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回應道德門:現場觀眾絕大多數支持我
2008年07月09日 記者觀察
文/本刊記者 楊紅巖
[“不知道哪個國家、哪個民族能夠始終對突破自己的社會倫理底線的行為保持心平氣和,無動于衷?一個民族不會生氣,沒有血性,究竟是好是壞?” ——郭松民]
范美忠,一位在地震災害來襲時,棄學生于教室,獨自逃跑的老師。因在自己的“博客”里公開辯解自己棄生逃跑行為的合理性,而被眾多網民斥為“范跑跑”。
郭松民,一位針對“范跑跑”言行,公開在《中國青年報》等媒體發表評論的知名評論人。因在鳳凰衛視“一虎一席談”的公開辯論節目中,運用“無恥”“小人”等言論怒斥“范跑跑”置教師職業道德底線于不顧的言行,而被一些網民戲稱為“郭跳跳”。
一位原本是被抨擊評論的對象,一位原本又是眾多評論者中的一員,因為同時被邀請為“一虎一席談”的嘉賓,兩個互不相識的人才走到一起。
富有戲劇性的是,2008年6月6日,隨著“一虎一席談”對“范美忠逃跑言行”道德之爭辯論節目的播出,“范跑跑”憑著現場表現的沉著、冷靜,以及被一些人稱之為“詭辯”的突出表現,卻得到了更多人在網上的理解和支持;郭松民因為現場的盛怒之言和情緒失控,而被推向輿論的暴風眼中,“道德偽君子”“道德衛道士”等一堆大帽子向他扣來。輿論的風向突然從“范美忠棄生逃跑的道德之辯”轉為郭范二人在辯論節目中的表現之爭,郭松民一下從輿論的上風地帶被推向下風地帶的風口浪尖。
一個原本嚴肅的道德問題之爭,何以被一個電視辯論節目引向另一條歧途?辯中生變的輿論詭異之變的背后,究竟隱匿著電視辯論節目怎樣的“潛規則”?身為資深媒體評論員的郭松民何以會因言惹禍,引來如潮惡評?我們又該怎樣理性看待他在辯論節目中的失當言論?
6月14日下午,在北京北四環邊上的一個茶樓里,郭松民接受《記者觀察》的獨家專訪,揭示這場風波背后鮮為人知的細節,也道出許多在辯論節目中的未盡之言。
記者觀察:我們無意于為這場惡意“炒作”推波助瀾,只是通過觀看這個辯論節目,我們感覺你似乎還有一些未盡之言。
郭松民:沒關系,什么問題你都可以問,我也會認真回答你提出的任何問題。
記者觀察:鳳凰衛視把你請過去做嘉賓,是不是因為你關注這件事情時間比較長、參與討論的比較多?我看到你在《中國青年報》以及你自己的博客等很多地方都發表了評論。
郭松民:鳳凰衛視邀請我,主要是因為我在《中國青年報》發表的評論“范跑跑現象”的文章。說起來,我和鳳凰衛視也算是老朋友了,因為我已經參加過他們的很多次節目了,但這次我發現,有時候老朋友也是靠不住的。
我先把參加這次節目的心理背景給你講一下。實際上,在參加這次節目之前,從心理上說,我已經陷入了一個誤區,但我并沒有清楚地意識到。什么誤區呢?就是當鳳凰衛視邀請我的時候,我在內心深處認為這個問題是不能辯論的,范美忠這么做到底是對是錯,實在是黑白分明,沒有什么好說的。但關鍵在于:如果你認為這個問題不可辯論,不必辯論,那你就不該去參加這個節目,而你去參加了這個節目,本身就等于承認了這個問題是可以辯論的。這就是一個悖論。這個悖論直接影響了我后來的辯論策略和態度。
記者觀察:你是從什么時間開始關注這件事情?
郭松民:這件事兒出來不久,我就在關注。后來我就寫了一篇文章《范美忠應該成為中國精英的鏡子》發表在《中國青年報》上,這篇文章也可能成為我后來受到攻擊的重要原因之一。因為很快就有人出來寫文章反擊,說我的文章在批評自由主義精英。
實際上,我這里所指的精英,指的是那些在利益格局中占據優勢地位的人,和其相對應的是“平民”,我并不是在特指某一思想流派。我所說的“精英”包括政治精英、財富精英和知識精英等方方面面的精英。我認為所有的精英都應該把范美忠事件作為一面鏡子,看看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在每一個關鍵時刻考慮自己太多了。
記者觀察:他們把你提到的“精英”理解狹隘化了?
郭松民:對。我覺得這種狹隘化的理解,實際上為后面的激烈爭論埋下了伏筆,使爭論具有了網絡上兩大流派之爭的色彩,這是出乎我意料的。
記者觀察:你當時沒考慮把“精英”這個概念在文章中簡單闡述一下嗎?
郭松民:因為無非就是一篇1000多字的評論文章,也不太可能詳細展開。實際上我就是在說,占據優勢地位的人替自己考慮太多,就會成為范美忠,作為精英階層的人應該多替大眾考慮一些。后來,鳳凰衛視找我參與節目,主要就是因為我寫的這篇評論。他們在邀請我的時候,我很爽快地就答應了,因為我和“一虎一席談”的合作也不是第一次,我并不是不知道這個節目的傾向性,但是,我覺得這個節目的關注度還是不錯的,觀眾很多,不管它的傾向性如何,畢竟還是一個很好的話語平臺,你可以利用這個話語平臺來表達你的觀點,我就是這么理解這件事的。
記者觀察:他們什么時間邀請的你?
郭松民:參加節目錄制的時間是周五,我是在周三接到他們一位編輯的電話。
記者觀察:辯論前的準備時間只有兩天?
郭松民:對。時間很倉促,當時我還在外地出差,用一個軍事術語講,就是太“輕敵”了。
但是,就這個節目而言,我還想說明兩點:第一,最后電視播出來的節目和我在現場的感受還是不一樣的。
記者觀察:現場是什么樣的感受?
郭松民:我當時在現場的態度是非常激烈的,這大概和我認為這個話題沒有什么可辯性有關,當時我確實是帶著一腔怒氣參加活動的。因此我一開始就說:首先,你拋棄學生逃跑就是一種無恥的行為;其次,你逃跑了以后,反而認為這不是無恥,還用了許多美好的詞匯來裝飾自己的行為,這就又是一個無恥。一個無恥加一個無恥就是雙倍的無恥,一個無恥乘以一個無恥就是無恥的平方。
應該說,整個現場的觀眾,絕大多數是支持我的,真正支持他的人并不多。我的情緒和觀眾的情緒形成了一種“共振”的效應,這是我能夠將激烈的情緒保持到最后的根本原因。我注意到,我每次發言以后,總會有很熱烈的掌聲。參加過這類電視節目的人都知道,節目現場有“領掌”的人,每次有人發言以后,“領掌”的人總會率先鼓掌,帶領大家一起鼓掌。范美忠發言后,很多人只是在“領掌人”的引領下作一種例行式的鼓掌,而我每次發言后,總會有自發的熱烈掌聲。這是我在現場的一個深刻感受。但是,節目播出后的片子經過了剪輯,這個特點就不突出了。
第二,很多現場觀眾的發言是支持我的。有些朋友可能不太清楚節目錄制現場的觀眾是怎么來的,其實這些觀眾都是電視臺委托專門的“觀眾公司”,根據節目的主題請來的,因此這個節目的現場就有很多的老師。我印象當中,就有好幾個看起來很柔弱的女老師站起來發言說,我們都把自己的學生稱為孩子,在那種情況下,我一定會先救我的孩子們。還有一個老人,他自己寫了一首詩歌,當場站起來朗誦,對我表示支持。
記者觀察:播出的節目中并沒有出現支持你的這兩位現場觀眾。
郭松民:所有這些都被剪掉了,播出的節目中,支持我的只有一個女老師。我們錄制節目的時間接近3個小時,但是,最后播出來的不到1小時,大部分都被剪掉了。
節目結束以后,很多觀眾要和我合影,要簽名,要留電話,大家圍著我非常熱情,我也覺得說得非常痛快。我完全沒有意識到播出來以后會是這樣一種效果。
記者觀察:你發言的部分有被剪輯掉的嗎?
郭松民:有一部分也被剪掉了。我談的比較溫和的一部分沒有了。比如我談到的“你這種行為是可以寬恕的,不能寬恕的是你后來的表態”。
還有,我想說一個細節。節目開始之前,我趕到的時候,范美忠已經到了,他站起來和我握手,這個時候我才認識他,之前我們并沒有見過面。坦率地說,我當時并不想和他握手,但是出于禮貌,還是和他握了一下手。節目結束以后,他又過來握手,我說:“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拒絕和你握手!”后來胡一虎過來和我說:“你看,他也是個災民,也很害怕,還有點可憐,你還是和他握一握手。”在這種情況下,節目中才有了最后一個握手的鏡頭。
另外,我還想說一下我在節目上的表現。
很多人質疑,郭松民怎么連起碼的辯論規則都不懂?其實大部分觀眾朋友和網友可能不太了解電視辯論節目運作規則。“一虎一席談”實際上是開了電視辯論節目的風氣之先,很多地方電視臺也都開了這種節目,我也是這類電視辯論節目中的一個常客。
記者觀察:應該對這類節目的規則很熟悉。
郭松民:對。實際上,所有這類節目的主持人或編導,沒有一個會在節目開始前告訴嘉賓,在節目進行的過程中不能打斷別人的話,使用字眼要文雅等等,編導最擔心的就是這個節目不夠火暴。有的編導甚至直接告訴嘉賓,你可以打斷別人的話,可以插話,字眼火暴一點也沒有關系等。可以坦率地說,我參加過的這類節目中,辯論比這激烈的有的是,現場嘉賓拂袖而去的也有的是,而且不僅是鳳凰衛視。大家看到火暴場面可能覺得很難接受,但這類電視辯論節目就一直是這么玩的,沒有什么規則可能就是它最大的規則,只不過有的節目引起公眾的注意,有的節目沒有引起公眾注意。
記者觀察:有人說,你這樣是不是就做了電視臺的工具了?
郭松民:不完全是,應該是互為工具,嘉賓想通過這一平臺表述自己的觀點,而電視臺想通過火暴的場面來吸引觀眾,當然電視臺的主動權要大得多,畢竟剪輯權在手。在那樣一種情況下,如果你不插話,也許就沒有機會來表達你的觀點。而且,主持人很多時候還擔心沒有這種氣氛。這個背景,可能是很多沒有參加過這類節目的朋友所不知道的。
追求激烈,實際上也是由這種電視辯論節目的性質決定的。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嘉賓和電視臺之間的一種妥協。電視臺為了提高收視率,希望辯論更加激烈。嘉賓呢,也要顧及自己的形象,但是,嘉賓要是完全溫文爾雅,自己在節目中就會被逐步邊緣化,而且你的聲音也出不來。所以,大家就達成了一個妥協。
但是一般來說,電視臺會把一些最激烈的部分剪掉,不播出來,只保留一部分不太激烈的。我以前在鳳凰衛視參加過的節目中,也有很激烈的。有的時候,是我作為很激烈的一方參與進去,有的時候,我對這個話題感覺比較平淡,態度就不太激烈,別的嘉賓很激烈,我就在旁邊做一個敲邊鼓的人。這種激烈的辯論節目,我見得太多了,經歷的也太多了,所以,當時就根本沒有意識到有什么不妥。
而這一次,當中最激烈的部分并沒有被剪輯,這和以前的處理有些不太一樣。
記者觀察:節目播出后的這段時間,你應該在反思這個事件吧?
郭松民:我覺得電視臺這么做是不對的,嘉賓在這方面妥協也是有問題的,因為你不光要通過觀點來影響觀眾,也要通過自己的風度來影響觀眾。
但是,電視又是快餐化的東西,過于復雜、精細的思想,反而無法表述清楚。我剛開始參加這類節目的時候,事先都要查閱大量的資料,甚至寫成很詳細的發言提綱,但我很快發現,你在前期所做的大量準備,在節目中可能根本就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因為你根本就沒有機會在節目中把你的觀點很細致、很系統地闡述出來,即使你闡述出來了,觀眾可能也不知道你究竟在說什么。
像這樣的節目,你只要能夠提煉出一兩個簡潔明快、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觀點就可以了。
記者觀察:那你針對這次節目,之前準備的針對性觀點是什么?
郭松民:我當時確實對這個問題沒有認真考慮,因為我覺得這個問題太簡單了,沒有什么好辯的,黑狗再洗也洗不白。我就是認為這種逃跑行為以及其后的自我辯護是非常無恥的,我持這樣的態度,應該也和我曾為軍人有關,軍人最恨逃兵。★
郭松民在鳳凰衛視的未盡之言
2008年07月09日 記者觀察
文/本刊記者 楊紅巖
作為鳳凰衛視的常客,某種程度上講,他被自己的老朋友“涮”了;作為與范美忠進行辯論的辯手,他卻是因為自己的“氣涌如山”把自己給“打倒了”。但是,一次辯論的失態,是不是就該把他從一位理性的評論員,“貶損”為一個充當道德衛道士的偽君子?或許,他在公眾面前一次表現的失敗并不能埋沒他骨子里潛藏的理性氣質。
記者觀察:你就覺得范美忠的這個問題不需要辯論?
郭松民:我認為這個問題不需要辯論,當時太大意了。但是,我又被引入這場辯論之中,對觀點的闡述卻又沒有能夠充分展開。不過,該表明的觀點,我實際上也說了。
接下來我想說一下,我和范美忠的分歧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在節目中反復強調,這是“底線”。實際上,范美忠一開始就想把我托得很高,他說“郭先生是這么一位具有崇高道德的人”,我說你不要把我托得很高,好讓我上去就下不來。雖然我的表述不是很清楚,但我的思路是清楚的,我認為在社會道德方面,要“嚴于律己,寬以責人”,尤其是比較高的道德標準,只能提倡和鼓勵,我們不能強制別人,別人做不到,你也不好太指責他。
但是,范美忠根本不是這種情況。他是正在上課的老師,地震來了,他說了一聲“同學們不要慌”,自己卻先跑掉了。后來,他后來在自己的博客中解釋說,他“不是先人后己勇于犧牲自我的人”。
在這里,他就偷換了一個概念,把一個底線的道德偷換成了一個高尚的道德。因為在這一時刻,你作為一個老師,并沒有任何人要求你去救別人,比如去救其他正在上課的老師,或者救你的校長,或者到街上去救一個和你不相干的人,實際上,你面對的是自己的學生,照看好你的學生安全,是你作為老師的責任,這是一個最低限度的道德要求。任何一個老師,你既然接受了這份工作,就等于接受了這份責任。
記者觀察:范美忠說自己當時的反應是出于一種本能。
郭松民:本能不單是逃跑,很多老師本能的反應是保護學生。在這一點上,我們必須承認本能也有高尚和卑下之分。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我想要說明的是,我主要譴責的還不是他的逃跑行為。
首先,你接受教師這個職務,就應該盡職,包括保障學生的安全,這個要求是無條件的,也許這個要求沒有寫到合同里,但這一要求是被一種不成文法或自然法的要求所規定,是大家所共同承認的。當然,無條件的要求并不意味著你可以做得絕對完美,因為有很多情況是我們所無法預料的,像大地震、火災,或者其他突然降臨的緊急情況等,同時,我們也承認人性是有弱點的。由于這兩個方面的原因,你可能做得不夠好,甚至在地震發生時率先逃跑,這些我們都是可以寬恕的。
但是,寬恕的前提是什么呢?就是在你在驚魂已定,危險已經過去的時候,反思自己的行為,你要承認你的逃跑行為或其他失職行為是錯誤的、可恥的行為,最低限度,你要承認在危險來臨的那一刻,自己沒有把學生的安全排在自己的安全之前是錯的。
然而,范美忠的問題在于,他非但不認為自己的這種做法是錯的,還把這種行為解釋為是捍衛自己的自由和權利、捍衛真理的一種做法。這就是非常可恥的,也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地方。因為此例一開,每個人都不難找到一個個人理由放棄自己的責任,社會就會變得充滿了不確定性。
也有人問我,如果當時你處于范美忠的位置,你自己能不能做得很好?坦率地說,我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我一定能做得很好。但是,假如我也逃跑了,那么跑到操場以后,冷靜下來想一想,我一定會非常鄙視我自己,認為自己當了可恥的逃兵。我會請求學生、家長和其他老師原諒我,我會承認我犯了一個大錯誤,而絕不會像范美忠這樣,把可恥的行為說成是一種勇敢的行為。
有人說范美忠至少是一個誠實的人,這是大錯特錯。范美忠如果是誠實的,他就會承認自己的無恥的。他不敢面對自己的無恥形象,不敢承認這一現實,于是就找了很多理由來為自己開脫,這是一種十分虛偽的行為。
這就是我和范美忠的最大分歧。
記者觀察:但是,有人說你是道德衛道士,是道德偽君子。
郭松民:如果我拿一個自己也做不到的標準去要求別人,那我就是偽君子;但是,我對范美忠提出的要求只有兩點:第一,你要盡職;第二,在緊急情況下,出于人性的弱點,你沒有盡職,你應該承認這是一種錯誤。這兩點,我完全可以用來要求我自己,而且,我也可以向任何一個成年的公民提出這兩點要求。所以“偽君子”的帽子我是不能接受的。
記者觀察:在節目中,你的情緒很激動。你是不是在知道范美忠這件事的時候,就已經在帶著一種情緒?
郭松民:是的。我在自己的博客里寫過一篇文章,提出“不該成為問題的問題一再成為問題,這就足以讓人氣涌如山”。
范美忠現象并不是孤立的,近年來一再出現挑戰道德底線的人和事,甚至連要不要愛國都成了一問題,“范美忠現象”只不過是最新的一個例子罷了。因此在范美忠問題上,我確實是想借這個話題一抒積郁。
我認為道德底線是人類文明進步的一個階梯。人類從蒙昧時代走來,從野蠻時代走來,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們從混沌到開化,逐漸知道了哪些事情是該做的,哪些事情是不該做的,然后這個共識就成為一個底線,人類就以這個為基礎上繼續前進,然后再形成一個新的底線……人類就是沿著這么一個不斷提升的底線,從野蠻走向文明、從不道德走向道德、從動物走向人,并逐步進入到一個高品質的社會。
但是,現在出現了這樣一種現象——人們又回過頭來討論底線。本來已經是底線,已經是被超越的東西,又被以各種名目拿出來討論,而且,一些掌控著話語權的主流媒體和精英階層往往還振振有辭,破壞底線的結果,只能是社會倒退而絕不可能是社會進步,所以,這就成了一個非常令人氣憤的問題。
記者觀察:一個不該是問題的問題,還被拿出來激烈討論。并且,現在的“風向”還發生了變化,針對這種現象,你怎么理解?
郭松民:怎么理解網友這樣一種態度呢?首先,考慮這個問題不能離開我國歷史的大背景。30年以前的一個時期,主要是在“文革”后期,衡量一個人如何,主要是看你的道德和政治覺悟。我覺得把道德作為衡量一個人的標準本身沒有錯,但是,強行把一種少數人才能做到的高標準道德要求全社會都做到,而且要求得過急、過高,這就導致了普遍的虛偽——一些人的道德本來沒有那么高,但是,他假裝有那么高,并通過這種假裝獲得了很多好處。
“文革”后期,這種狀況達到了一個極致,結果“文革”一結束就出現了一個“反動”,就像一個鐘擺一樣,從最左邊“啪”的一下又擺到最右邊——如果一個人敢于拿道德來批評別人,敢于提出一個更高的道德標準,那么,這個人就一定是偽君子。
我這里說的這個“反動”,并不含褒貶,只說明是一種相反。一個人只能說“我是個小人”,只有這樣,人們才會說他是個誠實的人,任何人都不敢再用道德來批評別人,我覺得這種狀況構成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心理背景。
我在電視上,對范美忠進行強烈的嚴厲的批評,這可能讓一些人產生懷疑——你是不是在用過高的道德標準要求人?你會不會是一個偽君子?而我當時在極度憤怒下,也沒有像剛才那樣把這個問題講清楚,再加上電視臺刻意追求激烈沖突的的剪輯效果,所以,才會導致這么一種風向的變化。
但是,我們不能因為反對原來的假道德,就一定要走向真小人。難道我們只能在“真小人”和“偽君子”之間進行選擇嗎?我原來曾經寫寫過一篇文章,提出在真小人和偽君子之間,還有一個真君子。我們都要努力做真君子。
記者觀察:還有一句話“存在就是合理”。既然“范美忠現象”存在著,還有許多人在支持他,這種“存在”的土壤應該是什么呢?
郭松民:除了以上我提到的歷史原因造成的心理背景,還有一個原因是近30年來自由主義思潮的影響。
自由主義思潮非常強調個人的權利。新自由主義者比較推崇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提出的“看不見的手”,這個理論強調“一個人只須追求個人利益就會自動導致社會利益的最大化”。但是,很多人忽視了亞當·斯密的另外一本書《道德情操論》。斯密在做前一個論斷的時候,他有一個不言而喻的前提:每個人在追求自己的個人利益的時候,不能違反道德——只有在尊重道德的情況下追求個人利益,才會導致社會利益的最大化,否則就只會導致社會利益的最小化。
以食品為例,我生產食品,肯定不是免費讓你吃,而是為了賺錢,我們在市場上進行了交易以后,我賺到了錢,你得到了可口的食物,結果就是社會利益的最大化。但是,要獲得這個結果,就必須要有一個前提:就是我作為生產者,一定要遵守道德和法律,我不用假冒偽劣的原料,你作為消費者,要不使用假幣,否則的話,我們交易的結果,一定是社會利益的最小化。
尊重道德這個前提,亞當·斯密認為是不言而喻的,因為西方有基督教背景。而到了中國,這個前提就被忽略了,很多人反而覺得道德成了對個人自由的一種束縛,結果導致大家為了追求個人利益無所不用其極。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對范美忠進行強烈的譴責,有人便認為我是在損害別人的自由,然后作出了強烈反應。
記者觀察:你在辯論的時候,用了一些敏感的字眼,現在有很多人在攻擊你這個問題,當時,你考慮過后果沒有?
郭松民:首先,我要承認罵人是不好的,但也想對這個問題進行一點辨析。
什么是罵人?罵人就是對一個人的人格做一種否定性的評價,或者是一種貶損性的評價。一般情況下,我們是不應該否定一個人的人格,我們應該承認人和人之間的人格是平等的。
人都有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我們要否定一個人的自然屬性是很難的。對于社會屬性,我們就要做一點分析。一個人的人格是否和我們平等,這取決于他是否遵循了這個社會的底線,如果他遵循了這個底線,我們就不應該否定他的人格,如果他沒有遵循這個底線,我們就不能承認他的人格和我們是平等的。
范美忠突破了這個社會的底線。我們說社會的底線是盡職,但他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事后他也不認為應該盡職,而且還把不盡職說成是完全正確的——這就突破了底線,我們就可以對他的人格做一個否定性的判斷。
記者觀察:最后,針對這個節目本身,以及你和范美忠之間的過招,你自己還有什么最想說明的地方沒有?
郭松民:我想強調一下當時我為什么粗暴地打斷校長的連線。像范美忠這樣的逃跑行徑以及他后來對這個問題的態度,實際上已經使他處于不能繼續被信任的狀態,在他通過事實來證明自己可以為學生們的安全承擔起責任之前,學校不能再粗心大意地再把學生交給他,否則就是不負責任的。而范美忠的行為會給孩子們樹立一個什么樣的榜樣,也是顯而易見的。但校長在連線中的發言,明顯地是在偏袒范美忠,這就讓我怒不可遏,為一個缺乏基本是非感的校長而憤怒。
后來我才發現,原來這是一所私立學校,校長很可能同時就是這個學校的老板,我才恍然大悟:這是商人辦學,而不是教育家在辦學。他之持這樣的態度是可以理解的,而我之憤怒也就是多余的。
也許我一開始的判斷是對的,我不該參與這么一個辯論。正是我的參與,把這么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變成問題了。像這種情況,他挑釁了整個社會的道德底線,如果全社會都不去理睬他,都鄙視他,這就不會成為一個問題了。
采訪將要結束時,郭松民提出想通過《記者觀察》澄清網上對其個人生活的一些謠言。他說,網上有人發帖說他如何富裕,捐款卻如何吝嗇等等,其實全是謠言。別的不提,單以“私家車”來說,他唯一的“私家車”就是一輛“永久”牌自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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