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9日晚，貴州畢節4名獨自留守的兒童在家集體服農藥自殺身亡。這是我們所有人的悲哀，因為孩子們的死不是孩子們的錯，是我們這個社會出現了非常嚴重的問題。去年7月份，北京進一步收緊了流動兒童就地入學的政策，我覺得這是一種犯罪。此時，留守兒童連遭劫難，我覺得我們在一起走向深淵。

　　第一次接觸留守兒童

　　2010年9月，我去四川省鄰水縣斑竹村做調研，見到朱彩虹，她那時13歲，上六年級。我問她：“想爸爸媽媽嗎?”(我知道我這個提問非常殘忍)。她沒有馬上回答，好想無法理解我這個問題，然后慢慢地說：“我不知道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是什么感覺，所以，我不知道。”我當時從嗓子到心口都哽咽住了，但是我必須不能讓孩子看出來。后來，我就和她聊她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的事情。

　　第一次接觸獨自留守的兒童

　　2012年11月20日，我在重慶市奉節縣吐祥鎮做調研，晚上和吐祥中學高一和高二年級的10幾名學生進行了交流。這是第一次遇到獨自留守的孩子，在這10幾名孩子中就有2個孩子是獨自留守的孩子。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高二的冰冰，輪到她說話的時候，她還沒有開口就開始流淚了：

　　“我讀高二(1995年出生)。我平時在學校住校，周末回家，長年一個人，這樣已經5年了。我爸爸去世了，媽媽和姐姐一直在浙江那邊打工。媽媽已經在外面16年了，這16年里只回來過一次。我是班長，平時都是我帶著笑容安慰別人，我以前從來不會在別人面前哭，因為我覺得，如果你哭別人會看不起的。今晚我給大家帶來了沉重的氣氛。我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和別人親切地交談過，可能心理壓抑得太久太久了。”

　　晚上9點了，我們必須結束交流了，孩子們為我唱了一首歌“天亮了”。送孩子們出會議室的時候，冰冰停下來，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她在我耳邊悄悄說：“你給我媽媽的感覺!”我把眼淚吞到肚子里，在她耳邊悄悄說：“那我就做你另一個媽媽吧，做好朋友式的母女。”從那以后，我們一直保持聯系至今。

　　很多個周末，我知道她一個人在家，我問她：“寶貝，你在做什么?晚上睡覺不怕黑嗎?媽媽一個人睡覺的時候，關上燈就不敢睜開眼睛了。”

　　留守兒童是廉價勞工的后備軍：冰冰的同學都去哪里了？

　　拿冰冰班級做例子，高一有69人，高二的時候剩下60人，高三的時候剩下48人，這期間輟學的同學都出去打工了。

　　48名學生的高考結果：

　　· 3個考上二本(都是藝術生，學費大概一年7000元，，比其他院校學費要貴些，3人都去讀了);

　　· 4個考上三本(都是藝術生和體育生，每年學費大概15000元，因為學費太貴，只有1個去讀了，其余3個都放棄讀了);

　　· 23人考上大專(最后去讀的有14人)

　　· 18：沒有考上

　　48名學生的去向：

　　· 4名：上了本科大學

　　· 14名：上了大專

　　· 2名：復讀

　　· 17名：進廠打工

　　· 8名：2名開店，6名在學習技術準備開店

　　· 3名：結婚，其中一個已經當了媽媽

　　根據《中國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資料》樣本數據推算，全國有農村留守兒童6102.55萬，單獨居住的農村留守兒童高達205.7萬。這些孩子們中的絕大多數都將繼續父母的命運，加入廉價勞動力的大軍。留守兒童中能夠上高中的就不多，上了高中還有很多輟學的，讀完高中能夠考上大學的又是少數。那些自費的大專其實也是培訓廉價勞動力的過渡站。

　　今天制造一個階級社會就是在集體走向深淵

　　我們機構工作的地點在皮村，那里被認為是該清理的臟亂差的城邊村。但是，其實如果按照現在這樣的思路繼續發展，就一定會保持這樣城邊村的存在，因為正是這樣的存在才能夠讓少數人享福;因為這樣的存在，可以保持廉價的勞動力成本，同時才可以再生產廉價的勞動力(吃、穿、用、生孩子、養孩子都廉價)。而“清理”和“治理”是始終讓在這里居住和工作的人保持廉價的方式和手段，如果有一天我們被清理走了，那不是我們消失了，我們只是被趕到更邊緣的地方。

　　產生留守兒童的原因主要包括：第一是城市和農村的發展導向出現嚴重問題，第二是不給予流動兒童在城市就地入學的公平的教育權利，第三是因為打工的父母的經濟社會權益得不到保障，因此無法惠及子女。

　　也就是說，中國三億新工人所面臨的“待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農村”的問題、農村6200萬留守兒童的悲慘處境，都是源于同一個問題，發展模式的問題。過去的30年，一直被稱為轉型期，現在清楚在向什么方向轉型了，在向一個階級社會轉型，這3億的新工人和他們的1億的孩子就是這個正在形成的階級社會的最受剝削和壓迫的階級。

　　我們走向哪里？

　　前幾天，讀汪暉老師新作《短二十世紀：中國革命與政治的邏輯》中的一部分，說到“‘一帶一路’[1]必將是一個針對資本主義經濟模式進行改革的漫長過程，也必然是將歷史文明與未來的社會主義相互鏈接的進程。”讀到這里的時候我心里充滿期待，希望這是真的。因為我們面對的現實是，如果我們繼續資本邏輯的發展模式，那么我們只能一起走向深淵，這包括：越來越多的階級矛盾和沖突、越來越嚴重的社會暴虐情緒、越來越嚴重的農業危機和生態危機。對于上述問題，只要在這個社會生存，那就誰也逃不脫。

　　中國的政治中有著為人民服務的歷史遺產，也有著各種歷史遺留的包袱，歷史已經過去，讓我們直面現實，認真反思，共同努力，不要把我們的視線從這些孩子們身上移開。

　　[1] 2013年9月和10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出訪中亞和東南亞國家期間，先后提出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簡稱“一帶一路”)的重大倡議，得到國際社會高度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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