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思維只是在經歷許多磨難、痛苦和變化之后,才科學地研究和論證了社會主義。西歐社會主義者只是在空想(無法實現的,不能實現的)社會主義荒野上盲目徘徊很久之后,才給自己開辟了道路,才探索和論證了社會生活的規律,從而證明了社會主義對于人類的必然性。從十九世紀初葉起,歐洲產生了許多勇敢的、忘我的、忠誠實干的學者,他們曾力圖闡明和解決這個問題:什么東西才能拯救人類,使之擺脫隨著商業和工業的發展而日益嚴重和惡化的宿疾?為了消滅少數人對多數人的壓迫,在西歐有過多次暴風雨,多次大流血,然而悲愁依舊沒有消散,創傷還是那樣厲害,痛苦日益不堪忍受。我們應當認為造成這種現象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空想社會主義沒有闡明社會生活的規律,而是脫離生活,好高騖遠,其實需要的卻是與現實的牢固聯系。當實際生活中還沒有實現社會主義的任何基礎時,空想主義者就把實現社會主義作為當前的目標,并且依其結果講來更可悲的是,他們(羅伯特·歐文、路易·勃朗、傅立葉,等等)期待當代有權有勢的人來實現社會主義,在他們看來,這些有權有勢的人是不難信服社會主義理想的正確性的。這個觀點完全忽視了現實的工人運動和工人群眾,其實工人群眾才是社會主義理想唯一天然的代表者。空想主義者是不能了解這一點的。他們想用立法和發表宣言的辦法來創造人間的幸福,而不要人民(工人)本身的幫助。他們對于工人運動并沒有特別注意,甚至往往否認它的意義。因此他們的理論始終是和工人群眾不相干的理論,可是在工人群眾中間卻有一種偉大的思想完全不依賴這些理論而成熟起來,這種思想在十九世紀中葉由天才的卡爾·馬克思宣布出來:工人階級的解放應當是工人階級自己的事情…… 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從這些話中可以明顯地看出一個現在連“瞎子”也看得清楚的真理:要實現社會主義理想,就必須有工人的獨立自主的活動,必須使工人不分民族和國家團結成一個有組織的力量。當時必須論證這個真理(這一點由馬克思及其朋友恩格斯光輝地完成了)以便為強大的社會民主主義政黨奠定牢固的基礎,這個政黨今天好似一個難逃的劫運籠罩著歐洲資產階級制度,威脅著這個制度,要消滅它,要在它的廢墟上建立起社會主義制度。
社會主義思想在俄國發展的途徑差不多也和在西歐一樣。在俄國,社會主義者也是盲目徘徊很久之后,才達到了社會民主主義的意識,即科學的社會主義。在這里也有過社會主義者,也有過工人運動,可是兩者互不相干,各行其是:社會主義者走向無法實現的空想(“土地和自由”社[注1]、民意黨[注2]),而工人運動則走向自發的騷動。兩者在同一時期(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活動,可是互不相識。社會主義者在勞動人民中間沒有基礎,因而他們的活動是脫離實際的,沒有根基的。工人則沒有領導者,沒有組織者,因而他們的運動流為混亂的騷動。這就是社會主義者爭取社會主義的英勇斗爭沒有結果和他們非凡的勇敢精神在專制制度的堅壁上碰得粉碎的主要原因。俄國社會主義者直到九十年代初才和工人群眾接近起來。當時他們看到,只有工人階級才是救星,只有這個階級才能實現社會主義的理想。俄國社會民主黨隨即把自己的努力和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當時俄國工人中間所發生的運動上面。覺悟還不高的和對斗爭還沒有準備的俄國工人,力求逐漸擺脫自己的絕望境地,總想設法改善自己的命運。自然,當時在這個運動中有條理的組織工作是沒有的,運動是自發的。
社會民主黨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著手領導這個不自覺的、自發的和無組織的運動。它竭力提高工人的覺悟,竭力把成批的工人各自反對其業主的互不配合的分散的斗爭統一起來,融合成總的階級斗爭,使這個斗爭成為俄國工人階級反對俄國壓迫者階級的斗爭,并竭力使這個斗爭具有組織性。
最初一個時期,社會民主黨不能在工人群眾中廣泛開展自己的活動,因而只安于宣傳鼓動小組的工作。當時社會民主黨的唯一工作方式就是小組活動。這些小組的目的是要從工人中間造就出一批將來能領導運動的人才。因此這些小組是由先進工人組成的,也只有優秀的工人才有機會在這些小組里學習。
但是,小組活動時期很快就過去了。社會民主黨不久便覺得必須走出狹隘的小組圈子,把自己的影響擴大到廣大工人群眾中去。外部的條件也促進了這一點。這時工人中間的自發運動特別高漲。你們誰不記得幾乎整個梯弗利斯都被這種自發運動所席卷的那一年呢?各煙草工廠和鐵路工廠中無組織的罷工接二連三地發生了。這種情況在我們這里發生在1897-1898年,在俄羅斯則稍微早一些。當時必須及時給以幫助,而社會民主黨也就趕緊去幫助了。要求縮短工作日、廢除罰款、提高工資等等的斗爭開始了。社會民主黨清清楚楚地知道,工人運動的發展不能局限于這些瑣碎的要求,這些要求并不是運動的目的,而只是達到目的的手段。盡管這些要求是瑣碎的,盡管各個城市和地區的工人今天還是各自分散地進行斗爭,但這個斗爭本身將教會工人,使他們認識到只有整個工人階級結成統一的、強大的、有組織的力量去沖擊他們的敵人時,才能得到完全的勝利。這個斗爭也將向工人表明,他們除了自己的直接敵人資本家而外,還有另一個更警覺的敵人,這就是整個資產階級有組織的力量,即擁有軍隊、法庭、警察、監獄和憲兵的現代資本主義國家。既然西歐的工人要改善自己生活狀況的任何最小嘗試都會碰到資產階級政權的壓制,既然在已經爭得人權的西歐,工人也得與政府當局進行直接的斗爭,那么俄國工人在自己的運動中就一定更會和專制政權發生沖突,這個政權之所以是任何工人運動的警覺的敵人,不僅因為它保衛資本家,而且因為它既是專制政權,就不能容忍各個社會階級的獨立自主活動,特別是不能容忍比其他階級更受壓迫更受踐踏的工人階級的獨立自主活動。俄國社會民主黨就是這樣理解運動的進程,并盡全力在工人中間傳播這些思想的。它的力量就在于此,它一開始便有偉大的和勝利的發展,其原因就在于此。1896年彼得堡各紡織工廠工人的大罷工就證明了這一點。
但是,最初一些勝利竟使某些不堅強的人失去了理智,沖昏了頭腦。從前空想社會主義者只注意到最終目的,并為這個目的所眩惑而完全忽視或者否認在他們眼前展開的現實的工人運動;而某些俄國社會民主黨人則恰好相反,他們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只放在自發的工人運動及其日常需要方面。當時(五年以前)俄國工人的階級覺悟是很低的。俄國工人還剛剛從百年大夢中覺醒過來,他們的眼睛習慣于黑暗,當然看不到第一次呈現在他們面前的世界里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當時他們沒有什么大的需要,他們的要求也不高。俄國工人還只是要求稍微增加工資或縮短工作時間而已。至于必須改變現存制度、必須消滅私有制、必須建立社會主義制度,——對于這一切,俄國工人群眾是一點概念也沒有的。他們也不大敢想到結束全俄人民在專制政權下所過的茍延殘喘的奴隸生活,不大敢想到人民的自由和人民參加管理國家的問題。就在這個時候,俄國社會民主黨的一部分人認為自己的職責是把自己的社會主義思想灌輸到工人運動中去,另一部分人卻醉心于經濟斗爭,醉心于局部地改善工人狀況的斗爭(例如縮短工作時間和提高工資),甘愿把自己的偉大職責、自己的偉大理想完全忘掉。
這后一部分人也象他們西歐的同道者(所謂伯恩施坦派)一樣地說:“對我們來說,運動就是一切,最終目的是微不足道的。”工人階級究竟為了什么進行斗爭,他們根本不去過問,只要有斗爭就行了。于是所謂舍本逐末的政策就盛行起來了。結果有一天彼得堡《工人思想報》[注3]竟然宣稱:“我們的政治綱領就是實行十小時工作制,恢復六月二日法令[注4]所廢除的節日。”(!!!)(斯大林注:必須指出,最近彼得堡“斗爭協會”及其報紙編輯部已拋棄了自己原先那個純經濟的方針,竭力把政治斗爭的思想貫徹到自己的行動中去。)
這部分俄國社會民主黨人不去領導自發運動,不把社會民主主義的理想灌輸到群眾中去,不把群眾引向我們的最終目的,反而成了運動本身的盲目工具;他們盲目地跟著一部分不夠開展的工人走,只限于表達當時工人群眾所意識到的那些需要和要求。一句話,他們是站在那里敲著敞開的大門,不敢走進屋子里面去。他們沒有能力向工人群眾說明最終目的是社會主義,甚至沒有能力向工人群眾說明當前的目標是推翻專制制度,更可悲的是他們認為這一切是無益的,甚至是有害的。他們把俄國工人看成了小孩子,唯恐這種大膽的思想嚇壞了俄國工人。不僅如此,依照社會民主黨某些人的看法,實現社會主義并不需要任何革命斗爭,所需要的只是經濟斗爭,只要有罷工和工會、消費合作社和生產合作社,社會主義就算成功了。他們認為老的國際社會民主黨人的學說是錯誤的,因為這些人說,當政權尚未轉入無產階級手中(即建立無產階級專政)以前,改變現存制度是不可能的,工人的徹底解放也是不可能的。在他們看來,社會主義并不是什么新東西,其實它和現存的資本主義制度也沒有區別。譬如,據他們說,把社會主義納入現存制度并不困難,每一個工會,甚至每一個消費合作社零售處或生產合作社,都已經是“社會主義的一部分”了。他們就想用這種補綴舊衣的荒唐辦法來給受苦受難的人類縫制新衣!但最令人痛心而且為革命者所無法理解的一件事情,就是這部分俄國社會民主黨人把他們西歐的老師(伯恩施坦及其同伙)的學說發展到這樣的地步,居然恬不知恥地宣稱:政治自由(即罷工、結社、言論等等自由)和沙皇制度是可以相容的,因而特別的政治斗爭,即推翻專制制度的斗爭,完全是多余的,因為單是經濟斗爭就足以達到目的,只要不顧政府禁令,更頻繁地舉行罷工,政府就會疲于懲治罷工者,罷工和集會的自由也就自然而然地到來。
可見這些假“社會民主黨人”要想證明的是:俄國工人只應當把自己的全部力量和精力用在經濟斗爭上,而不應當追求各種“遠大的理想”。在實踐上他們的行動表明了,他們認為自己的天職僅僅是在某個城市里進行地方工作。他們對于組織俄國社會民主工黨絲毫不感興趣,反而認為組織政黨是一種滑稽可笑的兒戲,會妨礙他們履行自己的直接“天職”——進行經濟斗爭。罷工、再罷工和為戰斗基金募集幾文錢,——這就是他們的全部工作。
你們一定會以為,他們既然這樣縮小了自己的任務,既然拋棄了社會民主主義,那么這些自發“運動”的崇拜者至少可以給這個運動做出許多成績來。然而就在這點上我們也被欺騙了。彼得堡運動的歷史使我們確信這一點。起初,在1895—1897年間,運動有過輝煌的發展和勇敢的邁進,以后就變為盲目的徘徊,最后竟至停滯不前。這是毫不足怪的,因為“經濟派”為了進行經濟斗爭而建立堅固組織的全部努力,必然會碰到政府當局的堅壁,而且總是碰得粉碎。警察的殘酷迫害使得任何經濟組織都無法存在。罷工也沒有得到什么好處,因為一百次罷工總有九十九次被警察的高壓手段所扼殺,工人們被無情地趕出彼得堡,牢獄的墻壁和西伯利亞的嚴寒殘忍地消磨著他們的革命精力。我們深信,運動之所以會這樣停滯(當然是相對的停滯),不能只歸咎于外部的條件,即警察的迫害,也要歸咎于思想本身,即階級意識發展方面的停滯,以及由此而產生的工人革命精力的減弱。
由于俄國工人在進行斗爭時所打的旗幟仍然是一塊寫著爭取一戈比(按:舊俄最小面值的貨幣)的經濟斗爭口號的陳舊褪色的破布,他們就不能隨著運動的發展深刻地了解斗爭的崇高目的和內容,所以工人們也就不免以較少的精力、較小的興趣、較低的革命熱情來參加這個斗爭,因為偉大的精力只是為了偉大的目的而產生的。
而且,要不是我國實際生活條件日益有力地推動俄國工人去進行直接的政治斗爭,上述情況對運動造成的危害是會更大的。當時,哪怕一次小小的普通罷工,也向工人正面提出我們在政治上毫無權利這個問題,使他們與政權和武裝力量發生沖突,并且清清楚楚地證明單靠經濟斗爭是不夠的。所以和這些“社會民主黨人”的愿望相違背,斗爭一天比一天更具有明顯的政治性質。覺醒了的俄國工人對于今天壓得他們呻吟叫苦的經濟和政治現狀公開表示不滿的每一嘗試,他們想擺脫壓迫的每一嘗試,都能推動工人舉行經濟斗爭色彩日益減少的游行。俄國的五一節為政治斗爭和政治游行示威開辟了道路。于是俄國工人在自己原來的唯一斗爭手段——罷工以外,又增添了一種新的強有力的手段,即1900年規模巨大的哈爾科夫五一游行時第一次試用過的政治游行示威。
這樣,俄國工人運動由于自己內部的發展,便從小組宣傳和利用罷工進行經濟斗爭逐漸轉上政治斗爭和政治鼓動的道路了。
當工人階級看見俄國其他社會階級的人抱著爭取政治自由的堅定決心登上斗爭舞臺時,這個轉變就顯著地加速了。
二
在沙皇制度壓迫下呻吟叫苦的不僅僅是工人階級。專制制度沉重的魔掌也窒息著其他的社會階級。呻吟叫苦的有因經常挨餓而浮腫的俄國農民,他們被苛捐雜稅的重擔弄得貧困不堪,他們受商人、資產者和“高貴的”地主任意宰割。呻吟叫苦的有小市民,國家機關和私人機構的小職員,小官吏,總之,就是人數眾多的城市平民,他們的生活也和工人階級的生活一樣沒有保障,他們有理由不滿意自己的社會地位。呻吟叫苦的有不能容忍沙皇鞭笞政策的一部分小資產階級乃至中等資產階級,特別是資產階級中受過教育的人,即所謂自由職業者(教員、醫生、律師、大學生和一般學生)。呻吟叫苦的有俄國境內被壓迫的各民族和異教徒,其中包括那些被逐出鄉土而其神圣情感蒙受傷害的波蘭人和芬蘭人,歷史賦予他們的權利和自由都被專制制度蠻橫地踐踏了。呻吟叫苦的有經常受迫害受侮辱的猶太人,他們甚至被剝奪了其他俄國臣民所享有的微不足道的權利,即隨處居住的權利、就學的權利、供職的權利等等。呻吟叫苦的有格魯吉亞人、亞美尼亞人以及其他民族,他們被剝奪了開辦本族學校的權利、在國家機關中工作的權利,他們不得不服從專制政權所瘋狂推行的可恥的、壓迫少數民族的俄羅斯化政策。呻吟叫苦的有俄國千百萬教派信徒,他們不愿依照東正教神父的意旨而想本著自己的良心來信奉宗教。呻吟叫苦的還有…… 但一切受俄國專制制度壓迫摧殘的人是舉不勝舉的。他們的人數是如此之多,要是他們都懂得這一點并且知道誰是他們的共同敵人,那么俄國的專制政權是一天也不能存在的。可惜俄國農民還處于數百年來由奴役、貧窮和無知所造成的閉塞狀態,他們現在還剛剛在覺醒,還不知道誰是他們的敵人。俄國各被壓迫民族,在不僅有俄國 政府反對他們,甚至還有俄羅斯人民由于尚未認識專制制度是全國人民的公敵而同樣也反對他們的時候,他們簡直不敢想象可以用自己的力量解放自己。剩下的就是 工人階級、城市平民和資產階級中受過教育的人。
但是,一切國家和一切民族的資產階級都極善于攫取并非由自己的勝利所得來的果實,都極善于假他人之手火中取栗。他們從來也不愿意在與強敵斗爭中,在暫時還不大容易獲得勝利的斗爭中,拿自己的較有特權的地位去冒險。盡 管他們不滿意,但他們畢竟生活得不壞,因此他們樂意把受哥薩克鞭打、被士兵槍殺、在街壘中搏斗等等權利讓給工人階級和一般平民。他們自己只是“同情”斗爭,至多也不過是對殘暴的敵人那種鎮壓人民運動的殘酷行為表示(在心里)“憤慨”罷了。他們是害怕革命行動的,只有在斗爭的最后幾分鐘,當看清敵人沒有力量的時候,他們自己才轉而采取革命的辦法。這一點是歷史經驗教給我們的……只有在斗爭中除了自己的鎖鏈而外別無可失的工人階級和一般平民才是真正的革命力量。盡管俄國的經驗還很貧乏,卻也證明了一切革命運動的歷史所教給我們的這個人人皆知的道理。
特權階層中,只有一部分大學生表明決心要為實現自己的要求斗爭到底。但是我們不應忘記,這部分大學生也是那些受壓迫的公民的子弟,并且大學生都是在校的青年,當他們還沒有投身于人生大海,還沒有在那里占有一定社會地位的時候,他們比任何人都熱心地追求那號召他們為自由而斗爭的理想。
不管怎樣,現在大學生幾乎是以首領、以先進部隊的姿態出現于“社會人士”的運動中。社會各階級中不滿意的人,今天都聚集在他們周圍。起初,大學生試圖使用從工人那里模仿來的 罷工手段進行斗爭。可是,在政府對他們的罷課報之以野蠻的法令,規定把參加罷課的大學生征去當兵的時候,大學生就只剩下了一種斗爭手段,即向俄國社會求援,并由罷課轉向街頭游行示威。大學生也就是這樣做的。他們沒有放下武器,反而斗爭得更英勇更堅決了。被壓迫的公民聚集在他們周圍,工人階級向他們伸出援 助之手,于是運動就變成了威脅政權的強大運動。俄國政府使用大批軍警和憲兵來對不馴順的公民進行殘酷而毫無結果的斗爭已經有兩年之久了。
最近幾天的事件顯示,政治游行示威是不會失敗的。12月初在哈爾科夫、莫斯科、下新城、里加等等城市發生的事件表明,目前公眾的不滿已經是有意識地表現出來了,這些不滿的公眾已有決心從沉默的抗議轉向革命的行動了。然而大學生所提出的要求,即學習自由和大學內部生活的自由,對于廣闊的社會運動來說是太狹隘了。要把所有參加這個運動的人聯合起來,就需要一面旗幟,一面為大家所了解而感到親切的、能體現一切要求的旗幟。這樣的旗幟就是推翻專制制度。只有摧毀專制制度,才能建立起依靠人民參加國家管理并保障學習、罷工、言論、宗教、民族及其他等等自由的社會制度。只有這樣的制度才能給人民以自衛手段,使他們不受各種壓迫者、商人、資本家、僧侶、貴族的迫害;只有這樣的制度才能開辟出一條自由的道路,使人們走向美好的未來,并能自由地為建立社會主義制度而奮斗。
當然,大學生只憑自己的力量是不能進行這個巨大的斗爭的,他們軟弱無力的手臂擎不住這面沉重的旗幟。要擎得住這面旗幟,就需要更強有力的手臂,而在當前的條件下,只有工人群 眾聯合的力量才是這樣的力量。因此俄國工人階級必須把全國旗幟從大學生軟弱的手中接過來,在上面寫上“打倒專制制度!民主憲法萬歲!”去引導俄國人民走向自由。對于大學生呢,我們應當感謝他們給我們上了這一課:他們讓人看到了政治游行示威在革命斗爭中具有何等重大的意義。
街頭游行示威之所以 值得注意,是因為它可以很快地把大批的居民吸引到運動中來,使他們立刻知道我們的要求,并且造成廣闊的肥沃土壤,使我們能夠大膽撒播社會主義思想和政治自由的種子。街頭游行示威可以造成街頭鼓動,使社會上一部分落后的怯懦的人不能不受到它的影響。(斯大林注:秘密的書籍和鼓動傳單,在俄國目前條件下,很難傳到每個居民手中。雖然散發秘密書刊收效很大,但在大多數場合下這些書刊只能散發到一小部分居民中間。)在游行示威的時候,任何人只要走到街上,就能看見勇敢的戰士,就能明白他們是為了什么而斗爭,就能聽到號召大家起來斗爭的自由演說,就能聽到揭露現存制度和暴露我國社會瘡痍的戰斗歌曲。因此,政府當局最害怕街頭游行示威。所以它恐嚇大家:不但要嚴懲示威者,而且要嚴懲“好奇者”。在人民的這種好奇心中間,隱藏著對政府當局的主要危險:今天的一個“好奇者”,明天就會作為一個示威者把一批批新的“好奇者”集合到自己的周圍。而這樣的“好奇者”今天在每個大城市里都是數以萬計的。今天俄國居民再也不象過去 那樣,一聽到什么地方發生騷動就躲藏起來(從前他們總是說:“說不定就會出亂子,可別把我也牽連進去,還是走開為妙。”),今天他們卻趕忙到發生騷動的地方去,“好奇地打聽”:究竟這種騷動是為什么發生的,這樣多的人究竟為了什么要去挨哥薩克的鞭打。
在這種條件下,“好奇者”再不會漠不關心地聽著皮鞭和馬刀的揮舞聲了。“好奇者”看到,示威者集合在街頭是為了訴說自己的愿望和要求,而政府當局卻用毒打和殘酷鎮壓來回答他們。“好奇者”不惟不逃避皮鞭的揮舞聲,反而要擠上前去,可是皮鞭再也分辨不出:究竟哪里是普通的“好奇者”,哪里是“暴徒”。這時皮鞭遵照著“完全民主平等”的原則,不分性別、年齡甚至階層地位而任意亂打這兩類人的脊背。皮鞭就這樣幫我們的大忙,加速“好奇者”的革命化。皮鞭就從震懾人們的武器變成喚醒人們的武器。
因此,盡管街頭游行示威還不能給我們帶來直接的效果,盡管示威者的力量今天還很薄弱,不足以迫使政府立刻對人民的要求讓步,可是今天我們在街頭游行示威中所蒙受的犧牲,將來 會換得百倍的補償。在斗爭中犧牲的或我們陣營中被抓去的每一個戰士,都會喚起成百成千的新戰士。暫時我們在街頭還不止一次要挨打,政府在街頭搏斗中也還不 止一次要成為勝利者。但這將是“皮洛士式的勝利”[注5]。再來幾次這樣的勝利,專制制度的失敗就必不可免了。專制制度以今天的勝利給自己準備未來的失敗。我們堅信這一天一定會到來,這一天已為時不遠,我們要冒著皮鞭的毒打去播下政治鼓動和社會主義的種子。
政府也不亞于我們, 它深知街頭鼓動對于它是死刑的判決;只要再過兩三年,人民革命的幽靈就會出現在它的面前。前幾天,政府通過葉卡特林諾斯拉夫省省長宣布:它“甚至不惜采取 極端手段來消滅街頭游行示威的最小嘗試”。顯然,這個聲明帶著子彈氣味,可能還帶著炮彈氣味,但我們認為子彈是一種比皮鞭更能激起人們不滿情緒的工具。我們并不認為,政府采取這種“極端手段”就能長期制止政治鼓動,從而阻礙它的開展。我們希望革命的社會民主黨也能使自己的鼓動工作適應因政府采取這種“極端手段”而造成的新情況。無論如何,社會民主黨應當警惕地注視事變,應當迅速利用這些事變的教訓,并且善于使自己的行動適應不斷變化的情況。
但是,為了這一點,社會民主黨就必須有一個強大而緊密團結的組織,即黨的組織,它將不僅按名稱來說是團結的,而且按自己的基本原則和策略觀點來說也是團結的。我們的任務就是要建立這樣一個以堅定的原則和不可摧毀的秘密活動武裝起來的強大政黨。
社會民主黨應當利用已經開始的新的街頭運動,應當把俄國民主主義的旗幟拿到自己手里并把俄國民主主義引向大家所盼望的勝利!
這樣,在我們 面前就開始了一個以政治斗爭為主的時期。這種斗爭對于我們是不可避免的,因為在現存的政治條件下,經濟斗爭(罷工)是不能得到什么重大結果的。罷工在自由 國家里也是一種有利也有害的武器:甚至在那里,工人雖然有各種斗爭手段,即政治自由、堅強的工會組織和富足的基金會,但罷工往往還是以工人的失敗而告終。 至于我們這里,罷工卻是一種要遭受逮捕和武力鎮壓的罪行,任何工會組織都要受禁止,因此我們這里的罷工只有抗議的作用了。可是就抗議而言,游行示威卻是更有力的武器。在罷工期間,工人的力量是分散的,參加罷工的只有一個廠或幾個廠的工人,至多只有某一種行業的工人;舉行總罷工甚至在西歐也是非常困難的,而我們這里則完全不可能,但是在街頭游行示威中,工人卻能立刻把自己的力量聯合起來。
由此可見,一部分“社會民主黨人”對于問題的看法是多么狹隘,他們竟想把工人運動局限在經濟斗爭和各種經濟組織的范圍里,把政治斗爭讓給“知識界”、大學生和社會人士去進行,而只讓工人充當配角。歷史教導我們,在這樣的條件下,工人就只好為資產階級火中取栗。在反對專制政權的斗爭中,資產階級常常樂于利用工人壯健的手臂,但當勝利已經取得時,他們就把勝利的果實據為己有,使工人一無所得。如果我們這里的情形也是如此,那么工人從這個斗爭中是什么也得不到的。至于大學生和社會人士中的其他抗議者,其實他們也是屬于資產階級的。只要給他們一個能賦予人民些微權利的無傷大體的“殘缺不全的憲法”,就足以使這些抗議者唱起另一種調子來頌揚“新”制度了。資產階級時時刻刻懼怕共產主義的“赤色幽靈”,在一切革命中他們總是當事情剛剛開始時就力圖把它結束。被工人嚇壞了的資產階級只要得到一點點于自己有利的讓 步,就向政府伸出調和的手,無恥地出賣自由事業。(斯大林注:當然,在這里我們不是指那些已經背棄了自己的階級而參加到社會民主黨隊伍中作斗爭的知識分子。但這樣的知識分子只是例外,他們是“白色的烏鴉”。)
只有工人階級才是真正民主主義可靠的砥柱。只有工人階級才不會由于獲得某種讓步而和專制制度妥協,才不會因為人家彈奏憲政琵琶、唱起甜蜜調子便麻痹起來。
因此,工人階級是能 夠站在整個民主主義運動的前頭,還是作為“知識界”即資產階級的配角去做運動的尾巴,這對于俄國民主主義事業是有非常重大意義的。在前一場合下,由于推翻專制制度,就會有一個廣泛的民主憲法,這個憲法給工人、受壓迫的農民和資本家以平等權利。在后一場合下,我們就只會得到一個“殘缺不全的憲法”,這個憲法在踐踏工人的要求、只給人民一種自由的幻影方面,將不亞于專制制度。
但是,為了能起領導作用,工人階級就必須組織成一個獨立的政黨。那時工人階級在反對專制制度的斗爭中,就不會害怕自己的暫時同盟者“社會人士”的任何叛變和出賣行為了。當這些“社會人士”一旦背叛了民主主義事業時,工人階級就會用自己的力量引導這個事業前進;而這個獨立的政黨將給工人階級以擔當這種事業所必需的力量。
載于1901年11—12月《斗爭報》第2-3號
錄自《斯大林全集》第一卷第9—2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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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注1)土地和自由社是秘密的民粹派組織,1876年在彼得堡建立,最初稱為北方革命民粹主義社,1878年 改用此名。土地和自由社有嚴密的組織和嚴格的紀律,主張通過暴力推翻沙皇政府,取得土地和自由。但它錯誤地認為:俄國能夠走非資本主義的特殊發展道路,農民村社是這條道路的基礎;俄國主要革命力量不是工人階級而是農民,只靠農民就可以推翻沙皇政府。由于農民不了解他們的宣傳,沒有跟他們走,同時政府又對革 命者加緊迫害,該社一部分成員主張采取暗殺手段進行反對沙皇政府的斗爭。土地和自由社因此發生了分歧,形成了兩派,一派(安·伊·熱里雅鮑夫等人)主張采取恐怖手段,另一派(以普列漢諾夫為首)主張繼續采取原來的策略。兩派于1879年分裂為民意黨和土地平分社。
(注2)民意黨是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初俄國革命民粹派的組織,在土地和自由社分裂后于1879年8月 建立。民意黨人主張同專制制度進行政治斗爭,他們的綱領包括有廣泛的民主改革的要求,如召開立憲會議,實現普選權,設置常設人民代表機關,實行言論、信 仰、出版和集會自由,實行廣泛的村社自治,給人民以土地,給被壓迫民族以自決權,用人民武裝代替常備軍等。但他們仍然是空想的社會主義者,沒有擺脫民粹派 的基本思想,相信俄國可以越過資本主義,通過農民革命而走向社會主義。民意黨人從“英雄”和“群氓”的錯誤理論出發,把暗殺沙皇政府的個別代表人物作為推 翻沙皇專制制度的主要手段。他們在1881年3月1日刺殺了沙皇亞歷山大二世。此后不久,民意黨在沙皇政府打擊下趨于瓦解。
(注3)《工人思想報》是俄國經濟派的機關報。列寧在《怎么辦?》等著作中批判了《工人思想報》,指出它的觀點是國際機會主義的俄國變種。
(注4)指1897年6月2日(公歷14日)俄國沙皇政府頒布的關于縮短工廠工作日的法令。這個法令是在1895—1896年彼得堡工人群眾罷工的壓力下通過的。它規定工業企業和鐵路工廠的工作日日班為十一個半小時,夜班為十小時(在這以前,工作日沒有限制,甚至達到十四五個小時),但同時規定節假日一年為六十六天(比習慣上的節假日約減少了四分之一)。
(注5)皮洛士——古希臘伊庇魯斯國王,公元前280年入意大利同羅馬作戰,兩次獲捷,但損失慘重。他曾說:“如果再取得這樣一次勝利,誰也不能跟我回到伊庇魯斯去了。”“皮洛士式的勝利”表示代價特大、得不償失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