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蘇案:鳳凰網的編導來電話讓我參加他們的“全民相對論”節目,議論一下前不久前陳曉魯、宋彬彬等人的道歉風波。我對編導談了自己的猶豫:電視節目需要針鋒相對的觀點打架才熱鬧好看,而我對文革、毛澤東這樣的話題,態度從來是復雜而矛盾的。他說沒事您就談吧。這這類節目少不了要刪節,為了對自己的言論負責,我按過去的習慣,把昨天自己講的主要意思記述如下。
一些人到了人生的暮年,對做過的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懺悔道歉,求得心安,是可以理解的。懺悔道歉的前提是真相,把事兒說清楚。師大女附中這件事現在說得有點別扭:張三打死了李四,張三不出來道歉,王五出來道歉,說沒照顧好李四。這樣的道歉,李四的家屬當然不需要了。
我覺得道歉懺悔應該是個人認知過程和情感過程的結果,就像剛才王克明先生所述自己的經歷:當年打了人,長期郁結于心,乃至深夜痛哭,后來找個機會向被傷打的道歉,了卻一樁心愿,這就非常水到渠成,順理成章。我們反思文革,教訓之一就是“集體行為”,即俗話說的一窩蜂、走極端、過猶不及,你造反我也造,你抄家我也抄,你打人我也打,千萬別落別人后面。那么好,我希望今天的懺悔道歉別這樣。我在網上瀏覽了相關視頻,見有的道歉者談笑風生不大像道歉的樣子。如果整個社會在自我反省這件事上都能達到很高的境界那當然好,但恐怕不那么容易。所以,這件事還是先停留在個人層面好,外界少些壓力,避免出現泡沫。
至于“國家道歉”,如果就文革后的退賠損失、落實政策而言是必要的,因為這事只有國家能干。但籠統講國家道歉恐怕容易混淆是非、模糊責任。說到這兒,我想起文革后有人倡議“全民族大懺悔”,我當時很不以為然,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又沒打人有又沒抄家又沒砸東西,懺悔不著啊。這位倡議者本人是文革造反派,遲至1975、76年還在寫“評法批儒”文章,他們幾個重點懺悔就行了,何必要拉上五十六個民族十億老老少少呢?讓被毒打致死的卞老師她老伴也懺悔,這不公道吧。當然了,有些人沒打人是因為沒機會,機會來了也照樣。因此,也的確應該探討文革暴行的制度、文化、心理等等方面的原因。剛才觀眾席上那位小姑娘說的好,我們今天很多極端、暴戾的思想方式和情感方式,跟文革沒什么兩樣。這是我們要探討的。
這次懺悔道歉,我估計它不會產生許多人所期望的效果。盡管如此,我希望它多少能推動對文革教訓的總結,使悲劇不再重演。總結文革教訓,剛才說了,重要的是弄清真相。關于文革的真相,我想在這兒特別強調一點,知識精英、政治精英也就是干部和知識分子在文革期間的痛苦遭遇當然要充分反映,但同時,我們也需要了解其他階級和人群的文革經歷及感受,因為沒有他們,文革也搞不起來,也搞不到那樣的程度。這些東西你如果不了解,你就不完了解文革為什么發生,不完全了解為什么發生的事件,你如何能防止它再次發生呢?剛才有朋友提到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們當時住的是科學院宿舍,挨整的比較多,對面大鐵門是軍人宿舍,文革那幾年可不就是“陽光燦爛的日子”么?我個人的文革記憶比較黑暗,尤其是前期。我們那個院子住了不少戶人家,只有兩家有自己的衛生間,其他人都得排隊上公共廁所,內急的時候來回走溜兒。我記得我們家被抄后第二天有鄰居就來我們的衛生間方便(挨著我們的房子而不是在房子里),在這點上鄰居肯定是支持或利用文革的。鄰居來上廁所的場面幾十年來總在我眼前晃悠。我從文革中總結的教訓之一,就是不能讓資源分配得太不平均。像今天兩極分化成這樣,其實是在全力以赴地為文革創造條件而且條件創造得真是太優越了。一旦機會到來,九地之下的草民前往九天之上豪宅,可就不是光為上個廁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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