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年,新疆穩定事端頻生,引起世界注目。也使真誠關心新疆命運的人們產生深刻憂慮。人們盼望通過討論和反思,找出禍端由生的深層原因,對癥下藥,標本兼治,促使形勢緩和,保護地區穩定和平。7月19日《新疆日報》發表了新疆師范大學教授曼拜特·吐爾地的署名文章《戴黑紗穿黑裙不是一個好現象》,引起了廣泛議論。
很顯然,文章批判的對象是宗教極端思想。毋庸置疑,宗教極端思想是催生暴力事件、影響新疆穩定的因素之一。毫無疑問這是我們要批判和反對的。即便是從伊斯蘭教的角度來看,宗教極端思想也是對傳統宗教思想的一種扭曲,是對整體教義的肢解、割裂,和對部分教法細節的極端化強調、極端化追求。把極端宗教思想與傳統宗教思想進行整體上、宏觀上的對比,不難判定:宗教極端思想,在根本追求和手段方式上,都嚴重背離了伊斯蘭教義。所以,對于宗教極端思想,應當展開廣泛的批判和宣傳、教育,引導廣大穆斯林群眾認清其危害,避免走上極端思想的錯路。
但是,需要認識清楚:宗教極端思想并不是催生暴力事件、破壞新疆穩定的唯一因素,更不是根本因由。它只是一個淺層的、結果性的和被利用的因素。從世界范圍的經驗來看,更容易理解這一點:宗教極端思想(所謂原教旨主義)的發生、發展和廣泛波及,其歷史背景首先是穆斯林社會的地位和處境全面沉淪。面對由于種種原因導致的世界地位沉淪,以及由此帶來的各種后果,知識階層未能夠及時地為群體提供一種突破困境的因應方案,于是,某種內縮的、保守的、封閉的文化心理形成了,這為宗教知識階層的退縮性(復古)路線提供了土壤。這一退縮性(復古主義)思想路線,進一步為外部價值(主要是歐美意識形態)的指控和攻擊提供了理由,如婦女衣飾及其隱涵的兩性平等、非民主化政治等等。而當這種退縮性路線持續地受到外部價值的沖擊和逼仄時,在內部,反而進一步加固和強化了它的正當性與必要性,于是,各種極端形式的理論和實踐全面發生了。——在這一過程中,從起點上看,宗教極端思想并不是根源,而是一個在過程中間被接受(利用)了的理論方案。
盡管如此,我們仍然要反對宗教極端思想。首先,它不符合伊斯蘭教的真實教義,不符合古蘭經的精神實質;其次,它并不是應對現實的根本解決之道;更重要的是,當它被利用為某種政治工具,將對地區和平帶來損害,對包括穆斯林群眾在內的各民族民眾的利益帶來傷害——這首先違背伊斯蘭教的和平精神。
在批判和反對宗教極端思想的同時,更為重要的事情是:深思宗教極端思想得以產生、得以傳播、得以發生影響力的深層原因,針對深層原因下藥治本,使宗教極端思想喪失生存和發展的土壤,在廣大群眾的頭腦中沒有立足之地。相反,如果思考、討論和治理被僅僅局限在宗教極端思想這一環節本身,注意力全部被集中在諸如“黑紗黑裙”這樣的表象細節上,不僅對于新疆穩定無濟于事,不但不能解決穩定問題,而且不能解決宗教極端思想傳播的問題,恐怕還會適得其反——刺激民眾文化自尊,催生抵觸心理,激化對立情緒,引起更大的反彈。
《戴黑紗穿黑裙不是一個好現象》一文稱:“黑色總讓人感到沮喪和陰森,它不但會削弱人們的意志,降低人們對生活的熱情……”顯然這是一種想當然的說法。Qara(黑色),在維吾爾文化中并不是什么沮喪和陰森的色彩,恰恰相反, Qara(黑色)是維吾爾人最崇尚和喜愛的顏色之一。在維吾爾語里,與Qara相伴的語感是:偉大,高貴,神圣,廣闊,清凈……《戴黑紗穿黑裙不是一個好現象》的作者不應該忘記:維吾爾歷史上最偉大的王朝就叫作“喀喇汗王朝(Qara Khanids)”。在著作于喀喇汗王朝時代的、維吾爾族最重要的知識辭書《突厥語大詞典》中,可汗的稱號“Qara Khā”意味著“尊貴、顯赫”而非沮喪、陰森。——本文的目的,不是要批評《戴黑紗穿黑裙不是一個好現象》這篇文章。我們只想指出:這種著眼于表象細節的討論,特別是以地方黨報的身份,指責民眾的衣飾傳統,不但無用而且是有害的。它會轉移注意力,遮蔽人們對不穩定因素的深入思考,也不能達到教育和引導群眾的目的。何況,從道義和法理兩方面來看,貶辱、指責和干涉民眾的衣飾自由(當它并未對其他社會成員的權利和社會公德造成妨害時),是缺乏依據的。
對于新疆穩定問題中的宗教極端思想問題,有三點認識至關重要:
首先,宗教極端思想有害于新疆社會穩定和地區和平,有害于各民族(包括穆斯林群眾在內)人民的根本利益。
第二,目前為止,宗教極端思想在新疆各少數民族中的實際影響力極其有限。對它進行擴大化的想象和宣傳,并在這一錯誤認識的基礎上采取不恰當的治理措施,在客觀上只會逼驅群眾更傾向于宗教極端思想路線。
第三,維吾爾族傳統文化中,始終存在著抵制宗教極端思想(原教旨主義)的強大傾向。認識并重視這一點,非常重要。
從宣傳教育的效果上講,批判宗教極端思想也應當主要由在宗教學識上資深的、有崇高群眾威望的宗教權威人士來完成,而不是世俗知識分子越俎代庖。更不應當把批判的目光放在民眾衣飾、胡須這樣的表象細節上。
《戴黑紗穿黑裙不是一個好現象》一文中有一句話說得極好:“黑袍跟幸福生活沒有任何關系。”是的,沒有任何關系——黑袍本身,既不會增加人們的生活幸福感,也不會減損人們的生活幸福感。所以,我們更應當把目光放在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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