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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吾爾族母語小說《人骨生意》

陳集益 · 2012-11-29 · 來源:左岸文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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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吾爾族母語小說《人骨生意》

  陳集益

  發表于 2012-11-29 來源:左岸文化網

  編者按:

  中國文學想象力日漸萎縮,是困擾文學界的熱點問題。尤其在當下主流文學中,小說已經成了世俗生活的復制品——但是,當我們把目光轉向扎根在各民族歷史文化沃土之中的少數民族文學,卻發現了一種經久不衰的原創性想象力。正如這篇由遷墳引發一系列道德失衡事件的小說,因為想象力的有效發揮,從而顯得靈動飄逸且極具張力——它既反映了現實生活中的尖銳問題,又超越了現實生活,呈現給讀者一個人與魂靈共處的獨特世界,小說打通了現實與幻想的界線,給人異常強烈的心理和文化的沖擊。

  維吾爾文原著作者:

  馬合木提·約勒瓦斯,1970年生于新疆。曾經從事出納、市場管理員等工作,現為自由職業者。從1994年發表處女作《病人》之后,至今在報刊雜志發表近50篇中短篇小說。其中《青色的蘆葦》獲得了新疆“汗騰格里文學獎”。2011年由新疆青少年出版社出版的作品集《奶奶的云彩》,當年被評為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集。

  維文翻譯漢文譯者:

  巴赫提亞·巴吾東,1964年生于新疆。曾在新疆民間文藝家協會工作,現任職于新疆文聯人事部。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從事文學翻譯,至今已經翻譯數百萬字的小說散文、文藝理論以及大量的民間文藝作品,多在新疆各類漢文刊物上發表,其中2010年翻譯的長篇小說《漂泊的靈魂》已由新疆青少年出版社出版。

  遷 墳

  (原名《人骨生意》)

  馬合木提·約勒瓦斯(維吾爾族)著

  巴赫提亞•巴吾東(維吾爾族) 譯

  一

  這些日子里,吾買爾塔姆其①的身體狀況并不是很好。對他來說,做那些壘墻蓋房的事兒已經顯得力不從心。更讓他難受的是,腿疼的病越來越嚴重,去外面走走都覺得很困難,整整一個夏天在泥巴里摸爬翻滾掙來的那點兒錢幾乎花光了。直到冬去春來的時候,他的腿腳才有了點兒勁,可以到外面轉悠了。現在,從他骨瘦如柴的老婆那呆望著自己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所有的窘迫。

  吾買爾塔姆其原本是個身材高大魁梧、手腳利落的人,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落到今天這種田地。正因如此,他從少壯時期開始就過上了一種吃喝玩樂、不為將來打算的生活。而一生都為了照顧家庭和孩子,自己連一塊新披肩都舍不得買的妻子對家里的破敗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但沒有任何辦法。她雖然非常清楚丈夫根本不理會自己說的話,有時也會忍不住張口嘮叨幾句,以表達自己的不滿。不過,每當這種時候,吾買爾塔姆其就會沉下臉喊道:“別啰嗦了!安拉保佑,如果我能順順利利地度過冬天,等到來年,錢那東西就還會掙回來的。”他就這樣把她的話給噎回去。

  沒錯,他從小時候能夠下地玩耍起,就一直跟在父親的后面,在這個縣城不知修造了多少套房子。他也算是一個承繼了父輩技藝的出色的泥瓦匠。在當時,他祖父也曾是一位遠近聞名的匠人。老人們常說:“某某的房子就是巴圖爾師傅蓋的。哇,巴圖爾抹上去的麥草泥一百年也不會脫落。”

  只是,吾買爾塔姆其心中長年都存著一個積怨。在這世上,他只有一個寶貝兒子,這個兒子卻不好好上學,老早就輟學了。吾買爾塔姆其為了把祖傳的手藝傳授給兒子,就帶著他在外面干了兩年。但是,他卻跑了……跑得那么遠,居然跑到內地去了。他那一跑就再也沒有回來,家人從此沒有得到過他是死是活的音訊。女兒們也像往外扔的石頭一般,散去了。只要想到這些,吾買爾塔姆其就會禁不住嘆起氣來,嘮叨著:“本來想著等年邁體弱的時候,這些家伙會起點兒作用,要不干嗎養育孩子呀……”為此他大動肝火。

  好在春天是那么美妙、溫暖。雖然口袋里沒有幾個錢,但那溫暖的陽光會讓你像富豪一樣心情舒暢。吾買爾塔姆其總也看不夠開始復蘇的大自然,疲憊和蒼白的面色一遇到春陽就泛上了和煦紅潤的光芒。春風從街院上方的坡地吹來蒿草的芳香沁人心脾,周圍飛舞著的春鳥啾啾地鳴唱,剛剛開始成長卻已經散發清香的花草,抖動著星星點點的光亮。周圍所有的事物,和風、樹葉、馬蓮、河水、蟲魚,以及在花花草草中飛舞的蝴蝶,都是那么的悠閑、可愛。這種時候,人們還會時不時地想打幾個噴嚏,揉揉鼻子。

  吾買爾塔姆其為了恢復早已僵硬得像木頭一樣的腰身,在院子里來回踱步,并伸起懶腰來。不過,就這樣一個動作就弄得他全身的骨頭就像立馬要脫節,嘩啦啦墜地一般疼痛難耐,以致踉蹌了幾步。幸好時刻注意著丈夫的阿依木汗趕忙跑過來扶住了他。

  “喂,你倒是注意點呀!你哪還有伸懶腰的氣力呀?”只有在這時候,吾買爾塔姆其才會真正意識到自己病得不輕。

  “安拉呀,我以為就這樣走掉了呢,看樣子這世上還有我沒有吃完的飯呀,居然還活著度過了冬天,老婆……是吧?”

  “你還要活好多年!”阿依木汗把吾買爾塔姆其扶到支在墻角上的木樁上坐下,說,“還有很多美好的日子需要咱們一起過呢!”

  “唉,誰知道呢……人總會遇到千奇百怪的日子呀!這不,我這樣一個可以很輕巧地躍上墻頭的人,居然也淪落到需要老婆攙扶的地步了呀!”

  “看看你說的,我不扶著你,有誰還會理你呀?”

  “只要到了需要女人照顧的地步,那我的好日子基本就到頭了。”

  “你也不要太過于傷心了,這不是好多了嘛!”

  “你就不要寬我的心了,看著以前能夠收拾你的人落到今天這種田地,你心里正得意地笑吧?”

  “哎呀,你看你說的。你要收拾我就收拾好了,愿胡大讓你恢復到以前那樣,走路還那么精神昂揚!”阿依木汗瞪了丈夫一眼,撲哧地笑了。

  “安拉呀,這個蒼白的老太婆的笑還是和少女時候一樣啊……”吾買爾塔姆其想著,盯著妻子微微笑了笑,“喂,你別老是在我面前晃悠,快去把我的煙拿給我!”

  蒼白消瘦的女人趕忙回到房里拿出了莫合煙和卷煙紙。

  “那個……哎呀!”吾買爾塔姆其似乎想起了什么,看著妻子的眼睛說,“那個賣烤肉的司馬依,是不是已經去集市了呀?”

  “那天我就去過一趟了,還是沒有音訊……”女人朝著吾買爾塔姆其的眼睛,稍顯驚恐地望了望。

  “好了,好了,去干你的活兒!”吾買爾塔姆其把卷成喇叭狀的煙點著,狠狠地吸著,坐在木樁上陷入了沉思。

  “哎喲,你怎么這樣死命地抽呀,不要發愁!誰知道呢,也許咱們的兒子突然有一天會帶著一皮箱錢回來,也說不定……”

  “別白日做夢!不要說到錢,那個吃白食的,能夠帶著腦袋回來就萬幸了。你不干活兒呀,怎么還在我周圍晃悠?”

  “今年夏天,就你這情況是攬不到活計了呀!”阿依木汗看到吾買爾塔姆其眉頭一緊,說完趕忙咬著頭巾的一角跑進屋里去了。

  二

  吾買爾塔姆其的家就在墓地的后面。這個大院原先是一整個夏天都能聽見蛤蟆叫的沼澤地。陽光下,蛤蟆喜歡鉆進像姑娘的身體般曬得嫩紅嫩紅的馬藺花和香蒲草中去躲避,牛群喜歡站在被濃密的蘆葦覆蓋的湖邊上吃草,由清澈的泉水形成的深藍色的湖水,從庫克橋下面的樹林里流出來,就完全滲入到這片沼澤地里。每天在岸邊抓魚玩耍的孩童們嘰嘰喳喳的喊叫聲,幾乎可以傳遍這里的每一個角落。

  老人們把這片沼澤地叫做“哈菲茲巴克西們②的院子③”。因為哈菲茲巴克西們是這里最早的住戶,更是這片沼澤地的拓荒者。當時,那些可敬的人們歷盡千辛萬苦、長途跋涉,把這片人際罕至的沼澤地中的水放走,把鹽堿沖走,經過若干年的努力,把這里改造成了林地和果園,并且在園子中央蓋了房子。但是后來,一些傾家蕩產的賭徒,遭遇過這世上各種煎熬、災難的倒霉蛋,因為每天喝酒抽煙惹父母生氣而被趕出來的年輕人,還有從其他地方來尋求歸宿的流浪漢,不知怎么的也都來到了這一帶,在高地上建起一間兩間簡易的房子,又用干打壘圍起矮墻,慢慢地就有了家的樣子。他們還壘起了爐灶,開始燒火做飯。于是這片刨上一坎土就會漫出水的沼澤地,漸漸變成了一個落魄者聚集的村落,但名稱依然叫做“哈菲茲巴克西們的院子”。

  事實上,吾買爾塔姆其也是被父母從自己的家里趕出來的,他是這個大院里最早的住戶之一。雖然,吾買爾塔姆其很好地掌握了父親的磚瓦手藝,但依然保持著特別愛喝酒湊熱鬧的習慣。因為他父親是個嫉恨喝酒作樂的虔誠的伊斯蘭教徒,對兒子的行為憤怒不已,于是就把兒子從家族中攆了出去。這還是吾買爾塔姆其剛生育第一個孩子,還沒有真正理解生活的年輕時候。由于這個大院的人都是從各個地方落魄到這里來的,因此都多多少少會一些手藝。有些人是磚瓦匠,有一些則是木匠,或做雜碎抓飯、賣烤肉的,有些則是蹬三輪車拉客的,基本上都是些雇工。

  這個大院里的晚上最吸引人的是賭博和喝酒。也就是這賭博和喝酒的習慣,練就出了這些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當然,這里也會發生很多讓人煩心惱怒的事情,每當這時候,吾買爾塔姆其都會厭惡這罪惡滿盈之地,感嘆道:“唉,哈菲茲巴克西們的靈魂會不安的呀……”

  這不,大院里的人剛過完冬天,春天還處于青黃不接的時候,就已經熱鬧起來了。

  “說是要遷移墓地。”

  “你怎么那么高興呀?”

  “這就等于說我們有活兒干了呀。”

  “說是遷移一座墳墓給一百五呢!”

  “聽說在老墳地里有很多沒有主兒的墳,豈不就是等著我們去認領了?”

  “聽說有很多人害怕,不敢抓骨頭,他們不求我們這些人干,去找誰干呀?”

  “這可是賺錢的好機會呀!到眼前的活兒不干,怎么行呢?”

  “這下連死人也不能安心地躺著了呀。”

  “這是時代發展的需要嘛……”

  就在這些話傳出來之后沒幾天,人們就像螞蟻一樣聚攏在“哈菲茲巴克西們的院子”上方的墓地上了……

  一直以來,吾買爾塔姆其就坐在大門口前那個桑木墩子上曬太陽。他常常會瞅瞅那些就在自己眼前的坡地上挖墳的人們。昨天,他和哥哥弟弟們剛把父母親的墳墓遷移走。他現在坐在木墩上,心里正想著:“那些沒有主兒的墳墓會怎么樣呀?”他也很關心這件事。

  這里的許多人非常忙碌。這些人在墳地里不停地接著電話,想承包遷墳的活兒。有的人就把遷移父輩尸骨的事情交給那些掘墓人來干,自己連頭也不回地坐進車里揚長而去。另有一些人則喊著“該我拿、該我拿”,為分配下來的遷墳費爭吵不休。與此同時,還出現了把遷墳費直接捐獻給清真寺和孤兒寡母從而羞臊那些爭搶者的主兒。人和人的確是不一樣的。最為過分的,是幾十個人霸占著一個沒有主兒的墳墓,因為相互紅眼猜忌而大動干戈……

  吾買爾塔姆其搖著頭,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這時候,他想起了昨天在墳地里看到的一件事兒:一個人在政府發放的白色斂尸袋中裝滿了石頭、土坷垃、木棍,在兌現遷墳費的地方被揭穿了,搞得非常尷尬。不管怎么樣,這個大院里的很多人在這次遷墳中賺了不少錢。夜里,院子里的賭博、喝酒又開始盛行起來了。

  這時,吾買爾塔姆其的思緒被阿依木汗短促的咳嗽聲給打斷了。他回頭瞪了她一眼,說:“哎,你愣在這里干什么?我肚子餓了。”并且“啪”地朝著地面啐了一口。

  “沒有了!”

  “沒有什么?”

  “一把面,一勺油……”

  阿依木汗望著吾買爾塔姆其站了一會兒,然后咬了一下頭巾的一角扭身進屋去了。

  吾買爾塔姆其再次向眼前的墳地望去,像是咽喉有東西堵住了似的,他從木墩子上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朝著墳地慢慢地走去。他的腿腳酸痛酸痛的,非常難受。他慢慢地在墳墓間穿行,最后累得站在一座老人們常說的那種“墳包平得越早,積的善也就越多”的老墳前休息。當然,這座老墳因為年代久遠,所以墳包上的土被風吹拂剝離,幾乎都快和地面持平了。吾買爾塔姆其正猜測著這是不是一座無人認領的孤墳時,一位在周圍靠移墳賺錢的掘墓人走了過來,從頭到腳把吾買爾塔姆其打量了一番后問道:

  “大叔,這下面埋的是您的什么人?”

  “是我爸爸,不……是我爺爺。他的孩子們都不在這里。”

  “怎么還沒有遷走?”

  “我的腿腳有病,連挖墳的勁兒都沒有了呀!”

  “我們這樣吧,這個墳墓由我來幫您遷。您從他們那兒領來一百五十元,把五十元給我,一百元您自己留著,怎么樣?”

  “什么,一百元?”這時,吾買爾塔姆其的眼前出現了妻子站在大門口那可憐兮兮的神情,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應了一句“可以”……

  當阿依木汗正在為不知道丈夫到底去了哪兒,因此犯愁的時候,吾買爾塔姆其正好有氣無力地走進了院子。

  “喂,你是去了哪兒呀……我從鄰居家要了一個馕。”

  吾買爾塔姆其一聲不響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紅紅的百元鈔票,顫巍巍地遞給了她。

  “這錢是……”

  “是我賣骨頭得來的。”吾買爾塔姆其的聲音里透著顫音。

  三

  幾天之后,吾買爾塔姆其朝著司馬依卡瓦普奇④的家走去。他踩著墻邊的虛土小心翼翼地走,一路上留下了一串整齊的腳印。墻面上、墻角下的石頭和土坷垃上,有各種蟲子忙忙碌碌地奔波著。它們顯得那么忙碌,時不時地在爬上土坷垃時翻滾下來,四腳朝天地躺在那里。不過,它們會很快蹬動著腿腳翻過來,繼續急匆匆地趕路。吾買爾塔姆其站在那里饒有興趣地看了好久,還拿自己的一生與這些小東西比較,然后嘆上一口氣,繼續走自己的路。

  這個大院里吾買爾塔姆其唯一談得來的一個人,就是司馬依卡瓦普奇。這個人幾年前才從喀什出來到這里定居。不過,這是個心眼很多的人,來到縣鎮做烤肉生意后,經濟狀況很快就好了許多。吾買爾塔姆其帶著很多想法,邁著小心翼翼的步子來到司馬依卡瓦普奇家的大門前時,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他望著正在院子門口翻弄著垃圾的司馬依卡瓦普奇站了好一會兒。沒多久,司馬依卡瓦普奇就發現了站在身后的吾買爾塔姆其。

  “哎呀,你這頭倔驢怎么來了?不錯,能夠到我們家里來就很不錯。你最終還是冬眠完了呀……老伙計,氣色真不錯,看樣子這一覺睡得可以呀……來,站在那里干嗎,來進屋,進屋!”說著,就順勢輕輕撥開吾買爾塔姆其的手,擁抱了一下。

  “屋子里就不去了,可以的話,咱就去庫克橋下面的林地里去聊聊,怎么樣?”

  “難得來到家門前呀……”

  “謝謝!我也是在家里呆得太久,有點煩了……還是呼吸點新鮮空氣吧!”

  “哪怕是喝一碗茶再走呀!”

  “行了,行了。茶以后再喝,今天我就想著去那個僻靜去處……”

  “行,我知道了。那我回一趟屋里就出來。”司馬依卡瓦普奇沒有耽擱多少時間就出來了。他們倆晃晃悠悠地在大院里轉悠,一路和所有過往的人打招呼,最后穿過院子盡頭的林地,來到卡拉蘇河邊的一棵老柳樹下坐了下來。

  柳樹剛剛發出的芽葉在春風的吹拂下沙沙作響??ɡK河水清澈而透明。生長在林地另一頭高坡脊梁上的灌木叢中有一些個頭很大的老鼠正在奔波流竄。墓地里有幾只蒼鷹在東一棵西一棵早已枯死的朽樹上飛來飛去,不停地叫著……

  “好了,朋友,是不是要卷上一根?”

  “嗯,早就應該拿出來了呀……”一會兒,隨著從柳樹下面飄出的一股青煙,濃烈的大麻味向周圍飄散開來。

  “你兒子有消息了嗎?”

  “再別說他,影響我的情緒!會讓我鬧心的。”

  “無論是好是壞,總歸是你的兒子呀!”

  “那倒是,”吾買爾塔姆其貪婪地吸著司馬依卡瓦普奇卷給他的喇叭形煙卷說,“我這副樣子到哪兒去找他呀?這個拋棄了家鄉、父母、親友的王八蛋,我干嗎還找他呀?等我老了,你會出個力埋了我吧……不至于讓我暴尸荒野吧?”

  “唉……這個墓地也快遷完了嗎?”司馬依卡瓦普奇趕緊轉移了話題,他對自己揭到了朋友的痛處感到不好意思。

  “據說,政府還為旱地上的新墓地修了寬敞的馬路啊!”

  “是的。政府首先修了那條路,還為新墓地搞了個大門,這才開始遷這里的墓地。”

  “這里要搞什么東西?”

  “是搞廠子吧?”

  “啊!”

  “你聽說了沒有?”

  “聽說什么?”

  “遷墳期間發生的事兒。”

  “司馬依,我這個躺在家里的人怎么會知道?你不是每天都在集市上嗎,那你說說,到底是什么事兒?”

  “你看,唉,年輕人真是的。那一天,一個小伙子用遷移費在宴會廳請幫助移墳的朋友們吃飯。”

  “這有什么可吃驚的?”

  “你等會兒呀!是不是已經上頭了呀,你?等他們喝了很多酒,酩酊大醉的時候都給忘了。”

  “忘了什么呀?你是不是也已經上頭了?”

  “用白色斂尸袋裝著的,放在宴會廳角落里的尸骨。”

  “這群畜生……”

  “還有呢,一個老奸巨猾的混蛋承包了許多無主的墳墓的遷移,雇來很多雇工賺了不少錢。他就用這些錢買了一輛摩托車。有一天,當他帶著老婆從丈母娘家回來的時候撞上了電線桿,兩個人都被撞死了。”

  “天哪!”

  “我們這兒最近賭博可是很熱鬧呀……”

  煙卷卷了好幾根,吾買爾塔姆其的怒氣消了,現在他感到渾身懶洋洋的,很愜意。涼爽的小風把柳絮撒在他們的身上,他們的衣服、褲子、腿腳、頭上都沾滿了柳絮。二人看著對方的樣子“呵呵呵”地笑個不止。

  “喂,你身上怎么都是蟲子?”

  “喂,是什么蟲子呀?”

  “你看你看……”

  “你看看你自己!”

  “……”

  他們就這樣聊了很久,等到天色已經昏暗下來的時候,才哼哧哼哧地站起身子,相互攙扶著往回走。

  “別老是磕磕絆絆的!”

  “是你絆著我了。”

  “是誰在磕絆誰呀?”

  “你在絆我,我在絆你……”

  “據說腸子烤肉賣得很火呀。”

  “不能老吃沒有營養的面食……”

  “趕緊!司馬依,你扶著點兒我……對,這就對了。我們是不是也和穿在烤肉簽子上的腸子一樣了呀?”

  “哈哈哈……咱們的院子到哪兒去了?”

  “哦,咱們的院子,會不會跑了?!”

  “跑到哪兒去了?”

  “跑到哈菲茲巴克西們的墓穴里去了吧……啊哦,完蛋了!”

  還沒有等司馬依卡瓦普奇站穩,也不知怎么的,吾買爾塔姆其就拽著他一下子滾進了一個黑咕隆咚的地方。吾買爾塔姆其大聲喊了句“這是怎么了”,就沒有了聲響??酀柠}堿土的味道,讓他們覺得呼吸很困難。這樣安靜了很久以后,突然傳出了吾買爾塔姆其的哼哼聲。

  “司馬依,司馬依!是不是到了你家了呀?院子里怎么到處都是坑呀……你老婆呢,為什么不出來迎接我們?”吾買爾塔姆其在黑暗中摸索著周圍,不知道抓到了正在翻身的司馬依卡瓦普奇的什么地方。

  “我知道了。你安靜一會兒行不行……這是哪兒呀?我們好像不是在院子里,是在墓地里吧?看樣子是掉進了一個墓坑!”

  “啊?……是在墳墓里?你可別胡說八道!讓你少抽一口,你還不愿意。這下夠了吧!咱們怎么才能從這個墳墓里爬出去?”

  “出不去那就睡在這里,我司馬依在流浪的時候什么地方沒有睡過呀!”

  “可別那么說,朋友!你倒是想個辦法呀,這會兒我老婆肯定為了找我幾乎都把整個院子翻遍了吧。”

  “她知道的!”

  “怎么,她怎么會知道?”

  “她知道我們兩個會躲在這樣僻靜的地方抽一會兒麻煙的。”

  “我沒有跟她說就出來了的。”

  “和你這樣的煙鬼過了四十年的阿依木汗會不知道?”

  “就算是這樣,你也應該想個辦法呀!”

  “我這不是在想辦法嘛……”

  “那你干嗎一聲不吭地躺在那里?”

  “我在想招呢。”

  “明天咱們不會也變成遷墳錢吧?哈哈哈……”

  “……”

  他們就這樣說著話,漸漸地像是被綁著腿腳的綿羊一般,掙扎著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得可真是香,世上幾乎沒有東西能和它相媲美。周圍非常黑,一個比一個響亮的打呼嚕聲,打破著墓地的寂靜。

  四

  “啊!這是哪兒呀……啊,我這是在哪兒呀?”吾買爾塔姆其用虛弱的聲音哀號著。

  “在來世!”

  “不要開玩笑!”

  “要是不信,你就看看周圍!”

  “哎呀,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呀?”

  “你看清楚了嗎?”

  “怎么什么都看不見呀?”

  “所以你才會在這里躺著嘛!”

  吾買爾塔姆其感覺這個聲音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是又感覺是從非常近的地方傳來的。到底是從地底下,還是從右邊,還是從左邊傳來的……不,不是的……這個聲音是從上面傳下來的,而且吾買爾塔姆其感覺有個東西在眼睛上方漸漸顯出模糊的影子,而且還傳出了刷刷的腳步聲。隨著一束光亮,在黑暗的墳墓頂上出現了一位裹著白布的人。

  吾買爾塔姆其趕緊抬頭仔細一瞧,一下子高興了起來。

  “喂,你不會是哈菲茲巴克西們中的一個吧?”

  “沒錯!被你認出來了?但我是他的魂靈。”

  “先不管你是誰了,快把手伸過來,把我從墳墓里拉上去吧!”那個哈菲茲巴克西的魂靈把吾買爾塔姆其從墳墓里拉了上來。吾買爾塔姆其感激道,“你的手真有勁兒。”

  “這終歸是哈菲茲巴克西的手呀!”

  “哈菲茲巴克西……我問你,你不好好在墳墓里躺著等孩子們把你挖出來遷走,自個兒跑出來干嗎呀?”

  “我哪里還有可以幫忙挖墳遷走的孩子呀。早就散攤了。”

  “你也和我一樣沒有可以依靠的子嗣呀?那可怎么辦好?”

  “我因為沒有依靠,就被當做沒有主兒的墳墓給處理了!我是從新墳地那邊來的。我被那些承包遷墳的人挖出來,胡亂裝進了白色斂尸袋。安拉呀,他們拿了那一百五十元,把我拖到旱地隨便找了一塊地方埋掉就走了。”

  “那樣的話,你不在新墓穴里好好躺著,到這兒來做什么?不會是鬼怪們蠱惑你,你又要到哪里去做什么巫術吧?”

  “唉,我是習慣了這個老墓地啊。怎么就那么不適應那個新墳地呢。唉,躺在這里的以前的鄰居,這會兒都不知遷到哪兒去了。艾買提在哪兒,賽買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了。說實在的,我都快郁悶死了!把我的尸骨遷走,將一百五十元錢裝進兜里的那些家伙,應該是急急忙忙地把我裝進了斂尸袋,我本來敲鼓最有用的三根手指留在了老墳地里。這會兒我是來找那三根手指的。過來一看,你們躺進了我的這個墳坑里……你們這是為了什么呀?”

  “這個墳坑是你的呀?”

  “是的,是我的!”

  “難怪這么坑坑洼洼呢。你是不知道呀,這個跟我一起掉進去的人,是我們院子里的一個外來戶,叫司馬依卡瓦普奇,雖然年紀比我小,卻是一個非常好的伙伴。我們為了好好聊一會兒才來到那棵柳樹底下,就抽了兩三卷子煙,然后對遷墳的一些事發了一通牢騷。對了,還提到了我那個沒有出息的兒子,于是就生了氣,動了肝火……對了,你認識這里所有死去的人吧?”

  “這里哪兒還有我不認識的呀。”哈菲茲巴克西的魂靈帶著吾買爾塔姆其游歷著那些已經遷走的墳,還有那些即將被遷走的墳。

  “這個打著木樁子的是伊明秀龐的墳。這個人直到臨死前還在喝酒。他的老婆倒是非常好的女人,每天清晨都會把他的靴子套鞋刷得锃光瓦亮,給他把帽子戴得端端正正地送出門。不過,他總是到了下午就會把衣服褲子搞得亂七八糟一塌糊涂。大多會醉倒在食品商店門口的柳樹下……他老婆的一生就是在為他洗衣洗褲中度過的……”

  “這個已經挖開遷走的墳是穆罕穆德買曾⑤的,我這一生都沒有見過像他這樣聲音清脆的人。在每一次宣喚禮時,他的聲音能傳到縣鎮所有的角落……”

  “看樣子,那些人還沒有把凱拉姆汗賽克散哈利塔的尸骨遷走呀,這個女人一生都在老市場上的一個角落擺開大木箱賣百草偏方。她自己的壽數確實很長。后來就像自己的那些草藥枯蒿一般變得蜷縮干癟,干癟得不能再干癟了才入土……”

  “那邊那個藏在蒿草中的墳墓是艾澤木麻西那奇的,這家伙留著非常漂亮的細線般的胡須,日子過得很滋潤。他這一輩子也就給漂亮的姑娘少婦們縫制大衣了……安拉呀,他的手藝精細無比……”

  當哈菲茲巴克西的魂靈帶著吾買爾塔姆其在墳包間轉著,講著那些故事的時候,在不遠處傳來了音樂聲。這個聲音是從庫克橋下面的樹林里傳出來的。當即,那個哈菲茲巴克西就按耐不住了,不知從哪里找了個手鼓拿在手上,開始給音樂伴奏了。愣在一旁的吾買爾塔姆其驚訝地望著他,說道:“喂喂,這是怎么了?是誰在這兒演奏音樂搞麥西來甫⑥?”

  “你是說他們嗎?這些都是在縣鎮一帶過世了的老樂師和歌手們。好家伙,他們肯定也在旱地上的新墳躺得不安穩了。我們這個縣鎮真的是有過很多出色的人物呢!你看到那個正在組織這個場子的男主持人了沒有?正在用大手撫弄著漂亮胡子的那位……”

  “他是誰?”

  “是伊布拉音老總,我們這里所有的麥西來甫幾乎都是由他來當主持人的。”

  “那個在拉薩塔爾⑦的,是誰來著?”

  “是阿西爾塔尕薩塔爾齊。演奏彈撥爾⑧的是斯迪克彈撥爾。你看那位彈奏都塔爾⑨的是阿木提科奇克。這家伙雖然體格小巧,但至今為止我還沒有見到過能把都塔爾的琴弦撥弄出這樣優美音調的人。還有那個沒有座位一直等著音樂停下來的人,是托合提巴克幽默……他的笑話那真是一絕。哎呀,那些一起玩過來的人都湊到一起了呀。對,你看我這記性,今天說好是在斯依提阿訇⑩的墓里搞麥西來甫的!真是……我還想呢,這幫人怎么都聚到一起了。音樂中沒有手鼓伴奏可是不行的呀!”

  說著說著,那個哈菲茲巴克西就敲起了手鼓,隨著吾買爾塔姆其從沒有聽過的樂調,開始了一段歌謠:

  老柳樹下沒有了麻煙,

  留下尸骨少了手指。

  哈菲茲巴克西在圍園里,

  馬匹身上缺了韁繩。

  手鼓原本是我們敲,

  你為了何人在舞蹈?

  庫克橋的欄桿呀,

  我們不知是何時破落……

  吾買爾塔姆其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在這些魂靈們的麥西來甫中跳起了舞蹈。這種樂舞一步步走向了高潮。更讓他吃驚的是,不知什么時候司馬依卡瓦普奇也來到了圍著篝火正在跳舞的魂靈們中間。吾買爾塔姆其對司馬依卡瓦普奇的機靈勁兒很是佩服。只見他不一會兒就在篝火旁支起了烤肉爐,一門心思地大聲叫賣,做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麥西來甫持續了很長時間,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誰都說不清楚。再后來,這些玩耍的骨架開始一個一個地倒地不起,向四面八方散去。卡拉蘇河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篝火也熄滅了……幾乎什么都看不見了。整個墓地被厚厚的黑霧蓋住了。不一會兒就傳出了“叮叮當當”“啊哈、嗚呼”的聲音,還有非常輕柔的誦經聲,還有不知是誰的說話聲。

  “這是你爺爺的墳墓嗎?”

  “是的!”

  “你奶奶的呢?”

  “和我媽媽的在一起,都在前面那片戈壁的上面。”

  “你們在找什么人的墳墓?”

  “我叔叔的。”

  “找到了沒有?”

  “沒有呢!像是被別人錯挖走了。”

  “喂喂,你們怎么挖起這里來了?這可是我爺爺的墳墓!你們這些人是不是要先賣了自己的肉,然后再來賣骨頭呀……”

  “……”

  吾買爾塔姆其在不知是誰的推搡下驚醒了。滿身滿臉都是白色塵土的司馬依卡瓦普奇,正用滿是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誰?”

  “是我。司馬依卡瓦普奇。”

  “昨晚,我們就睡在這里嗎?”

  “沒錯!小聲點兒說話!人們就像螞蟻似的聚攏在這個墓地了。我們應該偷偷地從這個墓穴中爬出去才是。”

  “看樣子,我們倒很像是盜墓人了吧?”

  “成什么都無所謂了。晚了,就得承擔后果呀!”

  “昨晚那個歌舞麥西來甫結果怎么樣了?”吾買爾塔姆其拉住正伸長脖子從深深的墓穴里向外張望的司馬依卡瓦普奇說。

  “哪個歌舞晚會?”司馬依卡瓦普奇驚訝地問。

  “昨晚,你可是把羊腸子烤肉賣了個好價錢呀!”

  “你這頭倔驢在說什么呀?”

  “昨晚,如果你要是沒有參加哈菲茲巴克西們的歌舞麥西來甫,我死給你看。”

  “你別老是攪和人好不好!你還沒有醒透吧,別吭聲了,我們悄悄地想辦法離開這里。你可以在家里躺著吃,而我是一個要去巴扎市場做生意的人。別讓我在鄰里親朋面前成為笑柄。”

  當他們倆相互攙扶著從墓穴里爬上來的時候,在周圍正忙著掘墳挖墓的人們只是看了他們一眼,根本就沒有理會他們。因為,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滿身塵土地忙著挖墳,或者是忙忙碌碌地往袋子里裝骨頭。每個人都忙著自己的生計。

  還沒有等墓地完全遷完,一群建筑人員已經開始拿著地圖、望遠鏡和測量儀開始了自己的工作。一臺黃色的叫做推土機的東西,發出巨大的轟隆聲震動著大地。

  “走吧,朋友!怎么到處看呀,你?”

  “啊,你說什么?”吾買爾塔姆其站在一個高坡望著下面的林地。司馬依卡瓦普奇心里想著:“看他那副還沒有從煙癮中醒過來的樣子,那煙是抽多了……”

  五

  吾買爾塔姆其的耳邊幾天來一直還響著手鼓那叮叮咚咚的聲響。在這些日子里,吾買爾塔姆其從沒有離開過自家的大門口。看樣子墓地是遷完了,這一段時間里,在這個讓所有人奔波忙碌不堪,甚至連墓地里的飛鳥,還有各種小蟲都不得安寧的坡地上,現在又開始了另一種緊張氣氛。吾買爾塔姆其每天早晨來到大門口時,曾經非常安靜的墓地,當下卻回響著各種建筑機器的轟鳴聲。平常在這片墓地里輕柔地鳴叫的小鳥們,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那些每年都會排著隊飛過墓地的仙鶴,早已不見了。吾買爾塔姆其每天還要坐在大門口的桑木樁子上,與過往的人打著招呼,想著心事兒,還時不時地抬頭朝坡地上望望。他一直沒有干點什么,往年這個時候他都會承包上一套房子蓋的。但是今年總以“我的身體不是太好,等好一點再說吧”為由,回絕了來找他蓋房子的人家。阿依木汗時不時地來到大門口,巧妙地用裙擺遮住身體側著坐在他的身邊。

  “你今天感覺怎么樣?”阿依木汗心疼地看著吾買爾塔姆其的眼睛問。他也會猛地扭頭看上一眼,回答:

  “那個叫司馬依的喀什人,怎么很久都沒有看見了呀?”

  “啊,你是在說司馬依卡瓦普奇嗎?聽說,他回老家去了,已經很久了。”

  “什么,你是說回老家了?難道他老家那里也在遷墳嗎?”

  “哎呀,你這個人呀……在說什么。據說是他父親得了重病。”

  “啊,所以才那么著急地走了?要不然是會和我道個別的。”

  吾買爾塔姆其有時會仔仔細細地坐那兒感覺自己,心臟的跳動像是一天比一天減弱了一樣,總覺得心口有點堵得慌;眼睛也覺得有點昏花,近處的東西都看得很模糊;耳朵似乎也不那么靈光了,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聽著樹上的鳥鳴取樂了?,F在,在他眼里,這個“哈菲茲巴克西們的院子”也沒有那么讓人喜愛,那么漂亮了。常常遙望一下那坡地上已經遷走的空墳,然后像是傷心欲絕似的無力地倒在身后的土墻上。每當這時,阿依木汗就會過來,把他攙扶到家里躺下。他就這樣無力地躺著也不忘伸出顫抖的手卷上莫合煙,貪婪地吮吸那苦澀的青煙,享受劇烈的咳嗽帶來的震動……

  “喂,你在哪里?阿依木汗,你過來。那個喀什人司馬依回來沒有,你去看看呀!我老想著和這混蛋聊一會兒。”

  “好的,我現在就去一趟。”阿依木汗當即從院子里出去,嘴里自言自語著,“什么聊一會兒,這老東西還不是想抽麻煙……”

  有一天,吾買爾塔姆其很早就睡下了,而且睡得很沉,等快天亮的時候好像有人喊道“吾買爾塔姆其”!他帶著睡意披上衣服就出去了。月光在樹木間流動,偶爾閃過的流星劃亮了天空,只見一個騎著馬的人,在柳條編織的大門口又一次喊道——

  “吾買爾塔姆其,喂,吾買爾塔姆其,你出來!”

  吾買爾塔姆其來到了大門口。

  “誰呀,這大半夜的在叫?”

  “是我。不記得了?”

  那個人正騎在一匹有著非常漂亮鞍具的、非常精神的黑馬上,身材魁梧,身上穿著白色衣服,正注視著他。吾買爾塔姆其當即就認出了這個人。

  “喂,你不就是那個我見過的哈菲茲巴克西嘛!我還以為是我的好伙伴司馬依卡瓦普奇叫我呢!”

  “你瞎說什么,快!你干嗎在這兒老是眨眼睛?別在這兒傻看,趕緊上馬!”

  “我們要去哪兒?”

  “你像個瘟雞一樣在家里呆得太久了。我帶你出去轉轉!無論到哪里都可以。”

  “你是從旱地上的新墳里逃出來的吧?”

  “沒辦法呀,我就是不習慣。你看看我的手,我找到我的手指了。鞍橋上還有手鼓呢。你放心吧,我把抽煙的水煙壺都帶上了。”

  “你是說水煙壺?這話愛聽,那我們就走吧!”吾買爾塔姆其說著,但又好像記起了什么似的,本來要上馬的人卻又停了下來。

  “等等,你等等!你看看我這個榆木腦袋,我去給老婆說一聲……”

  “一個男人怎么能去哪兒都要給老婆打招呼。喂,你這個怕老婆的膽小鬼!”

  “你很年輕就死了,是不知道的呀,如果老到我這個年紀就會知道的,人在年輕的時候可以像男人一樣風光,等到年邁體弱的時候,如果不趕緊收住你的威風,不去向老婆低頭,你的日子就會很難的。哈哈哈……你也是知道的,我年輕的時候為了蓋房子哪兒沒去過呀,就是在墻上砌著磚,眼睛也會瞭幾眼街道上的漂亮少婦們……”

  “喂,別在這兒老是啰嗦,趕緊走!要不然就會天亮的。”

  “哎呀,這天又不是沒有亮過!”

  “你們這些家伙就是這樣,來把手伸給我,趕緊上馬!”

  “我進屋一趟就出來!”

  “喂,你這個窩囊廢,那就快一點兒!你動作快一點兒!”

  吾買爾塔姆其三步并作兩步地進屋去了。阿依木汗什么都不知道地在睡覺。他輕輕地推了推她,她哼哼了兩聲后睜開了眼睛。

  “你怎么不睡覺呀?”

  “我……我……”

  “到底怎么了,啊?”

  “我……我和哈菲茲巴克西……”

  “什么?”

  “我想和哈菲茲巴克西出去轉轉。”

  “天哪,你這人在說什么……哪個哈菲茲巴克西?”

  “就是以前死掉的哈菲茲巴克西中的一個呀,是我們院子里的,他現在正騎著馬在門口等我呢。”聽到這兒,阿依木汗趕忙從被窩里出來摁亮了手電筒。吾買爾塔姆其正坐在炕上穿衣服。

  “你是做噩夢了,趕緊進被子睡覺!別感冒了!”阿依木汗把吾買爾塔姆其身上已經掀開了的被子整理了一下,并且抓住他說。

  “你放開我!沒聽見嗎,哈菲茲巴克西在等我呢。”

  “喂,你最終會到那里去的,躺下!那我就關燈了,你念上幾段經文趕緊睡!這樣就不會做噩夢了。這不,很快就會天亮的……”阿依木汗關掉手電筒鉆進被窩躺下了,嘴里嘀咕著,“是不是常年和泥巴打交道的人都會這樣呀……”

  天剛亮,吾買爾塔姆其很早就起床了。他在院子里轉悠著不知道想起了些什么,趕緊朝著大門口走去。

  他的眼睛一下子落在了大門口那些清晰可見的馬蹄印上。

  “天哪!奇妙的世界呀!昨晚都發生啥了?”他惶恐不安地嘀咕著回來準備吃早茶。阿依木汗默默地朝著吾買爾塔姆其望了望,沒吱聲。因為,她同樣也有自己的煩惱。她一天到晚思念著兒子,心都要碎了。每天做禮拜時都要為兒子祈求福運,送上自己的祝福,日日夜夜盼望著兒子能夠回來。每當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或者到后院的菜地里除草的時候,她都要哭個夠。無聲地哭號著:“兒子啊,你讓我受盡了煎熬呀!”

  說來也是,阿依木汗心中這思念兒子的火焰,是幾個月或者一年來探望一次的女兒們壓不住的。她常對女兒們說:“父母對每個孩子的愛憐都是不一樣的呀,是無法替代的呀。”

  她的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著。

  六

  就在這樣的一天里,一個陌生的小伙子走進了吾買爾塔姆其家的門。阿依木汗非常客氣地把這個小伙子讓進屋,鋪上了褥子,擺上了點心熱茶。據這位陌生的小伙子說,他們的兒子和他在內地一起做了好多年的生意。聽到這話兒吾買爾塔姆其和阿依木汗的眼睛忽然閃爍出了喜悅的光芒??蓱z的母親因為高興幾乎都要親吻這個陌生的小伙子了,她全神貫注地坐在一旁望著小伙子的嘴,等著說出兒子的喜訊。

  “我的心肝寶貝兒子怎么樣了?”

  那位陌生的小伙子吞吞吐吐地,終于開口說話了。

  “看樣子,大概是,命運的安排吧。您家兒子的尸骨留在他鄉了。給您,這是他在那邊照的照片。”

  “啊?!”

  一大疊照片散落到了地上。阿依木汗的手顫抖著,根本就沒有聽到小伙子后來所說的話,也沒有看到吾買爾塔姆其那變得昏暗的眼睛里流出來的淚,打濕了被煙草熏黑了的嘴唇。阿依木汗一直在嗚嗚地嚎哭。

  “這樣的照片對我有什么用呀,兒子!你留在他鄉異地的尸骸會多么孤獨呀,啊?”

  “哎,阿依木汗,我們這是為了什么呀……”吾買爾塔姆其深深地嘆了口氣,一下子手腳松軟癱倒在那里。他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在一個父輩們從未涉足過的陌生之地,兒子孤獨地躺在那里,用哀求的眼神望著他……

  世界上除了人還有什么動物能夠這樣堅韌和有耐心?吾買爾塔姆其和阿依木汗還是忍住了失去兒子的痛苦。是的,痛苦由上蒼賜予,忍受和耐心同樣如此。

  就這樣,這個夏天也就過去了。

  七

  這年的秋天,顯得很短暫。哈菲茲巴克西大院里的人們照例過著自己的日子。吾買爾塔姆其從鄰里親朋幫他下種的地里,收獲了不少糧食。因此,壓抑在他心頭的愁苦也少了許多。

  這些日子里,大院里的人誰都沒有關心周圍的事兒。說來也是,遷走一塊墳地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那些做了遷移生意的年輕人招搖過市弄火了一段時間的賭博和麻煙市場而已。最終這些錢還是落入了一個人的口袋里。于是剩下的日子里,那些年輕人的日子變得比以往還要貧困。問題是,這些曾經多少做點什么事兒來糊口的人,此時已習慣了閑散無聊,現在開始無故地惹是生非了。

  “所有的錢都被麻木提塔子11聚攏起來壓箱底了。”

  “他終有一天也會被城里人坑蒙拐騙的,放心吧。”

  “朋友們,難道什么運氣都只照顧他一個人嗎?”

  “沒錯兒!我們所有人的錢都被他贏走了。”

  “在遷墳地的時候,就是這家伙占據了很多沒有主兒的墳,賺取了無數的遷移費!”

  這是那些整天背靠土墻曬太陽、抱怨自己沒有福氣的人們每日的話題。好像是故意作對似的,每天坐著小轎車來找麻木提塔子的人越來越多了。麻木提塔子筆挺地坐在小轎車里,揚起塵土呼嘯著從他們面前飛馳而去。

  “你看看這個騷頭趾高氣揚的樣子。”

  “讓他不可一世的都是我們的錢呀。”

  “都是賣骨頭的錢……”

  從春分開始變得那么漂亮的樹木花草,現在又開始發黃成了枯葉散落在地面。這些凋零的樹葉有時給吾買爾塔姆其一種異常的恐懼感。如同俗話所說,讓人害怕的地方就會有鬼一般。一天,這個大院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兒,讓院子里的所有賭徒紅眼嫉妒的麻木提塔子,在一天夜里從床上驚醒之后由于到外面去了一趟就變得瘋癲了……由此,街口又開始熱鬧起來了。

  “起先是有一個城里來的賭徒來叫他。”

  “為什么呀?”

  “不就是說‘有個地方正在賭博’嘛!他們來到街道之后,那個城里來的賭徒一下子就變成了以前死掉的出了名的賭徒亞森什么來著……啊,對了,是變成了亞森卡帕克12。”

  “還會有這種事兒?”

  “你們怎么不聽后面的話呢!亞森卡帕克對麻木提塔子說:‘你玩賭博,也就玩到我這個水平吧!不過,你們這些人如果是個男人,怎么能拿著父輩祖先的遷墳費來賭博?你們總會有一天為這個付出代價的!’說著就把手中用來賭博的四個羊髀骨在街上拋了出去。麻木提塔子撿起一個羊髀骨仔細一瞧,那羊髀骨一下子變成了一副骨架,麻木提塔子嚇呆了,頭也不回地跑了。”

  “啊,然后呢?”

  “從剛剛遷走的墳地里出現了很多缺胳膊少腿的骨架,一個沒有腿腳,一個沒有頭腦,一個沒有下巴,喊著‘還我的頭’‘把我的胳膊還給我’……跟隨在他后面追著。骨架們吱吱嘎嘎地響遍了整條街道。麻木提塔子跑呀跑呀,一直沒有找到自家的房子,繞著大院跑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他老婆出來一看,他正朝著大門方向不知向誰央求著‘我沒有呀!你們還是去旱地的墳墓去找吧’!”

  吾買爾塔姆其聽到大院里流傳出的這些言語,變得更加沉默寡言起來。眼前總是飄晃著那一張紅彤彤的百元大鈔。更加令他不安的是,就在他思忖著還會發生什么事兒的日子里,麻木提塔子病情惡化,死掉了。

  麻木提塔子的葬禮也是那么的恐怖。那些來為他洗尸的人,抬著洗尸架,一推停尸房的門,從門里沖出來一股濃霧。人們趕忙丟下手中的東西向后邊跑去。等那霧氣消散之后,他們才敢一個推著一個地進屋去看,只見麻木提塔子躺著的地方只留下了一撮炭火灰。

  “無所不能的主啊……”吾買爾塔姆其聽了這些事驚嘆道,他原本模糊了的眼里閃過一絲恐懼。

  這一天,天刮起了大風,吹落了樹葉,整個大院都籠罩在沙塵之中,半夜里大地上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這一夜是那么的陰森森,當吾買爾塔姆其正在熟睡的時候,外面再次傳來了一個人叫他的聲音——

  “吾買爾塔姆其,吾買爾塔姆其!”

  吾買爾塔姆其就好像老早就等待著這一天似的,從被窩里鉆出來,披上父親留下來的一件皮大衣來到家門口。夾雜著雪的風暴像毒刺般扎刺著他的臉。因為寒冷,包裹在皮大衣里的身軀縮成了一團。抬頭一看,那個哈菲茲巴克西正披著白色的裹尸布騎著馬,等在他家用柳條編成的大門外。在這種寒風中,他的身體臉面沒有一點哆嗦的跡象。

  “喂,哈菲茲巴克西,怎么很長時間不見你了?”

  “我手頭的事兒很忙呀!”

  “你在說什么呀?那個地方的事兒也會這么忙嗎?”

  “你們這些家伙都賴著不肯走,難道給過我容易的事兒辦了嗎?你們讓我在其他魂靈面前很沒有面子。”

  “你不要生氣!我也是那些罪孽之人當中的一個。不過,現在的年輕人確實墮落了。他們根本就不聽長輩的教誨。”

  “長輩們自己也不全是什么好東西呀!”

  “唉!”吾買爾塔姆其嘆了口氣,問道,“那邊沒有關于我的一些言談話語吧?”

  “你這是怎么說呢?”

  “我也是糊里糊涂的,因為家里窮,花了一張賣骨頭的百元大鈔呀。”

  “是這樣呀!”那個哈菲茲巴克西望了望在寒風中哆嗦著的吾買爾塔姆其,說,“那邊好像沒有怎么注意到你。我沒有聽到任何關于你的言談。”

  “感謝胡大!”吾買爾塔姆其好像心頭的一塊石頭落地了似的,問道,“今天怎么有空到這邊來了?”

  “我在那邊遇到了你的兒子??蓱z的孩子是那么后悔莫及,他的魂靈每時每刻都在懺悔。你兒子在生前起先是把白粉賣給別人,用他們的墮落換取錢財,完完全全把你們忘了個一干二凈。后來他自己也吸毒上了癮。這個糟蹋了無數沒有頭腦的家伙的魔鬼,最終還是要了他的命。這就是罪呀!據說你兒子一直盼望著,哪怕是骨頭也要回到自己的家鄉呀!”

  “那倒是啊,阿依木汗也因為這些事兒整天傷透腦筋,現在已經被拖垮了。但是,要把尸骨遷移回來會花很多錢的,像我這么一個壘房砌磚的人干一輩子也掙不來呀。這一點你也很清楚的。”

  “我知道,就因為知道這些才想著來幫幫你。”

  “你要怎么幫助我?你在那邊,而我在這邊呀!”

  “魂靈們會幫助你的!”

  “魂靈?”

  “沒錯,魂靈會扶持你的。來吧,騎上馬再說!”

  “我……”還沒有等吾買爾塔姆其猶豫,哈菲茲巴克西就用他那粗大有力的手攬住吾買爾塔姆其的胳肢窩,把他從地上拔了起來,放在了馬上。

  “那我們就走了!”馬還沒有挨上鞭子就如同火苗一般躥了出去。吾買爾塔姆其感覺自己正坐在馬背上飛翔……

  他們越飛,距離大院就越遠。吾買爾塔姆其的院子在漸漸地泛白的黎明中開始發亮了。到處都覆蓋上了白色的雪……

  “起來呀,你看下雪了,我們還得早一點把院子街道打掃干凈!”阿依木汗輕輕推了推吾買爾塔姆其。

  “雪?我看見了,這個世界都是白皚皚的雪!”吾買爾塔姆其把頭緊緊地埋在羽絨枕頭里面。因為,他擔心自己從馬上墜落下來。馬像是插了翅膀一般跑得飛快。

  (發表于《民族文學》2012年第6期,責任編輯陳集益)

  注釋:

  ①綽號,即壘墻蓋房的人。

 ?、?ldquo;哈菲茲”是指能通背《古蘭經》的人,有時也作為人名來使用;“巴克西”在維吾爾語中是指那些從事原始巫術活動的人?,F今,很多從事念誦古蘭經文、為他人消災祛病的人同樣被稱為巴克西;“哈菲茲巴克西們”泛指從事宗教事務的一個群體。

 ?、?ldquo;院子”在新疆通常是一個街區或者一個大院的概念。

  ④綽號,賣烤肉的。

 ?、葙I曾是伊斯蘭教的教職人員。

 ?、蘧S吾爾語,意為聚會。

 ?、撷啖峋鶠榫S吾爾族民間樂器。

  ⑩阿訇是伊斯蘭教的教職人員。

  11綽號,禿子。

  12綽號,空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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