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兩會的最大花邊有二,一是中青網采訪政協委員、上海復旦大學教授葛劍雄,就任志強微博被關一事發表看法,葛劍雄稱“我贊成對于任志強的微博處理,作為共產黨員怎么能夠公開挑釁呢?”葛劍雄稱任志強超越了底線,微博當然沒辦法存在了,“膽子大你到國外去,到社會上罵,但是我們是不允許的,任何國家任何場合都是有自己的限度的。”采訪刊出后,葛劍雄在網絡上遭到前所未有的批評,40分鐘內,三千多留言譴責其“落井下石”。隨即,葛劍雄在微博上否認內容,稱:“我十分震驚、非常遺憾地看到了中青網在未經我的審閱、未經我同意的情況下發表了這樣的標題和內容。為不影響在政協大會期間履責,不干擾大會的主題,我不得不決定,自即日起,除此前已經約定的采訪外,不再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未經我的同意,媒體不得報導我在會議期間的言論。”
二是央視新聞微博發文,報道大陸知名演員兼導演、政協委員張國立在兩會上說,有關部門應該加強對網絡劇的管理,網絡劇應該與電影電視劇一樣,須經過立項、報批、制作、審看,不能隨便拍什么就放到網上去。該微博內容導致許多網民怒罵張國立,有網民稱:“文藝界又出一個大壞蛋!”還有不少網民諷刺張,要求其先管好自己的兒子。隨即,張國立也否認央視的報道,他在微博中寫到:“央視新聞的記者朋友,我還沒有在會上發言呢呀!”
從事后公布的資料看,在這兩件事上,媒體的報道都是真實的;“不真實”的,恰恰是葛劍雄和張國立。而葛、張兩位在發表了符合官方主旋律的言論后,又迫于網絡壓力自我否認,出爾反爾,則展露了中國輿論真實的另一面:經過近幾年的強化管理和言論整頓,官方意識形態雖然在官媒上占據了絕對主導地位,但在網絡等民間輿論空間,并沒有形成官方所期待的,“正能量”占領陣地、成為主流的局面;官方意義上的“正能量”,仍然不能避免遭圍攻的待遇。
出現這種情況并不奇怪。因為近幾年輿論和意識形態領域對于官方的“大好局面”,其形成并非是因為官方建立了一套富于說服力的理論、構建了一套雄辯無礙的話語,通過思想交鋒實現的;而是通過強化管理和整頓,以不允許不同聲音在許多渠道的表達來實現的。換言之,今天“正能量”的勝利,靠的不是以理服人,而是以力服人;而這種力,又不是無遠弗至、讓人完全無法發出不同聲音,而是有其作用的邊界。這就難免造成雙重后果:在力量的籠蓋范圍內,很多人是口服心不服;而在力量的籠蓋范圍之外,人們則“悄悄地”展示自我真實想法。同時,由于力量籠蓋范圍的存在,范圍外的表達越來越具有針對性,越來越形成針對性的共識,即針對這種以力服人的不滿。對于這部分人來說,官方的做法不但沒有占領陣地、贏得人心,反而在進一步失去陣地,失去人心。
這種效果的不如人意,根源于相反相成的兩個因素。一是官方沒有構建起真正能夠實現“理論自信”的話語體系,迄今為止官方言說的新意不多,說服力更有限,于是只能訴諸以力管制。二是權威政治在現代社會的作用范圍正在收縮,以輿論和意識形態而言,多年改革讓私人空間的自由增大,這些放出去的東西今天已不可能再收回來;同時,現代訊息技術也為私人化表達提供了多種手段,這些手段與科技的進步、經濟的發展息息相通,亦不可能被完全禁絕。在這種權威政治作用范圍收縮的背景下,輿論和意識形態在中國必然呈現為兩重場域:作用范圍內的官方自說自話與其他人的敷衍附和,以及作用范圍之外的非官方、甚至反官方式表達。在這種雙重場域下,官方必須時刻保持對社會的全面管控,彈簧必須始終繃得緊緊的。顯然,這種狀況難以持久。
那些在官方管制的威力范圍之外進行非官方、反官方表達的人,就人數而言,未必占據多數,總體而言可能仍然只是“一小撮”。但不可否認,他們往往是社會意識最活躍的部分,對其他人易產生示范性和引導性影響。一旦發生危機或事端,他們就是助燃和傳遞火種的遍地干柴。
但管制并非沒有效果。這樣的人一直存在著,中國社會也一直不乏火種和火星,但社會迄今大體穩定,這就是管制之功。相對于在官方話語無招架之力時聽任其他對政權具有顛覆力的話語肆虐、狂轟,從而導致認同流失、人心離散,管制的最大作用,是將明火壓制為暗火,將眼前危機壓制、拖延到將來,為官方解決問題贏得時間。這與反腐之治標為治本贏得時間和機會,是一個道理。
關鍵是,就像粗放式經濟增長難以持續一樣,中國不可能總是只治標不治本。毫無疑問,輿論和意識形態領域的治本,沒有其他捷徑可走,唯有建立起自己的、有說服力的話語體系,逐漸放開管制,與其他話語展開公平競爭,并爭取戰而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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