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蠹》看韓非
對于韓非子,似乎容易站在“他是對的”與“他是不對的”這樣兩個極端之間考慮,如何掙破此一絕對主義,確有必要。
其掙破的方法,別無它途,只有直接閱讀韓非子,自己來弄清楚。好比面對湯湯洪水,得有一塊站腳之地,哪怕它很小,也會踏實了些,然后再考慮其它。
我們要從那字里行間,走近韓非子,感受他的時代和他的國家,在精神上接近到這個歷史人物,從他的心情,到他的理論,這樣,我們就能面對較為活生生的客觀情況做出切實的判斷。
一
《史記》說,“秦王見《孤憤》、《五蠹》之書,曰,嗟呼,寡人得見此人與之游,死不恨矣。”
秦始皇說這話的時間,大致可定在公元前235年左右。
東漢哲學家王充,在《論衡》里寫下了《非韓》篇,這個寫作時間,假設在王充五十歲,則是公元77年,距離秦始皇說那句話,有三百年。王充在其文章中,對于韓非子把儒士列為“蠹”,表示不能同意。
韓非子這篇《五蠹》,到底是個什么主張?怎么就把圣人之徒列為社會國家之一種“蠹”蟲即蛀蟲的?
我們這就不得不拜讀韓非子的《五蠹》。粗讀下來,韓非子這篇文章,大致有三層意思。一層意思,主張:
“圣人不期修古,論世之事,因為之備”。
也就是治國要面對現實與時俱進,不能泥古不化。他認為:
“上古競于道德,中古競于智謀,當今競于氣力”。
他的這一相當宏觀的認識,有多正確且不論,其重點落筆之處是最后一句:“當今爭于氣力”。也就是說,他認為,在他所處的時代,華夏大小許多諸侯國已經兼并為秦楚韓魏趙燕齊七大國,這七大國仍在激烈的兼并之中,并且秦國有吞并東方六國之勢。在這種情況下,要能生存以至發展,全憑實力,反過來說,憑上古、中古的“道德、智謀”來圖生存求發展是沒有用的。
他舉了兩個例子,說,周文王當初只有五百里之地,行仁義而懷西戎,并且就這樣得了天下。這是以仁義取得成功的例子。另一例是行仁義而亡國,說,漢江之東有個徐偃王,也有地方五百里,他行仁義,來向他靠攏并且獻出土地的國家有三十六個,這似乎也是成功的了,但是,楚文王感到威脅,就舉兵前來討伐,一舉滅了徐偃王。韓非子得出結論說:
“文王行仁義而王天下,偃王行仁義而喪其國。是仁義用于古,而不用于今也。”
文王是不是僅僅憑著行仁義取得天下的,這在論述中已經不重要,因為無論如何畢竟要有一定實力,周朝才能滅了商朝,不是有周武王伐紂、牧野大戰嗎?但儒學總是說周文王是行仁義而得天下的,商紂王是不行仁義而失天下的,韓非子只是利用著這一流行的現成說法,至于其片面性,則且置不論。
另一面,荊楚是以并吞了江漢之間許多小國最后形成了國土之廣。這所謂徐偃國,不管是真實有過,還是杜撰,總之可以舉例代表著那許多曾經存在過的江漢小國,它們因為實力很小而被楚國并吞了,哪怕是以大行仁義著稱的。所以,韓非子的這個論述,在邏輯上立得住腳。對此,王充卻有不同看法:
治國之道,所養有二:一曰養德,二曰養力。養德者,養名高之人,以示能敬賢;養力者,養氣力之士,以明能用兵。此所謂文武張設,德力具足者也,事或可以德懷,或可以力摧。外以德自立,內以力自備。慕德者不戰而服,犯德者畏兵而卻。徐偃王修行仁義,陸地朝者三十六國,強楚聞之,舉兵而滅之。此有德守,無力備者也。夫德不可獨任以治國,力不可直任以御敵也。韓子之術不養德,偃王之操不任力。二者偏駁,各有不足。以偃王有無力之禍,知韓子必有無德之患。
王充的主張,是把行仁義與講實力結合起來,既有“德守”,又有“力備”,各有其用,相得益彰。
王充之說,讀來很好,也是在包括韓非子這樣的前人基礎上新的認識,但我們也不能說韓非子錯了。王充是東漢初年人,面對西漢興衰的得失,他自覺或不自覺地,是在試著總結和提出治理國家的完備的理論,因此面面俱到兼顧儒法。韓非子是戰國末期的人,天下都在為了國家生存而空前地“爭于氣力”,而且韓非子的國家韓國更是到了危急存亡關頭,尤其不能靠著“行仁義”而求生存,可是偏偏仍然有著這樣的主張,他不能不大聲疾呼而提出匡正的國策。真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我們打開《史記》的《六國年表》,以韓非子在秦國遇害之時往前推,四十年間,當是韓非子最重要的生命時光,他作為貴族公子的韓國的情況是很糟糕的,不斷遭受著秦國的蠶食吞并,韓非死后的第三年,韓國也就滅亡于秦國,在齊楚燕趙韓魏六國之中是第一個被秦國滅掉的。
因此,我們該對韓非子“當今爭于氣力”之說,有充分的了解,而不能說他是錯的,甚至都不能以所謂片面性去指責他。這也好比面前本來陳列諸多工具,我們臨事只能選取最適用的,而不管其它的在其它方面其它時候多么有用,它們在此時此地是沒有用的,乃至應當棄之不顧以免礙事。若真的要以“行仁義”作為國策來救國家,是“以寬緩之政,治急世之民”,這簡直就是要讓國家坐以待斃以至立即滅亡的瞎鬧,萬萬使不得的。但王充卻不這么認為,他說:
“六國之亡,皆滅於秦兵。六國之兵非不銳,士眾之力非不勁也,然而不勝,至於破亡者,強弱不敵,眾寡不同,雖明法度,其何益哉?”
這是說,強弱本來已經懸殊,你在國內再怎么“明法度”以強國,也沒有用。
王充就這樣從“強弱不敵”的角度重新提出了問題。如其說來,弱國反正不勝強國,弱國怎么要讓自己強起來也沒用,結果都一樣。
這情況之下,除了等死之外,簡直就沒有辦法了,“明法度”與“行仁義”應該都不管用。但王充認為,不,“行仁義”是管用的。他舉童子面對無敵大力士孟賁的例子說:
“使童子變孟賁之意,孟賁怒之,童子操刃與孟賁戰,童子必不勝,力不如也。孟賁怒,而童子修禮盡敬,孟賁不忍犯也。”
童子“修禮盡敬”的一套軟功夫,或許會讓孟賁放過他,從而死里逃生。王充舉出魏文侯時代的一件事,來說明他的理論有歷史依據:
“段干木闔門不出,魏文敬之,表式其閭,秦軍聞之,卒不攻魏。使魏無干木,秦兵入境,境土危亡。”
他對此分析說:
“秦之與魏,孟賁之與童子也。魏有法度,秦必不畏,猶童子操刃,孟賁不避也。其尊士、式賢者之閭,非徒童子修禮盡敬也。夫力少則修德,兵強則奮威。秦以兵強,威無不勝,卻軍還眾,不犯魏境者,賢干木之操,高魏文之禮也。”
他的結論是:“敬賢,弱國之法度,力少之強助也。”
王充說的是“雞蛋不跟石頭碰”,或許能有僥幸迷惑了敵人而茍活幾天以至再圖發展的可能,但從實際上說,以當時岌岌可危的韓國的情況,效法近二百年前的魏文侯而在全國大行尊賢有禮,就能感動、感化以至嚇退秦軍么?
如果說弱國明法度以圖強,是作生的努力而不怕死得悲壯,那么,王充的主張,則是作死的準備而不怕死得可笑。
王充認為弱國應當“行仁義”而不是“爭氣力”,放在韓非子的歷史條件下,是無力而且滑稽的。但王充確實說出了弱者的一種丑陋的思維方式,或者說是一種“文化”。
如果說道家陰柔是內懷剛強暗懷殺機,那么王充主張的這種陰柔,乃是真正的無能,基本上也就是伸著脖子準備挨刀而己。這種思維,并不只屬王充一人所有,每當大難臨頭之際,就會有這種弱者的自欺的僥幸的思維。其試于單個人的情況或許有成功躲過一劫的可能,用于國家生死存亡的事情上,則幾乎也就是準備著做亡國奴就是了。
二
韓非子《五蠹》篇的第二層意思,是要正確地賞與罰。首先,要認識到當今明君應該“峭其法而嚴其刑”,為什么呢?在于人性,在于國情。
從人性來說,比如有個不學好的人,父母之怒,鄰人之勸,師長之教,都不聽,等到他觸法,被當作壞人捉起來,他就曉得怕了,也許就能“變其節,易其行”。這就說明:“民固驕于愛,聽于威”。
韓非子是荀子的學生,跟著荀子研究“帝王之術”,他的同學李斯,就是后來執掌秦國相印而謀害了他的。他們的老師荀子認為,人之本性是:“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心好利,骨體膚理好愉逸”。這樣原本的人,經過后天人為的改造,也就是經過“偽”,才可能變得好一些:“無偽則性不能自美”。所以,“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
這個明于“天人之分”的理論,韓非子繼承過來,從人性上說明其“峭法嚴刑”的必要。韓非說,會有這樣一種現象:拿到普通布帛,一般人也不會丟手,但見到百鎰黃金,大盜卻可能不會伸手。個中原因,正是刑法的作用,“不必害則不釋尋常,必害則手不掇百鎰”。他由此得出結論說:“賞莫如厚而信,使民利之;罰莫如重而必,使民畏之;法莫如一而固,使民知之。”并且,要做到:“施賞不遷,行誅無赦。譽輔其賞,毀隨其罰。則賢不肖俱盡力矣。”
韓非子所說這一套,王充大約也很難否定。王充所不滿于韓非子的,是韓非子一味的只重視這種法治的作用。王充認為:
“治國猶治身也。治一身,省恩德之行,多傷害之操,則交黨疏絕,恥辱至身。推治身以況治國,治國之道當任德也。韓子任刑獨以治世,是則治身之人任傷害也。”但王充對韓非子是理解的:“韓子豈不知任德之為善哉?以為世衰事變,民心靡薄,故作法術,專意於刑也。”但是,王充打比喻說:“夫世不乏於德,猶歲不絕於春也。謂世衰難以德治,可謂歲亂不可以春生乎?人君治一國,猶天地生萬物。天地不為亂歲去春,人君不以衰世屏德。”
他們的分歧如此而已,并非截然對立。
不過,韓非子進一步要說明的問題,在于國情,提出從“當今爭于氣力”的總體要求出發,明確刑賞勸罰的對象,矛頭所指,涉及到了儒士。他指出當時有這樣一些問題:
“以其有功也爵之,而卑其士官也。”(既爵之又卑之)
“以其耕作也賞之,而少其家業也。”(既賞之又鄙之)
“以其不收也外之,而高其輕世也。”(既遠之又敬之)
“以其犯禁也罪之,而多其有勇也。”(既懲之又贊之)
結論是:“毀譽賞罰之所加者相與悖繆也,故法禁壞而民愈亂。”怎樣壞與亂?比如:“不事力而衣食,則謂之能。不戰功而尊則謂之賢。賢能之行成,而兵弱而地荒矣。人主悅賢能之行,而忘兵弱地荒之禍,則私行立而公利滅矣。”其中最主要的問題在于: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禮之,此所以亂也。”
“離法者罪,而諸先生以文學取;犯禁者誅,而群俠以私劍養。故法之所非,而君之所取;吏之所誅,上之所養。”“雖有十黃帝不能治也。”
“故行仁義者非所譽,譽之則害功;工文學者非所用,用之則亂法。”
“國平養儒俠,難至用介士,所利非所用,所用非所利。”
“有政如此,則國必亂,主必危矣。”
韓非子將一切也歸結為“禮法”之亂。這個“禮法”,不是死板的古代“禮法”,是適應時勢的應有之“禮法”。
但這些話,王充很不同意,他認為儒術儒士于國有用而不是無用:
“儒生,禮義也;耕戰,飲食也。貴耕戰而賤儒生,是棄禮義求飲食也。使禮義廢,綱紀敗,上下亂而陰陽繆,水旱失時,五谷不登,萬民饑死,農不得耕,士不得戰也。”
“國之所以存者,禮義也。民無禮義,傾國危主。今儒者之操,重禮愛義,┅┅人民為善,愛其主上,此亦有益也。”
顯然,王充說得這樣重要得可怕的“禮義”,是儒生們死抱著的傳家寶,韓非子就不懂得么?韓非子只是強調在“當今爭于氣力”的情況下,對于“禮義”有新的要求。在《五蠹》一開篇,早就表達過“事因于世而備適于時”的總原則,不能“美堯舜湯武之道于當今之世”。
但王充所說的一套,之所以那么重要,是因為事關“綱紀”,事關要求人民“愛其主上”,也就是“君君臣臣”的總體秩序的存在,這對于“君主”及其團隊來說,確實是須臾離開不得的。不管是幫忙也罷,幫閑也罷,“儒者之操”的主要作用在此。王充堅決反對將儒者列為“蠹”,就是站在這樣一種“大局”上看問題的。
然而韓非子并非有意要與王充所強調的這個總體秩序作對,他只是要求在“當今爭于氣力”的情況下,“明主”能將國策大力度地從“行仁義”轉為“明法度”,以挽救危亡、保國保種。所以,韓非子所提出的主張,也是為了一種“大局”,也是一片忠心。
這樣看來,儒與法,本來如車之兩輪、鳥之雙翼,而無根本的利害沖突,“人主”之慮之責,在于如何使用好這兩輪與雙翼。
王充的主張講的是一般性,韓非子的主張講的是針對性,如果王充與韓非子同在韓國為臣,則政策取向仍當以韓非子為主,而以王充所說作為補充。
王充站在他的角度,給韓非子一個譏笑,說:
“使韓子賜食君父之前,不拜而用,肯為之乎?夫拜謁,禮義之效,非益身之實也,然而韓子終不失者,不廢禮義以茍益也。”
他是說,一定的“禮義”無論如何仍是需要的。這就說明,王充對于他的主張與韓非子的主張之間的關系很明白,他只是要對韓非子作出他認為極有必要不可或缺的彌補,他與韓非子的分歧如此而已。
三
《五蠹》的第三層意思,重點在抨擊“言談縱橫”。為了有力陳述“言談縱橫”的危害,韓非子劍指儒士標榜的“賢、智”這兩大優勢,來說明那是無用而有害的。先說所標榜的“智”的不可靠與不實用:
“所謂智者,微妙之言也。微妙之言,上智所難知也。……民無從識之。……慕上知之論,則其于治反矣。故微妙之言,非民務也。”
再說所標榜的“賢”的不可靠與不實用:
“所謂賢者,貞信之行也。……人主處制人之勢,……雖有田常子罕之臣,不敢欺也。奚待于不欺之士?今貞信之士不盈于十,而境內之官以百數。必任貞信之士,則人不足官。……故明主之道,一法而不求智,固術而不慕信。故法不敗而群官無奸詐矣。”
此番論述,渾化無痕貫徹老子“無為”思想,只有“一法、固術”,才可以真正有為而不至于亂。老子早就說過:“為無為,則無不治”。韓非子的離賢去智,正相當于老子的“絕圣棄智”,這種“一法、固術”的明主,才真是老子所稱贊的“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
無論何年何代,儒士們見了韓非子這種言論,是不會高興的。于是歷來儒者的“批韓”也就在所難免。韓非子堅決認為,凡事一定要致實效而去空言。他用“歸謬法”而引出正確結論,說:
“今境內之民,皆言治,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而國愈貧,言耕者眾,執耒者寡也。”
“境內皆言兵,藏孫吳之書者家有之,而兵愈弱,言戰者多,被甲者少也。”
不過,韓非子由此又向前推進了一步,就更是要遭到后世儒學的痛罵了:
“百人事智而一人用力,事智者眾則法敗,用力者寡則國貧。此世之所以亂也。故明主之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無先王之語,以吏為師。”
否則:“士民縱恣于內,言談者為勢于外,外內稱惡,以待強敵,不亦殆乎。”
看來,韓非子的主張,因為產生于當時戰國的嚴峻環境,有一種很強的戰時路線和政策的特點,王充并未一概否定,他主張的“文武張設,德力具足”,是包括了這一面的,但他對于“無書簡之文”、“以吏為師”,一定不能接受。儒者們一萬次地指出,秦朝就是因為用了法家的這一套,才二世而亡的。
確實,秦國沒有及時調整戰時路線政策向著非戰時轉化,而是“其道不易,其政不改”(賈誼《過秦論》),于是那樣迅速而僵硬地倒了下去。
然而,當人們(比如北宋末年的蘇東坡、明末清初的王船山)這樣痛罵韓非子時,他們實在也就缺乏了歷史的態度。當嚴峻的戰時又來到面前,國家社會仍然會向著韓非子的主張靠攏的。所以,即使是韓非子“偏頗”之處,也仍然有其“合理性”,而不可簡單地否定他。
在以上這樣摒棄了所謂“賢、智”,弄清了“士民”(即儒士)的面目與危害之后,韓非子就進入《五蠹》篇的最后一擊,揭露“言談者”,也就是以“言談縱橫”為事業的人們。當時的“縱橫”,如韓非所說:
“縱者,合眾弱以攻一強也。而衡者,事一強以攻眾弱也。”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合縱連橫”策略。戰國時代最有名的說客是蘇秦、張儀。說客蘇秦,最后能配帶六國相印,憑他三寸不爛之舌,說動六國賦予他協調六國(齊楚燕趙韓魏)行動的權力,以共同對抗秦國,這就是“合縱”。說客張儀,以與蘇秦正好相反相克的策略“連橫”取得秦王信任,做了秦相,他的任務就是分化瓦解六國聯盟,讓他們一一歸順于秦國,他最有名的是讓楚懷王上當,把楚國害得不輕,他是楚國的愛國者屈原最痛恨的一個人。
這“合縱連橫”的事情,是當時戰國七雄之間的一場曠日持久的外交戰,其中充滿欺詐與陰謀,也充滿天真與上當。韓國自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在這樣的外交攻守之中,大大小小的蘇秦張儀,坐著戰國時代的輕便馬車,行進在“周道如砥”的平坦大道上,昂昂然穿梭往來于各國之間,而受到隆重接待,于是,紛紜的戰國外交成了一種特殊的名利場,策略失誤與里通外國,犧牲國家與謀取私利,這樣的事情層出不窮。
韓非子站出來,大聲疾呼讓國家堅決從這種無益有害的外交之中脫身出來,“縱”也罷,“橫”也罷,都不要理它。他說:
“人臣之言衡者,……未見其利也,而亡地亂政矣。人臣之言縱者,……未見其利,而亡地敗軍矣。……事強則以外權士官于內,救小則以內重求利于外。國利未立,封土厚祿至矣。主上雖卑,人臣尊矣。國地雖削,私家富矣。事成則以權長重,事敗則以富退處。”
這種“人臣”,其實就成了內奸。韓非子指出,最重要的,是把國內的事情辦好。他說:
“治強易為謀,弱亂難為計。故用于秦者,十變而謀希失,用于燕者,一變而計希得。非用于秦者必智,用于燕者必愚也,蓋治亂之資異也。”
他舉眼前“周滅于縱,衛亡于衡”的慘痛事例,說:
“使周衛緩其縱衡之計,而嚴其境內之治,明其法禁,必其賞罰,盡其地力,以多其積,致其民死,以堅其城守,天下得其地則其利少,攻其國則其傷大,萬乘之國,莫敢自頓于堅城之下而使強敵裁其弊也。此必不亡之術也。舍必不亡之術,而道必滅之事,治國者之過也。”
韓非子的這一見解也就預答了三百多年后王充的疑問:弱小的童子能對付無敵大力士孟賁嗎?童子一定要示弱小、不抵抗,方有可能幸免孟賁的打擊嗎?
其實,韓非子此言也是有歷史依據的,往前推五十年(前284年),燕國以樂毅為上將軍,與秦、楚、趙、韓、魏合攻齊國,一直打進齊都臨淄,占領齊國達六年之久,然而齊國仍有三座城池堅守到底,這就是聊、莒、即墨。
總之,至此,韓非子對于“儒”,“俠”,“言談”這三大蠹,已經說得很清楚。還有二蠹,是“商工游食之民”與“患御”。
“商工游食之民”,在重耕戰的戰國年代,不受國家歡迎,地位不高,但到韓非子的時候,出現了這樣的情況:
“今世近習之請行,則官爵可買。官爵可買,則商工不卑也矣。……聚斂倍農而致尊過耕戰之士,則耿介之士寡而高價(商賈)之民多矣。”
非法謀利者貴而耕戰立功者賤,這樣“亂國之俗”的情況,對于處在戰國之中的國家,是不利的。因此,韓非子把“商工游食之民”列為一“蠹”。至于“患御”這樣一“蠹”,是指什么?韓非子這樣描其行為:
“積于私門,盡貨賂,而用重人之謁,退汗馬之勞。”
“患御”指“近習”,也就是君主或權臣身邊的人,他們接受賄賂,為人謀取地位,而使有汗馬功勞的人反而不能得到親近與重用。這種角色,列為國家之“蠹”,不算過份。
至此,韓非子的“五蠹”之說,我們應該覺得,是言之成理的,他對時代的清醒認識,他對國家的一片赤誠,也是很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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