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山
(下部)
謹以此書獻給鞍鋼憲法52周年
(本故事屬于虛構,如有巧合,純屬偶然,有對號入座者,恕不應訴)
老君山上部內容簡單回顧
一九六六年夏天,是個火熱的夏天,黨中央發布了《關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毛澤東主席站在天安門上接見紅衛兵,全國掀起文化大革命的熱潮。東北地區長白山腳下圣水河畔君山市君山鋼鐵公司老君山鐵礦的青年干部韓衛,響應毛主席黨中央號召,積極投身于文化大革命。他克服私心雜念,沖破層層阻力,不怕打擊迫害,不惜喪失追求愛情的機緣,勇于造反,在解放軍和堅持毛主席革命路線的革命干部支持下,和廣大基層造反群眾一起,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斗爭。成立革委會后,他依靠群眾,積極抓革命、促生產,在清理階級隊伍中,見義為勇,保護革命干部和群眾,為捍衛毛主席革命路線做出了突出貢獻。
老君山下部主要內容
本集主要描寫韓衛、劉大炎、李長年等新老干部在九大,十大的精神鼓舞下,響應毛主席結束鋼鐵十年徘徊的號召,堅持同錯誤路線進行斗爭,克服強烈地震帶來的重重困難 ,貫徹鞍鋼憲法,大打礦山之仗,實現礦山翻番,為鋼鐵工業大上做出了突出貢獻,粉碎四人幫后,卻被打成破壞礦山生產的反革命,蒙冤愛屈,勞動改造的時代悲劇。
在開展學習解放軍、政治建廠中,原老君山鐵礦一攤被劃成一營,后又叫采礦營,韓衛被任命為營長。
九大召開了,提出“加強團結,落實政策,準備打仗”,毛主席號召“結束鋼鐵十年徘徊”。君山市提出:落實鞍鋼憲法,大打礦山之仗,礦山要翻番,確保鋼鐵大上。
軍代表林森到市里開會領回翻番任務,但是負責生產的付主任伍金長、常委王宇列了一大堆表格和數據,說來說去就是一個意思,翻番是不可能的。
韓衛組織采礦職工落實大打礦山之仗,實現礦石翻番任務,遇到體制問題,大辦和大干的關系問題,設備能力和采場能力問題等。在革委會領導下,他排除各種干擾,貫徹鞍鋼憲法,大搞群眾運動,開展技術革新技術革命,身先士卒,猛攻穿爆關,在第一線苦干實干。就在取得初步勝利時,卻被以新干部,年輕,管不好山頭,用一個偶然的分道木頭事件為由撤換,讓位給老干部李長年。
他并沒有因此恢心喪志,仍然關心礦山建設,終于在關鍵時刻,又被調往第一線挑大梁。重新擔任采礦車間主任后,他總結經驗教訓,在調動工人參加管理的積極性上下工夫,使礦山生產取得了一個又一個進步,實現了翻番,為大打礦山之仗,結束鋼鐵徘徊做出了貢獻,被提拔為革委會付主任。十大老中青三結合精神下來后,又被選拔為礦山公司抓生產的付主任。
到公司后,他深入調查研究,聽取新老干部和技術人員的意見,堅持抓下面班子的思想路線,解決生產中出現的問題。在發生強烈地震時,他頭一個到崗抗震救災,果斷下令,親自指揮,減少了礦山損失,保護了職工生命安全。地震后,他利用整頓企業的機會,聽取專家意見,對各礦存在問題進行了必要的工藝改造,不但很快恢復了礦山震前水平,而且為五、五大上做好了準備。
就在他為礦山五、五發展精心繪制了宏圖,并為之進行了近二年的努力奮戰,勝利在望時,毛主席逝世了,四人幫粉碎了,他被莫須有的罪名打成了破壞礦山生產的反革命。他被辦班,揪斗,下放勞動改造。在勞動改造中因為還要交待問題,思想不集中,出了事故,險些喪命。他的家人親屬也因他而受到牽連,精神上受到摧殘。得知一個又一個和自己同命運的同事慘遭不幸,他不禁為自己幸存感到一絲欣慰。
七年后,韓衛的改造終于以“說錯話、辦錯事”結束了,被撤職為一般干部,僅僅因為他站錯隊造過反。可以重新工作了,雖然自己七年的黃金歲月白白流失了,但他那顆為人民服務的心還在,他還想從頭開始。
老君山下集目錄:
第十八集,戰鼓咚咚
第十九集,翻番豪情
第二十集,雪夜火光
第二十一集,道木風波
第二十二集,重返前線
第二十三集,父子兩代
第二十四集,山花爛漫
第二十五集,風波又起
第二十六集,霧霾山路
第二十七集,地光閃閃
第二十八集,玉雕鐵鑄
第二十九集,崢嶸歲月
第三十集,新老同心
第三十一集,大痛九九
第三十二集,中秋月圓
第三十三集,煉獄春秋
尾聲
第十八章,戰鼓咚咚
錦繡河山美如畫,
祖國建設跨駿馬;
我當石油工人多榮耀,
頭戴鐵盔走天涯。
頭頂天山鵝毛雪,
腳踏戈壁大風沙;
苦不怕,累不怕,
風雪雷電任隨他;
我為祖國獻石油,
石油滾滾流,
我心樂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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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戰、備荒,為人民
中午到了,鄭國光又領韓衛到餐廳吃飯。韓衛問:“糧錢票怎么交法?”鄭國光說:“你只管吃,趕是楊書記知道你掙的少,早和會議打招呼了,你這幾天的糧錢票就免了。”
“那你們呢?”
“咱們是一天一斤糧票五角錢,這大伙還嫌貴呢。你在這兒呆不了幾天,稀里胡涂的,拉倒吧。”
“那多不好意思,吃白食。”
“沒事。”
就這樣,韓衛在前門飯店吃了一星期白食。楊連忠給他三天假逛北京,他又賴了兩天,共五天。頭一天他逛了天安門廣場,找到金水橋邊照像部的師傅,胸佩毛主席像章,手持小紅書,扶著金水橋的欄桿,留下了這心潮澎湃的一刻。接著參觀了故宮,第二天,他游了頤和園和北海。
第三天是香山。正是深秋紅葉時,萬山紅遍,層林盡染。他沒有尾隨游人,而是獨自順著小道潛行,攀松援柏,扶楓拉桑,腳下一條潺潺溪水,耳邊一聲聲鳥叫,俯望山巒間半云半霧的迷蒙,體味著霜葉紅于二月花的意境。終于來到了臥佛寺,看著釋迦牟尼的臥像,心想,佛也要涅磐,何況是人,早晚都要死的,佛所以為佛,精神不死,死而復生;人是不能死而復生的,但如果留得一點精神在,也不枉來人世一回,他想起了奧斯特洛夫的銘言——人最寶貴的是生命,他對于我們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這樣渡過,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不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為碌碌無為而懊惱,這樣,在他臨死的時候就可以這樣說,我已經把我的一切獻給了人類最壯麗的事業——我么,當然要做這樣的人。
沒時間去長城了,他還要逛商店,買些東西帶回去。首先要給父母帶點六品居的醬肉、香腸,還有掛面,盡點孝心。其次,臨走時大然托他帶兩條大前門,小神仙讓他帶兩瓶二鍋頭,還要買點糖果回去給大家分,可給她帶點什么呢?當然是她喜歡的,還要拿得出手,到街上看看再說吧。
自從得知黎湘有了紅皮鞋后,他內心受到了傷害,不愿意接觸任何年輕姑娘,他認為這些姑娘們眼睛里就盯著有錢的小白臉,尤其是獨生子,今天對你好,明天見了比你條件更好的就甩開你跟別人了,什么真正的愛情呵,志同道合的伴侶呀,就那么回事,那都是書本上藝術家塑造的形象,是藝術家的理想,虛無漂渺的,人間是沒有的。所以好一陣子他回避所有女孩子向他投來的眼光,一心撲在工作上。直到他聽說楊慧蘋拒絕了一個軍代表的求愛,更拒絕了一個干部獨生兒子的求愛,卻時時不斷地想方設法的和自己靠近時,他才想到,必須把自己的情況向她說清楚,免得耽誤人家。還沒等他說呢,這天,鄭國光卻找到他說:“慧蘋這姑娘挺好,我給小孟介紹,她看不上,說到你時,她沒反對。她對你可挺好哇,武斗的時候,她就找過我,說她想法給你借款,讓你出去搞外調避風頭,免得在礦里叫人打了。”看來,老鄭頭有小心眼兒,想把她介紹給自己徒弟,這話一直沒露,直到今天才說出來。老鄭頭既然把窗戶紙捅漏了,于是,在一個下班時,他約了她,就在俱樂部門前,向她述說了自己的所有情況,他的意思是讓她知難而退。然而她卻低著頭看著腳下,細細的聽著,一聲不吭。最后竟紅著臉說了一句:“你說的這些人家早就知道了,我喜歡家里哥們多,哥們多遇事好照應。要找獨生子,我早就找了,還能等到現在!”說完她就走了。他倆的這次談話當然被一些人看見了,小小的礦區,很快消息就傳得家喻戶曉,假的也成了真的,都說他倆在談戀愛。從那以后,向她表示愛情的、給她介紹對象的少了,向韓衛投以眼光的姑娘們自然也少了。由于能談得攏,他遇到她就愿意和她多談幾句,從礦里談到礦外,從個人談到家庭,從工作談到人生,一談就是一個小時。開始時是上下班偶然遇到,后來就是有意互相創造機會,現在他倆已是定時約會了。所以,這次進京前,他問她帶什么東西時,她笑了:“你隨便吧,啥都行,就是別多花錢。”
韓衛來到西單商場,立刻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他哪見過這么大的商場!這么多的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說起話來南腔北調,來處全國各地都有。讓他感到新奇的,就是那些外國人,白皮膚,黑皮膚,綜色皮膚的都有,他頭一次見到外國人,而且這么多,不免多看幾眼,那些外國人倒不在乎,隨他怎么看,個別的還揚手來句 “OK”表示友好,看起來,還是來自亞非拉的多,因為黑皮膚和綜色皮膚的多,這不奇怪,亞非拉兄弟和我們心連心么。至于柜臺上這么多的商品,更讓他眼花瞭亂。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應有盡有,品種繁多、花色俱全。大多數商品他只是聽說過,沒見過,還有很多連聽說都沒聽說過。就說糖果吧,他吃過糖球、糖塊、水果糖,卻從來沒見過這么多用漂亮的糖紙包裹著的各式各樣的牛奶糖、芝麻糖、花生糖,還有說不出來的什么糖。再說副食,什么香腸、火腿、醬牛肉,甚至還有醬驢肉。這些君山市過年過節也見不到呵!還有柜臺上擺的雞、鴨、魚都不要票,君山市拿票也買不到呵!就是掛面也有那么多種,什么精白面、雞蛋面、龍須面,君山市哪能買到掛面哪?再說那穿的,那么多式樣的衣服,那么多種類的布料,真是五光十色,把咱們的韓衛看得花了眼了,難怪人人都盼著出差到北京,到上海,什么時候君山市也能像北京這樣就好了。他想起火車上遇到的一個企業跑外的業務員對自己說的:出差人上車是公子——穿戴整齊,裝模做樣;下車是耗子——到處亂鉆,找便宜旅店;辦事是孫子——求爺爺告奶奶,低三下四;到商店是瘋子——搶購;往回走是驢子——大包小裹,連扛帶馱;到家是傻子——算賬對不上楂,錢花冒了,老婆那里報不上賬。看來我也得當一回驢子了,只要不變成傻子就行了。
人雖然多,但購物的秩序卻很好,該排隊的地方都排隊。他分開疊肩擦背的人群,先擠到煙酒柜臺排隊買了一條大前門放在包里,又回頭去排第二條大前門,因為排一次隊只準買一條。當他到柜臺前交錢時,服務員大概認出了他,用那種使人難以接受的眼光瞟了他一眼,“啪”的一聲把煙扔在了柜臺上。韓衛裝作沒看見,一把將煙拿過來裝進包里,管你什么眼神呢,賣我就行,過后誰能記住誰。轉過身他又去排二鍋頭,排著排著,前面大概有人加縫,后面的人不讓了,爭吵起來。韓衛見了也很生氣,大家都在排隊,你憑啥不排?搶上去不由分說,把那個加縫的拽了出來。那人不服氣,罵罵咧咧地說:“裝什么大瓣蒜!”然而后面眾人異口同聲的斥責,弄得那人也只好到后面站排。這時就聽見有人罵:“東北佬真操蛋,覺悟最低!”韓衛聽了很不自在,剛想上去辯白,不要瞧不起東北人,卻一眼看到后面那個加縫的原來就是東北人,沒辦法,一條魚腥一鍋湯,只好算了。
賣布料的服務員態度好,見韓衛年輕不懂布料,就問他:“是給女朋友買吧?”韓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女服務員有意逗他說;“別不好意思,我幫你挑,她白不白,漂亮不?姑娘家,這個顏色好。”她指著一塊咖啡色的料子:“這是新產品,滌綸,能站住褲線,現在興這個,只要一半布票。”她巧嘴如簧,殷勤熱情,不由韓衛不心動,心想,這位大姐心眼兒真好,聽她的沒錯。其實他哪里知道,那塊布料雖好卻是塊布頭,做褲子要多一點,做上衣還不夠,單材料,好長時間賣不出去,見韓衛不懂,她便抓了一個大,故意把一條褲子用料多算了一尺半,把這塊料子出手了。
買糖果不用排隊,他挑那各色各樣都混在一起的雜牌糖,多買了兩袋,弟妹們也要沾沾哥哥的光么。香腸、醬肉先看好,臨上火車時再買,免得火車上時間長,壞了。看著那一條條新鮮的燕巴魚,他眼饞了半天,還是算了,沒法往回帶,沒等到家就臭了,就是現在買來這些,已經是滿滿兩大包了。
回到前門飯店,鄭國光看了他買的東西,又聽說他要買香腸、醬牛肉,就說;“不實惠。你去買一斤鹽,臨走那天買十斤五花三層的豬肉,兩條燕巴魚,上面抹上鹽,用報紙包好,找根繩子捆結實,回去坐火車時放在車窗下面掛著,車箱里要是熱,就把窗戶開個縫,讓風吹著,一宿到家就煮上吃,保管不壞。”
“火車讓帶么?”
“不出味就沒人管你。列車員要是發覺了,男的遞他一支煙,女的給她幾塊糖就過去了,這賓館里的東北佬都這么干。全國就數東北供應差,一個月就給三兩油,過年才給四兩肉!你看火車上大包小裹的往家帶,都是東北佬。”鄭國光小聲對韓衛說。
“北京東西真多,這么倒騰也倒騰不光!”韓衛感嘆道。
“北京人也有意見哪,向周總理打報告要限制外地人在北京搶購,可你猜總理咋說?”
“咋說?”
“總理說,你們北京不產糧油菜,也不產魚肉蛋,都是全國各地支援你們的,人家支援了你們,你們好意思不讓人家買?還有上海也是不愿意外地人搶購,聽說北京挨批了,也只好咬牙繼續讓外地人買。”
“這消息準不準哪?別是謠言吧。”韓衛笑著說。
“那還能錯,總理心中裝的是全國人民,不像北京上海的頭光顧自己。” “什么時候君山市的供應也能這樣就好了。”
鄭國光充滿信心的回答:"“看這幾天會議的勁頭,也快。”
臨上火車時,鄭國光和楊連忠來送,見韓衛胸前一個包,后背一個包,一只手里提著兩個大包,另一只手里拎著兩個小包,忙上前一人替他提一個大包,買了站臺票,直送他到火車上。進了車箱,韓衛才發現,這趟發往東北的列車,行李架已塞的滿滿的了,再低頭一看,座位底下也是滿滿的,全是大包小包,看來這趟車驢子真不少。他左推右搡,總算把自己的幾個包上架的上架,落地的落地,剛剛安置好,車就開動了。
車向前開著,沒過幾站,就聽見一個女的尖叫一聲:“啥玩意兒,淌我一身!”車箱里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她身上,發現她嶄新的白底粉花的毛衣灑上了粘糊糊、腥號號的一片;再往上看,她頭頂的行李架上有一個紙包破了,露出半截魚頭,正滴滴嗒嗒往下淌湯呢``````韓衛急忙看一下自己的包,那里面有一包北京大柿子也正懸在那女的頭上,一旦被擠破淌出來 ,那又將是一種什么樣的景象呵!他急忙趁半截魚頭的主人往下挪包的節骨眼,把那包柿子從行李架上挪到地下,免得臭魚湯下完了再來一場爛柿子雨。
清除了隱患,他爬上了自己的鋪位,聽著軋軋有節奏的車輪聲,用眼睛瞟著自己的四個大包兩個小包,盤算著下車怎樣才能把這四大兩小安全馱到家,看來,這當驢子的滋味也真不好受,他不由得偷偷暗笑。
他睡了,這一宿他睡得又香又甜。
韓衛從北京回來不多日子,楊連忠和鄭國光就回來了。
楊連忠回來,立即在全礦開展學解放軍搞政治建廠,按軍事編制把全礦劃成四大營,六個直屬連,韓衛被安排到一營當營長去了。同時,在市革委會調查組的幫助下,快刀斬亂麻地處理了三馮事件,給馮子然、馮英徹底平反恢復名譽,撤消了馮萬中的革委會付主任職務。并給馮子然開了一個較高規格的追悼會,當年馮子然的連長李棟親自參加了追悼會,并對親屬給予了撫慰。對岳克呢,自然要對他參與迫害馮子然的新問題進行一番清算,得知馮萬中倒臺,那岳克為了自保,也顧不得廉恥了,一連寫了幾大篇材料揭發馮萬中,反戈一擊有功,又深挖堅持反動路線支持鼓包分灶的思想根源,總算取得了群眾的諒解,楊連忠乘熱打鐵,落實政策,將他解放,送到市五、七干校學習去了。
盼望已久的九大召開了,加強團結,落實政策,準備打仗的精神瞬間傳遍大江南北,也傳到了老君山,又聽說毛主席接見了冶金戰線代表,做出了“我們這幾年一直在一千萬噸到一千八百萬噸之間往來徘徊,徘徊了十年左右,還是上不去。通過文化大革命,許多人覺悟了,今后十年有可能上去。”的最新指示,提出要大打礦山之仗,消息傳來,老君山礦區又熱鬧起來,蹲在俱樂部門前的下班工人,客來順飯館里喝小酒的獨身職工,商店糧站買糧買菜的家屬們都在議論,這回真的要抓礦山了,新的鋼鐵大躍進又要來了,結束徘徊沒礦石不行,誰英雄、誰好漢,就要在這大打礦山之仗中比比看了。
很快,省革委會召開了結束十年徘徊的動員大會,接著,君山市革委會召開了擴大會議,一個結束十年徘徊,大打礦山之仗的號角在松遼大地吹響了。
江禾、金洋交給楊連忠和林森的任務是:老君山鐵礦正處在青年時期,要在大打礦山之仗中大顯身手,通過挖潛,實現礦石翻番。會議是星期六下午結束的,二人也不休息,星期天就回礦里召開革委會全體會議傳達精神。
好在委員們都在礦里,值班的值班,下現場的下現場,聽到通知,一個不少全來了。
楊連忠傳達市革委會擴大會議精神,當傳達到會議認為要結束十年徘徊必須大打礦山之仗時,委員們活躍起來,一個個交頭接耳,臉上露出歡欣鼓舞的表情。曲慶忍不住打斷楊連忠的話說:“這下好了,該咱們礦山人大顯身手了!”鄭國光在那里笑他說:”你那么瘦,能干啥,還不如我呢,我身體好,能修電機車,還能開,剎急了能頂個人干。”王德龍也躍躍其勢地對他說:“你回去修車,我就去選礦看球磨機,咱們比比看,誰能干!”
林森一擺手,著急的對他倆說:“別扯閑話,聽老楊繼續傳達,重頭戲在后面呢。”
當楊連忠說到市里會議批判了林鳳山搞的抓兩頭帶中間,開礦不如買礦,大搞無米之炊的錯誤路線時,王宇深有體會的說:“林鳳山那時,煉鋼煉鐵稍有不順,就拿我們礦山出氣,說精礦有問題,當年廠長馮子然沒少挨冤枉批評。”伍金長更是積怨頗多,他接過王宇的話說:“當初林鳳山要搞成績,偏鋼鐵、壓礦山,抓什么大紅花,只要好礦石,從來不問礦山行不行,采場失調不失調,好像礦石就擺在山上隨便拿一樣;現在毛主席說話了,要大打礦山之仗,總算給咱們出了口惡氣!”
然而,當傳達到給老君山鐵礦的任務是翻番時,馬掌老頭看了看王宇,卻卡了殼,一言不發。在林森的一再催促之下,馬掌老頭無奈,讓王宇到生產科捧來一大堆滿是數據的表,一張一張地掛在會議室墻上,用手中的計算尺指劃著,像給小學生講課一樣給大家足足講了一個半小時。累得王宇一張白臉滿是臭汗,滿嘴冒白沫子,委員們卻連一句翻番的詞也沒聽到,聽到的是按老君山鐵礦現狀,維持現在的生產水平尚且困難,更別說翻番了,就是達到設計能力也談不上,尤其是采礦環節,穿爆能力嚴重不足,即使再增加穿孔機,礦石產量也只能提高10%,而沒有礦石,選礦燒結翻番更無從談起。就是穿爆問題解決了,還有排土線能力問題,選礦指標不好問題``````說來說去一句話,翻番是不可能的。
王宇站在前面振振有詞地講著,馬掌老頭坐在后面一支一支地抽著大生產,雖然一句話沒說,但是委員們明白他鼻孔里的氣是王宇給出呢。
“照你這么說,這番是翻不了了?”林森性急,忍不住問了一句。
“不僅翻不了,如果設備更新跟不上,現有產量也保不了!”好像真理在手,王宇一點不含糊地回答。
“那不行!這翻番是毛主席黨中央交給我們的戰斗任務,必須完成,完不成還算什么毛主席的戰士,算什么共產黨員!部隊首長已經表態了,十年徘徊不結束他就跳高爐,咱礦要是不翻番,那我就只好跳——咱這兒沒高爐——那我就跳黑崖頭去了!”林森激動地把拳頭一揮道。
軍代表高興武坐在那里聽了,大嘴撇得像瓢,小聲嘟囔:“你跳白崖頭也沒用,該翻不了還是翻不了,要是跳崖頭能翻番,那咱大家都去跳崖頭得了,還討論個屁!”他這個人成天在現場轉悠,講實的,總愛說怪話,犯自由主義,還不分場合。
“高大炮你又嘟囔什么,有屁大聲放,讓大家都聽見。”林森命令。
“是,有屁大聲放,我說你跳白崖頭也沒用,要是有用,咱們大家一齊跳。”高興武倏地站起來打了立正,真的大聲說了一遍,滿屋子的人哈哈大笑起來。
“坐下,坐下。”楊連忠連連擺手把話拉回來:“林付團長的意思是,礦石要翻番,首先要有敢于翻番的革命精神。”
林森把手一揮說:“就是么,咱部隊打勝仗靠什么?就是靠敢于必勝的精神。”
楊連忠接著說:“要看到經過文化大革命,經過批判林鳳山抓中間壓兩頭,大搞無米之炊的發展鋼鐵的錯誤路線,礦山職工路線覺悟提高了,都憋著一股勁,要大干一番。市里的方針是挖潛、革新、擴建,市革委會已經定了,要組織百萬軍民大會戰,三年之內把八卦嶺擴建成全國最大的鐵礦山。”
說到這里林森又插進來說:“我們還要調出二百骨干支援八卦嶺呢,部里也來指示了,要從我們這兒調出三百人支援攀枝花,那可是三線建設,毛主席睡不覺的地方,調出五百人,還要實現翻番,這可是我和老楊在會上點頭的。
聽說還要調出五百人,委員們又交頭結耳起來,“本來咱礦就是缺人單位,還要往外調,那翻番不更困難了?”
楊連忠笑了:“怎么樣,壓力大了吧?那也得把腰桿挺起來,領導說,咱礦是青年礦山,在八卦嶺投產之前,確保鋼鐵大上的任務就落在了我們老君山鐵礦身上。任務確實艱巨,但也是光榮的,只要咱們認真貫徹鞍鋼憲法,放手發動群眾,就能找出措施,想出辦法來。當然,群眾發動起來了,我們盡力了,即使不能翻番,能多搞多少是多少么,總而言之,我們要為結束十年徘徊多做貢獻。”
林森聽到這里急忙插話:“翻番,一定要翻番,一兩不能少!”
委員們見他急得那樣,不由得笑起來。
楊連忠指著那些圖表和資料問王宇:“老君山鐵礦歷史最好水平是六六年,為什么現在我們沒達到?”
沒等王宇回答,伍金長接過來回答:“我不是說了么,六六年林鳳山為了搞成績,創高產,拚命的要好礦石保選礦,保煉鐵,產量是創歷史了,大量的低品位礦石和巖石扔在采場上,革委會成立以來,雖然進行了一些調整,但到現在還沒徹底恢復元氣。”
“那就抓緊時間調整么。”林森說。
“那可不是吹氣的,設備能力就那些,又要保當前,又要調整,舍哪頭能行?”
“照你這么說,翻番沒有希望了?”林森很不高興。
“實話實說吧,要是努努力,發動職工挖挖潛力,超歷史倒是有可能的。別的,我不敢說。”大概伍金長讓林森逼得沒辦法了,在心里使了最大的力氣才說出超歷史。
楊連忠緊接著問:“有沒有可能超設計呢?”
伍金長嘆了一口氣回答:“要說達到設計水平,我又發牢騷了,當年林鳳山抓鋼鐵,壓礦山,選礦還好一點,煉鐵要精礦么,該給的基本給了,可對采礦摳得很,該給的少給,該配套的不給配套,再加上現在還要往外調人,缺人缺設備,拿什么超設計?”
“這么說,要翻番關鍵在采礦了?”楊連忠又問。
“選燒問題也很大,能力雖有,但設備作業率上不來,各環節也不配套,設備購置始終沒按設計進來。”王宇回答。
楊連忠聽了,想了想,又問:“要是采礦翻番了,選礦有沒有吃不了的問題呀?”
王宇說:“那倒不存在,多余的可以輸出,支援其他選礦。”
伍金長晃了一下頭,不屑一顧地說:“選礦要是全開動,采礦保咱自己還困難呢,還能支援別人?”
林森見伍金長說來說去除了問題就是困難,心中老大不滿,忍不住說了一句:“我說老伍頭,你別老當搖頭派行不行啊?”
老伍頭聽了,氣得臉色發青,也不客氣,大聲爭辯道:“不是搖頭派,是實事求是。”
軍代表高興武不敢再頂撞林森,坐在那里急得又搖頭又擠眼的,這時,實在忍不住了,小聲的對身旁的鄭國光嘟嚷:“動不動就給人家扣帽子,啥玩意兒!”
鄭國光本來就認為林森不懂生產,伍金長說的是大實話,叫高興武一鼓動,氣就來了,開口替伍金長爭口袋:“大打礦山之仗誰都擁護,可也得實事求是,吹牛皮說大話誰都會,可到時候實現不了,那不是欺騙領導么?”
曲慶卻說:“敢于翻番是革命精神,怎么是欺騙領導呢?再說,還沒干呢,怎么就知道翻不成?”
鄭國光氣得站起來,又要說,楊連忠忙讓他坐下,解圍道:“既然采礦是關鍵,咱們就先聽聽一營怎么說吧。”
其實,討論到這里,他心中有數了,他已感到市革委會金洋提出老君山鐵礦要翻番是有一定道理的。歷史最好水平、設計水平擺在前面,只要在設計水平上再跨進一步,離翻番就不遠了,問題是如何發動群眾把潛力挖出來,登上這三個臺階。他也堅信,經過文化大革命,特別是九大召開之后,廣大職工肯定希望盡快把生產搞上去,只有生產發展了,才能漲工資,生活水平才能提高,群眾明白這個道理。至于措施,只要群眾發動起來了,總會有辦法。于是他說:“這樣吧,我們先辦好兩件事,一是要組織群眾學習毛主席“結束十年徘徊”的指示,用毛主席的號召發動群眾。二是深入批判林鳳山抓中間壓兩頭破壞礦山建設的罪行,激發群眾的大打礦山之仗的熱情。班子成員要分頭到下面去,不光要聽工程技術人員的,還要聽工人的,不要光聽正面的,反面的也要聽,在全礦開展一次大討論,題目就是老君山鐵礦要不要翻番,能不能翻番,怎么翻番?兩條最高指示要學,一條是中國應當對人類有較大貢獻,另一條是四個有所。”
第二天,楊連忠和林森就召開全礦職工家屬大會動員支援三線、支援八卦嶺。支援外地么,要挑骨干,也不管各營頭頭如何叫苦連天,只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就確定了外援名單。把這些人歡送走后,立刻回過頭來,抓翻番的大討論,他和林森首先來到一營。
一營就是原先的老君山鐵礦,教導員是艾正仁,他負責大討論。
這天下夜班的是一連,指導員楊春主持討論。
楊春,高個子黑臉膛,眼睛老給人一種對誰都不服氣的感覺。他在部隊是個排長,轉業后被送到速成中專學習兩年地質,回來后安排到老君山鐵礦地測科。大概兩年的學習,飯吃的多,書本啃的少,只能給那些老技術員扛標尺、立測桿,幾天他就厭煩了,要求下工段。當時的礦長李長年讓他當段長,他不干,他說現在書記大,他要當書記,他得干說了算的。正趕上楊連忠選拔政工干部,他就當了書記。雖然當書記,可是生產上的事他也要說了算,甚至直接指揮到現場,他的段長往往成了牌位,有和沒有一個樣。他有個中專畢業的文憑,卻沒有知識分子的風采,當排長的那一套在他身上總是抹不掉,沒事和工人扯皮耍渾隨便來,遇事操爹罵娘完不成任務不行。至于政治思想工作他真的假的靠一張口總能唬弄過去,還常常出經驗。文革來了他們段的造反派頭頭韋利來領一伙人給他寫的大字報把車間都貼滿了,他照樣該說的說、該罵的罵,還放出風來:“別看他為利來現在張羅的歡,秋后還是我說了算,到那時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在他的威懾下,就是在全礦停產時,穿爆段的工人也一個不漏的堅持上班。恢復生產時,韋利來怕他報復,在群眾組織倒旗的時候就不敢回穿爆,可是他參加的“驚回首”解散了,他又沒當上官,只好捏著鼻子回崗。楊春也不客氣,說話算話,立刻把他安排到誰也不愿去的山最高路最遠條件最差的山頂上作業的11號穿孔機當付司機,專管挑水抬大釬,愛干不干!要是不干,就把他當分裂工人階級隊伍的壞頭頭批判。韋利來沒辦法也只好咬牙認罰。因為楊春臉黑,整治起人來也黑,不留情面,所以工人就叫他楊黑子,黑書記。
本來穿爆是一個段,楊黑子對穿爆作業已是了如指掌,指揮自如。可是這次政治建廠,軍代表們主張把穿爆、采礦、運輸、排巖幾個段混合在一起,然后按三倒班的班次建成連隊,甲班為一連,乙班為二連,丙班為三連,群眾管這叫全礦一條龍。林森管這叫學習解放軍,支部建在連上,思想工作到一線。他說,一樣的設備,一樣的兵力,互相比著干,像部隊打仗一樣,看誰打得好,看誰過得硬。結果這就苦了咱們的楊黑子,因為他只懂穿爆,對采礦還算明白一點,對運輸卻是一竅不通,沒辦法這穿爆、采礦只好由他來全權,這回真成了里里外外一把手了;運輸、排巖,對不起,就得委屈連長蔡亮小子一個人了。試想這楊黑子成天采場上的事還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去考慮什么思想工作,好在他腦袋快,開會匯報現編也能編他幾句,反正艾教對他的匯報也不核實。
再說連長蔡亮,那次在死螳螂鼓動下,和龔亞芝組織了“驚回首”搞了鼓包分灶,事先死螳螂答應他好好的,他和龔亞芝一旦把“驚回首”鼓動起來,他和艾正仁就表態支持,然后和胡造平分革委會名額。可是當他把“驚回首”成立起來后,他倆不但不支持,反而在大會上表態堅決反對,反戈一擊,說他是分裂工人階級的壞頭頭、小爬蟲,弄得他非常窩火,嘴上滿是大泡。他從此恨透了艾正仁和死螳螂,好在老領導韓衛知道他是受人利用,主動找他做他的工作,勸他主動倒旗解散隊伍和胡造聯合,爭取了主動,挽回了影響。這次政治建廠韓衛又推薦他當了一連的連長。剛當上連長那陣子,山上線路不好,司機們掛著搶產量車速也快,每班都有列車脫軌,有時一個班好幾處脫軌掉道,一脫軌就找他這個連長。于是他這個連長成了專門救掉道的,扛著一個七八十斤重的工人叫王八的復軌器整天滿山跑到處鉆地救掉道。常了,他救出了竅門,不管什么樣的掉道現場,他都能救。有時為了搶產量多拉幾趟,他不等吊車來,甚至不用王八,只用幾塊大石頭墊在路基上,就能指揮機車趴上來。他嫌戴帽子爬到翻斗車底下救掉道礙事,大冬天也不戴帽子,頭發老是向上扎扎著,掛滿了翻斗車底盤的灰塵油漬,勞作服也總掛得一個口子一個口子的,遠瞅像個瘋子,工人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蔡瘋子。他是學電機車的,就懂運輸,對穿爆、采礦也像楊黑子看運輸一樣看眼暈,于是他就只管運輸和排巖。
雖然工人管楊春叫楊黑子,管蔡亮叫蔡瘋子,可他倆卻自稱是楊礦長,蔡礦長。“因為雖然咱是個小連長,可是在當班,全礦都歸咱管,就怨爹媽少生兩條腿,山上山下跑不過來。”蔡瘋子有一次當著軍代表高興武這樣放怨氣。高大炮也逗他,“你既然是蔡礦長,那我問你,山上怎么老沒貨?”他嘿嘿一笑;“這你得去問咱黑書記,隔行如隔山,我哪說得清?”
這樣也好,書記楊黑子管一座山,連長蔡瘋子抓兩條線,除了下班開會,班上很少見面,你管你的我管我的,互不通氣;通了也白搭,對方會說,我不懂,你處理吧。這倒也符合兩個人都是獨頭蒜小辣椒——誰也不讓誰,都想說了算的性格。
這樣一種體制難道大家都贊成么?不,當初革委會討論時,馬掌老頭頭一個反對,為這他和林森鬧了個半紅臉。他說:“這礦山生產和部隊打仗不一樣,營連排編制在礦山行不通。部隊當兵的一人一桿槍,簡單好學,礦山工人使用的設備是幾個人一臺,技術復雜,一條龍體制會造成單班搶產量、拼設備,不給下班創造條件,日久天長,設備、采場非趴蛋不可。”林森聽著不順耳,瞪著眼睛問:“你這也特殊,那也不行,這學解放軍還要不要?政治建廠還要不要?你怎么還是過去那一套,生產第一,技術掛帥,穿新鞋走老路?”
伍老頭還要反駁,楊連忠忙向他遞了個眼色,他強壓住火,不吱聲了,坐在那里生悶氣。
經過幾次討論這事也沒定下來,于是林森就把幾個有影響的干部找來,召開了一個座談會。
這時,艾正仁還在穿爆段爆破班勞動,接到通知真是受寵若驚。在大學校時,他目睹了岳克被揪,馮子然被折磨至死,他接受了教訓,謹言慎行,一切說好,又因為主動交出呂浩立了一功,在處理三馮事件時,又主動向市調查組客觀地反映了馮子然和岳克之間的矛盾情況,從而博得了上下一致的好評,就連楊連忠和劉大然也認為他態度好,立場轉的快,韓衛就更不用說了,畢竟是老領導么,總有一分情感在里面。這幾個人都積極主張使用他。就在這時,接受再教育的最新指示發表了,他又主動提出下現場接受工人的再教育。楊連忠和林森商量有意識地安排他到穿爆,給他創造條件以求得群眾諒解。在那三個月里,他確實吃了不少苦,和工人一塊扛火藥袋子,拿鍬劃拉填塞物,工人反映非常好。
到林森開座談會時,他已被抽到段里搞大批判。參加林森的座談會,他感到又是個機會,他早就聽說林森和伍金長觀點分歧,于是他毫不猶豫地支持林森一條龍建營連的觀點,他振振有詞地說:“文革前我就想這么搞,有利于學習,有利于做政治思想工作,只是文革來了,沒來得及搞,這回紅色政權這樣搞了,真是英明之舉,我一百個贊成,一千個擁護。”林森終于在一個有影響的老干部艾正仁身上發現了知音,他喜出望外,會后,他又把艾正仁找到辦公室詳談了兩次。
李長年也參加了那次會,他腦袋多快!見艾正仁投了贊成票,心想,這愛整人真會順情說好話,明知這事行不通,卻編出堂而皇之的理由投軍代表所好,我干么潑冷水,去那不是人的角色。于是他也發言說:“這種形式好哇,全礦三條龍,互相比著干,誰英雄誰好漢,立碼就能見!對抓生產搞競賽絕對有利,至于設備么,可用強調團結,發揚大協作精神互創條件來解決。”
林森聽了尤感到高興,回到革委會就跟大家說:“這姜還是老的辣!艾正仁做政治工作確是一把硬手,就是這老李頭,原先我以為他滿肚子都是修貨,誰知也有好主意。”就這樣,不管馬掌老頭如何反對,在軍代表林森力主下,這一條龍式的營連編制在老君山鐵礦很快推行了。
隨著營連的建立,艾正仁被任命為一營教導員,楊連忠意思讓李長年當營長,老連長高興武卻反對,他說這老頭太滑,一到關鍵時候就黃花魚滑邊,還是讓小韓當營長,讓他當付營長,表現好了再重用么。林森雖然對李長年贊成一條龍很滿意,但內心里對他總有個不突出政治的印象,也就同意了高興武的意見。
任命下來,李長年心中很不是滋味,本來么,他自認為自己沒受到沖擊,也沒有下去勞動,在處級干部中,被解放使用也是早的,當然和韓衛他不想比,人家是選反干部,響當當,可見艾正仁幾句好話就當了營教,撈了個正的,自己山上山下的忙唬,就給了個付的,和艾正仁比,他怎么也不服氣,那股子上山的勁頭不由得泄了一半,從此改口也再不說一條龍好了。
聽說楊連忠和林森都要來參加翻番大討論,艾正仁不敢怠慢。他親自和楊春研究了討論的方案和路子,為了怕沒人發言冷場,連救場的辦法都布置好了。
正是春天,窗外的陽光照進大學校教室,灑到人身上暖融融的很舒服。
望著這窗明幾凈,紅化火爆的大學校,艾正仁心中沾沾自喜,這大學校是他當上教導員后的一大力作。說是大學校,其實就是一個大會議室,原先是一個倉庫。他上任后,見三倒班的工人下班雖然各有休息室卻沒個統一的開會學習的地方,就讓人把這個舊倉庫翻修了一下,又找兩個會木匠活的工人用舊道木打了幾十條長條椅子,幾張桌子和一個講臺,指揮工代會孟憲才貼上毛主席像,再寫幾條毛主席語錄和當前的政治口號,紅化一翻就成了這毛澤東思想大學校。小孟弄完了,讓他檢查時,他又靈機一動,叫小孟把“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等解放軍三八作風寫成大字塊在墻上貼了一圈,又照部隊的樣子搞了個榮譽臺,什么學毛著積極分子、四好連隊、五好戰士,連照片帶事跡的掛了滿墻,就這樣這個大學校還真讓他弄得花花綠綠紅紅火火。他覺得滿意了,就親自把林森請來檢查提意見。這一炮艾正仁又打紅了,林森看了非常高興,當然也提了些寶貴意見,并且立即通知各營連頭頭來這里參觀學習,在這里召開了一個學習解放軍,突出政治,抓基層打基礎,把營連辦成毛澤東思想大學校的現場會。再加上陳化留的宣傳報導,艾正仁很快就報上有名,電臺有聲。
他紅了,可苦了三班倒的工人,自從有了這個大學校,每天都要提前半小時到班,參加天天讀。更難熬的是,干了一宿的活,第二天下夜班還要晚走兩小時開會學習。開始一些日子,挺新鮮的,還好;可過了個把月的,特別是支援外地的人走了后,一個蘿卜一個坑,連徒工都頂崗了,班上根本沒有閑空,一宿干到亮,天天如此誰受得了?又不敢分開反對,只好就來個干部出嘴,工人出屁股;你在前面講,我在下面睡;前面白乎的冒沫子,下面睡得淌哈刺子。時間長了,連排干部們也受不了哇,跑了一宿的山,下班還要給工人講這道那,工人尚可以在下面迷一覺,干部在前面怎么迷,一個個整天哈欠連天沒精神。書記們覺悟高,還在那撐著,連長們覺悟就低多了,他們不和艾教說,卻找營長叫苦發牢騷:“大辦大辦,干辦不完;工人屁股干部嘴,不頂菜來不頂飯;人困馬乏出事故,看到那時怎么辦;說一千,道一萬,沒有大干全完蛋。”
李長年聽了,嘿嘿一笑:“大辦對,大辦辦好了,自然就大干了。”
張德利是付營長抓設備,在旁撩了他一眼,譏諷他說:“老李頭學會說話了,那大辦好了,自然就大干了,那咱們都去大辦得了!”
李長年笑而不答。
韓衛皺皺眉頭批評張德利說:“艾教大辦咱們得支持,有意見到營部會上講,別背后犯自由主義。”
為這,真的召開了一次營部會議,會上爭論得臉紅脖子粗。
張德利發難說:“老在下面大辦,山上生產完蛋了,出不了礦石咋辦?”
艾教說;“政治建廠就是要用毛澤東思想育人,有了用毛澤東思想武裝起來的人,就有了一切,什么大干、礦石都有了。”
李長年在一旁戴著老花鏡看報紙,一言不發,他不想趟這趟渾水。
韓衛卻有意識讓他發言,問他:“老李頭,你說說看。”
李長年見點到他頭上,極不情愿的說:“我看沒啥爭的,大辦也對,大干也對,大辦促大干么。”
見李長年不說心里話,韓衛也就不再勉強他,就接過來發言說:“我看這大辦是對,不過得勞逸結合,下班學習時間太長,影響休息,第二天精神頭不足,就會影響生產,出了事故更糟,生產上不去,白辦。我看辦得好不好,不在時間長短,只要是生產上來了,你少辦點,人家也會說你辦得好。”
艾正仁聽了,笑著說:“小韓哪,你這可是典型的生產好一好百好,一俊遮百丑的觀點哪!”
張德利在一旁說:“我贊成這觀點。”
老李頭這時放下報紙,也點點頭說:“不管他說的對不對,實際情況還真是這碼子事。”
艾正仁心里清楚他們一致串通好了來說服自己,于是他無奈地說:“我看咱們一時是統一不了了,各自保留吧,不過今后咱們互相照顧一下就是了。”其實他也清楚三個人說的有一定道理,他所以堅持,是因為自己是抓政工的,必須這樣堅持,這叫寧左勿右,犯不了大錯。
但在實際行動上他讓了步,把學習時間壓縮了一半。過后他問韓衛;“現在大家沒意見了吧!”韓衛說:“最好連學習帶布置工作不超過半小時。”他連忙說:“那可不行,我這是壓到最低點了,再壓就喪失原則了,要不,你打聽一下別的單位。”韓衛知道他說的也是實話,就不再難為他。
昨夜在山上干了一宿的工人們,下了山急急忙忙洗涮了一下,還沒等把衣服穿好,就在班排長的么喝下進了大學校。他們沒像往日那樣爭著往后邊坐,后邊坐睡覺不易被領導發現么。因為今天班排長早就告訴他們了,大領導要來聽會,讓他們表現好一點,往前坐,不準睡覺,所以一個一個的進來按預先要求找到自己位置悄悄地坐下。
楊連忠、林森,還有艾教也早坐在第一排等在那里,每人面前放著一個記錄本,準備記錄那些有價值的發言。
見人齊了,楊春先來了一通“三忠于”、學語錄,然后就開場白:“毛主席要求結束鋼鐵十年徘徊,礦山是關鍵,不能搞無米之炊,今天大家就是要討論礦石要不要翻番,怎么翻番?我看我少講兩句,領導不愿聽我的,想聽大家的``````誰先發言?”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前面一個年輕人就站起來搶著大聲說:“我發言。”接著就是滿嘴流利的學生腔,什么結束十年徘徊是偉大領袖毛主席交給我們的光榮任務,什么是大打礦山之仗不搞無米之炊,什么咱工人早就響往大于快上了,覺不睡、飯不吃也要實現礦石翻番``````最后他表示了一通決心就結束了發言。緊接著又一個人站起來發言,意思和頭一個差不多,只是時間短,表了幾句態就坐下了。再一個發言也是如此。
聽著大家一個接一個鏗鏘有力的發言,艾正仁面露得意之色,點頭要楊春繼續。
楊春見艾教滿意,這懸著的一顆心才略微放下,可他偷眼瞅著楊連忠,卻是一臉的沉思,不由得心里又不踏實起來,難道楊書記不滿意?他忙又沖著楊連忠征求:“楊主任,你看,這樣討論行不行?”
楊連忠既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是讓繼續討論。
又一個工人發言了,就是外號李大腦袋的五號電鏟的司機李華。他發言結結巴巴的,不像前幾個人那樣流利,卻也和其他幾個人一個調子,臨結束時,他不知怎么冒出一句:“只要有貨源,咱五號鏟翻番沒問題。”就坐下了。
還沒等楊春說話,楊連忠接過來問:“你說翻番是多少?”
李大腦袋站起來說:“去年是六十萬,要翻番就是一百二十萬,要實現一百二十萬,只要前面有貨后面有車就行。”
楊連忠擺擺手讓他坐下說話:“你去年干六十萬,電鏟忙不忙?”
“忙啥,閑多半拉膀子。”
“那為啥不甩開膀子?”林森不滿意了,問他。
“不是沒貨就是沒車,就像吃飯似的,不是沒飯就是沒碗,還能甩開腮幫子呀?”李華搖晃著大腦袋用手比劃著,說得滿屋子哈哈大笑。
楊連忠聽了,抬頭問:“在座的哪位是穿孔司機?”
“靠窗戶坐的都是。”楊春手指著說。
“你們穿孔機的一臺一年能穿打多少米?”
“平均四、五千米左右。”楊春回答。
“那最高是多少?”
“最高是一萬一千多米,是九號去年打的。”
“若是都打到萬米以上,那貨源不就充足了?電鏟不就有吃的了?”林森高興的問。
“九號是先進機臺么,釬水供的足,作業地點也好。”下面有人不服氣的說,聽聲音是外號為利來的穿孔司機韋利來。
“好什么好!九號去年在掌子大東頭,打的是硬巖,釬水也供不上。”楊春見有人對他樹立的先進機臺不服氣,心中不高興,當即駁斥道。
“那大家就說說么,達到九號的效率都要什么條件?趁我們都在,別漏了,過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楊連忠最后一句,引起大家一陣笑聲。
屋子里的氣氛活躍起來,穿孔司機們七嘴八舌議論起來,放著怨氣,紛紛數落著影響自己機臺效率的因素,有的還掰著手指算起賬來,算完了就說如果不是這些因素影響,他們也能實現萬米。不知什么時候也不知楊春從哪里借來了一把計算尺遞給頭一個發言的那個年輕人,讓他拉計算尺,幫著大家一起算細賬,原來他是個剛分配來的大學生,。
這邊穿孔司機們爭論熱烈,電鏟司機那邊卻響起了如雷般地鼾聲,原來是李大腦袋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再一看,電鏟司機和電機車司機們大都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打鼾聲的不止李大腦袋一個。
連長蔡瘋子使勁地敲著桌子喊:“喂,喂,電鏟的,機車的,別睡覺!核計核計你們怎么翻番。”
李大腦袋抬起頭來,揉了揉睡得發紅的眼睛嘟囔一句:“研究穿孔翻番,沒咱們事,閉會兒眼睛還不行呵!”
楊連忠聽了,心里知道這采礦、運輸和穿爆說不到一塊去,想了想,就笑著對蔡亮說:“我看今天沒他們什么事,可以讓他們回家睡覺去。”
“那這撥小子可高興壞了!”蔡亮領了圣旨,也不管艾教和楊春同不同意就宣布:“電鏟的,機車的,別亂嗡嗡了,楊主任說,今兒個沒你們的事,放你們的假回家睡覺去,養足精神,明天討論時,別像霜打茄子似的,蔫得抬不起頭來。”
這些人聽了,喜出望外,“唿拉”一聲站起來就往外走。那李大腦袋一邊走一邊還高興地大聲喊:“楊主任英明!”
楊連忠聽了笑了笑,搖了搖頭,轉臉對林森說:“看來這一條龍連隊真有問題,一個連里,又是穿爆又是運輸好幾個工種,不是一個行當在一起討論生產討論不到一塊去。”
林森卻說:“那沒關系,先討論穿爆,再討論采礦運輸唄,一個一個來,論的更透。”
屋里就剩下穿爆的了,楊連忠便對楊春和蔡亮說;“你們也別在臺上坐了,來來,咱們一塊算賬想辦法,先解決這穿爆翻番的問題。”
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各抒已見,討論得非常熱烈。不知不覺到了中午,由于精神集中,這些穿孔老師們誰都沒覺得餓,也沒覺得困。還是楊連忠說;“晌午了,讓師傅們回家休息,今天就到這里吧。”
望著出了大學校門的工人們的背影。楊連忠對林森說:“把事交給群眾,群眾就會有辦法。”林森也感觸頗深地說:“難怪毛主席說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他們看的準,想的透,也真是有辦法。”艾教也佩服地對楊連忠說;“還是楊書記有辦法,要不是你因勢利導,還是一個表決心的會。”
“是呀,光表決心是不行的,還必須有科學根據,實實在在的落到實處。”楊連忠也若有所思的對幾個人說。
就在這時,林森發現,別人都走了,可是九號穿孔機的姜濤卻沒走,于是上前問他;“你老兄咋不走?”
姜濤笑了:“不走了,在這睡一會得了,晚上還得上大頭班呢,回家不趕趟了。”
“怎么不趕趟了?”林森有些奇怪。
“政治建廠后,大三班改小三班,這個星期咱連輪大頭班。現在離半夜上班還有不到十一個小時。他家在農村跑通勤,到家得坐兩個小時火車,回來再兩個小時,吃飯還得一個小時,再提前一個小時到班天天讀、做班前準備,去這六個小時,就剩下五個小時,回家沒意思了。”楊春走上前,替姜濤解釋。
楊連忠聽了點點頭,問楊春:“你們連像他這樣的有多少?”
楊春想了想道:“不少,幾乎一半。”
楊連忠又問:“你說倒大班十二小時好,還是倒小三班八小時好?”
還沒等楊春回答,蔡亮從旁急忙接過來說:“那還用問,當然是大三班好!”
林森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又想走老路!大三班違背八小時工作制知道么?一個星期還少兩次學習,不利于突出政治。”
蔡亮聽了,立即噘著嘴不言語了。
艾教和楊春互相遞了個眼色,笑笑,沒說話。
楊連忠也不再問,拉著林森走了。
革委會付主任軍代表林森這天早晨又來到破碎站站橋,爬上一臺剛御完礦石往山上返的電機車。由于是牽引上山,調車員石辛大也坐在車頭里,見林森爬上車頭,高興地說:“李付團長,今天又上山視察呀?”林森見是私心大,這才注意到車頭又是042,就打哈哈笑著說:“真巧,冤家路窄,又遇到042了,042就042,拉我上山看看去。”
“那得研究研究,不能白拉。”私心大晃著小腦袋說。
“哈,要煙抽,沒有,沒有,上回在采場不到十分鐘,一盒大前門就讓你們給研究沒了。”
司機劉波轉過身來說:“那今天你就多帶兩盒唄。”
“就你小子會說話,開車眼睛不往前面看,小心出事故!”
“你不知道吧,他外號大色迷,開車專往兩邊看,凈看路邊大姑娘。”私心大說。
三個人說著笑著,列車穿過山口,不一會就來到山上采場,在采礦調度門前,林森下了車。
采礦調度室里,調度員老李頭忙著接電話。見林森來了,站起來用手指著旁邊的長椅子讓座。林森擺擺手,示意他繼續接電話,走過來看他前面的調度圖表,看了半天,他似懂不懂,只見上面凈是些紅道道,就知道生產形勢不妙。
這時,只見老李頭放下電話,拿起麥克風沖著窗外大聲喊聲道:“李大腦袋,你車裝的那么慢,還能干點活不?”就聽見對講機里面嗡嗡的雜音中傳出李大腦袋的回答:“除了根底就是根底,沒玩意兒,我在這強劃拉呢,黑書記剛走,他讓我對付裝,明天放炮。”
“放啥炮放炮,放屁吧!上邊十號穿孔機就有四個眼,今晚再打兩,明天也成不了區,你別做夢娶媳婦凈想好事,現在全礦就你一臺鏟出礦,破碎喊的急,你他媽的別耍滑,抓緊劃拉!”老李頭罵罵咧咧的把電話放下了。
“今兒個不好呵?”林森問。
“全完,巖石鏟修一臺,沒修的——大塊的大塊,掉道的掉道。礦石鏟壞兩臺,就剩下五號還沒貨,除了根底還是根底,啃不動,再加上李大腦袋手再孬點,半天劃拉不完一個車。”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林森向采場望去,果然,從上到下,十多臺鏟只有三、四臺在晃動,就是那晃動的三、四臺,也是光聽見咣啷啷的轟響,半天裝不完一個車,再看那五號,鏟斗上一下,下一下的來回翻騰半天,才回身向身后的礦車里御下半斗貨。
這時電話又響起來,調度老李頭拿起來,就聽見里面喊:“李大喇叭,你還能干點活不?這車進五號鏟半天了,一點信沒有,大腦袋回家抓嫖客去了?”老李頭回罵了他一句:“你才回家抓嫖客呢,這不趕著裝呢么,快了!”說著“叭”地把電話撂下了,另一支手又把麥克風操起來,高喊道:“李大腦袋,李大腦袋,你別佯死不活的,動作快點,后面還有兩趟車等著呢!”只聽見嘈雜聲里李大腦袋回話道;“大喇叭,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來看看,表面瞅著是貨,里面全是根底大包,鏟斗一挖,鏟桿子咣啷啷亂蹦,挖好幾下才湊合半斗,就這條件,神仙來了也快不了!”李大腦袋雖然辯解,動作卻明顯加快了。
林森站在窗戶前盯著五號鏟看了一會,想起上次五號鏟斷大架子根的事來,回身對老李頭說:“你還得告訴他,別光顧了干,把設備造壞了。”
還沒等老李頭操起麥克風喊李大腦袋,就見五號鏟干著干著,突然“嗷”地一聲怪叫,鏟斗慢慢落了下來,躺在地上不動了。老李頭忙用對講機問怎么回事,對講機里面傳出李大腦袋氣呼呼的聲音:“催,就知道催,像催命似的。這下好,鏟桿子裂了,不能干了,找檢修的吧。”
“我說李大腦袋,你咋不多兩心眼兒,捧點干哪,哪怕是臨交班再趴下也行呵!這倒好,咱班算是高麗褲子堆到底了``````”這李大喇叭大聲的責怪李大腦袋,就差捶胸頓足了。罵了一氣,聽對方已把對講機放下了,他這才拿起電話找檢修王老坦;“五號鏟桿子裂了,抓緊上去,破碎等著要礦呢!”
“讓他們跑步呵,跑步上去搶修!”林森在旁邊著急的下令。
老李頭看了林森一眼,想說什么,又不敢,只好又拿起電話要檢修。這回接電話的聽口音是一個年輕的,老李頭對他說:“林付團長命令你們跑步上去搶修。”只聽見電話里滿不在乎的嘿嘿一笑,說:“跑步?真有意思!從山下跑到山上五號鏟那不累死了,還能干活?”
“叫你跑你就跑,啰嗦什么!”林森就在旁邊,老李頭怕那個不懂事的再說出什么難聽的,“啪”地一聲撂下了電話,笑著對林森說道:“不用跑啊,動作快點就行了。”
“那得跑步啊,在部隊遇到這種情況必須跑步上去,怡誤戰機是要槍斃的!”林森認真地強調說。
“這不是地方么,不一樣!能叫動就算不錯了。”大概平常老李頭調動這伙檢修的挺費勁,所以話中帶著一些怨氣。
“政治建廠就是要學習解放軍三八作風么。你們營長呢,用喇叭喊他,就說李付團長命令他跑步到調度室——不,跑步到五號鏟去,我也過去。”林森被老李頭激起了火。
“好,好,不過,李付團長你年紀大了,可別跑步過去,這采場除了石頭就是鐵道,絆了跌了不是玩的。”
“亂彈琴,干部不帶頭,我不跑步上去,他們肯跑么?”說完林森推開調度室的門就向五號鏟方向跑去。
開始一段小山路還可以,可是到了采場上,怎么也跑不起來。回頭看看,老李頭緊緊跟在后面,大概老李頭在這滿是大如斗的石礫掌子面上走慣了,雖然是走也不比他跑慢多少。他想,要是停下來,豈不讓老李頭笑話。于是他還是堅持深一腳,淺一腳的,趟著石頭向前跑。一個不小心,左腳踏在一塊園不溜湫的石頭上,一陣巨痛難忍——腳脖子崴了。老李頭急忙上前扶住他,讓他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幫他揉搓腳背。拉開襪子,只見腳背已經紅腫,就勸他說;“李付團長,你下去吧,山上的事韓營長會處理的。”
“亂彈琴,輕傷不下火線,重傷不喊疼,我這算什么,走!”說著,他掙扎站起來,咬緊牙關,堅持著一瘸一拐地向前走,雖然痛徹心肺,汗流浹背,他仍然強忍著向前走。
老李頭見他實在是困難,就找了一根木棍給他。他接過來拄著,哈哈笑起來,說:“想不到我老林在這老君山還負了傷!”
兩個人來到五號鏟時,韓衛,李長年,還有張德利都到了,這幾個人一個個氣喘吁吁,見林森拄著個拐棍過來,忙上前問怎么回事?老李頭剛要說,林森搶先接過話頭說:“沒啥,沒啥,不小心崴了一下腳,弄個棍拄拄,現在好多了,不用它了。”說著把拐棍往旁邊一扔,想不用棍站在那里。可這左腳剛一著地又是一陣劇痛,痛得他晃了兩晃。老李頭急忙扶住他,又把那根棍子揀起來遞給他。他看了看,又扔了:“沒事,不用他!”咬著牙把腳落到地上,盡管腦門子上汗珠又涌了出來,他居然掙扎著走動起來。“我說韓營長呵,你這生產為啥這么被動?”
韓衛顯得很疲憊,頭發亂蓬蓬的,眼睛紅紅的,好像幾天沒睡好似的,沮喪地說:“今兒算完了,肯定是敗仗了,采場貨源少,事故多,亂套了。”
“算今天,我來五號鏟三次了,兩次都稍息,就那一次夜班慶祝毛主席接見干活。”林森掰著手指頭數落著,別說他的記性還真好。
“看來你李付團長是掃帚星,不能上山。你一上山,電鏟就立正,壞運氣都是你帶來的。”張德利在一旁開玩笑說。
“你才是掃帚星呢,你小神仙走到哪兒,哪兒就穿孔機立正,電鏟稍息,電機車趴窩。”林森反擊他,這倒是,小神仙是管檢修的,設備不停他不去。
這時,五號鏟前的列車已經調出,一輛拉著檢修工具的平板車被車頭推進五號鏟線路,板車上坐著四個檢修工。見五號這兒聚集了這么多領導,幾個人不敢怠慢,一個個急忙跳下車,抬氧氣的抬氧氣,接電焊機的接電焊機,緊張地忙碌起來。
“我不是讓他們跑步上來么,怎么不但沒跑步上來,反而四平八穩地坐車上來,這叫什么作風?還有一點搶修的味道沒有?”林森看著氣又來了,瞪起眼睛問張德利,他現在是管設備的付營長。張德利笑了,指著板車上的電焊機說:“這就夠快的了,礦山搶修必須得有家伙式,沒家伙式就是人到了,也是干瞅著干不了活。再說了,企業講究的是安全第一,動不動就在現場跑來跑去,出事咋辦?”邊說他故意用眼睛瞅林森的腳。
“你這一套是礦山特殊論,必須徹底批判``````哎喲!”原來林森光顧著用手指點著小神仙的鼻子訓斥,卻忘了自己的腳傷,一不小心著地,痛得他又大叫一聲。
小神仙有理了:“怎么樣?這就是跑步上現場的報應。”
一句話,大家想笑又不敢笑,不過卻提醒了林森,覺得他的話多少也有點道理,蹲在那里不言語,裝著揉腳。
這時李長年湊過來說:“其實,咱這檢修平板也等于學解放軍了,沒這個小平板前,從山下檢修段到山上最快也得半個點,到現場再找電焊機接電源,還得半個點,運備件材料還得半個點,加起來一個半點能干上活是快的,現在老張他們搞革新,把備件材料都弄到這小平板上,連人帶馬二十分鐘就干上活了,這不就等于跑步上山了么。”
林森聽了,有了臺階下了,說;“是呀,這當然就等于跑步上山了,我說跑步就是這個意思,搞革新提高效率就是跑步么。”林森的自我解釋雖然頗有些牽強,但在這種場合,也只能如此了,虧他臉皮厚。
幾個檢修工開始割的割,焊的焊了,電鏟司機李大腦袋也跟著忙上忙下的配合。
韓衛過來對林森說;“你不是問采礦生產為什么被動,要采取什么措施才能扭轉局面么?”
“是呀,是呀,老這樣不行呵,要老這樣,還翻什么番,領導也不能讓呵?上邊要撤我的職,那我就要抓個墊背的,先把你撤掉。”林森又有了題目。“把我撤掉沒關系,別撤你的。我這營長是地方的,假的,不值錢。你那付團長才是貨真價實的。”韓衛也笑著回答。
“那你就說說,怎么辦,別耍貧嘴。”林森認真地說。
韓衛一本正經地匯報說:“咱們研究了,當前采礦問題在穿爆,我們提出發動群眾猛攻穿爆關。你不是看到了,滿山各道掌子都光禿禿的沒貨,就是因為穿孔機打眼跟不上。沒眼就放不了炮,沒炮就沒貨源給電鏟吃。按規定打十五、六個孔才能形成一個爆破區,放一次炮,可現在由于采場貨源緊張,打六七個眼就一放。爆破次數增加,爆破工這炮剛忙完,馬上又接著放另一炮,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自然爆破質量受到影響,造成根底多,大塊大,有時還放開花炮。你看這電鏟老稍息,就是啃根底造成的。所以我們要在穿爆上下工夫。”
“措施呢,措施有沒有?”林森這時感到措施是關鍵了。“措施主要是解決穿孔機的三待問題。”
“三待,什么三待?”林森問。
“三待就是待釬、待水、待修。這三待影響穿孔機發揮效率。”李長年給解釋。
“三待首要的是待修,把檢修力量向穿孔機傾斜,提高穿孔機的作業率。”韓衛說。
“學習解放軍先把武器弄好,現在穿孔機作業率只有40%,咱們成立專門的穿檢排,有事及時上,減少待修時間25%就可以使穿孔米道增加20%。”張德利插進來說。
“好,小神仙 你要是做到,我給你立頭功。”林森舉著大拇指贊揚。
“再強化調度指揮,落實給穿爆讓路的原則,讓釬水車及時給各穿孔機送去足夠的大釬和水,減少待釬待水的時間。這項能提高作業率25%,也可以使穿孔米道增加20%。”李長年補充說。
“還要發動穿孔司機們向老黃牛姜濤學習,精心操作,減少夾釬、堆幫,開展萬米機臺賽,不用達到萬米,就是達到七千米,那我們的貨源就有保障了。”韓衛又說。
“老黃牛在哪個機臺?”
“九號,在上道掌子面東部打眼,那地方作業條件艱苦,可他們機臺月月超產。他是機臺長,老復員兵,打過海南島,去過朝鮮,吃過炒面過過江。”韓衛告訴林森說。
“是么,我在大學校見過他,還不知道他是復員兵,怎么不早告訴我,我一定去看看老戰友。”聽說復員軍人在礦山立新功,林森特別高興,他對部隊下來的人有一種特殊的感情。“還有什么措施?”他又問。
“再就是抓爆破質量,打線路翻身仗,減少脫軌掉道等。”
“有啥要我解決的?”林森高興的問。
“叫供應連多給解決點枕木,備件。”李長年急忙跟上去。
林森想了想問:“你們缺人手不?咱們機關干部,還有學校學生,包括家屬都可以上陣,要像解放軍那樣搞大會戰。”
韓衛想了想回答:“這些人來,只能幫我們維護線路,抬道、搗固,還得有人領著。”
“還可以打小洞么。穿孔機不夠用,可以用硐室爆破來補充,特別是東西兩個山頭,穿孔機上不去,只能用人工打小洞來爆破。”李長年聽說有人,就又出了個主意。
“好,太好了!打小洞,修鐵路,開展大會戰,我回去就動員。咱們要把紅旗打起來,鑼鼓敲起來,歌聲唱起來,紅花戴起來,老婆孩子齊上陣,來他個十里礦區大會戰,堅決實現礦石翻番!”林森終于發現了他可以用武之地,他忘記了腳脖子的疼痛,一手拉著韓衛,一手拉著李長年說;“走,跟我下山到革委會,馬上討論決定。”
第十九章,翻番豪情
我們走在大路上,
意氣風發,斗志昂揚,
毛主席領導革命隊伍,
披荊斬棘,奔向前方
向前進,向前進,
革命氣勢不可阻擋,
向前進,向前進,
朝著勝利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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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目的一定要達到,我們的目的也一定能夠達到。
大會戰打響了,這是一個星期天。
早晨,太陽剛剛爬上山,十里礦區就沸騰起來了。
首先是大俱樂部廣播站的大喇叭響起來,清晨的空氣中傳來女廣播員那清脆甜美的女高音:全礦革命職工,革命家屬同志們;在國內外一派大好形勢下,在紅五月的陽光里,老君山大打礦山之仗大會戰開始了!參加這次會戰的,不僅有革命職工、革命干部,還有革命家屬和紅衛兵小將,不僅有生產一線的同志,衛生教育戰線的同志們也來了!他們懷著對毛主席無限崇敬的心情,雄赳赳氣昂昂地奔向老君山礦的一營、二營、三營、四營的戰場,奔向各自的陣地,他們心情豪邁,斗志昂揚,紛紛表示要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拼著多流血和汗,也要礦石翻一番——
接著就是震撼人心的鑼鼓從四面八方各個角落響起來,人們打著紅旗,唱著革命歌曲,從礦區各條路上向礦里涌來。
首先爬上山來的是曹流帶領的二百多名機關干部,穿著一色的藍勞動服,肩扛鐵鍬,脖子上圍著白手巾,男女都有,一個個氣喘吁吁的。楊連忠,林森也在隊伍里。
韓衛見了,連忙迎上前去,笑道:“真應該讓你們鍛煉鍛煉,還沒等干活呢,一個個就喘上了。”
“別看咱們喘,什么活都能干,快說讓咱們干啥吧。”曹流一邊用手巾擦臉上的汗,一邊問韓衛。
“你們跟老李頭去吧,到一連。”韓衛一指正從采礦調度室走出來的李長年。
“一連是干啥的?”一個年輕的姑娘歪著頭問。
“一連哪,到那就知道了。”韓衛故意賣關子。
“人家現在就想知道么。”姑娘調皮地甩了一下辮子。
“一連是穿爆,你們去扛火藥袋子。”
“扛不動咋辦?”
“倆人抬。”
“誰和她抬呀?”姑娘一指楊慧蘋,笑著又問了一句,還特意沖楊慧蘋一使眼色。楊慧蘋不好意思地推了她一把;“去你的。”
“你不愿意抬火藥袋子,那就去扛道木。”韓衛威脅她,誰都知道那道木比起火藥袋子沉多了。
“沒咋的呢,就合起伙來了。”她一句話,周圍的人都哄笑起來。
韓衛沖曹流一揮手;“快走,快走!”這些人嘻嘻哈哈地跟著老李頭走了。
第二撥上來的是一大幫家屬,由張德利老婆張嫂領著,呂英嫂子,還有呂浩老婆都來了,這幫人的穿著花花綠綠各式各樣,手里也都拿著一把鍬,一路走來,嘻嘻哈哈嘰嘰喳喳,還不停地笑罵。張嫂找到韓衛,老遠地就吵吵:“咱們家屬連,總共一千二百人,特來領任務。”
好大的連隊,一半上來已經坐下,那一半人還在半山腰往上爬呢。張嫂和韓衛很熟,也不客氣:“韓營長,你看咱們干點啥?可別弄得太晚哪,咱家屬和老爺們不一樣,都有孩子爪子的。”韓衛聽了笑道:“沒怎的就挑肥揀瘦,非讓你們干到四點半不可!”他故意嚇唬張嫂。
“那你不做損哪?將來看你有孩子不長屁眼。”坐在地上喘氣的一個胖胖的娘們罵了一句。其他的也跟著起哄:“對,對,讓他有孩子不長屁眼!”一個瘦一點的還狠態態地加一句:“還不長腿!”
“得得,你們到二連去,到郭瞎子那兒。”
“二連是干啥的?”
“二連是修鐵路的,你們去給鐵路搗固,每人五米,干完就回家還不行么?”韓衛想趕快把這撥老娘們打發走。
“那挺好!”張嫂高興了,回轉身對大家大聲說;“姐妹們,跟我來,到郭瞎子那兒去搗固,每人五米,干完就回家。”這些娘兒們一聽干完就回家,可高興了,一窩風站起來跟著張嫂走了。
就在這時,學生大軍也上來了,一路還唱歌兒,有些手里拿著亂七八糟的鍬呵,鎬呵的工具,不少人干脆什么也沒拿,空兩手丫上來了。
“韓叔,分配任務吧,咱們有力氣,什么都能干。”領頭的原來是張德利的二小子,眨著和他爸一樣的小細眼睛,向韓衛請求任務。他哥張祥響應號召到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之后,他當了學生的頭。韓衛看了看他身后那一張張還帶著稚氣的臉,愁了,這伙人上來,出事可怎么辦?
于是他問:“你們有多少人?”
“兩千。”小家伙一點不含糊地回答。
“好家伙,這么多!那好吧,你們也到二連找郭連長,順著鐵路線一字排開,一個人十米,把鐵路中間和兩側一米內的大小石塊全都搬出去,省得這些石頭掛壞翻斗車制動梁和軸箱蓋,搬完了你們就盡快下山吧,有一點,千萬注意安全!別砸了手腳。”
“韓叔,咱們人多,給點重要活。”小細眼睛眨瞇著,好像嫌活輕。
“這就是關鍵了,你們干完就算立功了。”韓衛鄭重地對他說。
馮英也領著衛生連的人來了,一個個身穿白大褂,肩背救急包。醫院現在叫衛生連了,馮英也當了連長。韓衛要求他們說:“老馮呵,你們別光等著搶救,怪嚇人的。首先是宣傳安全,三個兩個一組,分片包干,當地段安全員,宣傳安全第一,特別要注意來往車輛和山上放炮,會戰完你們的救急包一個沒用,就算最好的完成任務!”
“好,咱們就這么辦。”馮英回身把衛生連的人分成了若干小組下到各會戰點去了。
把所有的會戰隊伍安排完了,韓衛轉身向257掌子面走去。今天這里有爆破作業,這么多人在山上會戰,安全這一關一定要把好。其實他心里明白,這樣的大會戰只能振奮精神,真正要把生產搞上去,這種大哄大嗡起不了多大作用,還是要靠技術措施。他已把張成調到營里,和李長年三人一起研究,苦苦尋找能使采礦生產得以較大發展的硬措施。
257米掌子面的爆破區現場,一節炸藥車正停在鐵路線上。在這里會戰的機關干部們正在卸炸藥。兩個爆破工指揮著,把一袋一袋的火藥從車上扛下來,堆在一個一個孔眼旁準備裝填。
爆破排長李春成是個老爆破工。高高的個子,瘦瘦的紫醬色的臉布滿皺紋,眼睛沉陷在眼窩里,這是長年在山上風吹日曬的結果。雖然只有四十歲,卻像個干巴老頭,嗓音卻很亮。他爆破經驗豐富,人稱手指炮。意思他手指到哪,爆破塌落線就肯定崩到哪。但他也有個毛病,憑老經驗辦事,自己總有個老主意,常常和爆破技術員爭吵,支援外地的人走后,為解決人員不足的問題,楊春把大爆班和二爆班合并一起,統由他管。
現在他正用皮尺量孔深。張成跟在他后面,拿著計算尺,一個孔一個孔地計算藥量。計算完了,把數據寫在一個小紙殼上,用石塊壓在孔眼邊。
“總共多少孔?”韓衛近前問。
“計劃十五個,昨晚穿孔機投孔時,掉一個,夾一個,廢了倆,就剩十三個了。”張成說。
“怎么凈在節骨眼上出岔呢?”韓衛不高興的說。
“懶唄,釬磨老了,該換不換,不夾哪跑?”李春成嘴一撇,譏諷那些穿孔司機。
“沒招,這叩頭鉆就這樣,一分鐘五十二下,你再急它不急,連泥帶水折騰人不說,一不小心,不是掉釬就夾桿。”張成指著那臺正向爆破區外轟隆隆移動準備避炮的穿孔機說。
韓衛無奈地注視著艱難移動的穿孔機,突然轉身問張成:“能不能把它改造一下,叩頭快一點,效率不就提高了?”
“不光叩頭快,最好不用水出渣。這一個班要挑四十擔水往孔里灌,誰干累誰,連水帶碴的,冬天小北風一刮誰遭罪誰知道。”正在指揮付司機移動設備的穿孔司機,聽了韓衛的話,指著自己一身通紅的礦漿插嘴,他說這話也是有意識地回擊剛才李春成的譏諷,李春成的話他都聽到了。
“這種沖擊式穿孔機是從蘇聯進來的二十年代設備,老掉牙了,現在蘇聯都不用了。聽說他們用一種叫牙輪鉆的鉆機,是回轉研磨式鉆孔,用風出渣,既不用挑水,也不用抬大釬,效率是沖擊式的幾倍。”張成是從一本雜志上看到的。
“國內有沒有制造的?”韓衛聽了很感興趣。
“沒聽說有。”
“咱們自己研究行不行?”
“這可不是一句話,誰設計,誰加工?”
“讓穿孔師傅提方案,找搞機械的技術員畫圖,叫三連王老坦加工,怎么樣?”韓衛眼睛一亮,手指著那個穿孔司機說;“你剛才不是聽見了,他們要求對穿孔機進行改造么?牙輪鉆既能提高效率,又能改善勞動條件,這就是方向,為什么不干?我看不怕難,就怕干!”
“機械我不懂,你得找學機械的研究。”張成笑了笑,回避了這個問題,他不好意思說韓衛異想天開。韓衛也明白張成的意思,也就不再往下問,心中卻想,世上無難事,就怕有心人,這事非抓不可。
這時張成已計算完了這個孔的藥量,和李春成又來到下一個孔。他看了李春成量的孔深和崖邊距,再到崖邊探頭看看崖子下面的抵抗線,覺得和爆破圖紙相符,就拉動計算尺算出藥量寫在小紙殼上遞給李春成。李春成看了看,又還給了張成:“張工,這兒抵抗線那么大,你就給這么點藥,能鼓開呀?”張成聽了,把頭探出去往崖子下面看了看,回身又抓了一把袋子里的炸藥用手捏了捏,嘆了一口氣說:“我再加半袋,不過你們要填塞好,別穿了放開花炮。”李春成卻說:“再加一袋也沒事,你看這炸藥,凈大塊,放一炮像屁哧似的,能拱動就算不錯了。”
韓衛聽了,也彎腰抓了一把在手里,使勁一攥,卻攥不碎。仔細一看,里面柴油分布不勻,硝銨都結成了塊。“這炸藥的質量也成問題呀!”韓衛說。
“這已是不錯的了。銨油炸藥就是這樣,放置時間稍長就結塊,影響效力,所以我才多放半袋。這也是來自蘇聯的配方和工藝,爆速,熱值都上不去,這是影響爆破質量的一個重要因素。”張成又說。
“要想辦法提高炸藥質量,最好能找到一種威力更高的炸藥。”韓衛說。
“這個倒可以研究。”張成點點頭表示贊同。
韓衛離開張成和李春成,來到正在裝藥填塞的楊連忠和林森這邊,拿起一把鐵鍬和他們一起裝填炮孔。見到韓衛,林森高興地說:“小韓哪,你這大會戰指揮得挺好,像個將軍!”
韓衛笑著回答說:“我是將軍,你就是元帥了!”
楊連忠也高興地告訴韓衛:“你知道么,八卦嶺干起來了,一下子上了兩萬多人,紅旗招展,鑼鼓喧天,聲勢浩大,口號是提前一年建成新八卦嶺,咱們去的人都發揮作用了。”
“最好你能帶我們看看去,也好向人家學習。”韓衛說。
林森又告訴韓衛:“攀枝花也傳來好消息,大會戰一炮崩掉半座山,光炸藥就用了一萬多噸!”
“那得多少人裝藥啊!”韓衛驚嘆的說。
林森鼓動說:“現在就看你韓大將軍的了!”
還沒等韓衛回答,身邊過來一個人說:“韓營長呵,你來了就幫領導,是怕領導累著呵,咋不幫咱們干干呢?”
韓衛回頭見是剛才那個辮子姑娘在取笑自己,楊慧蘋也在那里,幾個女的累得滿頭大汗。忙笑笑說:“我是趁領導到現場,來請示工作的,別著急,一會就過去幫你們干。”
楊連忠擦擦臉上的汗,微笑著。林森卻說:“去,幫她們干去,咱這兒不用你。”
韓衛認真地說:“我真有事和兩位領導說。”他撮起一鍬碎石粉,填進孔眼里,對二人說:“這穿爆是采礦的關鍵,而穿爆,穿爆,首先還是穿。咱們現在用的叩頭鉆是蘇聯二十年代老掉牙的設備,要想翻番,不改造不行。現在工人提出要拿出一臺改成牙輪鉆,你們支持不支持?”
“牙輪鉆是什么東西?”林森問。
“我也沒聽說過,你說說怎么回事。”楊連忠也很感興趣。
韓衛一指正在移動的穿孔機說:“這種叩頭鉆是沖擊式打孔,一下一下的,效率低。牙輪鉆像電鉆鉆眼那樣,靠旋轉研磨鉆孔,效率高,還不用水、不用大釬。搞成功了,穿孔司機勞動條件大大改善,也可以像電機車司機那樣,干干凈凈坐在駕駛室里一摁電鈕就打眼。”韓衛把剛從張成聽來的關于牙輪鉆的情況描述給楊、林二位聽,再多他也說不出來了。
“這是好事呀,又提高效率又能改善作業條件,這就是有所發現,有所發明,有所創造,有所前進么。我支持,你呢,老林?”楊連忠毫不猶豫地首先表態。“那還有什么說的,只要對翻番有利的,我就支持。”林森現在時時刻刻想的就是上級交給的任務——翻番。
“那我就組織干了!”韓衛非常興奮,恨不得馬上就干。
“要干就要干到底,不要見硬就回。別怕失敗,失敗了再來,要有這種思想準備才能成功。再就是要把技術革新和當前生產結合起來,不要影響到當前生產,要促進當前生產。”楊連忠怕他三分鐘熱血,一闖勁完了,虎頭蛇尾。
“對么,干就要干到底,不要中途當逃兵,在部隊當逃兵是要槍斃的,你要當兵,我可不答應!”林森也給他打氣。
不知什么時候馬掌老頭伍金長和李長年也來到這里,站在韓衛身后。聽見他們議論,老伍頭搖搖頭說:“不那么容易,文革前上邊弄來兩臺潛孔鉆,在山上試驗了半年不好使,咱礦的礦石太硬,打不動。你說叩頭鉆不行,可它能打動。”李長年也湊上前說:“老伍說得對,還得靠叩頭鉆。咱們是生產單位,不是研制單位,就咱那點加工力量,維持現有設備檢修都費勁,還能造設備?你別聽張成那小子瞎吹呼?設備他不懂,就是這炮他都放不好,不是穿天就是啞炮,他是根大畢業的工程師,專門出根底大塊。”
“根大畢業的?”楊、林二人聽了都笑起來,還是楊連忠把話題拉回來:“困難肯定有,但從四、五要翻番的角度看,不搞技術革新、技術革命也肯定不行。看準了,就要大膽搞、下決心搞。小韓說的這件事,頭一、兩年可能見不了效果,后兩年見效也行么。把技術革新和當前生產的關系擺正了,也不會影響當前生產。”
沒想到分歧開始就這么大,韓衛沒有再多說。兩位老同志的冷水不但沒有打消他研制牙輪鉆的念頭,反而使他看到了這是在走前人沒有走過的路,能為中國礦山研制出一種改朝換代的設備,就這一點就足夠吸引他了,何況楊、林二位都是全力支持呢。本來他還想把改進炸藥的事也向楊、林二位匯報,見這種情況,他決定不說了,自己私下組織干就是了。
討論四、五翻番到了營部這一層時,一營爭議很大。
教導員艾正仁的態度鮮明,堅決支持翻番。辦事不由東,累死也無功,革委會讓自己當這營教,就必須貫徹革委會意圖,要不,讓自己到這兒來干啥?至于以后能不能翻番,他才不管呢,到時候能翻是自己的貢獻,翻不了有一百個理由等著,何況鐵打的衙門流水的關,誰能老在一個地方呆,說不定過兩天自己工作又調動了,他才不想在采礦當一輩子教導員呢。所以他抓翻番抓得很積極。多次主持營部會議討論。
營長韓衛這二年跟著老伍頭、老李頭白天上山跑現場,學了不少玩意兒,把現場吃透了;晚上就翻從張成那里借來的采礦專業教科書,充實理論。實踐加理論,他現在自信對采礦生產已駕馭自如。所以,從當上營長那天開始,就下決心不辜服黨對自己的信任,把自己所學施展出來大干一番,現又趕上鋼鐵要結束十年徘徊,礦石要翻番,時也,勢也,如何不干!這些天來,他腦子里轉轉的凈是翻番,做夢都在研究如何翻番。他找張成,翻閱了老君山開礦以來的大量資料,查閱了原設計,又了解了下道工序選礦和燒結的生產能力,心里有了一定的底數,覺得老君山要實現翻番是有可能的。既然有可能,那還猶豫什么,為黨為人民貢獻的時候到了,沖上去把他實現!
付營長李長年態度曖昧,他不敢公開反對,怕戴上右傾的帽子,只是在大家議論時一邊聽,一邊一個勁的揣著胳膊,捏動著右手的五個指頭算細賬,嘴里不斷地叼咕,反復提醒大家說:“你們想礦石的時候,可千萬不要忘了石頭啊!這石頭拿不出去,用不了幾天,礦山就采死了,到那時候,礦石就沒了。”
新調到營部來當生產組組長的張成看不慣他動不動就擺礦山通的架子,忍不住譏諷他說:“多虧你提醒了,要不然咱這伙外行敗家子早把采剝并舉方針扔到腦后去了!”李長年臉一紅,不自然的解釋說:“我不是說你,你是咱們礦的技術權威,還能把這條忘了?”
“那你就是說韓營長和艾教了?”張成開玩笑地反問一句。
“那也不是,他倆在礦山呆這么多年了,也知道這個道理,我是說上邊,特別是軍代表,他們不懂礦山``````”
“得了吧,林付團長來的時候,你圍前圍后,一口一個向解放軍學習,一口一個形勢大好, ``````”張成取笑他。
“你咋這么說呢?”李長年不高興了;“別忘了,咱礦要是采死了,上面第一個要找的就是我,其次就是你,因為就咱倆懂,內行``````。”
艾教旁邊聽著不順耳,他一慣不服李長年以礦山通自居,忍不住反駁了他一句:“老李你說這話沒道理,采礦出了問題首先要找我和韓衛,怎么能先找你呢?”他特意把重音放在韓衛二字上,意在挑起韓衛的不滿。
韓衛年輕好勝,當然也不愛聽這話,感到李長年渺視自己年輕,于是也順著艾教的話頭,不咸不淡地給了李長年一句:“我這個人能耐沒多大,敢于承擔責任的勇氣還是有的,在我當營長期間,出一切問題都是我的,決不會推給別人!”
張德利坐在那里聽了樂了:“好哇,你們都勇于擔擔子,那我可就好辦了,只管干,反正好壞有人兜著,怕啥?”
韓衛和張成領著幾個技術人員,白天晚上爬了一個月的采掘圖,反復用計算尺、球積儀計算,又匯總了各連報上來的翻番方案,根據設計院的礦山總體規劃和老君山礦歷年生產資料總算拿出來一個翻番方案。
在艾教主持的最后定局的營部會議上,張成匯報方案。他有意識地在匯報中重點突出了正規采掘:“根據設計院的設計,我礦現在的采剝比是1:0.8,而在四五期間應該是1:1,那就是說礦石要翻一番,巖石就得翻一番半,采剝總量要翻了一翻1.25番。我們排產的原則是采剝并舉,剝離先行,這一條堅決不動搖。”說到這里他瞟了李長年一眼。
在制定翻番方案期間,李長年幾乎天天跟著,不厭其煩的質疑,陰陽怪氣地發表看法。他每提出一個質疑,張成都要和幾個技術人員做一番工作,給予回答,直到他再也提不出什么來了,方案才算定了下來。單單為了回答他的質疑,張成和幾個技術員就足忙了一個星期。雖然他的質疑有的幾乎根本沒有道理,但是卻從反面充實了方案。果然,李長年這回沒有說話。
艾正仁聽了,心里倒是一驚,暗想,這一點我還真沒想到。
韓衛插話道:“不少人確實不清楚采剝并舉、剝離必須先行這個道理。咱們還真得向上面,特別是向軍代表宣傳這個道理。礦山就像一個大核桃,想吃核桃仁,必須先剝核桃皮,不剝核桃皮,吃不到核桃仁,這剝離就是剝皮。這是咱礦山和其他行業不同的地方。”
“好,這個比喻生動準確,叫人一聽就明白,向林付團長匯報就這么說。”艾教非常贊成這個說法,他正為如何向軍代表說清楚這么一個道理動腦筋呢。
張成繼續說:“國外礦山年下降速度可以達到12米,甚至18米,咱們礦的設計下降速度應該是8米,可這些年來,平均只有四米多一點,如果能達到原設計水平7米到8米,礦石就翻番了。達不到的原因很多,除了這些年林鳳山抓中間壓礦山,只要礦石不投入的錯誤路線外,關鍵在穿爆,其中最重要一條就是沖擊式穿孔機太老、效率低。少了,打出的眼不夠用;多了,放在工作面上像樹楂子似的,排不開,檢修量大,輔助工作多,作業率低,照樣沒效率。從長遠看必須采用新技術新設備,比如牙輪鉆``````”
他說到這里,李長年譏諷了一句:“你說叩頭鉆不行,我看當前還得靠它。”
張成瞅了他一眼,沒理他的茬,繼續說;“是呀,都說牙輪鉆好,可現在沒有,就是馬上研制也要一段時間,遠水解不了近渴。你說叩頭鉆不好,現在還得靠它。所以,我們意見,頭兩年還是開展向老黃牛姜濤學習,爭創萬米機臺賽活動,在生產指揮上堅決執行為穿爆讓路的原則,把穿孔機的三待時間壓縮50%,提高穿孔機效率20%。再有就是穿孔機能力不足,峒室爆破補,也就是打小洞子。采場上那些穿孔機上不去的部位用峒室爆破,每年打兩次,就可以解決一大塊爆破量。同時抓緊研制新鉆機,到了四、五后兩年,估計牙輪鉆也能上山了,一臺頂三臺,那就好辦了。”
“何止三臺,咱們是留有余地。”韓衛插了一句。
“還要在炸藥上,下一番工夫``````。”
李長年聽著,心里嘀咕,這小子腦袋轉的真快,誰有權他替誰服務。看來韓衛不知用什么迷魂湯把他灌迷糊了,使他這么賣力氣。他不得不承認,整個方案是可行的,就是自己當營長也未必能拿出這樣的一個方案。雖然再提不出什么了,可他心里卻總是沒底,總認為這翻番不落實,是在吹牛皮說大話。心里這樣想著,話憋不住,說別人他又不敢,只好又對張成來:“老張呵,你我都是老人,文革前就是這些設備、這些人,咱們白天黑夜拼死拼活的才弄出那么點玩意兒,就是今年,也沒看提高多少。可眨眼就是年根底,過一宿工夫,你就要翻番呀?你不是大白天做夢說胡吧!別忘了你可是采礦付總呵!”
李長年的這些話,大家聽了都感到不自在。韓衛耐著性子沒言語,心里明白,這老頭是不服氣在指桑罵槐。艾正仁坐不住了,他覺得李長年今天怎么了,話說過頭了,這不是給大家潑冷水么?不管怎么的,面上得過得去呀?于是他急忙對李長年說:“老李呀,有不同看法可以爭論,但讓人家把話說完再發表意見不遲呀。”
李長年的話讓張成很生氣,心想,制定方案自始自終你都參加了,意見也提了不少,今天又到這里來陰陽怪氣,不就是要顯你礦山通么。顯你就顯你,我張成也不和你爭,干么還要踩別人一腳呢。心里這樣想,臉上卻沉得住氣,沒一點沒有不高興的樣子,放下手里的匯報提綱,摘下眼鏡用手擦了擦又戴上,坐在那里笑嘻嘻地瞅著李長年。見艾教出來打園場,他故意抻著脖子問營長韓衛:“還匯報不?”
韓衛忙打手式:“繼續講,繼續講。”
他這才回身拿出一張圖表掛在墻上,指著上面逐年增加的排產指標說;“剛才老礦長不是問了,到年底還是這些舊玩意兒,睡一宿覺工夫怎么就能翻上去?當然不能。咱們排產是逐年遞增的,到四、五最后一年才翻番么。再說了,上面也沒要求一宿工夫就要翻番呀。我們分三步走,頭一步,也就是頭一年,要超過歷史最好水平,第二步,就是第二年爭取超設計,這兩步主要靠挖潛。從第三年開始為第三步,指標要逐年大幅度提高,到第五年實現翻番。這期間要新增一些設備。牙輪鉆成功了,就要牙輪鉆,不成功那穿孔機也將就,沒有飛機大炮,小米加步槍也得打鬼子。”
“鬧歸齊還得增人增設備呀?”李長年撇嘴,他總算抓住了一點。
“這符合挖潛、革新、擴建的方針么。”張成反駁他。
這回李長年沒和張成爭論,而是小聲的和小神仙張德利嘀咕:“就王老坦那幾臺破床子,保維修都強忙虎,還能造牙輪?我丑話說在前面,非弄個劉二爺剝蒜兩耽誤不可,到時候,維修跟不上,牙輪也造不出來。”張德利也跟著在那里搖頭:“是這碼事。”
“還有,要完成這些任務,首先是要加強思想政治工作``````”張成見李長年不再提反對意見,就繼續匯報。艾教聽了這條忙接過來說道;“這是最主要的,精神變物質,人的因素第一么。”
“其次是體制問題,現在的一條龍倒班連不適合咱采礦,應該恢復車間、工段,便于人和設備的結合,便于專業化管理和工藝之間的配合。”
他說到這時,艾教,韓營長和李長年互相看了看,都沒說話。
“再有一條,就是小倒班改回大倒班,便于工人休息,養足精神頭好在班上大干。”
“我贊成!”這回張德利舉雙手。
艾教笑了:“你這后兩條都是政治建廠的成果,改了,那政治建廠不是白搞了?恐怕行不通,起碼林付團長那一關就過不了。”
“那就看他林付團長要翻番還是要倒班連了。”張成一點不打折扣地說。“再說,政治建廠主要是學解放軍突出政治,重在內容,不在形式。倒大班,恢復工段照樣突出政治,抓三八作風么。”
“倒大班一個星期少學習兩次,那不是擠了政治?”艾教說。
“倒小班,工人休息不好,容易出事故,不利翻番。”韓營長道。
這回是教導員和營長爭論起來。張成,張德利站在韓衛一邊。
李長年內心當然也站在韓衛一邊,卻因為當初表態支持過搞一條龍小倒班建連,現在當著艾正仁的面嘴短不好改口,也虧他想得出,來了個折中:“這個問題咱們別爭了,當做群眾要求提上去,讓革委會定吧。”其實這等于他還是同意了。
一營討論四、五翻番有分歧的事傳到了革委會領導那里。
軍代表林森聽說韓衛對翻番很積極,非常高興。舉大拇指說;“沒看錯這小子,讓他當營長對了。”又聽說韓衛主張恢復車間工段,還要倒大班,他兩眼一瞪;“糊涂,政治建廠就兩成果,一是營連編制,二是倒小班。這兩條沒了,還算什么政治建廠!”
管生產的軍代表高興武卻咧著大嘴說:“只要能翻番,管他咋弄呢!”
楊連忠知道了,找到老伍頭,問他的意見。老伍頭滿腹牢騷地說:“我根本不贊成什么營連排,啥一營、二營的,誰知道一營是干啥的,二營又是干啥的?一條龍大橫班設連更是胡鬧。礦山點多面廣,一個小連長當班,要把全山的事都管起來,他不成了神仙?說到家就是管他明白的那一點點,隔行如隔山,不明白的那些,他根本管不了。抓生產也只是抓他當班的產量,下一班的好壞他才不管呢。一臺設備三家拼,什么生產準備、設備維護,能推給下班就推給下班,這么干,不出事才怪呢!”
“政治建廠時,你為什么不提呢?”
“誰聽呵,不但不聽,還說我穿新鞋走老路!”馬掌老頭越說氣越大。
“別人也沒提什么反對意見哪?”
“工人意見一哄哄的,可你們聽不著!”
“看來,當初我們走群眾路線不夠。”楊連忠說,其實他當初也是不情愿的,不過那種潮流就是反對也白搭,誰也擋不住。
“尤其是林森,就愛聽好的,那些日子他天天去找艾正仁,一嘮就是小半天。艾正仁溜須拍馬不用現學,幾句話就把他灌迷糊了,吹捧他的一條龍有利于學習,說什么上班早來點,下班晚走點,雷打不動學兩點,斗私批修不變色。林森聽了高興地不得了,到處講艾正仁有水平,立馬將他安排到一營當教導員,還說先干著,干好了再提。”
“這倒不是他一個人的主張,我也贊成,老艾表現不錯,應該落實政策。”
“我不是說艾正仁不該用,我是說現在有一股風,只要把軍代表摩擦舒服了就是革命的,就升官掌權。誰把軍代表得罪了,就要挨整。”老伍頭憤憤地說。
“林森說老李頭也贊成搞營連排,是真是假?”
“他是轉軸腦袋,也學艾正仁想方設法討好軍代表,見林森就大講一條龍的好處,林森一轉身就和我說一條龍非把設備拼垮不可。他半眼沒瞧起我,我說啥他都認為不對;到處散布對他是假信任,巧使用,干好了功勞是我老伍的,韓衛的,出問題是他的,這話當然不是指軍代表,那是指你!尤其是看到艾正仁當了教導員,他只弄個付營長,散布的更厲害了。”
楊連忠聽了,不由得笑了:“假信任,巧使用,這老伙計倒挺會用詞的,過兩天我找他談談。”
不管怎么樣,翻番方案在營部總算通過了,韓衛帶著這個方案向革委會正式匯報。
當林森聽到一營全體職工決心“五年三大步,上三個臺階,實現翻番”時,高興得連連說好。特別聽到韓衛在匯報措施時,提出集中三個連的穿爆人員成立攻穿爆關的專業隊伍時,越聽越高興,當場鼓起掌來,說:“太好了,不但決心大,措施也有力。”這半年來,從上級首長那里領來的翻番任務老是落實不下去,他心急如焚,牙老是疼,腮幫子老腫,脾氣也暴躁,總愛發火。自打參加革命,他還沒有完不成任務的時候呢。今天聽了韓衛如此干勁十足的匯報,如何不高興,他總算去掉了心病,采礦能翻,選礦燒結就好辦了,可以圓滿地向上級交差了。
坐在他身后的高興武卻趴著耳朵對他說:“先別忙鼓掌,這是小的,大頭在后頭呢!”他看了看高興武,點點頭說:“好,講的好!”他知道,這些日子高大炮老往一營跑,對韓衛的方案了解的挺詳細,可能他還參與出了不少好主意呢,看來這高大炮粗是粗,還有點用,沒白跑,有成績。
韓衛接著匯報:“為了解決當前運輸事故頻繁的問題,把三個連隊中的機、行車人員也集中起來,強化運輸安全管理。”林森也覺得有道理,表態說;“應該,省得老撞頭追屁股、掉道。”
付主任曲慶見林森夸獎也跟著附合說:“就是么,就是么,早這么抓就好了!”
付主任王德龍也連連點頭說:“這樣好,這樣好。”
可是當林森聽到把剩下的電鏟的,筑路的,歸籠起來統稱為采裝隊伍時,他忽然醒悟,脫口說出:“這么一來,一條龍的三個倒班連不是被拆散了么?”登時,臉上就沒了笑容。
高興武這時卻又不怕事大的故意從他身后大聲問:“這幾個隊伍叫啥名呵?”
韓衛也假做胡涂地回答說:“自然叫段了,叫穿爆段、運輸段、采礦段哪!”
高興武又故意不以為然的對大家說;“叫段就叫段吧,叫啥不一樣!”
林森臉色嚴肅起來,看得出來,他感到這涉及到原則問題了。
高興武假裝沒看見,連連催促韓衛說:“繼續說呀,還有啥?竹筒倒豆子,別留著,說一個是死,說十個也是死,說光,倒凈!”誰都看得出來,他在鼓動別人放炮:“小三班變大三班的事呢``````”他不知是提醒,還是怕韓衛不敢說了,他先把頭拽出來了。
見高興武開了頭,韓衛只好又繼續匯報:“根據礦山特點,家住農村的通勤職工多,來到單位還要爬一段山才能到現場。現在倒小班,工人太辛苦了,來回上下班耽誤的時間太多,要是倒大班,兩個班就可以省下一個上下班來回走的時間用于休息,便于職工保持旺盛精力上崗操作,對避免事故保證安全有好處。”
“就是,倒小班,工夫凈搭道上了,弄得人困馬乏!”高興武忙就縫加楔,跟著放炮。
林森聽了,臉色更加嚴肅起來了。
見林森面色嚴肅,坐在那里不說話,付主任們也都不發言了。
楊連忠知道林森不表態,別人難以發言,就先征求他的意見。他端坐在那里冷冷地說:“那解放軍還學不學?突出政治還要不要?”
曲慶聽了,忙也跟著調轉話頭說了一句:“這不行,這不行,有問題!”
鄭國光原本就不贊成倒小班,見曲慶一會這一會那的沒個準主意,他來氣了,也不管林森愛聽不愛聽,沖著曲慶搶白了一句:“有啥問題?不叫營連排,就是不學解放軍了?趕是學解放軍要學在根上,不在叫啥。突出政治也不在倒啥班,那毛主席還說解放軍學全國人民呢,部隊咋不改成車間、工段?”
“可不是咋的,叫啥不一樣,工人愿意倒大班就倒唄,有啥了不起!非走那個形式干啥?”接著鄭國光的話頭,高興武又把大嘴咧得像瓢一樣,搖頭晃腦地大聲說,很怕別人聽不見。
“那不一樣,沒有一定的形式,保證不了內容。”林森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眼看一場爭論就要開始,楊連忠不愿意這場爭論發生在老君山礦,更不希望發生在林森和韓衛身上。于是他擺擺手說:“這事別爭了,爭也爭不出個頭來。我看這么辦,這營連排的編制不能變,這是大方向,學解放軍一定的形式還是要的么。但是連隊怎么設,可以給你們營里一點自由,你們認為怎么設便于生產指揮,就怎么設。不管怎么設,還是叫營連排。我和林付團長一樣,也贊成你們成立專門攻穿爆關的連,成立專門管運輸的連也有必要,這些日子掉道追尾的不少,老這樣不行,要成立專抓運輸的連狠抓一下。”
“剩下就電鏟筑路那幾個吊人了,劃拉一塊也就一百多,要我說也叫一個連得了,專抓采礦,挺好!還是三個連,沒變。”高大炮站起來把胳膊一抬,伸出三個手指頭,特意強調“沒變”兩個字。
楊連忠又說:“其他連就別變了。連隊的名稱也可以不叫一、二、三連,叫什么你們自己定。我看今后咱們也別叫一營二營了,叫采礦營、選礦營、檢修營得了,至于倒大班的事``````”
還沒等他說下去,高大炮又接上茬;“倒大班好,倒大班開會人精神,不像倒小班開會凈睡覺,有利于突出政治,工人要求可迫切了!”他又找了一條理由。
“是么,老伍頭?”楊連忠有意地讓伍金長發表意見。
“那還用說!”老伍頭回答得干脆。
“既然有利于政治學習,工人又有要求,那就倒,怎么樣?”楊連忠又扭頭征求林森的意見。
見大家都同意,林森也只好很不情愿地說了句;“那就倒唄。”
“還有,我還沒說完呢,要關心職工生活。工人好幾年沒漲工資了,應該向上級反映情況。礦區供應太差,商店沒菜,煤場沒煤,甚至連升爐子的引柴都沒有,總不能讓職工餓肚子翻番吧,這事也應該抓緊和市里聯系解決。”韓衛又提出來。
“這事提得對。”曲慶深有體會的說““我就常常餓著肚子上班,煤場常常是溜光一片,啥都沒有。”鄭國光也跟著說;“這生活老排不上號也不行,不能一提到福利待遇就是物質刺激。”
聽完匯報,林森當然明白上了高大炮和韓衛的圈套。然而由于韓衛接受了翻番,楊連忠也沒扔掉營連排,再加上他覺得不管怎樣,就連高大炮也站在韓衛一邊,大概他們的主張也有一定的道理。既然營連排沒變,上邊問起來,自己也能交待過去,他也就不再堅持。會后,楊連忠和他交換看法時,說:“韓衛成熟了,能從實際出發,聽取各方面的意見,特別是能聽取工程技術人員的意見,搞出這么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這在當前是難能可貴的,不容易呀。”
“那好么,我們就是要培養這樣的年輕干部,不過要防止他驕傲自滿。我看他總愛獨出心裁,軍代表的意見也不是太尊重。”林森說。
“這不好么?這叫有獨立見解,難道你喜歡小綿羊么?”楊連忠故意笑著問他。
“那倒不是,不過在一些原則問題上還是照上頭精神辦好,以免犯錯誤。他還年輕,就知道一門向前干,應該告訴他,不注意這一點,以后要吃虧。”林森也真是從關心的角度說這番話的。
楊連忠又和伍金長交換看法:“今天這幾個事定得怎樣?
老伍頭點點頭說;“挺好,下步再把機關的組變成科就更好了。技術員、工程師也別叫什么參謀、干事的了,該叫啥叫啥得了,企業總歸是企業,和部隊不一樣。”說完他嘆了一口氣,看來他這個抓生產的付主任肚子里的苦水太多。
“慢慢來么,得讓人家有個認識過程。再說這軍事化也不是林森的發明,是上邊下來的。他聽命令聽慣了,你讓他吐口改,他也不敢哪。就是今天也夠難為他的了,會后他要向上邊交待呀!我們要理解他,這個人還是難得的好同志。”他盡量地彌補著革委會領導之間的裂痕,因為他知道,班子的團結是最重要的。
翻番方案通過后,一營,現在叫采礦營,經過一番緊張的歸籠整頓,穿爆連、運輸連、采礦連成立了,四、五、六、七連也改成了檢修連、機列檢連、工電務連和后勤服務連,小班倒改成了大班倒,干部群眾上下一片歡騰,精神為之一振。
艾教和韓營長打鐵趁熱,召開了翻番誓師大會。
穿爆連書記楊春在大會表決心——我們穿爆工人早就盼望有一天能脫離挑大水、抬大釬,冬天一身冰、夏天一身泥的穿孔機了;搞牙輪鉆是我們多年的心愿,我們一千個擁護,一萬個贊成,為了讓檢修老大哥騰出手來搞牙輪,我們從今天起實行穿孔機自檢自修。
運輸連連長蔡亮上臺表態——要挖掘運輸潛力,多拉快跑,開展反事故斗爭,堅決把事故消滅在萌芽中。
檢修連連長王世發表態——挖掘小機修潛力,保證設備檢修的同時,堅決把中國第一臺牙輪鉆造出來。
機列檢連胡書記表態。——自己動手,小改小革,開展年修,確保機列車運行。
后勤連連長于慶表態;——想一線所想,干一線所干,急一線所需,一切為了生產第一線。
采礦連、工務連,也都上臺表了態。
人們的熱情這樣高漲,不單單是因為革委會答應改變一條龍的體制,干部好抓了;也不單單是因為革委會答應倒大班,倒班工人可以少跑路多休息了;最重要的是,他們看到革委會聽取了他們的呼聲,知道了他們的困難,采納了他們的意見,他們真正成了主人,這燃起了他們的諸多期望。他們期望漲工資,期望改善工作環境;期望分到寬敞一點的住房;期望生活得到提高。而這一切期望似乎都閃爍在礦石翻番中。為了這些美好的期望,他們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汗水和智慧投入到翻番的戰斗中!
我們淳樸的礦工就是這樣的容易沖動!
看到職工熱情這樣高,干勁這樣足,不僅艾教、韓營長,就連李長年、張成也深受鼓舞。他們感到,一個為礦石翻番做貢獻的熱潮在老君山上開始了。
這翻番,說起來容易干起來難,這頭一步更難。
從年初開始,穿爆連黨支部書記楊春就把全年的產量落實到各機臺。除了自檢自修是工人們聽說要搞牙輪鉆主動提出來的,機臺的其他指標都是他壓下去的,老黃牛姜濤能實現,你們為啥不能實現?雖然是硬壓的,可經過討論,大家也都接受了。他又召開了穿爆連的動員誓師大會,各機臺長還有爆破排都上臺表了態,看起來工人們勁頭上來了。
他又向營部要了三個條件,一是以配合司機自檢自修、減少穿孔機的待修時間為名,將屬于檢修連王老袒管的穿修班要來歸他管。二是要求營部拿出一臺機車歸他管,專給穿孔機送釬、送水、送備件,減少待釬待水的時間。三是把孔眼設計權下放給穿爆連。
這三條營長韓衛全部答應后,他也不管那些檢修工如何罵罵咧咧,下令穿孔機檢修班從山下搬到山上,保障穿孔機有事及時到現場。在他看來,這些人在王老袒那里都養肥了,山上穿孔機有事總是慢騰騰的往山上爬,沒半個點爬不到。雖然司機們提出自檢自修,但總有他們處理不了的故障,還得這些專業檢修的干。有了專門的釬水車后,他還不放心,怕運輸調度不讓路,讓釬水車游山鉆胡同,他管釬水車等線路閉塞叫游山鉆胡同,親自跟了三個班,見所到之處果然暢通無阻,這才放下心來。至于把孔眼設計權要到手么,自有玄機妙用,不能明說。
他還把爆破排分成兩排,一個排管正常爆破,另一個排專門打小洞搞硐室爆破,對上說是彌補穿孔機的不足。實際上他有個小心眼,那些不好穿孔的硬巖就鉆小洞子,騰出穿孔機打軟巖搶產量,這就是他翻番的竅門。
至于政治工作么,他把一個新來的大學畢業生黃玉瑋抽上來,出個板報什么的,再加上自己的一張嘴開會時到艾教那去應付應付,也就行了,反正艾教也不下來檢查。更何況米道上去了,經驗就出來了。這條嘴上不能說,可心里得明白。果然,一季度下來,穿爆連打了個大勝仗,穿孔米道比去年同期提高30%,頭五一節,采場上的四個小洞也響炮了。艾教舉著大拇指稱贊他:突出政治、思想工作抓的好,為翻番立了頭功。首戰告捷,那幾天他的黑臉凈笑了,嘴都合不上。
然而好景不長,進入二季度,雨季來到了。對于礦山來說,這是一段難熬的日子。
老天爺老是陰沉著臉,風一陣、雨一陣的,難得一個晴天。這不,早晨剛有點放晴,不到中午又陰云密布,接著就是風,跟著就是雨,嘩嘩地下個不停,滿天風夾著雨,雨帶著風,一點晴的意思都沒有。
采場上到處是水,到處是泥濘。咱們的楊書記的臉也和老天一樣陰沉,他披著雨衣,穿著水靴,沿著281掌子邊從東往西查看他的孔眼。
這片孔眼是上月末為了攆任務湊數,他特意調來兩臺穿孔機打的,從崖邊一直排到掌子里鐵路線附近,總共三排。看來孔眼打的是有點密了,有的眼剛打完,就讓穿孔機移動時磨抹掉了;這大雨一下,不少眼又被雨水沖刷堆幫了,灌水了,眼看這一區孔眼就要報廢了,真他媽的窩心!
咱楊黑子這時才感到后悔,不該在這道掌子打這么多眼。當時就圖這塊地方軟、好打,他一下子調兩穿孔機在這里搶米道。米道是搶出來了,眼打了密密麻麻一大片,可是營里張成這“一打倒”不讓放。理由是下面就有一臺電鏟,還沒采到這兒呢,就這一臺鏟還要調走,原因是這道掌子超采了,按計劃這些眼明年這時候才能放。真要是等到那時候,這里哪還能有眼,頂多剩下一片麻子坑!
近來,這一打倒張成總和他作對,到處散布說他“眼睛盯著軟的打,光顧搶米道,打完也不能放;245那區硬巖下面精光一片一點爆破物沒有卻看不見。”采礦連的金大拿也不是個東西,上月末總結表彰會他在臺上剛介紹完經驗,他就瞪著兩只金魚眼睛在下面瞎喊叫:“好幾道掌子鉦明瓦亮,電鏟凈啃糟幫子,可楊黑子還介紹經驗,真他媽怪事!”這回這大雨一下,這么多眼要是全灌嘟嚕了,那張成肯定說道更多了,營長肯定也要發脾氣,你說黑子窩心不窩心?
他抬頭看看天,還是陰沉沉的,雨不大不小不緊不慢的下著,一點晴的意思也沒有。趕快晴天吧,再不晴天我這一片孔眼可就完了!他向老天祈禱,繼續向西走著。
西頭斜坡道那里,十號穿孔機正準備降段,那是孔眼設計權被營里收回后,張成三番五次找他,并威脅說,如果再不調穿孔機到245,就要向營長報告開他的路線分析會了,同時,他也看見245掌子下面的電鏟也確實沒玩意兒啃了,這才下令十號降段的。
外號宋痞子的宋朝貴是學徒末滿就上崗的新司機,老遠的就對他喊:“我說黑書記,這水拉巴嘰的,降啥段?到245那地方賊硬賊硬的,還要不要米道了?”他倒像是挺關心產量的。
楊春正一肚子火沒處發呢,可找到了出氣桶,沒好氣的罵了他一句:“叫你他媽的降,你就降,哪那些好打的地方?說道咋那么多呢!”
宋痞子見書記一張黑臉不高興,一伸舌頭,乘乘地去忙他的降段了。
說到245,楊春不由得腳下加快,順著泥濘的小道,連下了三道掌子,來到245掌子面。從西往東,遠遠望去,風雨迷茫中一公里多長的掌子面工作線上,只有九號穿孔機在東邊崖頭孤靈靈地在聳立著,大概由于滿天烏云,光線暗,露天的操作室里亮著燈,微弱的燈光下兩個人影在晃動。
怎么又停了,今天它的任務是打完最后一個孔,夜班再將片幫有水的孔眼投一遍,明天好放炮;如果現在壞了,就要影響夜班投孔,明天的炮就放不成了。楊春心中著急,他抖了抖雨衣上掛著的水珠,甩開大步,急匆匆向九號走去,腳下的泥水噼哩啪拉的亂響。
他先到九號的大水箱前,探頭向水箱里看了看,里面的水是滿的。又到鐵路邊上看了看,六七根釬子躺在那里。水滿釬足,看來釬水車剛從這里走過,他滿意的點點頭,這說明,營里給穿爆讓路這一條是做到了。隨后他就向九號走過去。雨水淋漓中,九號穿孔機兩個人在忙碌。一個蹲在機蓋上,頭頂大雨,哈著腰,低著頭,兩手在下邊緊忙著;另一個在他身后,一會遞這,一會遞那。楊春走到近前才看清,是姜濤和他的付司機小李子。
這小李子是姜濤的徒弟,也是末滿徒就上崗當付司機,見書記來了,忙打招呼。姜濤抬頭見是楊春,雨衣帽子里滿是雨水的臉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雨這么大,出來干啥?”
“啥毛病?”楊春問。
“主軸離合器有事,正找呢。”
“好找不?不好找,我讓檢修的來。早點修完好投眼,別耽誤明天放炮。”
“我再看看。”姜濤用手撲打撲打身上的雨水,又哈腰忙乎。
“這本來是檢修的活``````”小李子噘著嘴說:“可姜師傅說咱們暫時苦點累點自檢自修,讓檢修騰出手來搞牙輪,等牙輪上山,咱就不用頂風冒雨的抬釬挑水,遭那分罪了。”
“嗬,你們對牙輪那么感興趣?”楊書記的話里帶有點譏諷的味道。
“這叫啥話,要是不感興趣,這么大的雨,咱早喊檢修了。操作室是露天的不假,可咱還有個火爐子呢,沒事烤烤火,暖暖屁股也比在這大雨里挨澆強啊,這班上連打眼帶檢修,累得回家拽貓尾巴上炕,晚上打眼都沒勁。”
“你小子對象還沒有呢,打誰的眼?”楊春罵了他一句。
“早晚不得有呵。”
“就你那吊兒朗當樣,誰跟你?”
“現在就差這工作,要是能開上牙輪鉆,又干凈,又輕巧,那對象就不愁了。”小李子嘻皮笑臉的。
“眼下還得靠這叩頭鉆,你把這叩頭鉆開好了照樣找媳婦打眼!”楊春這番話教訓當中也有鼓勵,可他心里卻說,牙輪鉆八字沒一撇呢,要等開上牙輪鉆找媳婦,那是候年馬月的事。不過他不能敗大家的興,他還要靠這件事來調動大家積極性呢。
“這地方走不走道?”他指著正插著鉆桿的半截孔問。
“還行,也就是咱姜師傅,一個班準能打兩眼,別人哪,頂多一個半。”小李子自豪地說。
楊春聽了點點頭,他又順著掌子看了看,卻發現九號打完的眼都用破鐵板或者廢火藥袋子蓋上了,孔眼四周還用碎渣土面圍成了一圈小壩。他走近仔細看了看,這些上面被蓋上、四周被圍上的孔眼沒有一個偏幫塌落的,里面的水估計也很少。
“這叫戴帽、迭壩。都是咱姜師傅的主意。”小李子見楊春對這孔眼戴帽迭壩感興趣,急忙介紹。
楊春聽了,舉大拇指稱贊道“好,戴帽迭壩,這真是一個好辦法!把孔眼蓋上,四周圍上,不就可以解決灌水堆幫問題了,我以前咋就沒想到呢,要立即把九號這個經驗全面推廣。”他心中暗暗高興,看來今兒個冒雨上山沒白來。
雨又大了,豆大的雨點打在雨衣上,“啪,啪”作響。透過迷蒙的大雨,他望著那長長的245掌子線,又發起愁來。
這么長的工作線,全是又艮又硬的花崗巖,穿孔機上來哪來的效率呢?原先只有九號一臺在這里,姜濤的操作技術還是第一流的,產量也不低,所以對全連產量影響不大,這回張成一下子又要調兩臺來這里,那整個連的米道量還能保么?
他不由得走到崖邊探頭向下左右望了望,那最硬的中部大肚子尖的地方,已開好了四個小洞口,他準備在那里搞硐室爆破,可是打了不到半截就被營長叫停了。據說又是張成堅決反對在正規掌子面上打小洞,理由是硐室爆破大塊出得多,還會破壞采場底板,造成下道掌子穿孔機打眼時偏幫。這張成不知咋想的,出點大塊總比電鏟沒貨啃糟幫子強么,至于偏幫,咱穿孔機自有辦法處理,你操哪門子心?
還有那個原先在自己連里勞動的小個子周工也挺可恨,剛剛被韓衛抽到營里技術組搞規劃,就以正規采掘為名,竄掇營長把自己好不容易爭來的孔位設計權收歸營里交給張成,也就是說,從這月初開始,張成想打哪,穿爆就得打哪。上月末時,眼看米道欠產任務要泡湯,他就利用手中的孔眼設計權,把穿孔機往軟巖區調,幾天工夫就把欠產攆回來。可這個月完了,孔眼設計權交還營里了,那張成才不管你米道完不完成呢,穿孔機的位置給你定死了,該軟就打軟,該硬就打硬,不能動,一點機動權沒有。看來,這個月的任務肯定泡湯了,因為要從軟巖區調走兩臺穿孔機到這245硬巖區了。一臺設備在軟巖區一個班就能打四、五個眼,而在這兒,憑借姜濤那樣一等一的高手一個班也只能打兩眼,其他那些孬手不更完了么,這任務還不泡湯?他越想心里越急,越想心里越睹,嘴角都火出了泡。
他恨壞了張成,也后悔放那個小周工出去。早知道他上去就給營長出餿主意,不如叫他繼續呆在配管扛大管子接受再教育。想想自己從打參加工作起到現在,人稱常勝將軍,哪有完不成任務的時候?就憑我老楊要是完不成任務,還不叫那些人笑掉大牙,這張黑臉往哪擱?他越想越感到有問題,不行,我得找營長去,怎么也得調回一臺穿孔機,不然這個月肯定完了。他知道營長現在正在上道掌子分析事故呢,因為早晨調度會時,運輸蔡瘋子和工務郭瞎子為掉道的事扯皮,互相推卸責任,營長發火了,決定上午親自到現場開分析會,估計這時候正開著呢。
他回頭囑咐了姜濤幾句就匆忙向上道掌子爬去。
果然,營長韓衛一干人正冒雨在采場開事故分析會。
昨天晚上042機車在這里掉道了,脫軌四根軸。運輸連長蔡亮為了搶產量,沒等吊車來就領著行車班長和042的司機劉波、調車員石辛大在鐵軌上墊石頭硬把掉道的列車拽了上來。車是拽上來了,可是十多米長的一段鐵路線全壓壞了。工務連連長郭瞎子在早晨調度會上大喊大叫,說蔡亮這是破壞式復救,拒絕恢復這段線路。這郭瞎子大號叫郭喜貴,外號是蔡亮給起的。那是一次脫軌事故,本來是由于一段路基的沒墊好,造成兩塊枕木之間三條腿,列車走到那掉道了。現場分析事故時,他卻硬說是車速快造成的。氣得蔡亮指著三條腿的那空枕木罵起來:“你眼睛瞎呀,三條腿都看不見!”他卻不惱不怒,拄著一把鐵鍬站在那里氣蔡亮說:“你蔡瘋子說瞎我就瞎,三條腿我沒看見,能咋的?”從那以后,這郭瞎子的外號就出去了。
聽了郭瞎子的大喊大叫,蔡亮當然不服,反駁說他線路質量不好,鐵路兩側的大石塊也不清理,造成列車脫軌不說,軸箱蓋還掛掉不少。雙方各執一詞。沒辦法,韓衛和老李頭就決定到現場進行分析。
果然事故現場一遍狼籍,一拍節鐵全報廢,兩根鋼軌變形,十幾塊枕木全軋成碎屑。路基中間和兩側滿是翻斗車掉下來的塊石。那臺被救上來的翻斗車,裝著滿滿帶尖一車礦石,吱牙咧嘴地歪在一旁。再看那車輪的軸頭,全都成了禿腦袋,軸箱蓋全掛沒了。付營長張德利看了,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咧嘴的車幫子和沒了軸箱蓋的軸頭大聲地嚷嚷:“要是這么拼,這車幾天就玩完,還翻啥番!”
蔡亮反駁說:“這不怨咱們,怨電鏟,裝車時里一半外一半的,咱調車員還有意見呢,連坐的地方都沒給留。”
旁邊看熱鬧的電鏟司機李大腦袋把大頭一晃說:“這可別怨咱們,連里交待的,礦石車一定要裝滿六十五頓,誰裝不滿就開誰的批判會!還讓調車員監督咱們。”
李大腦袋一句話,把球又踢給了蔡亮。原來,在討論運輸翻番時,蔡亮提出的措施是多拉快跑。
當然他提出多拉也不是沒根據,那是因為去年年初的一天,選礦車間突然將一車礦石抽查過秤,發現應該裝六十噸的礦車其實只有五十噸,嚴重虧噸,就蠻不講理地硬將全月拉到選礦的車數都按五十噸計算,一下子使采礦虧了兩萬多噸礦石,心疼得李長年整整一個星期沒睡好覺,他找運輸連長蔡亮,蔡亮一句“電鏟裝多少咱拉多少”將他頂回來,于是他就在一天夜班偷偷地上山抓虧噸車。正趕上那天李大腦袋倒霉,后半夜迷迷糊糊的車裝得淺了一點,一量,還不到五十噸。李長年大怒,叫金大拿組織群眾批判李大腦袋,說他給毛主席革命路線抹黑。李大腦袋哪經過這種陣式,低頭彎腰九十度,嚇得有尿也不敢吱聲,直到有人看見他褲筒里往外直淌黃水,又聞著貓尿狗臊的,才知道他把尿撤褲襠里了。會后李長年強調電鏟必須裝滿車,并把監督的任務交給調車員,車要是裝不滿,調車員首先挨批判。從那以后,電鏟司機裝車寧多勿少,個個都是滿滿帶尖一下子。雖然蔡亮感到不妥,可話已出口,收不回來,只好鼓動管設備的付營長張德利提了幾次,說這是超載拼設備,可是端著胳膊算賬的李長年堅持這么干,說這樣合算,不增設備不增人,產量就能提高一大塊。所以在討論翻番措施時,蔡亮心想,電鏟多裝已成事實,與其反對不成,不如干脆當成一條翻番措施提出,六十噸翻斗車裝六十五噸,不增設備不增人就能增產10%,反正電機車也能拉得動。最會算賬的李長年當然頭一個贊成,這樣一來這車裝得自然個個都像個大饅頭。
至于快跑么,是因為林森有一次上山時,聽司機反映連里限制車速,就打電話找蔡亮,要他聽取群眾意見,改革不合理的規章制度,提高列車速度,他呢,也感到移動線五公里的速度也確實難控制,司機們也大都沒遵守,所以也當成一條措施提出來。
見蔡亮沒話可說了,眾人又過來查看那鐵軌上脫軌的痕跡,又經過一番唇槍舌劍,總算統一了認識,雖然天下雨路基泡軟了是一個因素,但列車超速輪沿抬高顯然是車輪竄出去的主要原因。
韓衛當即下了決心,同意張德利提出的把翻斗車的裝載量恢復到六十噸,又重申采場移動線路列車運行速度不準超過五公里。
郭瞎子可抓住理了,營長定完,他又增加了一條:“以后救掉道必須用吊車。”
韓衛聽了說;“兩根軸以內,不復雜的,可以用復原器,三根軸以上的,必須等吊車。”
“那多拉快跑還要不要了?翻番還要不要了?”雖然分析會打了敗仗,蔡瘋子仍然不服氣,他尖銳地提出問題。
“翻番當然還得要,少掉幾回道什么都有了。不過這多拉快跑的口號今后不能再提了。”韓衛回答他。
蔡亮看了李長年一眼,期望李長年能替他說句話,誰知李長年卻一句話沒有。他心里不由得罵了一句,你不是說不增設備不增人就能提高產量么?現在怎么不說了?真是李老轉。可嘴上卻來了一句;“又要翻番,又不準多拉快跑,那誰能干誰干,我是干不了。”蔡亮耍起了無賴。
“干不了也得干,誰讓你是共產黨員了。”韓衛也不客氣,來橫的了。
蔡亮氣得蹲在一旁不言語了。
楊春看到這里知道會議要結束了,就要上前和韓衛說自己的事。誰知,就在這時,不知什么時候從上道掌子下來的周工神神秘秘的搶先來到李長年身邊,踮著腳尖趴在他耳邊神秘地嘀咕了幾句。就見李長年驚訝地說:“不可能吧,你們是不是算錯了?這可是大問題呀。”
大概韓衛正在心煩,瞅了瞅小個周工,在旁問了一句:“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這`````”小周工吞吞吐吐好像不敢說。
“你說吧,什么事。”韓衛看不慣他那神秘的樣子。
“這個`````` 我說了,你可別說我給文化大革命抹黑呀?”這小周工真奸滑,先討一個赦免令。
“什么抹黑抹白的,有啥你盡管說。”韓衛不耐煩,本來么,頭頂上的雨還嘩嘩下,這些人還在雨里站著呢,有什么話不好回去說?
這小周工卻不管眾人煩不煩,在不在雨里澆,像發現一個天大的密秘似的,向韓衛匯報說:“按你的要求,這兩天我們對采場進行了測算,現在老君山礦剝離欠賬200萬。”
“什么,200萬!你不是算錯了?”
“沒錯,算了三遍了。”周工晃著雨帽里的小腦袋,瞪園了眼睛非常自信。
韓衛聽了,不由得吃了一驚,他帶著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李長年。
李長年也不相信地說:“這個數不一定準,我回去和他們一起再測算一下。”
這小周工卻一把拉住韓衛雨衣的袖子,把身子轉向掌子里邊,揚著頭,用手指著東山頂部說:“你看看,整個采場,上部東山包壓著``````”他轉過身來又用手指著下邊說;“下盤大肚子腆著``````”他又左右一指,“中間眼看貼臉了,一句話就是兩頭落后,中間超前,剝離欠賬200萬。”
楊春也跟著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對全山上下仔細觀看。果然,周工說的好像有理,大雨茫茫中,305 米以上山包云霧繚繞,壓著下面的293以下不能再推進了,回過頭來再往下看,245掌子邊緣距上道掌子底線足有二百五、六十米,像個大肚子腆了出去,而眾人所在的這道掌子和下道掌子由于推進過快,工作面已經很狹,上下兩道掌子眼看要并到一起了。眾人看著,一個個不由得在雨點里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趁著別人議論的時候,楊春走上前,對韓衛說了要調回一臺穿孔機保這個月穿孔產量的事。“要不調回來一臺,那這個月我穿爆翻番可就全泡湯了。”他用威脅的口吻強調了一句。
誰知韓衛正在心煩意亂的時候,見他還要往回調穿孔機,火了,瞪著通紅的眼睛說他:“你沒看見哪,好打的地方你都打滿了,下邊大肚子再不打,采場就要采死了!還翻什么番?”
沒想到撞了一鼻子灰,見營長正在火頭上,他也沒反駁。可心里話卻說,我管的是穿孔米道翻番,礦石翻番不翻番,采場死不死和我說不著。
見雨不但末停,反而大了,他又想起了他那片灌水堆幫了的孔眼,不由得心急如焚,得趕快放,要不然就全廢了。他不敢再找營長,怕又給頂回來,心想,還是找艾教想想辦法吧,讓他和營長說說,把這些眼放了,讓下邊那臺鏟吃完了再調走,反正已經超采了,再超個十米八米的也沒啥了不起。要不然這些眼報廢了,我這廢孔率就更高了,這對他樹立咱這先進黨支部也不利呀!他顧不得聽那些人議論了,急忙下山去找艾教。
再說山上這伙人,在小周工的指引下,看完了山頭、大肚子,韓衛就對大家說:“今天定的事就這么辦了。老郭你也別說這道那的,趕快恢復線路,再找家屬連幫忙把這鐵路兩側的大石頭都清理出去。散會!”
韓衛和李長年下山后,把張成也找來,一起到技術組聽小周工詳細匯報采場現狀。
李長年聽了不信實,又親自用球積儀在采掘圖上一個掌子一個掌子的轱轤,轱轤完了,他嘆了一口氣,沉重地說:“是欠賬200萬。”
“這是按原設計規模欠200萬,要是按翻番那就欠的更多了。”張成發表看法。
“看來,咱們老君山鐵礦四、五還存在一個剝離還賬的問題。“韓衛感到壓力加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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