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2007年以來從美國開始向全球擴散的世界經濟危機,盡管立場有別、側重和提出與分析問題角度不同,全球對于問題的性質及嚴重程度的看法卻大體相近。這是一場資本主義的、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危機,一場集中金融危機、經濟危機、糧食危機、生態危機、社會危機的綜合性危機,一場百年不遇的制度性、結構性的深層危機。
資本主義有過自己的輝煌。但是花無百日紅,衰落之“勢”展開為一發而不可收的歷史過程,其孕育、形成、發展由來已久。一位薩爾瓦多學者有《資本主義夢斷》,強調“美國成為了資本主義夢斷的最具有戲劇性的例子”。奧巴馬2012年9月29日接受采訪就承認:“我認為,美國是一個已經變得有點軟的偉大國家。”美國是世界資本主義的櫥窗,曾經是它的輝煌的過去的櫥窗,又成為它的衰落的今天的櫥窗。美國的衰落是西方衰落的一部分,而且是最突出的、影響全局的部分。可以從十個方面概述這種衰落。
第一,經濟衰退趨勢不可逆轉。
西方工業國家經濟增長率自20世紀50年代起一直放慢。當時美國年增長率有時超過10%,最近12年不再達到5%;德國從50年代的8.2%,下降到最近10年的1.1%。總部位于紐約的世界大型企業研究會高級副總裁范阿克稱,2000年以來的10多年間,包括歐洲、北美、日本等發達國家經濟占全球GDP比重,下降10%以上。2002年,美國的GDP靠印鈔票印出一個2.2%,歐元區為負0.4%。世界銀行預測,2013年西方發達國家的經濟總量將第一次低于世界經濟總量的一半。在過去100多年,這是前所未有的。創造了“中美國”一詞的美國哈佛大學歷史學教授尼爾·弗格森感嘆道:我們正在經歷500年西方統治的最后階段。這種“集體衰落”,已經成為任何人的意志也無法轉變、無法掩飾的過程。
美國前助理財政部長保羅·克雷格·羅伯茲在2012年西班牙《起義報》撰寫《美國虛擬的經濟復蘇》,對當前美國經濟狀況提出值得注意的看法:美國從2009年起,就通過金融數據的誤導報道低谷通貨膨脹,“一直享受著經濟的虛擬復蘇”。關于美國CPI的上漲幅度,按照1990年官方統計方法為5%,按照1980年的統計方法為9%,現在卻定為2%。宣傳中的GDP的增長,不是來自實際產量,而是來自物價上漲。
第二,貧富兩極分化加劇。彭博社報道,2012年,世界最富裕的100名富翁的凈資產總額19萬億美元,比前一年增加2410億美元。在美國,1%人口占有國民收入的25%,擁有40%的財富。這個國家曾經是一個不知道貧窮或者被宣傳為不存在貧窮的國家,但是過去的30多年,富裕人口攫取生產力增長的巨大份額,收入中位線卻在下降。1979年到2007年,1%的美國最富裕家庭稅后收入增長275%,其他99%的家庭增長不足40%。1993年到2008年,美國社會底層99%工薪族的收入增長速度,比經濟增長率低0.5%。2009年到2010年,在美國宣傳的經濟復蘇中,93%的全國收入增長被1%的富人攫取,其余99%的人只拿到7%。4900萬人即15%的家庭,被認定為窮人或極端貧困。
美國兒童的20.7%屬于貧困兒童。兩極分化代際相傳。《德國金融時報》2012年10月31日《從洗碗工到洗碗工》,談論美國兒童持續貧困的情形,叫做“貧困從上一代傳給下一代”、“在貧困中成長的孩子往往成年后也是窮人”。德國《明鏡》周刊網站2012年11月5的《美利堅帝國的衰亡》,所據實例之一正是,美國的高科技提供給精英,大眾卻享用架在木棍上的電線、應急電動機無法運轉的醫院。
第三,持續的、大規模的失業。一切存在資本主義關系的地方都陷入失業這個無底黑洞,特別明顯地體現出它的結構性的特點。越是依靠科技,越是加大失業規模。西方國家的越來越多的工作被外包給低工資的第三世界國家,又由經濟狀況好些的第三世界國家轉包給更為貧窮的第三世界國家,而工人間的競爭導致報酬的不斷減少。在目前的世界秩序下,富人越來越富,窮人越來越窮,這個惡性的過程永遠不會結束。國際勞工組織2013年1月22日發布的本年全球就業趨勢報告預測,全球失業人口將增加510萬,達到2.02億,危機將繼續損害15歲至24歲的青年,而且2014年還將增加50萬青年失業者。
第四,就業者工作強度加大和勞動時間延長。一方面是大量失業,一方面是催生就業者的過度勞動,更多付出心理緊張、體力消耗、家庭幸福的代價。馬克思時代英國工人階級的10小時工作制,列寧斯大林時代蘇聯工人階級的8小時工作制,已經變為血汗工廠的無限制的盤剝。
第五,經濟衰退中的不穩定。1971年,美國終止把黃金作為貨幣基礎的金本位制,美元成為過量制造世界“垃圾貨幣”的機器。《華爾街日報》一篇題為《為何創新無法挽救我們的經濟》寫道,美國制造業在整個經濟蛋糕中的份額從1953年的28%縮減到2010年的11%,奇異的金融衍生品市場導致經濟在泡沫中翻滾不已。在這種泡沫翻滾中,人民備受折磨,只有金融衍生品市場的玩家如魚得水。金融泡沫的膨脹既是債務經濟的表現和結果,也是導致債務經濟的原因。靠債務混日子,成為兩種違約——超限度剝削同時代世界99%人們的違約,超限度對未來的征稅、對未來的違約。
第六,國家、民族、社會處于分裂中。美國到處分裂別的國家、別的民族,自己也陷于重度分裂。《今日美國報》2012年11月2日有《一個進一步分裂的國家》,說到美國的選民分裂、議會分裂。俄羅斯戰略文化基金會網站12月20日的《美國的巴爾干化》說,70%的美國人認為政府管理沒有效率,印第安人要求脫離美國,廢除祖先與政府簽訂的所有條約。相當多的州想變成獨立的共和國:占有美國40%就業崗位的克薩斯州是美國分離主義的主要堡壘,25%的人主張立即獨立;在最大和最富裕的加利福尼亞州,媒體多次掀起獨立高潮;南卡羅來納州奉行獨立于華盛頓的政策;450萬人口的路易斯安那州居民,11月間請求奧巴馬宣布其獨立;密歇根州北部的目標是建立一個荷蘭人的密歇根共和國;猶他州居民希望建成立世界第一個摩門教國家;緬因州一位副州長提出建立獨立的共和國;在夏威夷,許多組織團結在獨立運動的周圍;新澤西州計劃建立一個意大利國家;在新罕布什爾州,副州長宣布建立新罕布什爾共和國;如此等等。
貧富對立,種族鴻溝,地域矛盾,監獄關押著世界最多的犯人,囚犯最近30年暴增近30倍,接二連三的自殺,軍隊自殺人數超過陣亡人數,退伍老兵每小時自殺1人,隔三差五的槍擊,飛機撞擊政府建筑,到處反映出美國社會分裂的嚴重程度。
第七,普遍的文化衰退和道德淪喪。迷信壓抑科學。教育萎縮,以至于像加利福尼亞州,30年前總收入的10%流向高等教育、3%流向監獄,今天的總收入卻11%流行監獄、8%流向高等教育。政府、政黨、軍隊、情報機構的領導人,因為丑聞無法掩蓋而下臺者,續寫出越來越長的名單。輿論在說謊,商業在欺詐,教育在舞弊,文化在墮落,真正形成犯罪全球化、黑社會全球化、腐敗全球化、投機賭博全球化、賄賂全球化、吸毒販毒全球化、賣淫嫖娼全球化的局面。
第八,不平等的痼疾病入膏肓。資本主義就是不平等。嚴重問題在于,這種不平等已經遍及社會和深入骨髓,越出社會穩定的極限。這就如世界報業辛迪加網站2012年11月21日一篇文章的標題:《不平等扼殺資本主義》。
第九,民主徹底走向反面。資本主義民主曾經在它的早期發揮某種積極作用,資本主義制度確立下來,就越來越徹底走向反面和普遍破產。
在西方,它墮落為富人愚弄民眾、爭奪與再分配權力財產的政治游戲。美國2012年的總統大選,貫穿著金錢買賣,幾乎半數人不投票,在任何意義上都說不上公平、公正、開放,《基督教科學箴言報》網站2012年11月5日報道就說,這是“全世界最糟糕的選舉制度”。美國有線電視新聞國際公司主持人、《時代》周刊特約編輯法里德·扎卡里亞在《外交》雙月刊1月2日發表《美國還有救嗎?》,認為美國的民主危機從未消失,成為財政懸崖之后的深谷。美國、西歐、日本的三邊委員會1975年公布《民主的危機》,“關于美國的章節看起來尤其令人悲觀”。其后美國的經濟發展、信心恢復,來自解體蘇聯。但是經過20年,“發達的工業化民主國家今天再次充滿悲觀情緒”,“如今,問題增加了,可是美國民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不正常了,支配的權力也減弱了——影響全球化的作用更小了。這一次,持悲觀情緒的人或許對了”。
在第三世界,民主成為國際壟斷資本實現私欲、制造動亂和改變政權的政治和輿論手段。這個極具欺騙性和殘酷性的幽靈的本質,已經因為大白于天下而全球破產,到處引發質疑、抗議和遭到拋棄。
第十,自然環境的惡化。資本主義,它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立足于對人的剝削和對自然的剝削這樣兩個支柱,追求財富和奢侈消費的毫無節制的增長。對自然的剝削,對有限的資源的無限的掠奪,轉化為巨大的破壞力,不斷產生越來越嚴重的生態災難。資本主義同自然相對立的性質,從一個基本方面宣告它的歷史的不合理性。
諸如此類,為資本主義所固有,伴隨它的產生、發展、膨脹,使資本主義在增長中倒退、在成就中毀滅、在創造中自殺。這種社會形態、生產方式、生活方式,無論在最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還是在最不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無論就一國、數國還是就世界資本主義體系而言,都已經無法促進生產力的發展,反而越來越走到由衰落、崩潰而開啟的新的歷史時代的轉折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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