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想寫一下這個東西,是因為自抗震救災以來,災區的農房建設和各類救災活動按照主流媒體的報道都是一路走紅,陽光明媚,形勢大好。仿佛災區儼然就不是災區了,而甚或比其他地區更好更幸運似的。對這種主流媒體一以貫之的冷漠和諂媚,我無力深究,我只是想通過自己,將自己所真切了解的冰山之一角顯露出來,至少讓更多的人知道災區的困難。
由于這次汶川大地震主震中心區基本都是農村區域,城鎮受災的主要是德陽和綿陽的幾個縣區,其實也算是農村,而大城市成都綿陽雖然吸引眾多的關注,但真切的說災情并沒有農村那么嚴重。加之四川農村房屋普遍是一層的小青瓦房,或是兩層的預制板樓房,損毀不可謂不嚴重。以我老家所在的鎮、村來說,這里全鎮地震中傷亡百人左右,雖然直線距離離震中比北川還近,但災情相對來說還是輕了許多。但是這里的農房90%以上損毀,必須加以重建才能保證安全,另有極少部分農房因為地震波和個體地質結構的不同,或是其他的原因能夠勉強保留或加以安全加固就可以繼續居住的當在10%以下。這是一個龐大的系統工程,一個牽系全鎮人民的大事情。
我們看到了黨和政府對災區的抗震救災作出的努力和成績,也看到了在這過程中諸多的感動和淚水。包括災后農房重建,銀行、政府等都給予了一定的幫助和扶助。年前胡錦濤同志還專門到四川,遍查災區建材市場等地,也算是表明一種姿態。但是,長久以來我們政府的政績思想難以解除,唯上而不顧下的思想依舊昌盛。在災區的后建設中,尤其突出地表現在農房建設上。
我僅告知我所知。
我老家是四川安縣沸水鎮。政府補助災后農房重建按規定是每戶2萬元,但我們那兒好像有些許不同,是按人頭來算的,每人約計5000—6000元。按規定填報資料后,可分三次在政府領取,分別是開工奠基、建設進展中、上梁完工時。在銀行和農村信用社可申報低息貸款,基本算式是預計最高是總建設資金的30%。其余的部分就只能自籌。這本是一個還算不錯的支援災后重建的系列配套措施,如果能夠再具體考慮個別極窮困戶的特殊照顧,就近乎完美了。但是我個人覺得這其中就有一個前提,不能一趕再趕地像催命似的要加快農房重建進度。一旦這樣,諸多的措施和政策仿佛都會走樣,而原本幫扶的政策也就會變質一般。
以安縣為例,除地震后即刻回去了,去年10月份因為要擺酒再次回老家。表面看來,沿途周邊農房建設如火如荼,一派生氣。但是當我看到安縣電視臺每天晚上新聞播報完了之后,亮出一張排行榜,該排行榜具體地列出了各鄉鎮農房建設進度,按照百分比和建筑面積進行了排名,我的心就咯噔一下,百味雜陳。農房建設進度應該實事求是,適度提前,而不能像小學生成績一樣擺出來。排名前就怎樣了,無非是給縣政府的領導一個可供向更上級領導匯報的材料和數字而已,無非是在電視采訪時,可以找到一些個體和片區展現成績而已。而在農房重建中最最應該注意的,農房建設質量是否能夠抗擊地震,農房建設是否成本過于高昂等等問題,很難看到相關話題。
今年以來,農房重建進度再次被政府要求加快。據說是安縣全部農房建設要在年內完成,并且為了保證建設進度能夠順利落實,縣政府與各鄉鎮政府簽訂了責任狀。層層下壓的結果是,鎮級政府出臺了一個這樣的規定,即農房建設必須于今年4月前開始動工,填報和申領政府補助款項,過期不侯。這如同一柄懸于農民頭上的利劍,逼迫大家必須在規定期限內動工施工完工,不管你是否能夠于期限內籌措資金,不管你是否能夠保證農房質量。只要你動工,數據上可以畫上一筆,成績上可以增添一筆,與上級的責任狀也可以按期履行,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倘若我們的農民有錢,能夠在政府補助和銀行低息貸款之外籌措到足夠的資金,那當然這個規定雖然不近人情,也不會過于讓人惡心。但問題是,我們的農民,我們的災區農民,真的就有那樣的閑錢來修繕自己的房屋么?
我想以我家和鄰居為例。
我家5人,父母和妹妹,我加上老婆。鄰居家里兄弟兩戶6人加上他們的母親7人。我父親在另一個鎮地稅所工作,多年以來僅以工資收入(現約1200元每月)供我和妹妹讀書,家里無半點余剩的資金。我工作3年多,在城市里買有一套二手76平房屋,首付款都是借的,其余按揭,現在首付款還剩1萬多未還。目前加上我老婆年毛收入10萬左右,妹妹今年剛開始工作,暫不計其收入。全家收入目前可剩的資金,僅有我08年底的年終考核獎1萬多,加上其他一點工資收入約計2萬。如果算上政府補助1萬6,可支配收入為3萬6。目前,我們那兒的農房建設成本,簡單列幾項:紅磚5毛5左右一匹,水泥600多一噸,鋼材在4000元以上,人工費用每天120—150元。倘若要修三間兩層樓房的話,預計直接承包給施工隊預算15萬。這中間可申領15萬的30%計4萬,尚有7萬4也就是一半的建設資金無從著落。在4月份的時限之下,我們也無計可施。短時間內無法籌措,向親戚朋友借是不可能的,因為大家都要修房子。向銀行直接商業貸款,利息高昂,在我們這樣的算是農村上等收入來說承受起來都很重。
父親考慮到自己單獨修3間兩層房屋造價成本太高,打算與鄰居合伙一起共同修建6間兩層樓房,我們兩間,鄰居兄弟各兩間。估計造價成本約計30萬元。我們支付10萬,加上低息貸款30%的3萬,余4萬元尚需從其他途徑籌措??紤]到建設進度的逐步展開,我們家里的收入按月可以結余,雖然在修建完成之時尚且不夠,但總的來說問題不大。而另一方面,鄰居兄弟二人均無甚文化,加上妻子,4人常年在浙江打工,主要是建筑泥瓦工,至地震災后回到家里未再出去打工。因無法了解最詳盡資料,只能以談話及一些觀察估算其收入。鄰居大哥家里估計約可籌措資金3—4萬元,老二家里因為曾經在外被親戚騙去一段時間傳銷總計可籌措資金約1—2萬元。兄弟二人除去30%的6萬元,尚需6萬。而他們打工外,無其他收入。因此在聯合準備談工程承包時,兄弟二人不是很積極,估其想法是想要自己動手慢慢修建,可省人工費用。但6萬甚至更多的資金缺口對于他們來說如同天壑,壓人至深。而另有6萬的貸款需要3—5年內還清,計12萬需通過借貸才能籌措得到,勢如猛虎啊。
我舉這個例子,很具體,不能完全地代表所有災區的農民,但是也很普遍,至少我們村的情形大致如此。倘若一戶3口之家在建設農房時就背上約計6萬以上的負債,不敢想象以后災區的農民將如何生活。真的是一震震到解放前了。
以我自身的感受來說,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一是政府片面追求政績,完成政治任務,層層加碼,追求農房建設的高進度,也很大程度上推動了這種短期內本已經供求不平衡的關系更加不平衡,也使得政府推出的所謂建材限價政策形同虛設(這不奇怪,從改革開放歷史上看,政府的所謂限價等規定只是提供一種雙軌制的渠道,使得內部人可獲暴利);二是建材市場本身的供求關系,確確實實需求太大;三是災區農民收入水平低,無法承擔成本暴漲后高昂的建設資金。(農民收入低是全國的問題,現今提什么擴大內需,最大的潛在市場是農村,純粹就是扯淡,是一個偽命題,因為農民根本沒有再消費的能力)。而這些原因當中最為根本的是政府片面追求政績,規定重建時間,人為造成了災后農房重建市場供需的畸形,使得建材成本和人工成本本來就十分高昂的時候,更是火上澆油,到了農民難以承受的地步。這中間以我對政府的了解來說,除了追求政績以外,那些提供建材的公司、老板們肯定不會少向政府上供。而賺取這種尋租利益從古至今都是官員的最愛。
可以想象,四川災區農房建設后,幾乎每個農村家庭都會負債約6萬或以上。而6萬對于打工月收入僅千余元的農民來說,以兩個人都打工不算吃喝任何花費,需要3年。如果算一半的收入必須要花費,則需6年時間才能還完。這中間將銀行貸款利息完全去除,如果加上低息(仍然有息)則至少需要7年時間才能還清債務。這種理想化的模式,不考慮任何生大病,孩子讀書的情況。如果有一個孩子讀書,高中或者大學來說,平均每年1萬是必須的,那么這個債務就10年也還不清了。這跟地獄還有什么差別。
那么來看看,災前的建筑成本,紅磚2毛5、水泥300元一頓、鋼材以外地市場價格3000余元一頓,人工60—80每人每天,成本節約至少在30%—40%。即使考慮災后農房重建市場的供求關系,如果政府能夠理性看待重建進度的政治意義,真正考慮一點農民的疾苦,加上有力的手段真正控制建材無規范漲價,那么在現有農房建設成本上縮減20%應該是可期的。按照我上面的計算,20%約計2萬元啊。是一個農民家庭2人打工一年的全部收入,需要一個家庭至少2年才能攢到的血汗錢啊。
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我們的政府一方面打著民生政府的旗號,一面又追求政績和尋租利益,人為推動災區農房重建市場畸形,讓人十分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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