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篇被斃的稿件《蘇聯遺少在中國》,卻在網絡上活了起來,我們一般把這種文章叫僵尸。
其實,我都為這個作者感到不好意思,一篇被斃的文章,還好意思在網絡上顯擺。如果按照這個作者的意思,是否所有的不能被用在報刊上、不能印成書的稿件,都能夠在前面冠以“未發稿”、“未出版稿”?那么,我們的所有的網絡上的文字,一律統稱為“未發稿”、“未出版稿”,這倒極大地擴大了雜志與出版物的外延與內涵。
我們倒想問一問的是:《蘇聯遺少在中國》這樣的文章為什么被雜志主編給斃了?
其實稍微瀏覽一下文章,就會知道主編為什么快刀斬亂麻,斬了這篇報道。
因為很簡單,我們還從沒有聽說過,能夠在網絡上調查一下,對網站的游戲式結構羅列一下,就能形成一篇煞有介事的報道。
如果能夠這么容易地形成一篇調研稿的話,那么,我們的記者一職也就太容易干了,不需要鞍馬勞頓地深入一線,只需呆在網絡上轉轉圈,就能打探真相,我相信天下也沒有這樣的好事,除非此人還帶著幼稚的少兒心態。而我們恰恰看到,這篇稿子的作者2013年上半年還是該刊物的實習生。我們也就理解了這篇文章為什么缺乏識力、內容荒唐可笑的原因。
我們不想對這篇稿子多加評析,實際上,《蘇聯遺少在中國》一文,就是一篇對小孩過家家進行一番階級斗爭觀照而自以為發現巨大隱秘的宏文。這說明,一旦用階級斗爭的敏銳眼光對任何事情,對哪怕是談情說愛、玩弄游戲、幽默調侃進行上綱上線的話,結果都會形成一種嘩眾取寵的結論。
而《蘇聯遺少在中國》一文的作者邵世偉的這種思維方式來自于哪里?為什么一個剛剛轉正的實習生,竟然如此熟稔地運用階級斗爭的眼光,對網絡的行為進行上綱上線呢?這是否是說明,邵世偉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蘇聯遺少”呢?
其實由此我們會發現,如果存在一種叫蘇聯遺少的群體的話,那么,我們可以稍有夸大其詞地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蘇聯遺少。
當然會有人說了,你是信口開河,亂帶帽子。
先別著急。我來引來一 段胡適之先生的話。
胡適有一段話,很能說明問題,“我不是我,我是我爹的兒子。”
很多情況下,一個人對自己的認識是很不夠的,對你自己的認識,不是你自己否認什么就是什么的,那其中原因,正如胡適的那句話:你還是你爹的兒子。
就像《蘇聯遺少在中國》的作者,當然他自己是把自己排除在“蘇聯遺少”之外的,但是,你就能說你是你自己嗎?不能,按照胡適大師的那句定理,“你不是你,你是你爹的兒子”,你爹是誰?從《蘇聯遺少在中國》一文來看,作者的上綱上線的本領非常高強,深文周納的水平也相當的強大,但無中生有的智商缺陷又非常突出,這都說明了他繼承了一種根深蒂固的源自于父系血脈的階級斗爭的傳統,一旦具備了這樣的傳統,便把一個論壇的某一類的文化愛好者看成是一個近似于恐怖分子的小集團,實在令人感到可笑之至,真可謂是滑天下之大稽。
由此引申開去,我們不得不說,我們都是蘇聯遺少。
蘇聯文化對中國的影響,可謂深之又深。
就說我們今天中國在世界上影響最大的文化人莫言來說,他的小說可以說就是對蘇聯作家肖洛霍夫的抄襲與模仿。我不妨引用一段文字,看看莫言與肖洛霍夫的師從關系。著重看一看莫言是如何對《靜靜的頓河》主題進行抄襲的。
我們重點看一看莫言在《紅高粱家族》里安插了什么樣的主題?
在《紅高粱家族》系列第四部《高粱殯》中,作者寫到了一個很帥的青年,叫五亂子,對“我爺爺”進行了一番宏圖偉業的宣導。其內容如下:
“我想來想去,偌大個高密東北鄉,只有余司令您是個大英雄。因此我串通了數十個弟兄,一齊發難,要黑眼請您入會,這叫做引虎入室之計,你在會里效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爭取同情和聲望,爾后小弟伺機除掉黑眼,然后扶您為主,改換門庭,嚴飭綱紀,擴大隊伍,先占住高密東北鄉,爾后向北發展,占領平度東南鄉,再占膠縣北鄉,三片聯成一氣,這時,就可以在鹽水口子設都,亮出鐵板國旗號,您就是鐵板王,再以后,就派三路兵馬,一路攻膠縣,一路攻高密,一路攻平度,共產黨、國民黨、日本鬼子,統統翦滅,力拔三城之后,天下就算粗定了!”
小說寫到爺爺的態度是:“五亂子一番話像抹布一樣擦亮了他的心,擦得他心如明鏡,一種終于認清了奮斗的目標、預見到遠大前程的幸福感一浪接一浪在心頭奔涌。”
這一段情節發生在1940年,已經在第一回合的《紅高粱》抗日故事發生之后。“爺爺”在考慮著抗日勝利后,自己的發展方向,而五亂子不失時機地向“爺爺”點出了一個地區性獨立的理想。也就是“我爺爺”并不是一個沒有理想、沒有目標的土匪,其實在小說這里的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到他有著鮮明的政治企圖。
那么,這個企圖是哪里來的?
悲哀的是,是莫言移植自《靜靜的頓河》的。
在《靜靜的頓河》第二部卷五第二章中,作者寫到一個“哥薩克自治分子”伊茲瓦林,“他動人而又美麗地描繪著將要在故鄉的頓河沿岸出現的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時候將要由一個哥薩克統治集團來掌握政權。他稱:“咱們既不要布爾什維克,也不要君主政治。咱們需要自己的政權,首先是要擺脫一切的監護人——不管是科爾尼洛夫,或是克倫斯基,或是列寧。不用他們咱們在自己的田地上也能搞好。”
《紅高粱》里的“我爺爺”的驚鴻一瞥的遠大志向,很快化作煙云,再也沒有提起,但是,我們可以看到,莫言在小說中接受了《靜靜的頓河》里的那種超脫的中立的哥薩克獨立分子的理念,為我爺爺的政治理想加注了一個明確的定音符。自此,“我爺爺”的抗日動機、他的生命力內核與酒神精神都在移植自《靜靜的頓河》的理念中,得到了一個明晰的顯影。
我們難以想象,“我爺爺”竟然有如此宏闊的遠大夢想,但是我們不得不說的是,打出“鐵板國旗號”割據政權的自治理想,在大一統文化理念盛行的中國傳統中并沒有多少生存的空間。在《靜靜的頓河》中,哥薩克作為一個特異的階層,有著強烈的自治的傾向,這多少是一種對地域心理與文化的忠實而如實的反映,但是,在中國文化中,建立著一個超脫于主體社會的割據政權,只能成為一時的權宜之計,最終的理想還是歸順與招安。莫言在小說中,一筆帶過地寫出了“爺爺”的政治企圖,只是匆促之間對《靜靜的頓河》里“頓河自治”思想的效仿與克隆,難以符合中國文化語境里的一個土匪頭子的精神訴求。“我爺爺”這種超脫的建立一個獨立王國的天下夢,竟然是滋生在一個偏僻的高密東北鄉的土壤中,顯然反映了莫言在移植過程中不擇手段地采取拿來主義之后而導致的水土不服。
可能正因為這個緣故,所有的評論者都不愿對莫言賦予“我爺爺”的政治企圖予以置評,而只是在余占鰲的生命力的表象之上,翻來覆去地咬文嚼字,不斷地吞吐著一些大同小異的饃的味道,令真正的莫言的理念抄襲與移植之謎,深藏不露。
在《豐乳肥臀》中,我們同樣可以看到莫言不會放棄機會,展現一下“高密東北鄉”優秀兒女、作者最喜歡的一個人物司馬庫對外來者的強烈反感,“這里是老子的家,是老子的血地,我娘生我時流的血就在這大街上!你們這些臭蟲,吸飽了我們高密東北鄉的血,是時候了,你們該滾蛋了!滾回你們的兔子窩,把老子的家讓出來。”
《靜靜的頓河》第三部1209頁中,葛利高里的一段內心獨白,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哥薩克的道路和失去土地的莊稼佬的俄羅斯的道路,和工廠工人的道路是互相沖突的。要和他們斗爭!把用哥薩克的血澆灌過的、頓河沿岸的肥沃土地拼命從他們腳底下奪回來。把他們像趕韃靼人一樣,趕出州界以外去。”
莫言的另一個非常重要的思想,就是對暴力的反感,也是直接從《靜靜的頓河》中移植來的。
在《豐乳肥臀》中,小說寫道主人公母親道:“你們這樣折騰過來折騰過去,啥時算個頭呢?”
在《靜靜的頓河》第三部中,作者也寫了一個極端反對戰爭的老太婆,她對葛利高里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重點內容如下:“你們為什么和他們打呀?人們簡直都瘋啦……你們這些該死的東西,覺得用槍打人很舒服,覺得騎在馬上神氣活現,可是母親心里怎樣呢?難道打死的不是她們的兒子嗎?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這種戰爭?……”
在《豐乳肥臀》中,魯立人代表的共產黨宣布對國民黨陣營的司馬庫實行革命的暴力,有一段長篇講話,著重強調革命暴力的正當性,他說:“老少爺們,起來吧,不革命就是反革命,沒有中間道路可走。
這一對話,在《靜靜的頓河》幾乎有如出一轍的先聲。在第三部中,布爾什維克施托克曼在解釋為什么要實行大鎮壓時說道:“……不是他們殺死我們,就是咱們殺死他們!沒有第三條路。”(新譯本用的是“中間道路”。)
從引用的對比之中,我們可以確認一個事實,就是莫言小說里的獨立自治、反戰情緒、中立立場等觀念,都由《靜靜的頓河》提供了配套的完整的范本,莫言的思想主旨,很少有能超過《靜靜的頓河》所提供給他的基本元素。
至于莫言抄襲肖洛霍夫的語句真是隨處可見:
下面,我們摘抄一些莫言作品與《靜靜的頓河》有著相似構思與句式的語句,從表象上來看一看,莫言是如何有意無意地習仿肖洛霍夫的創意與風格的(下文所引的《靜靜的頓河》的頁碼,均來自于人民文學出版社于上世紀八十年代重印的1956年版本,系由金人所譯;莫言的小說均未注明頁碼):
例一:
機關槍不住氣地在哥薩克的頭頂上打過,子彈的尖叫聲像扇面一樣四散開去。(《靜靜的頓河》第一卷340頁)
八挺歪把子機槍,射出的子彈,交叉出一個破碎的扇面,又交叉成一個破碎的扇面,時而在路東,時面在路西……(莫言《紅高粱》)
例二:
道路兩旁是成熟了的燕麥,在露水里面顯得霧蒙蒙的。(《靜靜的頓河》)
父親看到舒緩的霧團里,晃動著高粱沉甸甸的頭顱。(莫言《紅高粱》)
例三:
太陽在他們頭頂上照耀著,黑色翅膀的雁群,忽而排成一個圓陣,忽而排成一個天鵝絨似的黑色人字形,高叫著在深藍色的天空飛過。
(《靜靜的頓河》第四卷1901頁)
秋風起,天氣涼,一群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個“十”字,一會兒排成個人字。 (莫言《紅高梁》)
例四:
很遠地方有一只布谷鳥正在模模糊糊地和十分傷心地對誰訴說自己的凄涼寂寞的歲月。 (《靜靜的頓河》第三卷496頁)
一只孤獨的布谷鳥叫起來,聲音傳得遠而長。(莫言《斷手》)
例五:
……左手從肘部炸斷了,但是阿列克塞卻能很巧妙地用一只手卷香煙,一次也沒失敗過:他把煙荷包夾在凸出的胸前,用牙咬下一塊夠用的紙片,把紙片半卷起,把煙草倒進去,巧妙地用手指頭卷起來。人們還沒有來得及回頭看一下,阿列克塞往往已經眨著眼睛叼起卷好的煙卷,并且向人借火。 (《靜靜的頓河》第一卷第二章)
他用左手從口袋里提出一支煙,插進嘴里。用左手摸出一盒火柴,夾在右胳膊彎子里。用左手食指捅開火柴盒。用左手食指和拇指捏出一根火柴…… (莫言《斷手》)
例六:
葛利高里一邊想著,一面感覺到鐮刀像砍著了一個粘脂脂的東西。他低下頭看了看:一只小鴨子從腳底下鉆出來,吱吱地叫著,一瘸一拐地向草里鉆去。……他心里發生了一種突然襲來的非常憐惜的感情,看著放在他手巴掌上的那具小小的死肉團子。
他把砍成兩半的小野鴨子放在手巴掌上,脫了殼才幾天的棕色小野鴨子的柔毛里還保留著一些活氣。在張開的小扁嘴上面留著粉紅色的血泡,眼睛的玻璃球狡猾地瞇縫著,還有熱氣的小爪子輕輕地哆嗦著。 (《靜靜的頓河》)
她機械地割著豆子,鐮刀下蹦出了一只灰黃的野兔。它只有拳頭般大,有兩只漆黑的眼珠,……當他的手捏住它的耳朵時,一種極其溫柔的同情心沖擊著他……它的溫暖柔軟的肚皮接觸著她的手掌,它的笨拙的嘴巴畏畏縮縮地嗅著她的手掌外側,她被深深地感動著。
(莫言《天堂蒜苔之歌》)
例七:
“我很想念他……我趴在地上,親他的腳印……也許,他是用什么妖法迷惑住我了吧?……” (《靜靜的頓河》)
如果你不答應我,最親愛的,我不會退卻,不會放棄,我會默默地追隨著你,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會跪在地上親吻你的腳印…… (莫言《蛙》)
例八:
要是母狗不愿意,牙狗是不會跳上去的。 (《靜靜的頓河》)
我思索了一下,客觀公允地說:你說的不無道理,不過,一般情況下,母狗不撅屁股,公狗是不會跳上去的。(莫言《紅蝗》)
例九:
婀克西妮亞好像是在回答他心里的想頭,說:“你看,我是這樣的人……你就像對一只小母狗吹了一下口哨,我就跟著你跑啦。葛利沙,這是因為愛你和想念你,才逼著我這樣做的……(《靜靜的頓河》)
(崔鳳仙)一點點地咬著司馬庫的皮肉,用絕望的腔調說:“……我知道,跟了你的女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可我就管不住自己,你在前頭一搖尾巴,我就像母狗—樣,跟著你跑了……”(莫言《豐乳肥臀》)
例十:
刀背打下來,一下子把他打倒在地上了,淡薄的、麻酥酥的、嗆肺的塵土爬進嘴來,火燒火燎地從鼻子里和耳朵里噴出血來……(《靜靜的頓河》第1391頁)
幾縷絲線一樣的血,從她的鼻孔里、耳朵里和眼角上滲出來。(莫言《豐乳肥臀》)
上面說明了中國當代的精英作家,深深地烙印著蘇聯的遺痕,應該說是蘇聯的遺產不為過吧。
再看看占領中國娛樂市場的好萊塢電影,有沒有與蘇聯文化共通的部分?我覺得是有的。
大家都知道《泰坦尼克號》,大家想必是認為美國文化的代表,但看看它的內在的故事,我甚至可以說他受到蘇聯文化的影響。
其中的貴族小姐露絲小姐,像冬妮亞一樣,背叛了她的階級,與同一階層的公子哥兒沒有共同語言,卻與不名一文的窮家子弟一見鐘情。整個電影的故事,幾乎就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保爾與冬妮亞的愛情故事的翻版。
這樣的打破階級差異的愛情故事,在今天的觀眾看來,并不覺得有什么不適,反而樂此不疲,而且在某種程度上,暗合了現代人沖破地位懸殊而攫取美好的潛在心理。
可以看出,前蘇聯文學里的最革命的作品的內在程式,在今天的好萊塢電影里依舊不厭其煩地重演著,并且獲得了世界上各個層次觀眾的口碑,這說明了什么?可以說好萊塢電影是蘇聯的遺少嗎?
綜述一下,我們從上面的吉光片羽的例子來看,《蘇聯遺少在中國》的作者邵世偉有著駕輕就熟、爐火純青的師承蘇聯時代的階級斗爭眼睛,能夠在一個論壇上的游戲與娛樂行為里讀出階級斗爭的激烈風云,可以看出,邵世偉具備著一個典型的蘇聯遺少的思維。從當代中國獲得世界文壇的最首肯的作家來看,莫言的文學里烙印著深刻的蘇聯文學的精髓,如此說來,中國文學的頂尖作品也是蘇聯在中國的遺產,莫言是一個蘇聯遺少?再看好萊塢電影在中國的風行,其內在的結構,繼承了蘇聯革命著作的內在觀念,如此看來,好萊塢也是蘇聯的遺少。不久前召開的索契冬奧會,因為該地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作者呆過的地方,使得中國的觀眾在觀看比賽之余,必到奧斯特洛夫斯基的故居去看一看,而中國的拜訪者成了作者故居里最主要的客流,據稱中國的參觀者占總人流量的百分之八十以上。我們同樣不會忘記,習總書記在接受俄羅斯電視臺記者訪問的時候,當代的作家作品唯一提到的也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可見,蘇聯文化在中國的影響之深。
我們受到蘇聯的文化如此深遠的影響,使我們或多或少地烙上蘇聯的印,如果你想否論這一點的話,請重新學習胡適之先生的那句經典名言,這可能幫助你更好地認識自己,認識自己所在的文化氛圍。
【附】邵世偉、潘夢琪、廖梅:蘇聯遺少在中國
提要:
◤蘇聯主義網的年輕人們仿照蘇維埃政權架構形式,將會員的級別由最低的蘇維埃人到最高的元老分六級,最高管理機構為中央委員會主席團成員。
◤論壇還設立了“克格勃組織”,執行輿論監督和人員控制,保衛來之不易的蘇聯主義陣地。
◤徐鎮問身邊上街抗議的俄羅斯同學是否想回到蘇聯,對方回答說:“蘇聯讓人懷念,但俄羅斯才能抗議。”
“他們都背叛了我們。”2013年6月末的一天,當看到動畫片《前進,達瓦里希》中的小姑娘嫩聲嫩氣的結束語時,25歲的國企職工曹文明再忍不住淚水。他按下暫停鍵,在百度“蘇聯貼吧”中發帖:“前進!最后的蘇聯紅軍!”
“信仰蘇聯的同志們,你們在哪?”在這個獨自悲傷的夜晚,曹文明在帖子里這樣追問,給予他回應的大多是和他年齡相仿的網友。這部八分鐘的動畫片,是北京電影學院一群畢業生的畢業作品,講述一個小女孩在蘇聯解體前后的心靈蛻變,隱喻表達對蘇聯時代的懷念之情。
除了感動眾多中國年輕人,影片還傳播到俄羅斯。在一家知名視頻網站上,俄網民紛紛追捧,一天內的跟帖數量甚至超過了對同期美國大片的討論。其中一條評論是:謝謝中國同志,想不到幾乎被我們遺忘的時代,竟然在遙遠的中國被人提起。
像曹文明這樣的“中國同志”還有很多。22年前,這個曾驕傲無比的社會主義大國落幕以來,中國的一些追隨者們仍執著著他們的信仰。他們有白發蒼蒼的老者,失落憤懣的下崗工人,還有僅僅因為迷戀歷史傳奇的懵懂少年。
“蘇聯主義”者們對蘇聯的認知大多有著從文化到制度循序漸進的過程,他們認為自己有獨特的價值信仰,不認可自由主義者,也不愿與“五毛”為伍,蘇式共產主義的衣缽傳人是他們更認可的標簽。
“終于找到組織了”
上世紀大部分時間,蘇聯一直是中國的“老大哥”和向往之土。當年“以蘇俄為師”的一代現在已是耄耋老者,一些還有赴蘇聯留學經歷。而在耳濡目染下,他們的后輩,諸如大型國企、工廠的子弟,也大多對蘇聯有著天然的好感,在沈陽鐵西區長大的劉洋便在《前進,達瓦里希》中看到自己的青少年時代。
如果說第一代和第二代蘇聯粉絲對蘇聯有著天然的歷史親近,新一代興起的“蘇聯主義”青年則有著更為復雜的背景和原因。
17歲高中生孫亞男(化名)喜歡蘇聯的原因就有些簡單。還在讀初二的時候,他迷上了二戰史,并被強大的蘇軍吸引。此后,一款叫《坦克世界》的電腦游戲又加深了這種印象。“就這樣,我就愛上這個已經不存在的國家。”
過去20年來,隨著電腦和網絡的普及,孫亞男這樣的第三代蘇聯粉絲的產生不再受家庭、環境、教育的限制而變得更加多元。他們大多是受影視文藝作品或是電腦游戲的影響對蘇聯產生感情,某種程度上還非常熾烈。
2001年8月,上班族兼軍迷“米沙”第一次在個人網站首頁擺上列寧、斯大林的肖像。2年后,他創立了“蘇聯主義網”,并在隨后開設了專屬論壇。
10年時間,“蘇聯主義”已成為中國蘇聯粉絲們最重要的網絡聚集地之一,最多時曾有注冊會員近8000人。根據蘇聯主義論壇上的一項調查問卷,超過50%的論壇用戶為20歲以下的年輕人。
2012年4月,苦于在現實中找不到志同道合者的孫亞男發現了“蘇聯主義”網,“終于找到了組織”。
保衛來之不易的蘇聯主義陣地
31歲的站長“米沙”對蘇聯主義網的定義為:著名左翼理性愛國網站,對抗新自由主義的利器。“任何非馬列主義者,都只是暫時的同路人。”“米沙”說。
蘇聯主義網的成員們大多都有著蘇聯名稱ID,如“契爾年科”、“斯大林”、“安東諾夫”等。但網站的蘇聯色彩的不僅是這些,更多的來自于其嚴格的組織架構與管理模式。
在蘇聯主義網下屬論壇,普通會員的級別由最低的蘇維埃人到最高的蘇聯主義元老共分六級,管理員則為中央委員,級別最高的為中央委員會主席團成員。中央委員的產生由全體會員投票決定。“主席團成員大多年齡在25歲以上。”主席團成員“BAHR”介紹說。
網站組織示意圖顯示,蘇聯主義網的價值核心是“以階級斗爭原則和堅持公有制經濟”。除了管理帖子,中央委員們還需要時刻監控論壇成員的精神動向。“要嚴防叛變的出現。”ID為“沉默”的中央委員說。
中央委員的權威在論壇置頂公告中便有體現——“嚴禁普通會員以蘇聯主義網名義對他站發表看法,一經發現,立即開除”。還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則是,一旦加入蘇聯主義論壇,成員一切行為便都要提交中央委員會報備,包括建立網絡聊天群以及線下聚會等。
在米沙看來,這是論壇能在“錯綜復雜的形勢”下存活的關鍵。2012年,包括烏有之鄉、毛澤東旗幟網在內的一批蘇聯主義網盟友網站被關停,“風雨飄搖”。
當時,“米沙”在一封公開信上聯署簽名,呼吁左派團結行動起來。隨后,論壇內部也加強了管理。“集體負責,分時輪值”,當年就有超過2500個“不聽話”的會員ID被清除。
此外,論壇還設立了“克格勃總部”,負責執行“全面的輿論監督和嚴格的人員控制,保衛來之不易的蘇聯主義陣地”。
例如在2012年論壇“克格勃”換屆中,初級蘇聯主義者“U86”因提出批評意見而引發小風波。他被一位名為“馬列主義者”高級成員發帖揭發:“這個人似乎不太可靠……同志們審查審查他的發帖記錄,看看他是不是一個社民分子。”
中央委員“沉默”也對“U86”表示,今后會“特別關注你的言行”。
“克格勃”中還下設“義務警察”一職,頒發克格勃證章,負責協助監督管控論壇成員。2013年4月成為“義務警察”的“伊卡洛斯-斯大林”介紹,工作內容是“趕走一切美帝、社民黨、白匪”。
2013年6月,夏志軍成為蘇聯貼吧吧主,“當時像做夢一樣”。但沒過多久,他就發現“偉大蘇聯并不好守衛”,貼吧里總是出現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
整整一個月時間,夏志軍都睡不好覺,“必須24小時巡邏,清理敵人。”
清除“叛徒”
即便從“蘇維埃人”到“中央委員”,無數雙眼睛盯著蘇聯主義論壇,但仍難免遇到敵對力量攻擊。
2013年8月4日,剛剛高中畢業的“義務警察”、中級蘇聯主義者“索雷德利”發現中央委員“timshenko”及其他成員另立門戶,建立了以蘇聯為主題的QQ群和相關網站。
“有叛徒出現!”“索雷德利”立刻向主席團和“克格勃”匯報,隨后他與“伊卡洛斯-斯大林”組成潛伏小組,臥底收集“叛徒”名單,并“逐步進行肅反”。
8月6日,在“克格勃”們的努力下,“偽蘇聯主義”網站被封禁。隨后,在QQ群中,部分蘇聯主義成員開始了自清行動。論壇成員“瓦日喵”、“布列斯特”交待了自己所在的涉蘇群,并隨后主動退出。
除了對外斗爭,蘇聯主義論壇也會與價值觀相近的網站進行結盟。但后來,大部分盟友網站紛紛關閉,只剩下了“紅梅在線”。
線上盟友的減少使會員們加大了線下“外交活動”頻率,但即便是盟友意見也并不一致。在身處左派陣營的蘇聯主義會員們看來,只會做正面評論的“五毛”們雖然是盟友,但理論水平太低。
網絡和現實中盟友的日漸稀缺使得蘇聯主義者們開始求諸于幻想,在蘇聯主義網首頁常年貼著一篇論壇成員夢見“與列寧、斯大林溝通并獲得指導”的帖子。
“左翼同志找個女朋友不容易啊”
但在現實中,這些“蘇聯主義者”感受到更多的是孤獨與失落。
暗戀5年后,初級蘇聯主義者趙晨翔終于與女友牽手走到一起。但沒過多久,他便發現巨大的隱患——女朋友根本不支持他的蘇聯主義理想。“左翼同志找個女朋友不容易啊。”趙晨翔擔心地說。
“革命者注定是孤獨的。”同樣因政治取向被心上人拋棄的論壇會員安慰他。
從初中時代起,孫亞男便是最堅定的蘇聯衛士。上高中后,他在學校里成立了“蘇共××中學黨支部”,還自制了一枚一級衛國戰爭獎章別在衣服上。但沒多久,便被老師批評“思想過激”并解散了他的“支部”。
通過觀察,孫亞男統計出班級里75人中親西方的有47個,中立18個。由于力量對比懸殊,孫亞男不得不與“五毛”結成同盟。在孫亞男看來,只有斗爭才能勝利。
斗爭的方法分為文斗和武斗,文斗指的是辯論,武斗則是通過電腦游戲“坦克世界”決出勝負。
文斗的對象不只是同學,還有老師。當歷史老師在課上講到斯大林經濟路線的缺點時,無法忍受的孫亞男起身便喊:“你這是反動!”說完之后,他走上講臺,給大家講了一堂課的斯大林保衛戰。
斗爭的極端最終會演變成斗毆。一次在與“西方陣營”辯論二戰蘇軍戰斗力問題時雙方發生了爭執,“那個美帝直接被我騎在身上打了。”
最嚴重的一次甚至動用了武器,孫亞男和戰友們用黑火藥填滿可樂瓶制成手榴彈扔向對方,又買來“竄天猴”(一種煙花)架在三輪車上充當喀秋莎火箭炮發射。
最終這場“戰爭”以眾多同學被學校記過收場,唯一一個傷員是運“武器”時胳膊脫臼的。
理想在現實中的破碎使得“蘇聯主義者”們更加珍惜網絡家園,國內時政與歷史敏感話題在論壇內被明令禁止。與因游戲、動漫迷戀上蘇聯的年輕人不同,論壇里的“老人”成為“蘇聯主義者”更多是因為理想與現實的沖突。。
“BAHR”告訴南方周末,自己在1990年代后期看到社會上、企業里、資本主義不斷蔓延人性也隨之扭曲,“西方文藝中也越來越看不到人生的任何希望”。漸漸地,他把自己的喜好與信仰都轉向北方那個曾經的紅色大國,“都寄托在蘇聯身上”。
32歲的劉洋參加工作后看到自己曾經生活的鐵西區工廠倒閉,工人下崗,他開始越發懷念曾經的集體主義生活,“社會相對公平”。在劉洋看來為偉大理想獻身、集體至上、與法西斯血戰到底才是真正的蘇聯,“但我認同它的精神而不是制度”。
“沒人關心這些了”
在“蘇聯主義者”們看來,蘇聯的解體是一個巨大的悲劇,而解體后的蘇聯人民無疑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蘇聯主義論壇專門開設了“當代蘇聯”板塊,其主題便是:揭露蘇聯各族人民因為解體所經歷的困窘、慘景以及反思。
2013年8月,一篇關于蘇聯解體后俄羅斯現狀的文章再次引發關注,俄羅斯的歷史選擇之辯也再次成為網絡熱點話題。蘇聯主義網也進行了激烈討論,主要集中在對戈爾巴喬夫、葉利欽的批評上。
縱使蘇聯主義者們在虛擬世界得到了慰藉,但一些“走出去”的人卻觸摸到了與想象不同的現實。
2010年,從俄語系畢業的程峰被派往哈薩克斯坦的阿拉木圖工作,蘇聯解體22年來,這座城市人口增長一倍多,已成為中亞最大城市。
在俄語系學習時,最讓程峰感興趣的便是蘇聯歷史文化。到阿拉木圖不久后,一次坐車時程峰問車主是否懷念蘇聯。“完全不,有蘇聯就不可能有阿拉木圖的今天。”司機說。
和他擁有相同遭遇的還有四十多歲的劉劍平,從小受爺爺影響向往蘇聯的他在幾年前來到白俄羅斯。讓劉劍平沒有想到的是,除了他,那里很少有人懷念過去。劉劍平曾試圖尋找原因,最后得出結論——“他們都被洗腦教育了”。漸漸地,他也不再和身邊人談論蘇聯,“沒人關心這些了”。
俄語系學生徐鎮(化名)曾于2010年赴俄羅斯留學,他看見的是一個處于轉型期、復雜多變的大國,而且身邊的同學時常走上街頭抗議。他問他們“為什么這么多不滿,蘇聯是否更好?”同學想了下回答說:“蘇聯讓人懷念,但俄羅斯才能抗議。”
在網上看完俄羅斯網友被《前進,達瓦里希》感動的帖子后,曹文明在一段時間里覺得真正的“知音”在遠方。他把影片下載到手機上,特意跑去北京俄羅斯人聚集的日壇路附近。碰到了一個俄羅斯美女,掏出手機就放,不出所料,姑娘真的被感動了。
“那么,你是想回到蘇聯了?”他充滿期待地追問。但俄羅斯姑娘收住了表情,打量了他幾眼,走了。“好像我問了什么怪問題一樣”。曹說。
在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徐之明看來,中俄兩國都有懷念蘇聯的人,但俄羅斯人主要懷念當時的國際地位,中國的年輕人則更多是一種對現實不滿的宣泄方式。
“在這群年輕人的成長經歷中,較有影響力的兩個強國一個是美國、一個便是蘇聯。如今有人崇拜美國文化,自然也會有人喜愛蘇聯、懷念蘇聯。” 徐之明對南方周末說。
2013年3月,蘇聯主義網開展了一項投票——如果蘇聯還在,會怎樣對待網絡?一半的用戶選擇了“獨立建設網絡服務器,自成體系與西方網絡不關聯”,另一半的則認為會是“允許訪問西方的網站,但設置防火墻過濾信息”。選擇“和全球網絡渾然一體,無限自由瀏覽”的為0人。
相關文章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