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與陳光標終將陌路的接近
1
當近日看到陳光標“切胃減肥”的消息后,我感到震驚。
他的一切與我無關,但我的微信上有他,即使我不愿意,他每天推送的關于他的消息,還是不可抗拒地闖入我的視線。
當然我知道,微信號大部分都不是他操作的。
而實際上,我與他卻有一次今日看來不可思議的奇遇。我不知道陳光標給誰的書寫過序,給誰的小說封面上寫過推薦。而我,卻不知是幸福還是悲哀地,在我的一本小說的腰封上,留有陳光標鮮紅的推薦的字跡,在書的首頁里面,有一篇陳光標寫的序。
這個序,在他的微信與博客都轉載過,他認可了這個序,認可了我與他的匪夷所思的關系。
我與他本來不可能發生任何的交集,但是一次偶然,卻使我了解了他,接近了他,最終我又選擇了遠離他。
有時候人生的相逢,遠不是擦肩而過能夠一筆帶過的,人生的碰撞,需要大量的時間去堆砌,然后有一股外力在冥冥之中主宰著你,讓你無法扼止地在斷斷續續中去延續那曾經有過的若斷若續的聯系,最后,終于鉚定了一種系扣。當回過頭看時,會覺得這種相識太過渺茫,但人生中總會有一種流星碰撞行星的概率,它就這么地彎彎曲曲地相遇了,然后有了結識的可能。只是這種偶然,重新審視的時候,會覺得,它只是生活中的一個小小的插曲,一次只有想起來才會覺得它們存在過的浮云,然而,這種結識,會穿透時間的累積,而頑強地顯示出它的完整的脈線。這個脈線,就是我與陳光標耗費了近十年時間才累積起來的一點微弱的聯系。
但這個聯系,卻讓我對他有了一點了解,也因為他近日越來越陷入到媒體揭秘的泥沼之中,對他涌上了幾份遺憾。
他會不會在另外一種可能下,繼續保持著他的完美的光環?我想,這是可能的,只是他命定的不具備能夠撐起他的榮光的內心與習慣,而我在接觸中,也感到,他的身后,沒有一個好的團隊,為他進行一個完整的設計,然后他只是隨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設想,恣意地浪費了他曾經積累起的精神“血槽”,一點點地消耗著,顏色從深紅變成恬淡,直到發黃發綠。
我們必須看到的一個事實是,那些接受過陳光標的捐贈與幫助的人,為什么沒有一個人在他遇到的困難的時候,為他說一句感恩的話?
我們同樣看到的是,為什么沒有一個曾經與陳光標有過一次偶然性的接觸的人,幾乎從來沒有在一篇文章中,贊美過陳光標的引人入勝的氣質呢?
這不是很奇怪嗎?
陳光標曾經對此抱怨過,他幫助的人都不知道感恩。
可能事實并不是這么簡單。
就像我,本來是因為一次極其偶然的被動的“歌頌陳光標”而歪歪扭扭地與陳光標有過短暫的接觸,但是,這些流星一般的接觸,卻讓我最終三緘其口,選擇了沉默,選擇了遠離。
今天,陳光標需要的不是落井下石,也不是力挽狂瀾。他不是一個魔鬼,像媒體中所說的那樣,他曾經有過勿庸置言的善良與善意,但我們也勿需把他當成一個圣人。他的缺陷,也許在你走近他的身邊的時候,才能會看得更加清楚,更加入目。我相信,很多人,包括我,是因為這份接近,而消蝕了他在我們心目中的光環,但我們,并不想去毀滅他,并不想告訴所有的人,他并不是你們所想象的那樣的完美與圣潔,所以,我們用共有的沉默,來表示我們所持的觀望的態度。
而今天,我愿意以平和的態度,真實的表述,來談談陳光標曾經引發過我的崇拜,欣賞,而最終,我又是怎樣把這份感情私密地冷藏,并且隔離起來,不愿意再去回顧。
2
在汶川大地震之前,我對陳光標一無所知。這可能是大多數了解陳光標的人,都有的一種經過。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爆發。災難在新聞直播中,以越來越強烈的沖擊力震撼著我們的承受神經。它的巨大,輻射著每一個國人。我想,在那樣的情況下,每一個人感受到最大的痛苦,就是無能為力。所有的糾結,所有的期盼,都襯托著一個人是多么的渺小與無能。在這樣的時刻,只要有一個人能夠站出來,以一種拯救者的面目出現,那么,他就是一個英雄,在鑄造一個神話。
陳光標凸顯出來,正是因為他迎合了這樣的一種期待,因為他適時地走近了神話。
他是普遍的無力感中能夠給予人們力量感的少見的一個個體人。很多人都嘗試著在地震之后去展現自己的力量,像韓寒、李承鵬都曾經組織過隊伍,深入到災區,意圖展示他們的力量,但他們很快發現個體的力量在現場是不值一提的,只有國家的力量,才能取得它的應有的救援效果。而陳光標卻在政府的救援之外,罕見地顯示了他的獨特的力量。
所以我那時候,經常在網友的貼子中,看到人們提到一個叫陳光標的人,說他只身來到災區,參加救援。哪怕做到這一點,這個人已經非常了不起,因為他有一種擔當,就像我們身邊,誰家受難了,鄰居都會過來幫忙。地震放大了這種傳承,一個叫陳光標的人,在這過程中做到像鄰家的男人,在近鄰遇到災難時,他過來搭一把手,助一把力,這個人是多么的讓人感到溫暖,感到可靠,感到溫馨。
實在忍不住,因為自己的無力,因為自己只能遠望,所以就憑著喜歡涂鴉的習慣,寫了一首今日看來是“歌頌陳光標”的詩。當時根本也未看過陳光標的照片,我腦子里的印象,他應該是高高的,瘦瘦的,似乎蒙著一層灰,但他是有力的,男人式的,眼光是嚴厲的,他應該沒有意識到他這樣做是有一種有意的行為,他就像一個喜歡承擔的男人一樣,一言不發地就去了,不計后果就去了,他應該是這種樣子。后來與陳光標見面的時候,我發現真正的陳光標,與我的想象毫無共同之處,從第一眼見到他起,我就對他涌上了一種災難性的失望。但當時,我按照腦子里這樣的形象,寫了一首詩。在寫的時候,我想選擇一個什么樣的角度來歌頌陳光標,后來,我決定選擇一個即將離世的受難中的女孩,用她的口述來呈現陳光標的偉大與崇高來。當然,我必須承認,這是受到了當時流行的另一首詩歌的影響,那首詩就是模仿一個死去的孩子的口吻寫的,但是那首詩太悲傷,太哀感,我覺得巨大的災難中,最可貴的是那種能夠拯救生命的力量,所以,我在寫這首詩的時候,突出了陳光標身上的那種力量,那種寬厚的父親般的神圣感。坐在電腦前,我記得大概在十點半寫的吧,開始我不知道會不會寫到底,但一點點地找到了感覺,一個女孩的極低的、低到塵埃里但又善解人意的心態,很容易能夠慢慢地肝腸寸斷地延續下去,就這么一點一點地飄流著,沉淀成文字,過了十二點,當時覺得并不滿意,覺得全文冗贅繁瑣,句型太過復雜,最終改好的時候,已經一點多。
但是我當時住的地方沒有網絡,我上網一般是到父母住的地方,所以當晚也沒有發到網上,第二天,我一早到了父母親的的住處,就把這首詩發到了“天涯論壇”的“天涯互助-汶川地震”欄里,用的網名,是我很少用的叫“愛罪與情錯”,是我當時寫的一部小說的名字。全詩如下:
《一個北川女孩對陳光標最后的話》
我在北川長大
不知道江蘇在哪
抱在你溫暖的手里
我才知道江蘇四川是一家
你拂去壓在我身上的垮塌
原諒我無法給你一聲回話
生命的溫暖在悄悄地離我而去
我能聽出你焦急地把我向生的彼岸牽拉
不是我有意忽視你的牽拉
更不是我故意不聽你的話
你一刻沒有停息向我邁進的步伐
瞬息間你縮短了東部與西部的時差
只是廢墟截斷了我結著蓓蕾的枝丫
枯萎著疼痛著憔悴著我無法給你以成活的報答
靜靜地躺在你那寬厚的懷里
我能做的就是讓你感到其實我很聽話
請你輕輕地放下我那已不屬于我的軀殼
別再用你的眼淚把你的歉意表達
有緣在最后的時刻獲得你的拯救
我要深深地感謝你給了我尊嚴的面紗
我不會忘記災難發生的那一剎
從遙遠的長江口你發出了同樣震級的驚詫:
救人去,救人去,兄弟們集合吧
我們一起奔赴四川去搶救可憐的娃
讓六十輛忙碌的挖掘機停下手中的計劃
掉轉方向以統一的姿勢向西部開拔
你帶著你的一百二十名叔叔們還有你的愛心
開始了浩浩蕩蕩穿越半個中國的橫跨
從長江之尾逆行著長江的落差
你日夜兼程走進四川盆地搭起生的腳手架
沖進瓦礫與泥石里尋找著像我一樣的娃
把活的孩子洗洗干凈重新放回他們快樂的年華
即使我無法走進那生的隊列里一起與他們玩耍
我至少明悟了啥是世界上最美的企業家
如果來生還有一次機會與你一起并肩
我愿成為你手下的員工去善待更多不幸的娃
有記者問你走過廢墟可曾感到害怕
你說:怎么會,那都是一些孩子啊
即使花朵凋謝了她們的花
她們的芬芳依然會證明她們是天下最珍貴的奇葩
輕輕地將我放下
謝謝你將我的課本蓋上我的臉頰
讓它陪伴我走過我永不遞增的年華
我會永遠記住一個來自江蘇的最美企業家
詩的原來標題是“兄弟們,跟咱救人去”,最后才換成目前的標題。在寫的時候,因為我是江蘇人,所以在第二句里,特別點出是“江蘇”,暗寓著對江蘇人的一種呈現出力量的贊美。
而必須一說的是,本來還有一個第三節,但發天涯的時候,不知為什么,只要放了這個第三節,就發不上去,后來我把“第三節”刪去了,竟然能夠發上了,我不知道這第三節有什么敏感字符。
第三節里,我主要回顧了陳光標所在的水系與四川水系的關系,從中擷取出相隔萬里但水脈相連的那一種詩意。
未發上的第三節如下:
“我感受到了你身上卷起的淮河的浪花
就像我的母親河岷江的悄悄話
我迷醉在你那熟悉的溫馨里
幸福像花一樣把我融化”
發在網上的時間,應該在5月20日。
發到網上之后,我并沒有想到這首詩會產生那么大的反響。其實同時,我還寫了好幾首詩。同樣讓我感到力量的還有地震中搶險的軍人們,所以,我還寫了一首禮贊士兵的詩。當時在網上也是不脛而走,后來被收入新華通訊社編撰、鳳凰出版傳媒集團江蘇美術出版社出版的《向生命敬禮——汶川大地震抗震救災圖片詩歌紀實》一書,作者注明的是“佚名”。當時也被配成詩朗誦,至今在網上還能找到音頻版。
《孩子對不起,叔叔沒有救醒你》
孩子,對不起
叔叔沒有救醒你
只差一步
叔叔只能看著你
滑向無邊的谷底
再也不能把你
交到媽媽的懷里
對不起,不是叔叔沒有盡力
只是我無法鑿穿
死亡的氣息
看著你
閉上你的呼吸
那一刻我甚至愿意
用生命來換你
叔叔,沒關系
你已經盡了你最大的努力
我也想說一聲
對不起
讓你步行千里
來到我身邊
是我弄丟了你的歡喜
叔叔,我想告訴你
不是我沒有毅力
只是廢墟太厚
我無法穿過它的體積
孩子
請別說對不起
你已經承受了太多
你不應該承受的一切
我愿意乞求
承擔所有的痛苦
讓你重歸你的甜蜜
如果上蒼也有回應
我愿意跪在瓦礫
乞求與你分享奇跡
孩子,我想告訴你
不是叔叔不努力
只是拉緊你的手
無法把時針拉回到往昔
叔叔,沒關系
在生命的最后
我讀懂了你送給我的勇氣
從此我不再懼怕寂寞
可以跋涉萬里
叔叔,我要再說一聲
謝謝你
你對我最后的拉力
讓我記住人世最動人的美麗
那浮現在我嘴角的微笑
就是我給你的最真誠的心意
孩子,對不起
我會記住你的笑靨
當一群鮮花般的孩子飛過我的身邊
我會默默地施以注目禮
我會在他們中間
發現你
我會跟隨著他們的身影
獻上我的敬禮
叔叔,謝謝你
我會記住你的相約
走在像我一樣年齡的孩子隊伍里
那個最可愛最美麗的孩子
就是我的花季
我會向你露出淺淺的微笑
告訴你
我一直沒有說出的謝意
只不過這首詩,寫的是一個群體形象,并沒有人來認領,而我寫的那首歌頌陳光標的詩,卻因為有一個具體的對象,所以,那個人會對號入座,會來認領,會好奇地反過來去牽動這種詩背后的所有隱藏的線索,并引發了后邊的查找出這首詩作者的一連串行動。正是這種詩的謳歌對象的不屈不撓、耿耿于懷的執著,把我拖出了水面。
在災難面前,我最初的時候,覺得任何的舞文弄墨都是矯情的,可恥的,賣弄的,沉默是對逝者的尊敬。我當時寫了一個博客,意思是沉默是對逝者最大的尊重。但,詩還是一種發泄,一種釋放,當時我寫的目的,也是一種內心的悲慟的釋放,寫出內心的這種沉痛,會覺得舒服一點,哪怕是一點。所以我寫了這些詩,但我想讓它們以匿名的方式存在,一直到幾年來,四川《天府早報》的記者來確認這些詩是否是我寫的時候,我才重新登陸了當時發這首詩的“網名”,很幸運的是,我當時還記得這個網名的密碼,讓那個女記者相信了我是這個詩的作者。但是,后來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登陸那個網名。當然,我現在不需證明什么了,因為,那首詩歌頌的主人,離我當初的想象漸行漸遠,已經毫無關系了。
但是我不后悔,不后悔寫的這首歌頌陳光標的詩,至少在當時我們都感到無力的情況下,他展示了那一份能夠行動的力量。這一點,不管他日后遇到了什么,今天遭遇到什么樣的低谷,我們都無法回避這一點。他曾經做過,哪怕僅僅是這一點,也應該贏得我們的尊敬。
3
《一個北川女孩對陳光標最后的話》出乎意料地被網友廣泛地轉載,我也是第一次體驗到了網絡的巨大傳播力量。我看到下面的留言是:
“看的眼淚直流”、 “看著看著,發現我竟然哭了!!!!”有的網友寫道:“近年來讀過的最好的詩歌”,“好幾次淚眼朦朧,以前總覺得詩歌是前一句和后一句誰也不搭誰,不知說些啥的玩意,第一次感覺到了詩歌悲吟的力量”,“ 這是我看過的最感人的詩,淚如雨下......”“好詩,第一次感覺到現代詩歌的‘魅力’和‘沉重’。”“ 一直不喜歡寫詩,也不喜歡看。但這次,眼淚陪著詩的延續流下,”“覺得在辦公室里哭頂沒面子,可是我怎么禁得住淚如雨下啊”。…………
也許正如那句大家都熟悉的話所講的,一個痛苦兩個人分擔會少了一半,我也因為詩歌的釋放而獲得稍許的寧靜。
我曾經把刊有這首詩歌的《中國證券報》壓在辦公室的玻璃臺板下,路過的同事,都注意到了,但直到多少年后,他們才明白這首詩放在醒目的位置,是有特別的用意的。
在地震后的時間段里,我在媒體的報道上,看到了陳光標的反應。我覺得他的反映與網友應該是屬于同樣的一種類型。今天看來,詩歌中的“陳光標”不過是一個藝術形象,是我與網友們的那種善良的愿望、那種渴望力量的企求合力打造出了一個藝術的“陳光標”。因為我們都沒有見過陳光標,我們想象出了這個“陳光標”。也許它的所屬權不屬于陳光標,它屬于當初那些擁護過陳光標、愛戴過陳光標的網友們,包括我。
陳光標家鄉的報紙《宿遷晚報》首次就這首詩詢問陳光標的感受。
“主持人:網上盛傳《一個北川女孩對陳光標最后的話》,您看過這首詩嗎?
陳光標:我看了,5月16日(此處陳光標記憶有誤),一位新華社記者告訴我這首詩,并且說很多人讀后都流淚了,我正在找這位佚名詩人,找到他以后,我想為他定向捐建一所希望小學,或是200臺電腦。我想寫這首詩的作者,當時一定就在北川中學的現場,因為,他在詩里描寫的我用課本蓋孩子臉的細節,與當時的情形完全相同。”
《江蘇早報》的記者在報道中,提到了陳光標類似的感受:“早報記者遇到陳光標時,告訴他有這樣一首詩,他看了,沉默片刻,他問記者,能找到這作者嗎?如果找到的話,我就讓他來決策一所希望小學的受贈縣城或鄉村。”
我想,面對陳光標的這種后來我們的慣見的熱情尋找,任何一個人都不會站出來去承認是這首詩的作者。
就這么著,過去了一年,又將過去一年,我旁觀著看到,這首詩出現在王小丫主持的2008年CCTV中國經濟年度人物評選活動專題節目中,這首詩以配樂的形式,烘托了陳光標的藝術形象。還有很多,這首詩還在許多場合下被朗誦,可能在網上搜索一下,今天依然能看到。
我以為陳光標會淡忘了他的信誓旦旦的尋找,但是,他卻好象追著那首詩不放,有一種古怪的“好奇害死貓”的幽靈捕捉了他,直到2010年新年將至之際,他又在報紙上發出了一個鄭重其事的“尋找呼聲”。
當時,《天府早報》開辟了一個《2010年新年新愿望》專欄。用該報記者的文章描述:
—— “中國首善”陳光標更是急切地打進電話,稱自己希望尋找到《一個北川女孩對陳光標最后的話》的作者,想對她進行褒獎,并在教育方面對作者的家鄉進行資助。
——在電話里,陳光標依然能一字不漏地背下這首詩。他再次提到當年讀到這首詩時,忍不住淚流滿面。
可以看出,近乎兩年,他對這首詩的期待口徑幾乎相差無幾。
你說怎么辦?也許不理不睬,是一個最好的選擇。也許我應該保持這種匿名的存在,一直到永遠,這樣或許能夠避免我日后感受到的更多的麻煩。但是,我認為兩年了,那個斷續的鏈條又開始延伸到面前,而陳光標竟然是以一種廣而告之的形式或者叫“通緝令”的方式,來尋找那個作者,那么,我覺得有一種退無可退的感覺。也正是這種一閃念之間,便一不小心地向前邁了一步,于是那條幾乎可能斷掉的鏈條,又向前延伸了一節。
我當時在“天府早報”的論壇下面,留了一個言,告知我是詩的作者。
很快那個記者打來了電話,進行了核實。她首先要證明我怎么能證明是那首詩的作者,這似乎有一點奇葩,就像證明你媽是你媽一樣。對于她來說,也可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她感到奇怪的是,我怎么能看到他們報紙上的那個“尋人廣告”的。
其實很簡單,這個特殊的廣告被轉的到處都是,在新浪上很容易就能看到那個對我來說尤其觸目驚心的“尋找”。
女記者還將信將疑,我唯一的辦法,就是證明在這首詩的首發貼子里,我至今還能在里面發言。于是我用那個網名登陸進去,把那個貼子重新頂了起來。我告訴她,沒有比這個更早的了。這一點也許說服了她。但她憑著記者的本能,在第二天的后續報道中,仍然認為“我是自稱是作者的人。”她采取了模棱兩可的認定。
也許陳光標感到很失望,因為她想象中,那首詩的作者是一個女孩,而且是一個四川的女孩,這種成見積壓在他的心中,使他對任何與他想象不一樣的異物都保持了一種偏見與排斥。
我可以想象得到,在后來與他第一次見面時,他仍然對我有一絲難以置信之感。他當時問了我一些問題,而他的問話目的,顯然是想解開他心中的疑惑。
他一見到我的面后,就能很熟練地把這首詩的第一節背誦出來,非常的流暢,可以感覺到他把這首詩默念了無數遍,他能夠倒背如流。而我作為它的作者,每一個字的斟酌都是來自于我的思考,我對每一個字序的排列了解得就像它們是我的孩子。我聽到陳光標的嘴里念叨著我的孩子,我生起的第一個感覺,就是你別搶走它,它是我的孩子。當時產生這種異樣感的原因,是因為,我的孩子卻掛著他的招牌,而他的真實的給我的感覺,卻不是我當初設想的那個面孔。
我可以理解陳光標的失望,如果這首詩的作者是一個四川女孩該多好。那么,陳光標就太完美了,就可能有一個真實的女孩,在陳光標的生活中出現,為他的形象灌注生動的說明。但事實上那個作者卻是一個男人,真令人大倒胃口。我有足夠的理由令他憎恨。
4
當然陳光標繼續干他的,而我則干我的。
我作為一個凡人與庸人,并沒有過高的奢望,我至多不過是一個在文字的虛空中沉迷著自已幻想的人。這也是前面說我與陳光標沒有交集的原因。
當時我寫了一部長篇小說《好女孩,誰賜我》,重慶的一家圖書公司有意向出版它,因為我在里面的簡介里,提到我是《一個北川女孩對陳光標最后的話》的作者,所以那個編輯就希望能不能讓陳光標寫一個序。某種程度上,圖書公司的編輯就是一個典型的小商人,他們的那種唯利是圖的嘴臉令人生厭,幾乎與書籍本身應有的崇高與尊嚴格格不入,但卻是這些人,去經營傳承著我們自以為是理想的精神文化的出版。這個時間,應該在2011年11月份。
于是,我不得不撥響陳光標的電話。這時候,才發現沒有他的聯系方式。再去找《天府早報》的那個女記者的時候,發現她已經調到了另外一個部門,不當記者了,她也沒有陳光標的聯系方式。
我的同事倒很熱心,建議我打電話到陳光標的公司去。我幾乎沒有勇氣去撥打這個電話,便我的同事撥響了電話。他先打到公司網站上留下的那個固定電話,應該接電話的是一個女性工作人員,然后她告訴了公益部的電話,于是與一個叫周主任的人接通了。因為是我同事所接,同事說這個周主任聽說是那首詩的作者,很熱情,很爽快地告訴了陳光標的電話。
這個周主任后來在陳光標的公司里見過,是一個相當年輕的人。而當時陪我去的人,則在看過陳光標的宣傳片后說,這個周主任也曾經在陳光標的表演團隊的表演節目中擔任過陪襯角色,等多年后我的小說出版再聯系他時,發現他已經離開了陳光標的公司。這讓我感到一絲奇怪,陳光標的公司里的人為什么不能留住人?這讓我感到一絲不祥。
有了陳光標的電話,我怕直接打電話過去說不清楚,更怕被他直接地拒絕,于是,我慎重起見,便給陳光標發去了一則短信:
2011、11、9,20:21:
陳總:您好,我是葛維屏,在***工作,當年感動于你抗災救人的事跡,寫詩“一個北川女孩對陳光標最后的話”,后您在天府早報尋找作者,我作了回應,之后一直未與您聯系,但一直關心您的行蹤。我也很努力,近來寫成一長篇小說“好女孩,誰賜我?”以上海作背景,內容高雅,也很感人,重慶一出版社有意向出版,想請您寫一序,并在作品封面上作推薦,冒昧相請,不知妥否?
2011、11、9,20:27,陳回電
非常好北京飛南京快了您明天到南京來吧江寧區勝利路一號
于是,就有了去南京之行。
5
因為當時向《天府早報》去問過陳光標的電話,他們了解了這件事后,也許覺得是他們的報道還沒有完結,于是,派了一個男記者繼續關注后續發展。與陳光標見過面后,我回來寫了一個簡單綜述,大體上把那天能夠拿得上臺面的內容,都寫在這里了,可以看出,陳光標在平常的接觸中,說話調門也是挺高的。
當時的記載如下:
陳光標說:本來以為你們能趕來吃中飯,后來沒有等到,我就先出去辦事了。
我們等他,他一回來,就來到會客室,問:那位寫詩的作者在哪里?
我正在對面的一間電腦前瀏覽網頁,便走了出來,與陳握手。
在客廳里坐下來,陳光標最關心的是:你是怎么想出寫這一首詩的?
我大略說了四川地震期間,我先寫了一首抨擊某些企業家不良言行的打油詩,在網友的跟貼中,看到了一位企業家帶領員工遠赴四川救災的事情。在當時普通民眾在災難面前都感到無力的情況下,有企業家帶隊去救援,太給人信心了。由此知道了他的名字。我也告訴他,當時還以為他是山東人,后來了解到是江蘇人,更讓我感到驕傲自豪。詩中還是有意強調了江蘇的地域特征,也是顯示出同是一名江蘇人的驕傲。于是,可以說是夜不能寐,在十一點多鐘,坐在電腦前,總想寫一點什么。
陳光標后來問我:你寫的時間,是不是五月十五日?
他記的時間相當的精確,與《天府早報》2009年12月23日他在表達尋找詩作者心愿的報道上的記憶是一樣的。
我作了解釋:我看了一下我寫作的WORD的文檔,上面的時間顯示的是:2008—5—20,0:58分。我告訴他,是我看了新華社記者寫的一篇報道之后,才根據其中提供的素材,而寫作了這首詩。我在當年接受《天府早報》采訪時,就向記者說:可能是您記錯了。
他點頭,表示認可。
我向他說:開始的時候,我是模仿你的口氣,題目是:兄弟們,跟咱救人去。但寫起來,覺得無法進展下去,缺乏一個感染人的詩眼,更無法準確地把握你的內心。思考了很久,后來我采取了一個逝去的小女孩的口氣寫成了全詩,這樣寫得比較順手。
陳光標多次對我說:你寫的詩感動了很多人。他說:幾個常委看了都流眼淚。
他還詳細地問我的詩是如何發出的?我告訴他:發在天涯論壇上。
我拿著詩的原稿,告訴他,本來有一個第三節,但發到天涯上的時候,不知為什么,有這一節,論壇上就不能發出去。我向他讀了那第三節:
我感受到了你身上卷起的淮河的浪花
就像我的母親河岷江的悄悄話
我迷醉在你那熟悉的溫馨里
幸福像花一樣把我融化
我向他解釋說:這一切主要是從地域上描寫一下你的身份,你生在淮河流域,但卻來到了四川,去拯救岷江流域的一個女孩,這也是詩的反差立意的意思。
陳光標聽的很認真,連連點頭。
我指著詩稿,對他說:刪去了這一節后,上一節的末一句“我能聽出你焦急地把我向生的彼岸牽拉”與下一節的首句“不是我有意忽視你的牽拉”出現了同樣的韻腳,形成了瑕疵。
后來,他將我的詩的原稿拿去,交給了他的工作人員。
之后,他又問:這首詩后來就是自己傳出去了?
我告訴他,發上論壇后,網友跟貼很多,一下子翻了幾頁,然后就是網友自發地到處傳播,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我強調說:這還是你的事跡很感人。
他對我說:我一開始認為是四川人,你把現實的場景,描寫得那么細膩,真實,傳神,我以為你當時在現場。
正如他當年在接受“天府早報”記者時描寫的那樣,他一氣背誦了詩的第一小節。
他似乎說在四川電視臺上尋找過作者。他說:你一直也沒有來找我。
我說:因為你很忙,我覺得能夠在遠處觀看你的成績,欣賞你的作為,就覺得很有意義了。
他笑著說:我這個人很好找嘛。新疆、西藏這么遠的地方來找我,都能找到,你這么近,怎么找不到?
我對他說:找你的人,都是特別需要你幫助的人,我自覺也沒有做什么需要,找你只是給你添麻煩而已。
他笑笑,表示不予同意。
我向他提起,這次與你相見,“天府早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是“天府早報”以醒目的標題,推出了“寫詩的北川女孩,陳光標在找你”的報道,我是從新浪上看到這個消息的,所以當時作了回應。
我將“天府早報”上的兩篇報道(2009年12月23日陳光標的尋人報道與12月28日我的回應報道)網絡版打印件拿出來,陳光標認真地看了起來,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的情景。我指著我報紙上的照片,向他說:這個是我嗎?
陳光標連連點頭,說:是你,是你。
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我想起當年“天府早報”的記者,為了確認我是詩的作者,費了好大的周折。她當時讓我頂一下那個最初發表在天涯的貼子,我是可以在那個貼子里跟貼的,這樣,我才證明了我是那首詩的首發者。但陳光標顯然對我有足夠的信任,他根本沒有想到對我進行身份確認的問題。顯然,我與他的三言兩語的對同一事件的記憶,已經讓我們在從第一句話起,就獲得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提到此行來,也希望與他在之前的良好的推進社會優良文化方面,還有更好的合作。之前是無意識的,希望這一次是有意識地進行。
我說:我的小說的主題,與那一首的主題是一樣的,都是表達著一種純真、美好、感人的藝術品味。
陳光標幾乎未作任何猶疑,欣然同意為我寫的作品進行推薦。我拿出小說的一個序言提綱,指著其中所列的小說的主要內容,對他讀了起來,說:“陳光標在地震救人中體現出的人類的美好精神,與小說還是合拍的。”
陳光標對此深有同感。他抬起頭,深思熟慮地說:現在很多人都忘記了我們的優良的文化傳統,我們應該弘揚優良的精神文化,一個民族沒有優質的文化,就沒有競爭力。最近,黨的十七屆六中全會提出“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大發展、大繁榮”,正說明了我們黨和國家高度重視文化的影響力。我們要做優良文化的推動者。
他說,有一個美國總統,提出“不戰而勝”,就是運用文化的影響力,我們怎么能在文化上面,處于弱勢地位呢?
他非常贊同本人小說的主題,認為這與倡導優良文化、提升我國的文化競爭力是有共同之處的。
我提到請他寫序的事情,他提起筆來,即要在我的打印件上確認,他對我的信任,我感到是無條件的。也許是,一首詩對他的忖度與把握,使他在心理上對我是基本沒有防線的。心靈的溝通是人最為徹底的溝通。我難以置信,他是如此爽快地答應我的所有條件。他大聲地說:“你可以在封面上寫上:中國首善陳光標推薦。”
我趁熱打鐵,轉達了出版社的意向:出版后,還想請你參加簽名售書活動。
陳光標幽默地說:行,肯定行,從上午一直簽到下午。一直簽到手酸。
6
然而,真實的感受,是我第一眼看到陳光標,卻感到與我的想象大相徑庭。
聽到外面陳光標回來的聲音,我急迫地從會客室對面的電腦室里走到走廊上,在會客室門口看到了他,他的人也剛剛從室里走出來,似乎也很著急地看到我。
我對他的第一感覺,是一種強烈的失望感。一種與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的人。后來我多次把這種感覺告訴我身邊的人。這未嘗不是我后來與他日益保持距離的原因。
他明顯個子比我矮得多,他仰著頭,看著我,他的臉上,泛著一種蒼白,并不是一種男人的陽剛之感,反而給人一種陰柔的感覺。
從握著他的手的第一個感覺起,我就感覺到他的手很柔軟,甚至像女性一樣,根本不是一雙男人的有力的手。他的手握住的力量也很無力,反而是我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他似乎像是被我掌控了似的。我原先把他想象是一個有力的男人,但此刻他的手上傳遞出來的卻是一種柔若無骨的虛無飄渺之感。為什么會這樣?
我更是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種漫不經心的飄忽之感,他好像回避我的眼神,害怕與我的對眼,眼神不可思議地飄開了,滑向了另一邊,那是一種害怕,一種膽怯,怎么會這樣?我感到他的眼光對我的拒絕接納,只好把我的目光也移開了。我絲毫沒有從這雙眼睛里看到一種真誠的敞開自己的豁達與大方,反而有一種遮遮掩掩的隱藏。所以我從看到他的第一眼里,就感到一種失望。
我想象中的陳光標,應該是有力的,可以把你緊緊地摟著懷里,夾痛你,但卻能夠感受到內心的熾熱與接近,但是陳光標從第一眼的印象里,就用他的蒼白膚色、無力的眼神與被動的表情來讓你覺得他的病態一樣的體征。
他的當時那種感覺,竟然使我的腦海里想象到了林彪通常被描繪的那樣。
他的聲音也顯得中氣不足,有力無力。為什么會這樣?
他不是我想象中的陳光標,那個能給人以力量的陳光標。
他的微笑虛情假義,他連起碼的激情洋溢都沒有,更與男人的豪放毫無關系。是什么導致他不會給人一種敞開心胸的感覺?
也許他在他的公司里,要恢復他的威嚴?他要顯示他的高高在上?要顯示他與我這樣來訪者的距離?
而他穿的衣服很古里很怪,好像是一件睡袍的感覺,把他的身體包裹得極其臃腫,讓他的身形更顯得橫行擴大。他的包裝像什么呢?像一個大家族里的懶散的少爺,客氣而敷衍或者說強迫著出來接待客人。直接引用我當時日記里的感覺吧:“而且那天他穿的是馬甲,好像背部馱了一樣東西,有一些病態似的,第一感覺,精雕細刻,缺乏一種自然氣息,根本不是想象的那樣一種帶有天然氣息的純樸的質地。”
這哪里是我們熟悉的陳光標?
在陳光標沒有回來之前,我在對面的電腦室里上網消磨時間。里面有一個工作人員,看樣子屬于秘書之類的。
在這里,我要提到陳光標公司里的那些幽靈一樣的浮現著的身邊人。
他們是陳光標公司里的一員,但他們冷若冰霜,在陳光標進來之前,絕對不會來迎接你,與你多說一句話。
他們刻意保持對你的距離,好像他們是木偶,好像你們是他不歡迎的人。
為什么會這樣?
當時我們上六樓的時候,出了電梯門,有一個服務臺,服務臺有一個女士,我不想稱她為小姐,因為陳光標身邊的人,似乎用小姐這個稱謂會辱沒她們的身份。
而實際上,她們的公司里不缺乏打扮靚麗的女性。
這同樣使我感到驚愕的地方。
我暫且稱這個女士為服務臺女士吧。她個子高挑,穿著黑西裝,扎著一把頭發,踩著高跟鞋,抹著口紅,也是一個時尚女郎吧。她把我們帶到會議室,讓我們坐下來。應該是倒了茶吧。然后,她打開了電視機,說你們等陳總,就先看看一部專題片吧。
這部片子就是《大愛無疆善行天下》,也是后來陳光標在他的微信、微博上隔三岔五地都要重新貼出來的紀錄片。
在片子中,我看到了我寫的那首詩。
服務臺女士在之前還說:你們會看到里面有你們寫的詩。
她不肯多說一句,便悄然隱退,然后一直在走廊靠電梯門口的吧臺那兒值守。沒有看到電梯那兒出來過一個人,整個走廊上寂靜得像世外桃源,只有陳光標的各種獎勵,華麗地在室內的逼仄的空間里綻放。
片子在優良的配樂與磁性的男性嗓音襯托下,顯得轟轟烈烈。聽到我的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詩歌,我感到一絲害羞,因為我當時只是寫成文字,表達的是我的沉默的心情,而現在它被擺放在亮處,就像一個秘密昭告在光天化日之下,令人隱隱感到一種不適。
之后,那個周主任也來了一趟。他好像說陳總馬上就回來,然后他問起那一天與他聯系的事,但那天打電話的并不是我,而我的同事,我的同事的聲音比我宏亮得多。然后便沒有什么多話。他有一些羞澀地說:我有一些事,先走了,你們再等一會,陳總就回來了。
然后他就抽身告退了。
他們都是局外人似的,體現出一種雇員對老板的漠不關心、置身事外的超脫與超然。
對面電腦室的那個青年人默聲不響地操弄著什么。我問能不能上電腦。他并沒有拒絕,但也不熱情,而是指著有一臺電腦,說我可以上那臺電腦,然后他自顧自忙自己的。
我上了那臺電腦,發現上面都是陳光標的一些文章,包括他的兒子署名的一封信。這封信,好像登在什么的刊物上。電腦上的文章標題我都似曾相識。
顯然,這些文章都標明是陳光標所作,但是,他們都存放在陳光標公司的工作間電腦里,而不是在陳光標辦公室自己的電腦里。
這些文章的作者,我當時的猜想,是由秘書統籌負責的吧。
當時我也沒有留一個心眼,把這些文章拷下來,好好地辨析一下。
我根本沒有意識到有必要去扮演一個“潛伏”者,在陳光標公司的電腦里。
實際上,在陳光標公司的角角落落里,都感到一種戒備森嚴的奇怪景象。
在等陳光標的過程中,我還跑到樓下的一層。令我感到驚訝的是,這里根本不是什么辦公間,而是一間間賓館一樣的套房,從敞開的門中,可以看到里面的賓館標準間式的布置。我們走過的時候,正好有一問房門敞開著,門口坐著一個中年女性,正在結毛衣,看到我們過來,很警惕地問:你們在找誰?我只得應付道:我們在等陳總,沒事,隨便走走。她便沒有吱聲。整個廊道寂靜無聲,一直我們走到頂頭,那邊有一個門,便走出了這神秘莫測的賓館區。
當時,我有一個不合適的聯想,就是陳光標回來的時候,是不是他就在下面的這些標準間里,因為他當時穿的衣服,就像一個睡袍。
你能想象一座辦公大樓里,有一層掛滿了榮譽獎狀,還夾雜著辦公房間,而下面的某一層,卻是一排賓館套房嗎?
在某一個樓層的北房間里,我還看到一架放在桌上的高檔照相機,它就那么旁若無人的擺放著,似乎這里剛剛有一個人把照相機若無其事地放在這里,匆匆而走。這也說明這里的極度安全,根本未考慮把這高檔機器放入柜中更安全的地方。這只能說明這里的安全。
而這種安全,卻能顯示出為什么我們在來到公司進門時工作人員的如臨大敵。
當時,我們為了尋找陳光標的公司費了很大的勁,因為他的公司的門太不招人眼了,整個門前的道路異常的冷靜,風平浪靜。而陳光標公司的那幢孤獨的樓,當然我們后來才知道里面還有賓館與餐廳,從外面看上去灰頭土臉,毫不起眼。
我下車走近公司的門,拉鏈門關著,我已經記不清我怎么進去的,應該是門并沒有關緊,有一個縫隙,我可能推了一把,便直接進去了,然后就看到一樓跑出來一個年輕的女性,非常緊張地問:你們干什么?
我趕快聲明是與陳總約好的,我覺得我如果說話再慢一點,就要被她趕出來了。
我只得站在門廊上聯系陳光標,陳在電話里說讓我們等一會,然后,似乎那個女性接到了陳的電話,她叫我們到樓上去等。
當天下午陳光標的公司里除了我們之外,還有一對自稱是他的親戚的夫妻,其余的看不到有什么人來訪。
整個大樓就沉浸在這種神秘的寧靜中。
天色將晚,陳光標說吃晚飯。然后我們來到樓上,記不清是幾樓了,反正乘了電梯上樓,這里呈現出另一種豪華。這是賓館里的餐廳才有的豪華。而特別引人注意的是,服務小姐統一著裝,靚麗鮮艷,畢恭畢敬,噤若寒蟬,完全是一種賓館里服務小姐的作派。
我的驚訝是不言自明的。那個在外面含辛茹苦、吃苦耐勞的救人英雄,在他的家里,卻是另一副模樣,反差太過強烈了吧。
陳光標把我安置在他的左首,右首是他的親戚夫妻倆,在我們對面的墻上,有一架電視機,正在播放新聞聯播,陳光標在看著畫面的時候,還評頭評足,顯示著他與畫面里的事件的關系度。
我再引用當時的日記吧:
我覺得他有一強烈的自戀情結,一點不懂得謙虛,到處炫耀著自己,盡管這種炫耀是以一種調侃的方式。
我在飯桌上說,我媽因為我的緣故,而成了他的粉絲。而他接口說,很多中老年婦女都是我的粉絲。其實,他應該知道,我想說的是,因為那首詩的緣故,我媽才知道了他。
但他顯然不知道這一點。
他后來又說,網上他的搜索排名第三,他很得意,而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他告訴我,下個月菲律賓總統邀請他去,讓他像胡總一樣走紅地毯
一方面,他標榜節省,但是打電話時,他問,他訂的一箱茅臺有沒有發過來?都叫人不舒服。
他在辦公室區域里呼風喚雨。走了一遭,吩咐下指令,下面的員工,也不知誰,向他匯報,說貼吧里怎么樣,什么發上去了,可見那些網上的事情,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操縱的,但也是手下來配合的,他不斷地關心落實與解決情況。
他從走廊上一路過去,問最新的一本書呢,一人一本,立刻有人取來。當時,我我先問了,您的傳記呢。他立刻說,我的那本書呢。一吆喝,書出來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接過來的,還問他,請你簽一個字啊,他說,上面有字。我只好收下了。
我們走的時候,他送到樓下。下樓梯的時候,他說,南京就是不承認他是慈善家。我說最近看到慈善的名單上有啊,他說,那是省里的。
在飯桌上,我曾側面看著他,看的頭發很短,可以看到頭皮,他的笑容是熟悉的,他笑起來的時候,覺得很熟悉,但覺得那種笑是慢慢地展開的,是一種擠出來的,遞增出來的速度很慢,根本不是疾快的。
我沒有覺得喜歡他。他讓我感到生疏。
他很自大,一意孤行。吃飯走在前面,把眾人甩在后邊。
當我們離開時,他說,每天就是這樣,全是找他的人。我覺得我不過是找他的人中的一種。
他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具有親和力的人。我感到很失望。[引用日記結束]
這就是我當時的真實感受。如果不是當時的日記,我都忘記了當時的細節,但我記憶深刻的是他的蒼白,他的無力,他的柔軟。
寫這個回憶,我嚴令自己必須絕對真實。
陳光標很客氣,挽留我們住在這里,我相信他樓下的賓館式房間,是很方便招待客人的,但你想,我們怎么會住在他這里?
我必須說,走的時候,他送了我們紫砂壺。我約略聽到他是這樣問詢手下的員工的,說上次那個紫砂壺有了嗎?拿三個出來。我們一行共四人,其中有一個是司機。聽到紫砂壺我就來氣,因為我們單位,只要你獲獎,都發這種紫砂壺,太占地方,家里都無處擺放,我只得把它們塞到床肚里,現在你又送這種雞肋式的東西,不如不要。我當時堅決不肯收,但同行的人見陳光標很堅決,便收下了。四個人,只送三個,在我們回去的路上,都覺得挺不可思議的。司機一路辛勞,我就把我那個紫砂壺給了司機,本身我就討厭這個東西,現在想來還是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這也是我唯一從陳光標那里獲得的饋贈。如果紫砂壺也算是一個饋贈的話,不過,它們沒有一件在我這兒。
7
2014年11月份,我的書終于出版,這么一說,離上次與陳光標的相見,又隔了兩年了。
既然陳光標作了序,推了薦,我總得告訴他吧。這時候,才發現又不可思議了。
當時留下的陳光標的電話,還有陳光標給我的名片,竟然一個不能接通。我發現他對電話的更換速度實在驚人。
再打當時的那個周主任的電話,竟然已經銷號了。
打電話到公司里,一個冷漠的女性聲音回答,周主任已經離職了。
天哪。變化的也太快了吧。我再想問下去,那個女人的聲音太過警惕,我一下子也無法說清楚當年的那些事情,就在我猶豫間,那個女人啪的掛掉電話。
我竟然發現,無法聯系上當時寫序的人了。
當時的序言我草擬了一個提綱,其實內容都是陳光標在各個階段對我寫的那個詩的感受,基本上把報紙上那些報道的相關部分連綴起來,就成了序言的主體部分。
那次見面的時候,我把這份序言給他看了一下,他二話不說地說,要我簽名嗎?
當時我們在他的辦公室里,外間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擺放著毛筆與墨汁,當時他就在那份序言草稿上簽了名字。然后我又請他在一個筆記本上題寫一段話,他讓我用他的毛筆寫出這段話贈予對象的名字,我接過他的筆,發現他的毛筆非常的柔軟而富有筆鋒,用他的筆,我輕而易舉地寫出漂亮的字體,這令我感到好的筆竟然是如此的神奇。而顯然,陳光標有一支堪稱天下無雙的好筆。可以說,拿這支筆并且使用這支筆,是一個文人雅興發作才樂于去做的,而陳光標喜歡做這樣的事情,也讓我大開了眼界。
然后他就用這支毛筆在筆記本上寫下了他的標志性的心語:
成功的人,找方法
失敗的人,找借口
祖國唯一
人民至上
幫助別人,快樂自己,樂在其中
我當時的感覺,太高調了,也讓人覺得一種陌生,因為我寫的東西,都是很親和的,沒有一句高調的話,但卻見出了人性中最美好的部分。你寫這些口號有啥意義?根本與我所寫的不是一個檔次。我說的是人話,你卻說的是機器人語。所以我感到陳光標在短暫的接觸中,也不是一全部展現他的內心真實的人,雖然他也表現出一種家常的隨和和隨便。
只是他在寫的時候,他的用筆非常的笨拙,字形我真的有一點不好意思評價。
當時這個序,后來我又拼上了他在《環球時報》發表的一篇文章,便成了那本書的序言。
聯系不到人,沒有辦法,我只得用快遞寄了一本書給陳光標,算是當年與他接觸的最后一個交代吧。
我想,如果這本書不出版,陳光標還會認為我是一個騙子。找他是騙他的。
而出書的出版公司也不是當初讓我去求見陳光標的重慶的那個出版公司了。當時有一家圖書公司的編輯,看到我博客上寫的關于丁玲生平的連載,很感興趣,愿意為我出一本書,我便把那個之前交給重慶書商的稿子給了他。而稿子到了出版社,又因為陳光標弄得跌宕起伏。
主要的原因,當時陳光標負面報道日益增多,他不珍惜自己已經積蓄的良好形象,日益把自己往雜耍的勁頭去發展。你說你要搞什么自行車上玩雜技呢?你說你要去扮演什么雷鋒與周恩來呢?你又要去展示你的什么五音不全的歌喉呢?你又何必去高臺跳水呢?你不是玩偶,你不是雜耍,你是一個有力的拯救世界的英雄,而現在你卻興高采烈地扮演一個逗人樂的弄臣,實在令人不可理解。
我不得不再說一遍,他的如此淪落的原因,實在是他的身邊沒有過一個強有力的富有思想的團隊,為他策劃,為他設計,他只是腦袋一熱,便恣意忘為,他太要過那種無所不能的癮了,不知道含蓄自己、涵養自己對他的形象的作用。他透支了自己一瞬間的高度,消耗了民眾對他的期待。
可以想象,他的身邊人員,都是一幫二十、至多三十歲左右的姑娘小伙,他們對他唯唯諾諾,如履薄冰,這些工作人員敢于提出有益的建議嗎?他們只能執行他想到的一切,然后把他的想法變成行動。
那天與他見面的晚上,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就像一個老板,從走廊上邊走路邊吆喝,一氣呵成地發布著他的命令,而他也沉浸在這種一竿子到底的發號司令的成就感中。因為這種記憶太過深刻,當他后來再次在日本地震現場或者在其它的地方,背起一個老年婦女的時候,我就感到一種強烈的反差,因為他在他的公司里,是振臂一呼,群起響應,他是圍著轉的中心,而他一旦展現在大庭廣眾之下的時候,卻是一個最簡陋的、最沒有架子的搬運工。
這種反差太強烈了吧。
背后,他是他的下屬供奉的中心,但是在外面,他卻是供奉別人的支架。難道在外面的時候,就不能讓下屬去完成那些扶持、幫助別人的工作嗎?
我寫的那本書上,編輯要求找兩位作家再作推薦,其中一位作家在聽到陳光標作序后,告誡我離他遠一點。短信如下:22:57:陳太敏感,大忽悠,務加小心。
當時我覺得心里冰涼。出版社經過考慮,決定取消陳光標作序與推薦,但是到年底的時候,可能陳光標的形象又有一點回暖了,便又沿用了當初的設想與設計。
這樣,這本經歷坎坷的小說出版的時候,最終還是把陳光標放在封面推薦的位置上。
快遞寄出去之后,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接了之后,正是陳光標的聲音,他說他收到我的書了,非常客氣地說,他會認真拜讀,好好學習。
而我心里知道,他應該不會有興趣去讀我的那本小說的。
至此我完成了與陳光標的所有的有一些荒誕的交集以及這種用冗長而錯雜的時間堆砌起來的接觸。太過偶然了,天下有另一種這樣的偶然的奇遇的可能嗎?我覺得不會有的,就這樣兩個本無關系的陌生人,竟然奇怪地碰到了一起,并在字符上留下了痕跡。那些印在書上的文字是道貌岸然的,但卻不是真實。
它是恥辱吧?我不會覺得。即使在今天,我依然可以展示有著陳光標推薦與寫序的這本書,因為我在書中表達的那一種思想,與當年歌頌陳光標時的詩歌一樣,都是期待世界上有一份美好,有一份人性,有一份善良。
不管怎樣,陳光標曾經展示過他的那一份善良,這種善良你無法泯滅,它永遠存在,留在那些過去的日子里。一個人做出其中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就已經了不起了,而何況陳光標做到了它們的全部,他永遠證明著陳光標有過他的美好與善意的部分。
雖然,因為過分的接近,會暗淡了那份光環,但,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自己的脾性,沒有必要按照你的設想,去演繹著你需要的形象,他會走出屬于自己的生命的必然的通路,陳光標在繼續前行,不管他走得怎么樣,他走的他自己的選擇的方式,我們不應該執意地讓他達到理想化的所需要的一種目標。
之后,2015年春節之后,我與陳光標再無聯系與接觸。但加了他的微信,微信上基本每天都發布他的消息。我隱約覺察到這不是他自己發布的。因為我知道,至少他的微博是由他的工作人員發布的,因為我當時想讓他在微博上轉載一下他的那個序,但我不知道他之前的微博上已經轉載了。我當時的意思是,能不能讓我與你的秘書聯系一下,讓他的秘書去操作一下。陳光標爽快地答應了,告訴了他的應該是新的秘書的電話號碼,我與這個秘書取得了聯系。后來我發現,這個秘書的電話號碼對應的微信就是陳光標的微信。
當然,大部分的時候,那個有著陳光標頭像的微信,我都懶得去打開,但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關心他。
可以說,我比大多數人都關心著他,希望他的好,他的進步,他的發展,因為,畢竟我那個書上,印著那么大的“陳光標”的名字,我不希望這個名字帶給我的是恥辱。
但是,我只能默默地無能地期待著,他能有好消息傳達到我這里來,我會因為他而感到榮光,期望我曾經對他的尊崇不至于遭受逆轉而被失望沖刷。
但是我無能為力去幫助陳光標去創造他的新的美好形象,只能看著他一路下行。曾經,那個詩中的小女孩,代表著天下的所有的善良,曾經,我與眾多的網友,借助繆斯的力量,把那一份溫情賜予給了陳光標,我難以忘記陳光標在那背誦那首詩的一瞬間所展現出的小孩子般的那份純真,這種純真沒有騙人,他是那么的真實,告訴我陳光標的心靈角落里,肯定會有一份善良的情懷,不然他不會那么感動,一個真正的惡人,是不會有良心的,不會有眼淚的,而陳光標曾經流下過他的眼淚,在網友們的那一份溫情與真誠里,說明他的心里有一份柔軟的角落,那一份永遠不應該讓我們懷疑的人性的角落。我覺得這個陳光標是我們所熟悉的陳光標,也是那個詩中的小女孩值得去永遠謳歌的陳光標。這一點我們勿庸懷疑。只是后來,他就像一條失去了控制的船,被激流沖走,無法控制地奔泄而下,但,僅僅是他的一個人的責任嗎?
我也曾經討厭過像蒼蠅一樣對他圍追堵截的媒體,看著他一次次地在近乎是放大的透視中,露出更多背后的秘密。而我無法忽視那些媒體材料中能夠印證我的直感的部分,比如那些媒體對他的家鄉人的調查里,都顯示出對他的沒有好感。我不知道,他為什么不把自己的后院搞好,做的扎實,因為后院起火很可怕。還有既然一個人有意要把自己的全部展現出來,就必須經受這種顯微鏡透視的考驗,但我在直接的接觸中,已經知道他在被這種透視的時候,根本不具備能夠應對的質量與能力。他的匆促應付的窘迫狀也是必然的結果。因為短短的與我幾個小時相處的結果,則是把我的那一份美好希望蕩滌得一無所有。當他越來越多地展現在公眾面前的時候,這種感受,會傳遞給或者叫暴露給更多的人。他怎么去應付每一個人的感覺的疊加?
但,我會永遠記住陳光標給我們的完美,給我們的激勵,給我們的信心與力量,在最困難的心靈疲憊時刻,他給予了國人很多價值與激勵,這一點,已經足夠了。他曾經給我的不舒服的感覺,是我們設想的形象之外的部分,那就讓那不舒服的部分摒棄出去,讓我們永遠感懷著陳光標曾經讓人感動的時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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