖延越久,泡沫越嚴重,未來的金融風險越大。但是,往往采取繼續放松貨幣得過且過的拖延戰術,不急于收縮貨幣。
還有一些因素,也容易使政府選擇得過且過,比如:
物價暫時沒有失控的跡象;外匯儲備消耗速率放緩;中產或者說社會中間層手中還有一些財富,可以用來為頂層提供利潤,維持經濟以較高規模運轉。
不過,形勢比人強,具體能不能撐多久,則不好說。何況,一些意外因素,完全可能導致物價失控或者外匯儲備消耗速率加快。
房地產市場一旦崩潰,整個金融系統必然發生大地震,許多社會成員都會直接或間接地深陷其中。比如,美國次貸危機導致5萬億美元財富消失,包括養老金、房產、年金、存款、債券。
如果我們沒有忘記美國次貸危機的過程的話,就會記得,大量的資金從房地產市場溢出以后,和救援資金結合在一起,四處亂撞,如果沖入外匯市場,就會導致本幣暴跌,外匯暴漲。如果沖突商品市場,就會導致各種必需品暴漲。
當年美國出現次貸危機以后,石油在極短的時間內突破100美元,歐元兌美元匯率突破1歐元兌換1.6美元。
所以,本幣匯率下跌,以本幣計算的生活必需品價格上漲,基本是可以預期的。這將刺激加息,進一步刺激資產價格下跌,加劇金融危機。這將是一個快速的螺旋下降的過程,塵埃落定需要幾個月,甚至幾年。
金融危機本身就是財富高度集中的產物,而經過金融危機前的投機,金融危機中的大規模破產潮,財富會進一步集中,貧富差距會進一步擴大。這時,人們將才會發現,崩潰和蕭條才是壟斷資本主義的常態。相比之下,任何繁榮都是短暫的,都將在未來支付代價。
不僅如此,由于本國經濟危機惡化,各國難免會再次考慮選擇第一條路線,即武力擴張路線。那時,世界將再次進入多事之秋。希望他國倒下,本國獲利,并不現實。除非像蘇聯那樣發生來自上層的革命,否則一個工業化的核大國倒下之前,一定會使用一切手段挽救本國經濟和政權,這其中就包括使用武力捍衛現有勢力范圍,暗中支持試圖顛覆其他國家反政府勢力、分裂勢力、恐怖主義甚至使用武力擴張勢力范圍。
這種激烈的行為,必然引起激烈的對抗。核大國之間或明或暗的沖突,上升為直接熱戰的幾率極小,卻并不是零。愛因斯坦的預言,「Thenext World War will be fought with stones.」(下一次世界大戰將用石頭來打.)也許將應驗。如此考慮,《大空頭》的最后,退休銀行家本和妻子在一個大果園自給自足,并保存很多種子,也許并不是杞人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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