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牛倌”:《憶牛棚》
———拒唱《牛鬼蛇神隊隊歌》的牛鬼蛇神隊員們!
前不久,在科學網博客,看到轉載一篇有關“文革”的署名何蜀《史無前例的嚎歌》的文章。
何蜀:
《嚎歌》在流傳中有的叫《認罪嚎歌》,有的叫《牛鬼蛇神隊隊歌》。……。《嚎歌》歌詞有兩段:
我是牛鬼蛇神/我是人民的敵人/我有罪,我該死,我該死/人民應該把我砸爛砸碎,砸爛砸碎。
我是牛鬼蛇神/要向人民低頭認罪/我有罪,我改造,我改造/不老實交待死路一條,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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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文革這段歷史的過來人、參與者,看到這個《牛鬼蛇神隊隊歌》,使我這個文革時期的“牛倌”想起了這支既熟悉 又陌生的《牛歌》(當時,也叫《認罪歌》)。回憶起,當年甘肅師范大學校園內,一隊隊“牛鬼蛇神隊伍”,從身邊走過, 此起彼伏,以各種不同的腔調、低沉而又悲壯地唱著《牛鬼蛇神隊隊歌》的情形和情景。
也使我回想起校園內,唯一的一隊,拒唱《牛鬼蛇神隊隊歌》的牛鬼蛇神隊員們!今天把這段與“牛棚”和“牛歌”有 關的經歷寫出來,也是對那段不尋常的歷史片段的回憶。
44年前——— 1968年的夏天,我所在讀的甘肅師范大學政治教育系,與全國同步開展清理階級隊伍,在學校革委會的領導下, 全系開始對教職工中的有嚴重問題的人進行清理、審查和批判。
為此,政治教育系紅衛兵群眾專政管理小組開始成立,這是當時的定位和稱謂。系上設:兵管組;學校設:兵管排。
由于,接受群眾專政的人,包括:地、富、反、壞、右;叛徒、特務、走資派,這八個類型,被統稱為:牛鬼蛇神。他 們學習、改造的場所,被人們稱為:“牛棚”。紅衛兵群眾專政小組成員,也被人們戲稱為:“牛倌”。
一天 ,接政教系革委會通知,我擔任系紅衛兵群眾專政小組組長,開始準備接收需要群眾專政的人員。 “牛棚”,設 在系資料室(文科樓二樓),被專政對象在這里學習、寫交待材料、等候群眾批判。
按當時規定,他們一旦進入“牛棚”,則限制自由,統一行動。只許規規矩矩,不許亂說亂動。不允許回家,不允許參 加群眾的“革命”活動,吃飯在學校食堂(年齡偏大的人,因都是校內人,家屬、子女可以送飯),集體住宿在學生宿舍樓, 與我們住在一層樓上,只隔幾個房間,我們每天晚上,還要巡視、察看。
我們兵管組, 第一批進入者,多為當年的右派分子,以后有“走資派”和“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包括教授、副教 授和個別講師),隨著運動的深入和高潮的興起,不斷又增加新人。最高人數達到12個半人(目前,半數人尚健在),其中, 有2人為海歸派,有3人在擔任校級領導的職位上被劃為“右派”。“文革”后,有6人擔任了,西北師范大學、省委黨校、省 社科院、省經管學院及陜西師院負責人。
“牛倌”人數,從我一人開始,后又增加一天水籍金勇同學。運動高潮掀起以后,為適應當時運動的需要,又派來一 位,比我們高一個年級的同學,開始替代我,擔任負責人。此人,系一位現役軍人通過高考,上大學。來后不久,因為,好動 手打人,以及用不同方式,體罰、打、罵“專政”對象,引起系上的教師和同學的反感,被領導很快決定調離。
對這些人,在接受群眾專政的同時,系上相對應的給每個人成立了“專案”小組,由教師、學生5人左右不等組成,負 責“內查、外調”,核實問題,以最后定性,作出結論。
在群眾運動達到高潮,即刮起12級紅色階級斗爭“臺風”時, 常常舉行全校性的揭發批判大會,會后,押送被批判對象 在校內“游街示眾”,接受全校師生夾道“歡迎式”的“批判和斗爭”,在這種情況下,有被打受傷者。各系、各班也搶先召 開各種形式的會議,批判與有關問題相關的批判斗爭對象。
正在這種群眾運動轟轟烈烈發起之時,不知從何處傳入的、不知從何時開始的,似乎同一天,校園內的“牛鬼蛇神隊 伍”中唱起了這支《牛鬼蛇神隊隊歌》。
這天,當我在校園內,第一次聽到從身邊走過的一隊“牛鬼蛇神隊伍”唱著這個《牛鬼蛇神隊隊歌》。 首先意識到: 這是一種對“牛鬼蛇神”改造的新動向、一種新形式,感覺到我們已經落后了一步。
緊接著,我為了聽清楚歌詞內容和曲調,以便在我們專政小組學習、推廣。跟隨著這隊“牛鬼蛇神隊伍”走了一段路, 當我聽完了這個《牛鬼蛇神隊隊歌》的歌詞之后,一種反感的情緒悠然而生……!
在當天下午訓話時,我對他們說:現在有一個“牛鬼蛇神”傳唱的歌曲,其它隊,已經開始唱了。這個歌詞,我聽過了 (我給他、她們把歌詞重復了一次),你們不要唱。以后,你們要低頭走路,排好隊,走整齊,不要東張西望,不要引起革命 群眾的反感。
事后,我又按排,指定一位帶隊人(一個蘇聯留學回國的年輕講師),專門制作了一個木牌,上貼:毛主席標準像。每 天,人們都會看到,有一隊牛鬼蛇神隊伍,在一位手舉毛主席像牌的年輕人的引導下,默默的走過!
以后的幾天里,校園內,一隊隊過往的牛鬼蛇神隊伍,唱著《牛鬼蛇神隊隊歌》,成為一道異樣的風景,引起人們的好 奇和駐足觀望。當時,有一個規矩,凡行走在路上的牛鬼蛇神隊伍,只要身邊有人經過,就開始齊聲高唱《牛鬼蛇神隊隊 歌》,即使路邊有一個人,也要高聲唱起,表示向革命群眾“認罪”和接受“改造”的態度。
當校園內處處唱起《牛鬼蛇神隊隊歌》的時候,這隊牛鬼蛇神隊員拒唱《牛鬼蛇神隊隊歌》的事,給我們帶來了來自不 同方面的壓力。我感到更多的是,來自同學中的各種議論、詢問,甚至質問。多是在,食堂吃飯時,本系或外系的同學,提 出:為什么政教系的“牛鬼蛇神”這么嘯張?政教系的“牛鬼蛇神”為什么不唱“牛鬼蛇神認罪歌”?不認罪?還是不愿接受 改造?之類。
我通常用以下幾種方式作出解釋和回答:
唱“牛鬼蛇神認罪歌”,并不能“觸及靈魂”!
唱“牛鬼蛇神認罪歌”,是對人格的“侮辱”!
唱“牛鬼蛇神認罪歌”,不是最好的“改造”方式!
(文化大革命,是一場觸及人們靈魂的大革命。這條語錄,是我回答他們時,用得最多的擋箭牌)
他們的問題,還沒有定性,于屬“錯誤”,還不屬于“罪行”。
唱“認罪歌”,等于“認罪”了!承認“罪行”了!還要你們“專案組”干什么?
“群眾專政”,是對犯錯誤人的一種審查方式,目前,他(她)們是“人民內部矛盾”,還不是“敵人”。
(要文斗,不要武斗。正確處理兩類不同性質的矛盾。也是我回答他們時,用得較多的擋箭牌) 。
等等,等等……
這隊拒唱《牛鬼蛇神隊隊歌》的牛鬼蛇神隊員們,遇到了更大的非難,在路上,常遇到有人,當面訓斥、質問,他們一 時間成了人們圍攻的對象。
在這種重重壓力下,那位指定的帶隊人來見我。
他說:不行了,我們還是唱吧!
我說:你們啊,不要管那些事!
我們在與這種矛盾和壓力的對抗中,一天、一天的拖著過。
真正感到壓力最大的,也就是,三五天時間,這幾天之后,似乎感到一種輕松,如釋重負。
《牛鬼蛇神隊隊歌》,在校園內傳唱,從自行開始到無形結束,大概也只有10多天的時間,成為一個極為短暫的歷史插曲。
以后,還出現過不少新的形式,如:早請示、晚匯報,跳忠字舞,這些內容,我們都及時的學習、推廣,照抄照搬 了。還專門請班上的女同學,給他(她)們教授“忠字舞”的跳法,這些方式,大家也比較輕松,權當學習了一種新的廣播體 操,活動活動身體。
我為什么會對唱《牛鬼蛇神隊隊歌》這種形式產生一種反感情緒?也是有原因的,有件事,對我觸動很大。
批斗高潮掀起之前,全省高校組織過一場批斗現場會,推廣甘肅工業大學的經驗。學校組織全校“牛倌”們,乘一輛大 卡車,進入工大,經過幾道彎路坡道,上到高處的平臺上(幾十年來,唯一一次去工大),一個標準的體育場展現在眼前,新 劃的跑道清晰可見。
不多時,現場批斗會開始了,三三、兩兩的青年學生推著、押著一個個老頭(多數年齡偏大),沿著400米跑道,一圈一 圈的跑,或快跑或慢跑,拉著、推著向前跑,有的還不停的喊著、罵著,在批判中運動,在運動中批判。一圈跑過來,人人大 汗淋漓,有人站立不穩……,運動會和批判會還在繼續進行!
正是這次現場教育,對我起到了反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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