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話:寫這篇文章只是想說說我對農村的感受,我有自己的工作,但我的家在農村,我的父母也都是農民,有時間我也要下地干活,所以勉強算是一個準農民吧。我所看到、知道的只是華北平原上,河北省的一個小村莊。我沒有出過遠門,不知道其他地方的農村是否也是這個樣子,所以我只是就事論事,并不是代表全國。至于是否認同我的觀點,我不強求。
30年前,中國南方安徽省的一個叫小崗的村落,締造了一個轟動全國的神話,一個一直流傳到現在的神話。神話的標準版本是這樣的:小崗村的十八條好漢,按下了十八個鮮紅的手印。從而啟動了農村改革的歷史進程,從此包產到戶的春風刮遍了大江南北,這之后天也藍了,水也綠了,農民積極性提高了,莊家也通了人性,拼命地打籽結實,農作物產量比以前多了幾倍,從此以后,農民過上了溫飽、富足的生活。
神話很美麗動人,但也真的只是個神話。包產到戶的核心是刺激了農民的積極性,而且是自我私欲的積極性,然而積極性提高了就能創造出神話嗎?我不由又想起了50年前關于畝產萬斤的另一個神話,那個時候農民建設社會主義積極性同樣非常高漲,聽母親說那時人們的心氣兒非常高,干勁兒特別足,那時到處都有勞動競賽,甚至到了晚上都不休息,挑燈夜戰人們也不覺得累,再往后就有了畝產萬斤,甚至十幾萬斤的神話。如果說現在小崗村的奇跡是真實的,那么我們憑什么斷定五十年前的事就是假的呢;如果50年前的事確實是一個神話,那么焉知今天發生在小崗村身上的不是又一個畝產萬斤的神話呢。都是激發農民的積極性,都是強調精神的力量,又怎么能厚此薄彼。
我不否認勞動積極性對農業生產的重要性,俗話也說“人勤地不懶”,但也遠未到點石成金的地步。包產到戶實質是把土地承包給農民,而產品除一部分上交之外,其余歸農民自己支配,從而激發起農民們為自己小日子而努力的積極性。這根本不足以改變農業生產的現狀,否則的話,解放前的土地都是私有的,農民完全是為了自己干,他們為什么就創造不出改革開放后的“奇跡”,這中間有許多值得我們思考的地方。
農業生產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影響作物產量的因素也是多方面的,生產積極性很重要,但也只是一個方面。我覺得這農業生產可以概括為天、地、人三個方面,其中天就是天時,包括冷暖旱澇,雨雪風雹,地就是土地土壤,而人就是耕作管理。其中天的因素屬自然現象,是人所不能左右的,可以排除在外。而農業生產中實際起作用的是后兩種,也是人們最重視的。毛主席曾經將農業生產的要素總結為八個字:土、肥、水、種、密、保、管、工,這就是赫赫有名的“農業八字憲法”。在農業生產過程中,從種到收要經過很多個工序。首先是耕地松土,然后按照農時把種子播入土地里,根據作物生長規律澆水、施肥、中耕除草,最后是成熟收獲。在這個過程中包產到戶的作用到底有多大呢?
土地是一切農業生產的基礎,所以千百年來農民對土地有無比深厚的感情。要想獲得好的收場,土地要建設,土壤要改良。所以新中國成立后,政府動用了龐大的人力和物力,進行農田水利建設,開墾荒地,對旱地、澇洼、鹽堿等中低產田進行各種改造,為以后的豐產豐收打下了基礎。這項工作需要耗費極大的人力和物力,所以都是在集體化時期進行的,以家庭為單位的生產模式根本無法完成這一艱巨工作。
水是農業生產中另一個不可或缺的因素,因此水利設施就顯得尤為重要了。從大的方面說整治河流,興建水庫,當年毛主席發出號召,一定要根治淮河、黃河、海河,各地政府組織農民進行水利建設,我的父親也參加過挖河,那時的人們只管飯,掙工分,不發工資。至于創造了多少GDP就不清楚了。從小的方面說,平整土地,挖灌排水溝、打機井也多是在六七十年代進行的,因為那是的地連片成塊,便于統一安排規劃,也沒有什么阻力。如果是在包產到戶時期,光是不同家庭之間的利益糾葛,就足以令許多事泡湯了。比如很長時間以來,農村澆地一直采用大水漫灌的落后方式,既費電又費水。我們這里是華北平原地區,沒有什么地表水源,河流基本上已經干涸,一直靠地下水支撐工農業生產,長期超量開采地下水造成地下水位下降,地面沉陷。照理說應該采用噴灌、滴灌等先進的節水灌溉方式,可惜聯產承包后根本沒人管這事兒,說實話,就算有有人管也管不了,一塊地往往涉及到好多個家庭的利益,人有多有少,地也有大有小,到時候誰去牽頭,誰去組織,誰出錢多,誰出錢少,有數不清的仗要打。恐怕到時候什么事也做不成。
至于化肥生產,良種培育,農藥、農業機械改良和生產與科學技術的發展密切相關,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長期的摸索和積累,才能應用到農業生產上。可以說沒有六七十年代精心準備,就不會有八九十年代的開花結果,這與分不分地沒什么關系。總不成一說分地,化肥就從天上掉下來,良種自己從地里長出來,吆喝一聲鐮刀就變成收割機了。以化肥生產為例,化肥生產與一個國家的工業化水平相聯系,正是依靠新中國建立以來全國人民省吃儉用,艱苦奮斗所建立起來的相對獨立完整的工業體系,為我國的化肥生產打下了基礎,記得在我小的時候,化肥還是一種比較稀罕的東西。當時的農業生產以農家肥為主,每到農閑時節生產隊都要組織人員積肥,飼養場里的豬、牲口圈里的牛馬驢騾的糞都用來積肥。當時農村使用的和化學沾得上邊的肥料,大概要算是氨水了,那時候我們這里幾乎每個村,在村口路邊都有一個用水泥鑄的大罐,上面有蓋子,叫氨水罐,用來盛放公社分給各個生產隊的氨水。到了后來有了化肥,但數量不多,由公社分配給各個生產隊使用,我們村一般能分到幾十袋,然后由村里派車去拉,大概這從中也可以看出工業生產的進步吧。再往后化肥越來越多,由于化肥屬于速效肥,效果比較明顯的,人們也越來越依賴于化肥,無論是基肥還是追肥,人們都使用化肥,現在的農村人們往往大多既不養雞又不養豬,所以很少再使用農家肥了,人們管這叫“種衛生地”!
這樣算起來,能夠和包產到戶拉上關系的要算是田間管理了。不可否認,包產到戶刺激了農民的積極性,對農業生產發揮了很大的作用。為自己干活和為集體勞動還是不一樣的,相比來說,農民為自己干活可能更認真、更細致一些。注意我說的這個“更”字,并不是說農民為集體勞動就不認真不仔細,就馬馬虎虎。當時生產隊在集體勞動時,是要算工分的,有記工員專門記錄每個社員的勞動情況,應該說當時的記工員大部分都是比較公正客觀的,因為大家都是老鄉親,彼此知根知底,抬頭不見低頭見,誰也不愿意背后被人戳脊梁骨,或者被人家打上門來哭鬧一番。所以大伙兒干活兒也比較認真,而且有的社員干完自己的活兒以后,還會另找一些活兒來干,為的就是多掙一些工分,這樣最后也能多分一些東西。至于某些文學作品當中出現的,某些人所說的囂張跋扈的生產隊干部,我倒沒有聽說過,或者是我孤陋寡聞所致。
另外農業生產中從播種到收獲,有一個相對固定的流程,何時耕地播種,耕多深,播多密,何時澆水、追肥,用多大量。如何中耕除草,采用什么手段防治病蟲害,無論誰來干都差不多,中間或許因為人性格的差別,熟練程度的不同,技術的高低而有所區別,但是區別也不會太大,畢竟一塊七扭八歪,高低參差,長滿雜草的莊稼地,對于任何一個農民來說都是難以接受的。所以一個農民給自己干的時候,可能積極性更高一些,可是也不會相差太多。反映到農業生產上,包產到戶前后的農業產量,可能有所差別,但差別也不會太大。以小麥為例,包產前后產量也就相差一百多斤左右。而且這種積極性除了在開始幾年爆發了一下,以后在農業生產中的作用越來越小,遠不如科學技術發揮的作用大。就拿現在來說,農民種糧的積極性肯定不如包產到戶開始的時候,農村的青壯年勞力大多出去打工,地里的活兒大多是一些老人和婦女在干,積極性自然不高,可是單位面積的農業產量并沒有降低多少,就是因為大都機械化了,積不積極都一樣。
可見農業聯產承包責任制所激發出來的積極性并不是那么神乎其神,所謂包產到戶讓農民吃飽了飯根本就是一個大忽悠。不過話說回來,包產到戶開始那幾年,農民生活確實有了極大改善,農民家里的存糧一下子多了許多,分地之前一年中大多數時間都是吃棒子面,分地之后可以一年到頭吃白面,也是事實(集體時期多數時間總吃粗糧,白糖。牛奶等副食品非常缺乏是有的,但像某些人所說食不果腹就是胡扯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人們總吃棒子面,隊里打的那些麥子都到哪里去了。我開始也想不明白,后來聽到人們提起戰備糧才豁然開朗。當時生產隊打下的糧食,當時除了留下一部分口糧之外,其余全部被公社拉走了,現在看來是成了戰略儲備。當時有這么一個口號“備戰備荒為人民”“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為了應對當時設想的大規模戰爭,在全國各地挖了數不清的防空洞,那么又儲存了多少糧食呢?恐怕絕不會少。當時的國家領導人都經過60年的三年自然災害,對國家缺糧所造成的艱難處境記憶猶新,所以可以想象他們就像居家過日子的家庭主婦一樣,省吃儉用,拼命地積攢手里的每一點財富。因為我從自己的父母和他們上一輩人身上看到了同樣的特質,那就是異乎尋常的節省。他們的節儉和勤奮為新中國的工農業打下了一個良好的基礎,也為后人留下一筆令人自豪的財富。
我還記得小時候上學,要經過縣里的糧食局,糧食局的后面有一大片房子,都用圍墻圍了起來,門口掛的牌子是中糧直屬庫,和父親交公糧的時候我還進去過,驚訝于里面面積大,房子多。包產到戶后,不用上交那么多糧食了,只要上交一小部分就可以,大頭兒是自己的,看來這就是家里存糧猛然增多的原因吧。那么國家的糧食儲備現在如何呢,縣里的糧食局早已經不復存在,現在的糧食局連同后面的一大片房子早被拆光了。變成了住宅小區,一棟棟住宅樓拔地而起。至于還有沒有糧庫,糧庫里還有沒有糧食,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公糧早已經不用交了,連地也沒有多少人去種了,人們都去打工、做買賣、掙大錢去了,數月前一次父親趕集回來說,現在種麥子的連過去的一半都沒有了。一切都變了,除了那面包產到戶的大旗,從三年,十五年,三十年……,仍舊在那里飄著。
最后的話:包產到戶不僅讓每家每戶的地有了邊界,也在人與人之間筑起了一道看不見的藩籬,人們的關系疏遠了,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小家庭打算,別人和公共的利益被放到一邊。村里曾經修過一條公路,修筑路基時,道路兩旁的住戶說什么也不讓墊高路基,理由是路基高了水會往自家門前流,最后公路成了全村最低的地方,不管是下雨還是下雪,全村的水都往那里流,公路成了一片澤國,路過的人都叫苦不迭,兩邊的住戶自己出門也要繞道走,那里成了遠近聞名的“XX村大水洼”(如圖),真可以當作改革開放年代農村的一面紀念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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