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長沙6月16日電 在距離湖南衡陽縣縣城53公里的地方,有一個叫做界牌的小鎮。它坐落在南岳衡山西麓,盛產瓷泥、瓷器,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曾被譽為衡陽縣的“小香港”。
隨著近幾年湘南陶瓷產業的部分萎縮,一部分農村居民外出打工謀生。
12歲女童小雯(化名)的父親,就是其中之一。
四天前,小雯在放學路上,將自己放了毒藥的可樂遞給了同學小霞、小林(均系化名),二人喝下后中毒身亡。
目前,小雯已在監護人、老師的陪同下,向警方供述投毒殺人事實。同時,通過對投毒工具等DNA、指紋等鑒定,小雯作案證據鏈也已被證實。
新華社記者日前赴界牌鎮實地調查,試圖還原事件真相。
同樣的“標簽”,讓她們成了彼此“唯一的朋友”
小雯和小霞,是界牌鎮某小學六年級同班同學,都來自貧困的低保家庭。
小雯的父親在外打工,母親5年前離家出走,留下她和兩個妹妹,與85歲的爺爺、74歲的奶奶共同生活。
在辦案民警和周邊鄰居眼里,由于復雜的家庭原因,爺爺奶奶并不太疼愛小雯這個可能“沒有血緣的孩子”。除了上學,小雯還要承擔做飯、洗衣、照顧妹妹等家務。
小霞和小林是一對親姐妹,小霞13歲,小林7歲。59歲的父親老湯是個職業農民,在村里務農養家,每個星期到鎮上見女兒們一次。村小撤點并校后,為了讓孩子念書,47歲的母親帶著小姐妹租了一個簡單的雜屋,在鎮上讀書、生活。
然而,母親是個智障患者。在老湯眼里,她總是把自己和兩個女兒“照顧得烏七八糟”。
三個孩子,不同的家庭境況,同樣的慘淡光景。
在班主任肖老師的印象中,小雯和小霞成績一直是倒數一二名,都穿得臟兮兮的,與其他孩子交流很少。其中,小雯尤其沉默自閉,肖老師曾試圖通過聊天等方式走進她的內心世界,但“非常艱難”。
貧困、差生、家庭缺陷——近乎相同的“標簽”,讓小雯和小霞成了彼此唯一的朋友。
提前買的“毒鼠強”,一個月后被她放進了可樂
12歲,正是愛打鬧、愛玩笑的年紀。一起放學回家的路上,三個孩子小矛盾很多。吵鬧打架了,小霞和小林會回家告訴母親。
智障的母親想不出其他方法保護孩子,只好數次去小雯家絮絮叨叨告狀。小雯因此遭到爺爺奶奶責罵,埋下了怨恨的禍根。
“如果不是她們告狀,她媽媽就不會來。爺爺奶奶總是罵我,次數都多得數不清了,我恨她們。”小雯供述。
大約一個月前的一天,三個孩子放學回家路上經過一戶民居,見到了院子里的一輛玩具兒童車。心生好奇的小雯去踢院門,把門軸踢壞了。此時戶主發現了她們,小霞“告狀”說是小雯踢壞了門,使她遭到戶主責問。
“心里覺得不舒服,就想買老鼠藥給她們吃。”小雯對警方供述。
20多天前,恰逢界牌鎮趕集。小雯從奶奶口袋里拿了5塊錢,走進一家農資店,花3元錢買了一包“滅鼠先鋒”(主要成分為毒鼠強)。
此后近一個月,鼠藥一直放在小雯的書包里。
觸發悲劇的,是一場孩子間的打鬧。6月9日,三個孩子在學校玩耍,小雯將7歲的小林踢倒在地。當天下午,兩姐妹的母親到學校接孩子時,身為姐姐的小霞告狀,于是兩姐妹的母親掐了小雯的耳朵。
“她掐我的耳朵,我好痛好痛。”在錄口供過程中,小雯告訴肖老師,那一刻她內心的怨恨更深了。
無處傾吐內心的委屈,小雯怨恨更深。周遭也沒有人察覺到,她對“好朋友”的這種復雜情緒。
第二天中午午飯后,小雯一個人來到學校小賣部,買了一瓶可樂,然后來到學校幼兒園地下室的一間小屋,將鼠藥放了進去。
放學路上,小霞、小林喝下了小雯遞來的摻毒可樂。姐姐喝得多,幾分鐘后倒地身亡。妹妹喝得少,又過了幾分鐘,出現手腳抽搐、口吐白沫等癥狀,被村民發現,送往醫院不治身亡。
小霞倒地之后,小雯如往常一般回家了。
老湯見到孩子時,已經來不及了。十多年前,老湯13歲的兒子在水塘溺亡。如今,兩個女兒又中毒身亡,他說,再也沒有孩子了。
在辦案民警看來 12歲的小女孩“很沉穩且有心機”
新華社記者在衡陽縣公安局見到了皮膚黝黑、身材瘦弱的小雯。
她沉默地坐著,穿著嶄新的T恤、牛仔褲和鞋子,正低頭專心致志玩著一幅卡通貼紙。那是辦案民警答應她的“心愿”——對于自閉的小雯,民警們采取了溫和方式。
而在此之前,據辦案民警所述,這是一個“問她幾歲了,可能隔十分鐘才會小聲回答的孩子”。
審訊中,每當提起離家出走的媽媽,小雯總是反應很激烈。肖燕燕告訴記者,她說“不要提我媽媽,我恨她”。小雯被公安機關鎖定為嫌疑人后,一位女警一直陪著她。在小雯的口述中,離家出走的媽媽“已經死了”。
記者目睹了女警與小雯的一番對話。在長達幾十分鐘的對話里,小雯一直低頭玩著卡通貼紙,目光不與任何人接觸,只是搖頭和點頭。女警每問一個問題,都需要思考很久,避開“殺人”“投毒”這樣的字眼,以免刺激她的情緒。
當女警問“你想回家嗎?想不想爺爺奶奶,爸爸和妹妹?”小雯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而這時小雯已在公安局和拘留所待了好幾天。
在縣公安局協助調查、被看管拘留,是小雯第一次來到縣城。女警一直陪著她接受調查審訊,替她安排在拘留所的食宿。
讓女警不確定的是,小雯究竟是不是真正了解“殺人”是什么概念,有沒有人告訴過她,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另一方面,過早承擔家庭的部分擔子,讓小雯成長為一個有些早熟,甚至在辦案民警看來都“很沉穩、有心機”的孩子。
此前有媒體報道,當地流傳兩種說法,一是小霞、小林姐妹因不堪饑餓,吃下垃圾堆里的食物中毒身亡;二是小姐妹被兩名男子哄到山里,喝下有毒可樂中毒身亡。
據警方取證調查及小雯本人供述,兩種說法都是小雯編造的謊言。
深藏且發酵的怨恨,需要家庭和社會來幫忙紓解
12歲的女童,內心有著無法紓解的怨恨,當她付諸行動,悲劇已無可挽回。
小雯的舉動,讓一對已經失去兒子的父母,又失去了兩個女兒。同時,也幾乎毀掉了自己的未來。
記者14日獲悉,事發后,界牌鎮黨委政府第一時間安排專人24小時陪同安撫受害人家屬,看望并送上慰問金。由于受害人家境困難,政府號召全體干部職工、界牌境內社會人士、企業捐款,短短幾天,已收到捐款3萬余元。對受害人父母今后的生活,政府表態,“將在政策允許范圍內給予最大關懷”。
然而,這樣的人間慘劇,給學校、鄰居、乃至界牌這個小鎮幾乎所有人帶來的震撼、痛惜與思考,仍未散去。
這是誰的悲劇?誰該為此負責?
小雯已被公安機關抓獲,供述投毒全過程。賣鼠藥的農資店店主已被警方控制。案件調查處理正在進一步有序開展。
答案卻遠未止于此。
界牌鎮曾進行統計,全鎮0至5歲的留守兒童有381人。5歲以上的留守兒童,從學校了解,大約有近兩千人。
根據全國婦聯5月發布的最新調查,我國目前有農村留守兒童6102.55萬人,占全國兒童總數約兩成。
一定程度上而言,和小雯一樣,農村留守兒童中一些孩子也面臨著父母不在身邊、缺乏溝通交流的尷尬境況。他們比其他的孩子,更需要來自家庭、學校和全社會的心理關懷和疏導。
如果曾有人傾聽、紓解過小雯內心發酵的怨恨,一閃而過的念頭或許就不會發酵成危險的情緒和行動。
如果曾有人發現她書包里放了多天的鼠藥,尚未實施的危險行動,或許就會被遏止。
悲劇敲響警鐘。很多農村留守兒童,需要家庭和全社會共同編織一個巨大的安全網,有能力且合格履行義務的監護人、擁有健全心理干預機制的學校、提供切實幫扶與救助的政府與社會組織,都是網中的經緯線。
關愛農村留守兒童的生存狀態與心理健康,已刻不容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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