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困、失業和危機
馬也
關于本次全球經濟危機是否已經探底,甚或已經復蘇和走上增長之路,世界主流輿論差不多是一個調子。歐洲一些國家,自己當局說好話多,傳播開來的壞消息——特別是與債務危機有關的消息——也多。至于美國,自己當局好話連篇也就罷了,其他地方跟著文過飾非,調門還要更高些——主旋律是美國金融危機過去了。
危機襲來的時候,西方發達國家動用國內生產總值的1/4救助銀行。現在,白宮預測,救助大銀行的資金,從曾經設想的7500億美元中減少了2000億,而且美國金融機構從去年第三季度開始贏利。這成為關于危機過去了的宣傳的主要根據。
宣傳家齊步走一樣,回避另一個根據:不管危機到怎樣的程度,2009年全球軍費開支,比2008年實際增長5.9%,達到1.5億美元的新水平。其中美國實際增長7.7%,創造6610億美元的歷史紀錄,占全球新增軍費的一半,6倍于中國。墨西哥一篇文章寫道,全球金融危機沒有阻止軍火商銷售5年內增長22%,沒有阻止“歐美軍事企業利潤以幾何級數增長”。[1]
總之,在國際壟斷資本的俱樂部里,一個銀行家,一個軍事工業和軍火商,錢包鼓起來了;這成為世界主流判斷經濟形勢的風向標,而且是唯一的風向標。
這一套在主流媒體不脛而走,自己把自己樹為權威。但是主張和信服這個風向標的人,在全球人口中占一個怎樣的比例呢?終歸不是多數。
美國彭博新聞社6月11日報道,波士頓咨詢集團前一天發布的報告說,全球百萬富翁家庭2008年減少14%,降至980萬個,控制全球財富的36%;2009年增加大約14%,達到1120萬,控制全球財富的38%。所謂百萬富翁家庭,指除房產和藝術品等財產外,可供投資的資產超過100萬美元的家庭。它們占全球家庭的比例不足1%。
對于這個不足1%,宣傳危機過去了,經濟復蘇和增長了,應該是欣然接受。正如他們操縱著世界的權力和財富,他們也操縱著世界的絕大部分媒體,他們的聲音很容易就被傳揚開來,被認為是全球的聲音。
倒是奧巴馬,在論及他的醫療改革的必要性的時候,面對來自富裕白人人群的沸沸揚揚的抗議,也沒有忘記,僅僅在美國國內,還有一個“每天在醫療體系下默默掙扎的數千萬”[2]。
在今天世界資本主義體系下默默掙扎,沒有發出聲音的權力和機會,只有在哭泣、呻吟、窮困、疾病、流離和戰亂中等待死亡的人們,何止數千萬。全球百萬美元家庭增加到1120萬個,它們控制的全球財富增加到38%的同年,全球饑餓人口首次超過10億,絕對貧困人口新增2億,就業者中的45%即14億人,每天收入不足2美元。[3]
失業夢魘一樣糾纏著世界。國際勞工組織2010年1月發表的就業趨勢年報稱,2009年全球失業人口2.12億,2010年仍將維持高位,“不穩定就業人口在全球勞動力中所占比重已經接近一半,高達15億人。”[4]英國《經濟學家》估計,2010年將會再增加6000萬失業者。[5]
美國官方承認,失業率2009年10月達到10.2%,創27年來最高,2010年1月為10%,3月以來高唱復蘇之歌,仍然高居9.7%。
6月13日,奧巴馬給美國國會領導人寫信,呼吁國會“迅速批準”向各州及地方政府提供大約500億美元的緊急援助資金,“防止教師、警察和消防隊員大量失業”。事實導致的困境,使他無法回避坦率:“失業和喪失房屋贖回權,已經造成各州及地方政府稅收收入銳減。這反過來可能造成各地教師、警察和消防隊員大量失業,并導致各地方政府采取破壞性的預算削減措施”,他擔心由于金融危機引發的長期經濟破壞,“已造成各州及地方出現日益嚴重的就業危機”。
歐洲失業率一直在10%左右。在失業大軍中,到處是15歲到24歲的年輕人。“全球衰退導致失業率上升,幾乎所有地區和群體都不例外。但年輕人受到的打擊尤為沉重。其失業率上升速度遠遠快于成年人。”在經合組織29個富裕國家,1500萬年輕人失業,比2007年增加400萬。和兩年前相比,2009年第四季度,西班牙成年人失業率從7.4%上升到16.9%,年輕人則從19.1%上升到39.6%。[6]
失業率急劇上升,成為資本主義危機給予失去社會主義的東歐國家的最大禮物。東歐演變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波蘭,被認為“受金融危機影響最小”,在2009年5月歐盟平均失業率為8.9%的時候,它達到12.5%。據說德國“轉軌最快、代價最小、復蘇最快”,但是西部失業率7.7%,東部13.7%。羅馬尼亞一篇流傳甚廣的文章《羅馬尼亞從社會主義過渡到經濟危機》,所列“過渡”的第一貢獻,就是“大規模失業”。二十世紀“歐洲社會主義明燈”阿爾巴尼亞,成為二十一世紀初歐洲最落后的國家,榮獲“妓女出口大國”的稱謂之外,失業率達到35%。2009年適逢柏林墻倒塌20周年,這一地區多次民意調查的共同結論,是對社會主義時代失業率為零的普遍懷念。英國著名歷史學家霍布斯鮑姆指出,全球資本主義經濟危機,促使人們“重新發現社會主義”。發現了什么呢?——發現那是一種“保證充分就業”的社會制度。[7]
在一個號稱文明的時代,失業不僅意味著饑餓和貧困,而且意味著社會地位的低下和喪失人的尊嚴,意味著災難的可持續發展。美國一家報紙文章[8]認為,失業的影響比想象的更可怕。犯罪率大幅上升,心理疾病成為頑癥,沮喪和與社會隔絕的情緒迅速蔓延,同時導致仍在工作的人們減少社會活動的頻率。經濟危機過去了和經濟復蘇的童話,不屬于他們,僅僅是他們這種地位愈加惡化的結果。
貧困者和失業者已經是一個多數。如果加上所謂中產階級,將是絕對的多數。
如果把相對穩定的工作、收入、生活水平作為中產階級的主要標準,那么可以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這個巨大人群的存在,既是東方國家、也是西方國家國內政局的平衡器。新自由主義沿著這樣的三步曲制造兩極分化:先加重對邊緣和底層的盤剝,接著肢解中產階級,最后如美國之弱化歐洲、折騰高盛,在金字塔的高層自相廝殺。弱化歐洲,動機之一,是剝奪它和自己競爭的實力。有一種議論,說奧巴馬政府向高盛集團開火,是發射出推動金融監管的“精確制導導彈”。這種監管,作為壟斷集團最高層權力和利益的調整手段,只有挖肉補瘡、強化這個集團整體力量這樣一個結果。至于是不是會對高盛傷筋動骨,尚不甚了了,或許不過是“精確制導啞彈”。
三步曲還在繼續。
不僅對于貧困者和失業者,而且對于已經被排除出來的、昨天的中產階級的人們來說,對于今天屬于中產階級卻擔心隨時被拋到下層的人們來說,對于期望進入中產階級卻僅僅在這種期望中苦苦等待的人們來說,危機過去了、經濟復蘇了或是增長了嗎?
在全球兩極分化的加劇中,第三世界的出路一如沒有光明的深深隧道。阿富汗價值上萬億美元的豐富礦藏,把美國和它聯系起來,使它的富饒成為災難的源泉;美國和阿富汗的關系,就是典型的帝國主義和第三世界關系。在第三世界國內兩極分化加劇中產生的富裕的上層,成為西方權貴的延伸和附庸。所謂新興國家的中產階級,曾經被吹噓為經濟成就和先富起來的標志,而且深信自己必定將成為“華盛頓或者倫敦的郊區”。比如在巴西,他們現在仿佛突然發現,30%的人在非正規市場謀生,收入很不穩定,缺乏社會保障網絡,創業機會極為有限,許多人通過借貸達到較高生活水平,“53%中產階級說自己生活在對失業、收入銳減甚至破產的恐懼之中”。“這些中產階級價值觀的新特征,在許多方面與明顯反西方的民族主義交織在一起”。[9]
曾經以“1億中產階級”傲視全球的日本,現在最流行的暢銷書,是《2010年中產階級消失》和《憤怒把,日本的中產階級》。2月18日,美國一位軟件工程師駕駛自己的小型飛機,撞向奧斯汀市稅務局大樓,象征美國中產階級憤怒的爆發。馬來西亞《星洲日報》載文《美國中產階級的絕望》,說消失中的美國中產階級,正在由失落陷入走投無路。在歐洲,債務危機以來,回答各國政府削減預算政策的,是連續爆發數萬、數十萬乃至上百萬人參加的大規模罷工。英國《經濟學家》有《仔細瞧瞧,到底誰在歐洲罷工》就說,現在抗議的主角,不是久經考驗的下層民眾,而是公務員、國企員工、公共部門職員等中產階級——他們“根本承受不了失去這份工作”。
世界的絕大多數,不會把銀行家和軍火商的錢袋,作為衡量經濟形勢的風向標。他們有自己的風向標,這就是他們的地位、處境和命運,這就是他們的貧困和失業。他們的可預見的未來,仍然陰霾漫天。他們沒有或很少屬于自己的報紙、刊物、電視臺、廣播網、出版機構。他們被今天社會的主流所藐視、所壓抑、所抹煞、所湮沒。但是他們的聲音,僅僅因為數量,就終將獲得歷史的巨大優勢和成為不可戰勝的力量。
2010年6月15日
[1] 《軍備升級:列強為戰爭做準備》,墨西哥《全球化》月刊2010年5月號。
[2] 奧巴馬《我們為什么需要醫療改革》,美國《紐約時報》2009年8月16日。
[3] 《工作崗位的全球性毀滅》,德國《青年世界報》2010年2月11日。
[4] 《全球失業達到創紀錄水平》,法國《20分鐘新聞》網站2010年1月17日。
[5] 《2010年會是社會動蕩的一年嗎?》,英國《經濟學家》周刊網站2009年11月27日。
[6] 《在全球失業大軍中,有無數張年輕的面孔》,美國《紐約時報》網站2010年4月17日。
[7] 《“對自由主義宣傳的回答”》,法國《解放報》2010年5月24日。
[8] 《失業如何讓影響到我們所有人》,美國《今日美國報》2009年12月10日。
[9] 《可怕的新富》,美國《新聞周刊》2010年3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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