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個小國政府打擊外國人非法采金的執法行動,在中國媒體掀起一場軒然大波——網絡輿論的主流,是呼吁國家“保護”僑民、用“公民權利”綁架國家外交,以及聲討政府“軟弱無能”、“犯我天威雖遠必誅”的激憤叫囂。
打擊非法采金、加強開采管理是加納政府的一項長期政策,正是在三令五申、屢禁不止的情況下,才于最近采取嚴厲措施、加大打擊力度。“在加納從事采金業的中國公民大概有數千人……多數人入境的途徑是不合法的。他們與加納人合作的方式也是不合法的。”“惡性案件不斷出現。這些案件中既有中方人員與當地礦工發生沖突造成個別人員的傷亡,也有中方人員因為利益分配不均,造成內訌、斗毆甚至動武、打死自己的同胞。”(中國駐加納大使龔建忠接受媒體采訪時介紹)
面對這一輿論事件,特別是在2013年,越來越多的人在討論“一個崛起了的中國應當以什么樣的形象出現在世界面前”的問題之際,群情激憤的網絡言論,促使我們去重溫“和平共處五項原則”、重溫“國際主義”這些過時了的術語。
“國際主義”究竟是什么?前提是資本主義首先是一種世界性的結盟體系,“資本是一種國際力量,各國資產階級之間盡管存在著諸多利益分歧,但在鎮壓無產階級革命時,受階級本性驅使,往往自動結盟。”要打倒或者推翻世界資本主義體系,必然要求受壓迫者實現國際間的聯合。這就是為什么《共產主義宣言》要喊出“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這一國際主義口號的理由。
但今天在網絡上搜索“國際主義”這個單詞,我們將吃驚地發現,在今天的政治詞典和話語系統中,“國際主義”這個單詞已經被悄然改變。在維基百科的“國際主義”詞條下,它被定義為:“指倡導和支持國家間為共同利益而開展更廣泛的經濟和政治合作的政治運動。”崛起了的中國又是如何闡釋這個單詞的?2006年3月22日,《環球時報》刊載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所研究員馮昭奎文章《淺談中國外交:愛國主義要與國際主義互補》,提出對國際主義進行重新思考和重視,“爭取國際環境和他國對華政策對我國的發展有利。”緊隨其后,同年4月25日《環球時報》上刊載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所學者仇朝兵的《中國外交要求“新國際主義”》一文,認為:為了改變中國在“一些國家”眼中的傳統形象,同時也是為了與中國作為國際體系中“負責任大國”的外交理念相適應,“中國外交要求‘新國際主義’”。何謂“新國際主義”?仇朝兵文章作了這樣的闡釋:這種新型的“國際主義”,是以國家利益為著眼點、以國際合作為手段、以互利共贏為目標的。也就是以“加入國際體系與國際制度,尋求合作共贏,參與建構地區共同體”為基本理念的“新國際主義”。接著,2007年第2期《國際觀察》上刊載了上海交通大學國際與公共事務學院教授郭樹勇文章《新國際主義與中國軟實力外交》,對上述觀點進一步作了系統地闡述。
這幾乎令人毛骨悚然:“國際主義”與“全球化”居然被解釋為一對近似、相當的概念。這等于教人相信:天使和魔鬼是一對雙胞胎兄弟。
不需要條分縷析,這種“新國際主義”的核心,是不加掩飾、明白無誤的:為了利益,加入體制。所謂利益,即各自的私利;所謂“體系”或“制度”,就是全球化——全球一體的帝國主義經濟政治秩序。這種“國際主義”的本質,說穿了就是赤裸裸一個“利”字。因此,與其說它是國際主義,不如說它正是帝國主義全球化,或者加入全球化的宣誓詞。
真正的國際主義是什么?不必引經據典、羅列馬列觀點,一句話就可以概括:真的國際主義,就是全球化或者這種“新國際主義”的反義詞。真的國際主義,它的目標任務和斗爭對象正是帝國主義全球化——它產生的初衷,恰恰專為反抗、推翻帝國主義體制的全球結盟而來。兩者的區別也是本質的、顯而易見的:全球化是維護和謀求資本利益的手段,是全球資本家階級在共同利益的驅動下,為奴役、掠奪和鎮壓世界人民而連橫結盟,建立起來的國際體制;國際主義則是支持和幫助底層他者的道路,是全世界窮人弱國、一切受壓迫民眾為推翻帝國主義全球體制、謀求自身解放而結成的統一陣線。說到底,國際主義是一種為他者犧牲的高尚精神,而全球化——正如著名的依賴理論提出者薩米爾·阿明(Smir Amin)所指出,“全球化是一個反動的烏托邦”。
——是誰“調和”了這一對不可調和的矛盾呢?或者說,是誰篡改了“國際主義”這個單詞的本來意義呢?它不是一個孤立的個例。只要用心觀察,我們會看到:不止“國際主義”這一個單詞,幾乎所有重要的詞匯、概念、觀點都無一幸免地遭到了類似的“修訂”、涂抹和篡改(“特色化”)。正如哈羅德·品特所說,我們正在陷入一個可怕的圈套——語言變成了假面具、一張謊言織就的大網。有一雙手,以學術的方式,正在對人類語言進行著全面的詞意扭曲、篡改和顛覆。
這雙手的背后,是一個霸權話語秩序的建設計劃。霸權話語秩序,是帝國主義霸權秩序的一個組成部分。它的建設計劃,也便是帝國主義全球霸權戰略的一個分支。實施這一計劃的兩手,正是我們平常所說的媒體和學術——作為世界資本家階級的粉刷匠,他們正在從一切最細微處和最要害處著手、起勁地涂抹和改變著世界的顏色,篡改著人類語言的細胞——單詞,不動聲色地完成著霸權話語秩序的建立,追求他們的全球一色化。
與“國際主義”這個沉寂多年的冷僻單詞相反,另一個被篡改的單詞則是全球熱門:“恐怖主義”。在今天,底層人民——一切被侵犯、被傷害、被掠奪者的反抗,被定義為恐怖主義。而這個單詞的原初意思,正是今義的反面:它指的是統治者為確保民眾的順從而采取的暴力行為。有意思的是,在“新國際主義”的學術闡釋中,“國際反恐”恰恰被列為這一新型外交理論的一項主要內容和使命!
就這樣,透過霸權話語秩序這面哈哈鏡,我們看到的世界是一個滑稽的倒影。由此,我們也清晰地感受到:霸權話語秩序翻云覆雨的力量,無處不在的威脅。
初稿于2011年5月
修改于2013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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