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水利問題,在兩年大旱的情況下成為了大家矚目的焦點,于是,一號文件發出了,龐大預算的計劃提出了。在這樣的背景下,回顧那些光輝歲月的史實,是可以給人們以啟發和思考的。文章選了兩篇,一篇是水利部前部長錢正英談中國水利60年的訪談錄,一篇是1974年的通訊《馴水記》,前一篇是口述歷史,后一篇是文字記錄,相信讀者閱讀以后會對水利建設這個問題的認識有所幫助的,文章中的加重號是選輯者后加上去的。(文鋒)
中國水利六十年
錢正英 馬國川
《新華文摘》2010年第1期
原載《讀書》2009年第l0、11期
父親帶來的美國夢
馬國川(以下簡稱“馬”):我在您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后寫的《院士自述》里看到,您的父親也是學水利的?! ?/p>
錢正英(以下簡稱“錢”):對,他是上海南洋大學(現交通大學)土木工程系畢業,留學美國時學習水利工程,一九二二年得了碩士學位后回國,第二年得了我這個女兒。很自然地,他把從美國帶回來的一套理想傳給了我。從我很小的時候,他就告訴我,美國已經有了女工程師,但是中國還沒有,他要我將來當中國的第一批女工程師。
馬:這是您父親給您規劃的人生道路?
錢:他給我規劃的道路就是中學畢業以后,考清華,公費留學美國,然后回國當工程師。因此我上大學也是學習土木工程,但他要我以后搞建筑不要搞水利(土木工程包括:道路、建筑、水利等許多專業)?! ?/p>
馬:為什么?
錢:因為我父親自己的道路并不理想?;貒笙仍阼F路,后來在國民黨政府的建設委員會搞房屋建筑,一九三六年才回到他的本行,到武漢任江漢工程局第二工程事務所主任。他的前任由于一九三五年漢江大水、堤防潰口而被撤職。因此,他是戰戰兢兢上任的。當年夏季,他要我的母親帶著我和弟弟,從南京趕到武漢,陪他共度汛期。那年,我剛剛初中畢業,對水利一點也不懂,只知道天天陪父親去武昌的長江邊看水尺,就怕水位上漲。我們的住處就在他辦公室的后院,每天看他辦公回來,總是唉聲嘆氣,訴說官場腐敗、包工作弊、工程難辦。好容易挨到汛期過去,總算沒有發大水,我和弟弟的暑假也將結束,母親帶著我們返回南京。臨別的時候,母親再三要求父親,不要再干水利了,免得全家擔驚受怕。當年冬天,父親在無錫附近的戚墅堰電廠找了個工作。就把武漢的工作辭了。從此,他不但自己決心不搞水利,而且告誡我,以后可以搞建筑,但是絕不可搞水利?! ?/p>
馬:但是您卻走上了革命道路,脫離了他的美國夢?
錢:但是我讀大學正是抗戰期間,在一些共產黨員的教育下,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最后,下定決心,告別多年的夢想,舍棄固有的愛好,參加革命??墒堑揭痪潘亩甓诳煲厴I的時候,組織決定要我和其他幾位同志撤退到解放區去。向新四軍第四師師長彭雪楓報到的時候,我把我的遺憾告訴了他,他安慰我說,將來我們淮北解放區要搞建沒,要造一個大禮堂,一定找你設計。遺憾的是兩年后彭雪楓在戰場犧牲,我為他設計了墓地?! ?/p>
馬:在新四軍里您開始和水利打交道了?
錢:一九四三年,淮河發大水,我當時在一個縣里當中學教員,那里的淮河堤防決了口。人民政府以工代賑,組織群眾修復淮堤。發現我是學工程的,就要我當技術負責人。我們修復的那段堤防緊鄰日本人的統治區,我們白天在堤上閘口的一個棚子里辦公,晚上由軍隊保護,在附近各村流動住宿,防止敵人的偷襲。感觸最深的是,有一天房東大嫂偶然告訴我,婦女是不能到閘頂上去的,因為婦女不吉利,上了閘頂,閘要倒掉的。我說,可是我天天在閘頂上走,沒人管我啊。她說,你不一樣,你是給我們治水的。我才知道老百姓是多么看重治水。堤修好后,淮北行政公署把我調去當水利科長。
馬:最后您還是走上了水利道路
錢:雖然大學土木工程系也講一些水利知識,但都是最基本的。當了水利科長以后,我拿了一張軍用地圖,把淮北解放區的幾個縣走了個遍,我在當地的一些士紳家里找到一些參考書籍,邊干邊學??箲饎倮院螅K皖邊區政府建設廳下邊成立了水利局,又調我做水利局的工程科長,負責以高郵為中心的運河南段堤防的修復工作。這段堤防是蘇北十幾個縣的防洪屏障,抵御淮河經洪澤湖、寶應湖、高郵湖入長江的洪水。一九三一年江淮大水時決口,蘇北一片汪洋,民眾受災慘重。我們在一九四六年春將大堤修復加同后,當年夏天就發生了洪水,大堤經受住了考驗。這期間還發生了一個故事,我差點到美國留學。大堤修復后,聯合國救濟總署派人來考察,有一個美國人,一個澳大利亞人,是我接待的。他們建議我到美國去留學。邊區政府都批準了,我也檢查完身體,準備出去了,但內戰爆發了?! ?/p>
改革開放以后,那位澳大利亞工程師到中國訪問,他在和蘇北搞水利工作的同志座談時,拿出我的照片問,你們知道不知道這個人,她還在不在人世?人們告訴他,這是我們的部長啊。后來我們在北京見了面。
馬:這是個非常有傳奇色彩的故事,可以拍一部電影了?! ?/p>
錢:我在山東戰場上當了一年修路架橋的工兵,一九四八年山東土改整黨,我被組織調去山東黃河河務局任副局長兼黨委書記。我到了黃河以后,第一個考驗是凌汛。黃河凌汛最嚴重的是在山東,冰壩把河道堵住,很容易決口。我記得那是個小年夜,正在包餃子的時候,說是利津下面冰壩堵住了,我就連夜趕去了,到那兒身上結了“霧凇”,頭發、眉毛上都是冰。我帶了幾個當時在野戰軍當工兵的老部下,在冰上鑿開一個個的洞,搞了一些玻璃瓶,里面裝滿炸藥,然后把玻璃瓶塞進冰洞里,連上電線,等著。等上游的冰沖過來。眼看著冰塊來了,趕緊跑上岸引爆。一大塊一大塊的冰塊像野獸一樣擠上大堤,河水洶涌而下。那真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壯觀啊! 凌汛之后就是春修。需要修土堤和護堤的磚、石。當地沒有石料,群眾都知道黃河泛濫的厲害,所以自動把豬圈、雞棚的石頭都捐出來了。修了兩年,到一九四九年我走以前,來了一次大洪水。
那次大洪水可是幾十年一遇的。當時渤海區黨委書記打電話問我行不行?我說要看水,現在這個流量還可以。他說,你怎么能這么講?你要保證!后來他派了兩個代表住在我們工地,幫助我們聯絡,要什么給什么,反正得守住。最后是勉強守住了?! ?/p>
馬:先是凌汛,后是洪水,經受了兩次大考驗。
錢:濟南解放以后,成立軍管會,主任曾山叫我去接收國民黨的山東黃河河務局。我感覺自己水利專業知識不夠,給曾山寫報告說,全國要解放了,我要求到蘇聯去學習水利。結果曾山大筆一揮,說工作緊張離不開?! ?/p>
馬:與上次不同,這次是主動要出國學習?! ?/p>
錢:結果都一樣,沒有走成?! ?/p>
從華東到北京
馬:那就是說,解放前您和水利打交道已經有三次了,淮河、運河,然后又到黃河。這些經歷對您后來的工作有什么影響?
錢:很有影響,讓我認識了水利是怎么一回事,對于這些重要河流有了初步的了解,知道水利的重要性和復雜性。比如,在黃河工作的時候,我有時間就閱讀黃河的歷史文獻,包括清朝河督靳輔和他的“參謀長”陳璜的,以及明代治黃專家潘季訓的文稿都找來看,也包括國民黨請來幫助治理黃河的那些美國專家、德國專家以及我國的專家李儀祉先生等的文獻?! ?/p>
馬:回到華東后,您擔任了華東軍政委員會水利部副部長兼治淮委員會工程部副部長?
錢:據一些老同志事后來告訴我,在中共中央華東局擴大會議上討論名單時,有人說,黃毛丫頭怎么能當部長?他們說一些軍隊的干部很支持我。從那以后,“黃毛丫頭”的說法傳遍了全國。我調到中央水利部后,一次中央在北戴河開會,散會后見到李先念同志,他招呼我坐他的車送我回去,他說,你就是那個黃毛丫頭?
馬:二十七歲的“黃毛丫頭”能夠被任命為一個大區的水利部副部長,恐怕主要是您在山東的工作得到了大家的認可?! ?/p>
錢:可是我大學還沒畢業呢!調到上海第一件事就是去書店買了一套大學四年級未學完的教科書。
一九五二年我的孩子還沒有滿月的時候,各大區的軍政委員會撤銷。中央發表公告,調我到水利部當副部長?! ?/p>
馬:事先也沒有跟您談?
錢:根本不知道?! ?/p>
馬:您二十九歲就成為副部長,當時水利部部長還是傅作義將軍,他的年齡差不多是你的兩倍?! ?/p>
錢:成立水利部的時候,毛主席請周總理征求傅作義的意見,問他愿意當哪個部的部長,傅作義選擇的是水利部。周總理還請他提名一個副部長做他的助手,他沒有挑他的部下,而是提名水利專家張含英。黨組書記兼副部長是李葆華,他是李大釗的兒子,那時候已經是中央候補委員。這是一個非常正派的人,如果不是他保護,我幾次運動都過不了關。所以一個書記很重要,書記正派,干部就不會出事。書記不正派,下面就不好搞。在工作中我和李葆華也有爭論,有些爭論還很激烈。在修建密云水庫的時候,為水電站裝機多少,我們有不同意見,他堅持要增加裝機,我認為他根本外行,就在電話里邊跟他爭論,最后把電話機摔了。我的秘書看得都發呆了。可是吵完了就完了,他非常大度,能夠容忍不同意見。
馬:在水利部您主要負責什么?
錢:就是業務。
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水利工作
馬:在新中國成立前,中國的水利處于一種什么狀況?
錢:一九四九年新中國建立以前的一百年,國勢極度衰落。從江河格局來講,--A五五年黃河在銅瓦廂決口以后,黃河由奪淮人海改從利津單獨入海,黃河南北的淮河和海河都擺脫了歷史上被黃河奪走出路的干擾,但原有的水系已被破壞。一八六○年和一八七○年長江大水,向洞庭湖沖開了藕池口和松滋口兩個大口子,形成了四口入洞庭湖的局面,江漢平原災害有所緩解,但洞庭湖淤積、圍墾,防洪壓力越來越嚴重。長江、黃河在一百年中格局有了這么大的變化,照說水利應該相應地跟上,但是那個時候水利建設基本上停滯,水旱災害頻繁。從二十世紀數過來,一九一五年珠江大水,淹了廣州:一九二0年北方大旱:一九二一年江淮大水;一九二八年華北、西北、西南大旱;一九二九年黃河流域大旱;一九j一年江淮大水,淹了武漢,南京也淹了半個城:一九三三年黃河大水,黃河兩岸都決了口:一九三五年,黃河南岸再次決口,同時漢江和洞庭湖的澧水發生大水災:一九三八年國民黨挖開花園口:一九三九年海河大水,淹了天津:一九四二至一九四三年華北大旱,廣東也大旱。連年的水旱災害,每次受災人口都達千百萬??梢哉f,嚴重的水旱災害,已經威脅到中華民族的生存基礎?! ?/p>
馬:新中國成立初期,第一代領導人是如何重視水利工作的?
錢: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周恩來都非常重視水利。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中央人民政府成立還不到兩個月,周總理接見了解放區水利聯席會議的部分代表。我當時未曾有幸參加這次會議,但事后聽到他們不止一次地興奮描述??偫碚f:“戰爭尚未結束,國家正在草創?!彼谩按笥碇嗡?,三過其門而不入”的故事,勉勵水利工作者要為人民除害造福。一九五○年八月,周恩來在中華全國自然科學工作者代表會議的講話中說,國家建設計劃中,不可能百廢俱興,要先從幾件基本工作人手。他著重談了農業方面。他說:“首先是實行土改,解放生產力,然后求得發展。中國本不是缺糧的國家,但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的壓迫和剝削,從根本上破壞了中國的農村經濟。現在進行的土改。就是要使農民從舊的生產關系桎梏中解放出來。這項工作需要兩年左右時間。配合土改,我們首先要著手興修水利。我們不能只求治標,一定要治本,要把幾條主要河流,如淮河、漢水、黃河、長江江等修治好?!薄 ?/p>
馬:土改完成后,第一就是興修水利,可見周總理對水利的重視。
錢:每一個時期水利工作的方針任務,每一條大江大河的治理,都是總理親自主持審定。在“文革”前,每年制定經濟發展計劃時,他都要另外安排時間,聽取水利工作的匯報。他說:“水利計劃很復雜,要專門研究。”即使在“文革”那樣艱難的歲月,許多重大的水利水電工程,在總理的直接主持下,仍能及時做出正確決策?! ?/p>
馬:在新中國成立之初,水利工作的重點是什么?
錢:國民黨時代多年戰亂,水利失修。。一九四九年夏季,長江和淮河的堤防決口,江、浙、滬的海堤在臺風襲擊下幾乎全線崩潰,全國的糧食供應十分緊張。所以,新中國水利的重點是修復堤防,同時也開始了很多開創性的工作例如:為了打開原屬淮河流域,被黃河奪淮所堵塞的沂河、沭河和泗水的出路,蘇魯兩省人民在戰爭剛結束就協作開辟了漫灘行洪的新沂河和新沭河:一九五。年冬,在抗美援朝的同時,開始全面治理淮河。為了安排長江洪水的調蓄措施,修建了荊江分洪區。又例如:黃河下游從來不敢引黃灌溉,但以黃河人民勝利渠為開端,開辟了黃河下游的灌區。在威脅首都安全的海河支流永定河上,開始修建官廳水庫。這是新中國修建的第一座大型水庫,可以攔蓄官廳以上百年一遇的洪水,解除平、津地區洪水威脅,保證京山、京漢兩鐵路的安全,還供應北京城市用水用電。
“排大國”和“蓄小群”
馬:建國初期興修水利的熱情高漲,到一九五八年“大躍進”的時候,就發展到了高潮?! ?/p>
錢:但是這種高潮有些離譜了。典型的指導思想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出現了許多“左”的提法和做法。在水利上比較有名的就是“三主”方針,即“以蓄水為主,以小型為主,以群眾自辦為主”,簡稱“蓄、小、群”,與之對立的是“排、大、國”。說“蓄、小、群”是“無產階級的路線”,“排、大、國”是“資產階級專家的路線”?! ?/p>
馬:為什么會出現這樣兩種完全不同的水利方針呢?
錢:它們的產生不是偶然的。大地接受的降雨量是不均衡的,河流輸送的徑流量也是不均衡的,這在全世界都如此。在我國,由于受季候風的影響,降水在時間和空間分布的不均衡更加顯著。旱則赤地千里,河流干涸;澇則洪水泛濫,一片汪洋。因此,在中國歷史上,治水就有蓄泄之爭。傳說中,鯀是主張堵水的,失敗了;其子禹改用疏導,將水送入大海,成功了?! ?/p>
馬:一個是堵一個是疏,或者說,鯀是以蓄為主,禹是以排為主。
錢:從來就是兩種思路。一九五。年淮河大水之后,毛澤東做了根治淮河的指示,這是新中國第一次對一條河流提出根治。如何達到根治?在周總理主持的治淮會議上,就發生了蓄泄之爭??偫磉\用現代科學技術的觀點,提出了“蓄泄兼籌,以達根治之目的”,作為治淮的方針。因為,單純地蓄或單純地排,都不能全面達到除害興利的要求。蓄泄兼籌的方針,準確地表達了治水的自然辯證法,結束了治水的歷史爭論。對淮河適用,對其他河流也適用,這本來是很容易為大家所理解和接受的。但是,一九五七年以后,在“左”的思想的彌漫下,淮河流域個別地方領導提出,為了除害興利,應當把水統統攔蓄起來,并總結為“蓄、小、群”的“三主”方針,甚至提到兩條路線的高度,把根據蓄泄兼籌方針制定的治淮規劃,戴上“排、大、國”的帽子。這種錯誤提法,被當做治水的唯一正確方針,在全國推行?! ?/p>
馬:與歷史上的爭論不同,在蓄和排之外,又有了大、小工程、國家與群眾興辦之爭。,應該怎么看待后兩者的關系呢?
錢:水利是搞大型工程,還是搞小型工程?本來,應當是大小結合,但是往往會強調一面,大躍進時就強調“小”。至于是靠群眾自辦,還是靠國家組織,其實也應該是國家和群眾相結合。但大躍進就強調以群眾自辦,而且以群眾運動為主。
馬:本來都是辯證的統一,但是沒有做到統籌兼顧?! ?/p>
錢:只講“蓄小群”不對,如果只有“排大國”沒有“蓄小群”也不對??墒恰按筌S進”時,片面強調“蓄小群“,這是“左”的思想在水利上的表現,而且把業務問題戴上政治帽子。一九五八年中央召開廣州會議,我沒有參加,李葆華、劉瀾波兩位同志參加。有個別省的領導攻水利部,說水利部搞資產階級專家一套,搞“排大國”,他們主張搞“蓄小群”等等,并且講得頭頭是道。結果主席也肯定了,在講話中間也點名批評過我:“錢正英還是共產黨員?”廣州會議回來之后,李葆華、劉瀾波兩個人帶了廣州會議毛主席講話的記錄,上午在黨組會議上傳達,下午還要在司局長會議上傳達。談話記錄上,我被點名,李葆華同志也沒有辦法,下午司局長會議宣布后,我就很難工作了。正在這個時候,中辦主任楊尚昆同志傳來了一個向司局長傳達的記錄,一看記錄,那些話被劃掉了。我才算僥幸過關。可是“文革”的時候造反派又揪住這件事不放,這是后話。當時我們這些人,包括李葆華同志雖然沒被點名,但也是受批判部門的主要負責人。一直到一九五八年五月八大二次會議前,我們協助李葆華同志起草在八大二次會議的發言,我們是翻來覆去地斟酌,很難寫啊,心里是不太通,但是還一定要跟上中央,怕受批判,這個滋味實在不好受啊。一九五八年八大二次會議以后,水利工作就基本失控了,誰聽你水利部的,各人干各人的。黃河下游引黃灌溉等等,一個縣修一個閘,誰都可以修,縣、地、省又修“邊界堤”,攔阻上游的來水。引黃灌區只灌溉不排水,水利部根本管不了,也不敢管。那個時候我們確實也是“怕”字當頭,怕受批判。有時也頭腦發熱。一九五九年秋,在“反右傾、鼓十勁”的高潮中,我們在全國水利會議上也曾設想提出,在三年內基本解決水旱災害的口號。當我們拿著文件草稿向總理匯報時,總理哈哈大笑說:“三年內要基本解決水旱災害?太積極了~點。”經周總理批評,我們取消了這個口號?! ?/p>
馬:那么,在“大躍進”時“蓄小群”大行其道了?
錢:是啊?!靶钚∪骸钡摹叭鳌狈结樳@種錯誤提法,被當做治水的唯一正確方針,在全國推行。把“蓄小群”發展到極端,一直發展到這樣的口號,叫做“一塊地對一塊天”。提出如果每一塊地都四面圍起來,把天上下的雨蓄住,不讓它流到河里,這樣不就沒有洪澇了嗎?從一九五八到一九六零年執行的結果是,在淮北平原和冀魯豫平原上,片面強調蓄水灌溉,不注意排水,甚至層層堵水,造成了嚴重的澇堿災害和地區間的水利糾紛。浮夸風、共產風、平調風當時在水利方面都是非常嚴重的。浮夸風——在安徽,幾天就報道挖了八億方土,過了幾天又報一個八億方,一連三個八億方!共產風——水庫移民敲鑼打鼓就歡送走了,根本就沒好好安置。平調風——那個時候就是無償的大兵團作戰,、這些都大大傷害了農民的積極性,影響水利的效果,最后造成黃淮海平原嚴重的澇堿災害。到一九六二年時,冀魯豫一片白茫茫的鹽堿化,群眾總結:“引黃灌溉一年增產,兩年平產,三年減產,四年絕產?!?nbsp;
馬:有個問題要向您請教,如何評價“大躍進”期間的大修水利?至今仍然對這個問題有爭論,有的全盤否定,有的則完全肯定?! ?/p>
錢:“大躍進”對有些地區危害很大,但也推動了山區的水利建設,在山區,以蓄為主,修建水庫,是沒有問題的。現在一些中小型地方辦的水庫.基本上都是那時搞的.許多水庫至今還在發揮作用。但是,那時的許多水利工程也存在不同程度的質量問題。以后在這個基礎上,不斷地改進、加固,還是起了很好的作用。
馬:三門峽是不是“大躍進”的問題?
錢:不是。相反,三門峽是迷信外國,缺乏自主創新的問題。
馬:在三門峽問題里面是不是有兩個問題沒有解決好?一個是科學問題.一個是民主問題?! ?/p>
錢:我認為主要是科學問題,三門峽工程經“人大”討論通過.不能說不民主。多數人,包括我們這些人,是一個知識水平的問題。三門峽的經驗和教訓都很大。解決三門峽問題是一個標志,標志著我們從此扔掉了洋拐棍,開始獨立思考?! ?/p>
“文革”中的超常發展
馬:看來,“大、小、全、管、好”的方針也沒有真正管幾年,到一九六六年爆發“文化大革命”……
錢:“文革”期間還是“大小全管好”?!按筌S進”給了我們深刻的教訓,所以后來到“文革”,有些不了解情況的同志又提“三主”方針.說“三主”方針是毛主席提出的.你怎么篡改?我當時是豁出來了,反正這次一定要頂住,絕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文革”中我也被“打倒”了,是水電系統第二號“走資派”。記得有一次,我正在掃院子,造反派來叫我說:“去去。周總理叫你開會,研究黃河防汛。”我把掃帚一放就去r.開完會回來又接著掃地。打倒我都可以.但是反正我堅持我這一套。
馬:在“文革”那樣混亂的年代里堅持原則不容易,水利工作更難搞吧?
錢:有意思的是,“文革”給了水利一個機會,大發展的機會?! ?/p>
馬:這是怎么一回事?
錢:“文革”中間我們吃“小灶”了?!拔母铩睍r候什么都不干了,中央有點錢花不掉,結果去搞了水利。一九六六年二月,正是在“文革”前夕,華北旱情嚴重.周總理親自主持北方抗旱會議,北方八省(自治區、直轄市)包括京、晉、冀、魯、豫、陜、遼和內蒙古,每一個省都有一位副總理或國家計委領導同志擔任抗旱組的組長,周總理親自兼任河北和北京的組長。我們這些人都陪著去當各省、市、區的副組長。會后,總理就研究了北京的抗旱。當年j月.邢臺大地震后,總理率隊親自視察了河北的旱情和正在施工的岳城水庫,對治理海河和河北抗旱做了認真的調查研究?!拔母铩遍_始后,水利方面也同樣遭到了嚴重的災害,機構拆散,人員下放。但是水利工作剛總結了“大躍進”期間的一些“左”的經驗教訓,各地都有一些新的設想。各級剛“站”出來重新工作的領導干部.別的事也干不成,就干水利。國務院在周總理主持之下,李富春、李先念同志分管國務院經濟工作,當時工業都停產了,中央計劃的錢也用不掉,干脆就去搞水利。一九六八年.當激烈動亂中剛出現一點可以工作的機會時,國務院全面部署了華北地區打機井的工作,并以此作為扭轉南糧北調的一項重大戰略措施。
馬:南方自然條件好,糧食生產充足,從隋煬帝開挖運河運糧食開始.一直是南糧北調?! ?/p>
錢:“江浙熟,天下足”:“湖廣熟,天下足”。這些民謠記錄了中國千百年來“南糧北調”的歷史。到六十年代,中央書記處研究農業問題,最發愁的就是南糧北調,研究冀魯豫怎么能夠不吃南方的糧食。當年李先念同志有一句名言:“一人一畝地的地方,養活一人三畝地的地方?!痹诩紧斣ヒ灿幸痪涿裕骸安慌潞?、不怕澇,只怕中央掛不上號(指救災)?!敝醒霙Q心解決冀魯豫吃飯問題,不管政治形勢多么動亂.由當時主持國務院日常工作的李先念、余秋里等同志具體安排,每年以三十多萬眼機井的速度持續建設。
馬:這是華北平原上一項宏大的農田基本建設。
錢:國家在計劃中給予資金補助,并提供設備材料,受到廣大農民的熱烈擁護.大大改變了十年九旱的農業生產條件,為改革開放后糧食產量大幅度增長提供了保證。水利還干了一件大事,就是根治海河。歷史上,海河流域洪澇災害頻發:一九一七、一九三九年兩次水淹天津市區。五十年代初.從上海坐火車來北京,天津到北京中間的永定河泛區是一片水。一九六三年特大洪水,平地行洪百里,海河平原一片汪洋,受災市縣百余個,受災人口達二千二百余萬,京廣鐵路兇災中斷二十七天。大水之后,搞了規劃,當時根治海河深得河北人民的擁護.兩派打仗都不敢干擾根治海河.車上掛了根治海河的牌子誰都不敢動。記得當時我在北京挨整.海河治理指揮部的一位同志就悄悄對我說,你在北京日子不好過,你到我那里去,我那里沒人敢干擾。所以根治海河照樣進行。
馬:根治海河一共奮戰了十年.出工五百多萬人次,土方總量十一億立方米。
錢:再一件就是以“農業學大寨”為契機,搞以治水、改土為中心的農田基本建設,小型水利.坡改梯,平整土地,搞了好大的規模。
馬:“農業學大寨”在水利上也有正面的效應?! ?/p>
錢:“農業學大寨”當然有它的問題,但是在水利方面,我們借助“農業學大寨”搞農田基本建設.到現在許多地方由山坡地改造成的梯田,就是那時完成的?! ?/p>
華北平原打機井、根治海河、借助“農業學大寨”搞農田基本建設.在這幾件事的基礎上.我國在七十年代末扭轉了歷史上長期南糧北調的局面。當然這是依靠農業的綜合措施,包括種子、化肥、農藥等等,但是水利在這方面起了很大的作用。到七十年代后期,在李先念同志的主持下,大型水利、農田水利,總共每年的水利資金達到一百多億元,在各個行業的計劃中是相當突出的。這又是一個興修水利的高潮。
馬:看來,在“文革”中水利的建設資金是有保證的。
錢:那個時候,我們水利的經費是最有保證的,水利實現了一個大發展。當然,其中也產生了一些問題:在農田基本建設中,有不少形式主義和瞎指揮,造成浪費。許多地方的農民勞動積累過多,影響了生活的提高。也有一些地方的水利建設再次違反了基本建設程序,造成新的遺留問題?! ?/p>
又一次“低潮”
錢:如果說“文革”前后是水利的一個高潮的話,那么到八十年代初期水利又進入一個低潮?! ?/p>
馬:這時正是改革開放初期,農村改革調動了農民的積極性,為什么水利反而進入一個低潮了呢?
錢:“文革”后,一些部門埋怨水利花錢多了,埋怨水利是無底洞。地方上有些省份也有意見,批評我們在冀、魯、豫花的錢太多。說搞來搞去,仍是今天有水災、明天有旱災,也沒有消除自然災害啊。他們不知道,水利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當年周總理講,搞水利比上天還難,他的意思就是要我們高度重視水利工作的復雜性和長期性,這是因為水利不但涉及自然環境,而且還涉及社會,解決不好會帶來嚴重后果。
馬:改革開放后很快解決了吃飯問題,一些人似乎也沒有認識到水利在其中發揮的作用。搞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只是解決了生產關系,調動了人們的積極性,沒有化肥、水利、科技等生產力基礎,糧食也不可能迅速提高產量。
錢: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不能偏廢。經過三十多年的奮斗,我國大部分地區的普通水旱災害得到了初步控制,在主要江河上初步建成了防洪體系,并開始水資源的綜合開發。據一九八八年的資料,全國的灌溉面積從新中國成立時的二億多畝發展到七億多畝,在不到二分之一的耕地面積的灌溉土地上,提供了全國糧食和經濟作物的三分之二。中國以全世界7%的耕地養活了全世界20%的人El,興修水利的決策對此起了重要作用?! ?/p>
馬:但是在肅清“文革”期間“左”的流毒時,有人提出水利也是“左”的產物?! ?/p>
錢:一九七九年中央提出對整個國民經濟實行“調整、改革、整頓、提高”的方針,重點是清理長期以來,在經濟工作中的“左傾”錯誤影響,在這種背景下,當時報紙上開展農業思想的討論,其中對水利建設議論頗多,核心問題是對水利地位、作用和成績的估價,認為水利投入很大,浪費很大,效益不好,這些不同的議論對水利的改革與發展帶來了很大的影響。一九七九年有的同志給中央寫了一篇報告,說水利是“左”的產物。中央把這份報告交給了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主任杜潤生,他在水利部一個很簡陋的飯廳召開了水利建設問題討論會,花了幾天時間,認真回顧了歷史,總結了新中國成立三十年水利建設的成就和損失,達成共識:水利一定要辦,但辦法一定要改。會議紀要上報了國務院,得到中央領導同志的充分肯定。扭轉了社會上一部分人對水利的看法和評價。最后我們算是過了關。記得那個時候李先念因為腰疼住在北京醫院休息,過了關以后我去看他,他住在醫院里邊還不太知道外邊的情況呢。在那個報告里還引用了李先念的話來批評水利工作,當然是斷章取義。我半開玩笑地說,人家還把你的話拉來批我呢。李先念腰疼躺在床上,一氣坐起來了:說我李先念批你錢正英?
馬:當時社會上以至政府內部,都對水利有懷疑的聲音,個別中央領導人似乎也對水利有些看法?
錢:對,當時中央個別領導人反對修水利,認為是“左”的產物。八十年代有幾年,每年都要發“一號文件”。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主任是杜潤生,有一次他一個人給領導同志去匯報工作,回來后把一個筆記本給我,我翻開他的筆記一看,把水利說得一無是處,如果這樣下去,根本不必搞水利了。想來想去我沒有辦法了,最后我給陳云同志打了一個電話,陳云那時是中紀委書記,但他是經濟工作的權威。我把筆記本送給他。幾天以后,在一份中央文件上陳云加了幾句話,說水利是很重要的。這才解了圍?! ?/p>
馬:在這種局面下做工作,壓力很大,不容易?! ?/p>
錢:所以,在八十年代國民經濟的調整過程中,水利又一次下馬,水利資金被大大削減,中央劃撥到各省的農田水利資金很多都挪到別的方面去了。看來,要使人家重視我們水利,根本的還是要依靠我們自己的認識正確。建國以來進行過兩次大辯論,就是中國到底該不該搞水利?第一次是在“大躍進”以后。那個時候,我們自己都搞糊涂了,心里都沒有底,所以人家提出的種種責難,我們只能低頭考慮怎么總結經驗教訓,怎么來認識事物的規律,怎么把錯誤搞清楚、清理好,很難理直氣壯地辯論。第二次的辯論是在八十年代初。這時我們心里是有底的。我們認為,雖然“文革”中間有很多“左”的東西,但在六十年代初水利打了防疫針,而且是相當厲害的防疫針。廣大干部、很多同志都知道這些事情,對水利應當如何搞心里還是有底的。要人家重視水利,對我們自己來說,關鍵就是要認識正確,自己心里有底;相反,如果自己搞不清楚,領導個人吃苦頭事小,廣大群眾由于我們的錯誤吃大苦頭,那就非同小可。
馬:這種清醒的認識很重要,也很難得?! ?/p>
錢:所以在撥亂反正后,水利部門做了這樣的決策:水利一定要辦,辦法一定要改,要依法治水。一九八一年在全國水利管理會議上提出,把水利工作的重點轉移到管理上來,鞏固現有基礎,充分發揮現有工程的效益。
由于人民公社對生產關系的束縛,農民的積極性沒有充分發揮起來,所以那時候搞的水利、小化肥等都沒有能夠充分發揮作用,等到廢除人民公社制度,這些條件和被解放的生產關系一結合,就爆發了驚人的生產力??墒堑桨耸甏衅?,潛力充分發揮出來了,后勁也沒有了。我記得一九八四年書記處開會討論“一號文件”時。杜潤生同志要我參加會議,講一講水利對農業的必要性。主持會議的領導同志耐心聽我講完后,就說了一句“我保證今年還是豐收”。那一年確實豐收了,但是也是一個拐點,一九八五年后全國糧食產量連年徘徊在四億噸左右,農業形勢嚴峻?! ?/U>
馬:水利又怎么樣呢?
錢:水利面臨兩個危機:工程老化失修,效益衰減;北方水資源緊缺,影響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
馬:難以為繼了?! ?/p>
錢:各方面開始重新重視水利。一九八八年全國人大通過了《水法》,第二年國務院發布《關于大力開展農田水利基本建設的決定》,重申“水利是農業的命脈”,將農田水利基本建設列入農村的中心工作。一九八八年我就從水利部轉到政協工作了?! ?/p>
晚年的反思
馬:如果從一九四四年與水利打交道算起,到一九八八年您已經從事水利工作四十四年,從一九五二年開始計算,您在水利部領導位置上也有三十六年,見證、參與了新中國水利的歷史?! ?/p>
錢:我雖然離開了水利部,但是我仍在研究中國的水利問題。一九八八年離開水利部后,我開始反思過去工作中有些什么問題。我首先約了一部分老同志,共同編了一本《中國水利》,回顧與總結新中國水利所走過的路。我們編寫這本書的時候,黃河還沒有斷流呢。進入九十年代,黃河開始斷流。黃河被稱為“中華民族母親河”,它的斷流引起了國人的關注和焦慮。我也在思考,我一輩子同水利事業打交道,參加過治理黃河、海河、淮河等河流的工作,我們多年來一直強調治河、用水,沒想到居然使黃河水斷流了。黃河流域的開發歷史有兩千年以上。難道斷流才是我們治河、用水的最終結局?后來問題越來越嚴重了,塔里木河、黑河等內陸河流也出現了斷流。我逐漸認識到,過去的水利工作存在著一個問題:粗放管理,過度開發?! ?/p>
離開水利部進入政協后,我開始結交了其他領域的許多朋友,開始“跳出”水利,站在水利部門之外看水利了。就好比是照相,我當部長時,總是用近鏡頭看水利,而退下來之后就開始照遠景,更全面地看問題了?! ?/p>
馬:拉開了距離,就能夠看得更清楚一點了?! ?/p>
錢:比較更客觀地看一看走過的路了。一九九九年,中國工程院委托我和張光斗同志,組織各方面專家,研究“中國二十一世紀可持續發展水資源戰略”。我率領專家組來到塔克拉瑪干沙漠北緣的塔里木河邊。在西大海子水庫的大壩上,看見了兩幅截然不同的景象:西面碧水盈盈,東面河道十涸。在塔里木河下游的終點臺特馬湖,天然綠洲已經化為沙漠,甚至連沿途那些十分耐旱的胡楊林都枯萎死去。我了解到,西大海子水庫建成之日,就是塔里木河下游斷流之時。這件事給我觸動非常大,咱們這些搞水利的,干過了頭,也會產生副作用,水利工作要以此為戒啊。二○○三年“非典”之后,國務院開始正常辦公。國務院有一個學術講座,溫總理點名要我去講水利,我就講到塔里木河,我對在座的部長們說:“這不是現任水利部長的責任,是我當年當部長時的責任?!薄 ?/p>
中國水利在新的歷史拐點上
馬:您如何評價中國水利的六十年?
錢:成就輝煌,中國水利在六十年間起了歷史性、根本性的變化。從我小時候起,每天報上長篇累牘都是水旱災害。旱的時候,不少地方以觀音土充饑,大水的時候是一片汪洋,餓殍載道。連年的水旱災害,每一次受災人Vl都達千百萬??梢哉f,嚴重的水旱災害,已經威脅到中華民族的生存基礎了。現在呢,江河建成了新的格局,常遇水旱災害得到初步控制,農業建立了高產穩產的基礎,城市工業得到快速發展。雖然取得了這樣大的成就,但并不是一帆風順,中間經過了很多的曲折和挫折。從大的方面講起來,經過了兩次高潮和兩次低潮。到九十年代水利又一步一步地被重視,可以說興起了第三次高潮?! ?/p>
馬:在這個過程中,水利的矛盾也在逐漸轉化?! ?/p>
錢:九十年代以黃河斷流為標志,說明水利的矛盾開始改變了,新的矛盾是有的地方水資源過度開發。之前主要是水資源沒有充分開發?! ?/p>
如果以更大的歷史視野來看,我把中國的水利分成三個階段:古代水利、近代水利、現代水利。中國的古代水利是很輝煌的,秦朝以后有三次水利大發展,分別是秦漢時期、隋唐時期和元明清時期。帶動人口大增長?! ?/p>
馬:十八世紀后期,工業革命帶來了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水利的基礎學科開始建立,使人類改造自然的能力大為提高?! ?/p>
錢:但是中國卻落后了。從一八四○年鴉片戰爭開始,中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外侮內亂,國力衰退。水利不但不能趕上世界的發展,相反已有的水利設施都無力維修,效益退化。世界各國進入了近代水利,中國卻停滯不前,甚至于古代水利的成果都被毀壞了?! ?/p>
馬:中國進入不了近代水利的大門。
錢:對,一直在近代水利門外呢。新中國成立以后,咱們就加快了進入近代水利的步伐,追趕那些已經進入近代水利的國家。但是在“二戰”以后,世界上先進國家已經開始進入現代水利。近代水利注重水資源的開發利用,而現代水利注重的是水資源的管理和水環境的保護。
馬:我們還沒有追趕上,人家已經開始進入新階段了?! ?/p>
錢:但是經過多少年的努力,我們已經基本完成近代水利,水資源的開發利用已經到了世界水平的前列,三峽工程就是一個標志。我們現在的問題是,新的矛盾出現了,有的地方水資源過度開發,這其實是警示我們,近代水利已經走到頂頭了,應當開始轉變到現代水利階段了。現在我們應該自覺地轉入現代水利?! ?/p>
馬:在這個過程中,水利的矛盾也在逐漸轉化,、
錢:九十年代以黃河斷流為標志,說明水利的矛盾開始改變了,新的矛盾是有的地方水資源過度開發。之前主要是水資源沒有充分開發。
如果以更大的歷史視野來看,我把中國的水利分成三個階段:古代水利、近代水利、現代水利。中國的古代水利是很輝煌的,秦朝以后有三次水利大發展,分別是秦漢時期、隋唐時期和元明清時期。帶動人口大增長?! ?/p>
馬:十八世紀后期,工業革命帶來了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水利的基礎學科開始建立,使人類改造自然的能力大為提高?! ?/p>
錢:但是中國卻落后了。從一八四零年鴉片戰爭開始,中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外侮內亂,國力衰退。水利不但不能趕上世界的發展,相反已有的水利設施都無力維修,效益退化。世界各國進入了近代水利,中國卻停滯不前,甚至于古代水利的成果都被毀壞了?! ?/p>
馬:中國進入不了近代水利的大門?! ?/p>
錢:對,一直在近代水利門外呢。新中國成立以后,咱們就加快了進入近代水利的步伐,追趕那些已經進入近代水利的國家。但是在“二戰”以后,世界上先進國家已經開始進入現代水利。近代水利注重水資源的開發利用,而現代水利注重的是水資源的管理和水環境的保護。
馬:我們還沒有追趕上,人家已經開始進入新階段了。
錢:但是經過多少年的努力,我們已經基本完成近代水利,水資源的開發利用已經到了世界水平的前列,三峽工程就是一個標志。我們現在的問題是,新的矛盾出現了,有的地方水資源過度開發,這其實是警示我們,近代水利已經走習J頂頭了,應當開始轉變到現代水利階段了。現在我們應該自覺地轉入現代水利?! ?/p>
馬:也就是加強水資源的管理,保護水環境?! ?/p>
錢:中國正處于從近代水利到現代水利的轉變過程中。水利工作要進入一個新的歷史階段,要再依過去的老路走,不行。關鍵是要轉變觀念,樹立人和河流和諧發展的觀念。放眼全世界,觀念都在進步。水利界的觀念也需要轉變?! ?/p>
馬:您一輩子獻身水利,您對自己的人生有什么評價?
錢:水利選擇了我,我選擇了水利。水利涉及天、地、人多方面的復雜因素,是一項巨大的系統工程。新中國的水利事業也并不“萬事如意”。在取得勝利和成績的過程中,也經歷過失敗和挫折。從失敗和挫折中,使我學到很多知識,這使我深深地感到,我所得到的知識,是人民用血汗代價換來的,這些知識不屬于我個人。我就像計算機的存儲器,幾十年來水利的經驗,特別是犯過的錯誤,走過的彎路,都存儲在我這兒,所以我余生的責任,就是要把我存儲的東兩都交出來。還給人民,盡量化為成就,以補償過去遭受的損失?! ?/p>
通訊:馴水記
新華社北京一九七四年十月十五日電
新華社記者 郭超人
在中華民族的五千年歷史上,記錄了我國勞動人民與水搏斗的多少可歌可泣的業跡。
在漫長的歲月里,人們既愛水,又怕水。干旱來臨了,人們追逐著水的蹤跡,哪里有 水,那里就有綠洲和生命;而洪水一朝泛濫,人們又逃避著水的到來,哪里有了洪水,那里就出現饑餓和死亡。為了取得生存和發展,人們不得不同水展開年復一年的戰斗。從古代的“鑿龍門”、“疏九河”,到近世的“修堤梁”、“通溝澮”,盡管人民用勞動和智慧建成許多世界聞名的水利工程,在治水上取得了一個又一個勝利,但是,翻開歷史的篇章,從公元前二○六年到公元一九四九年的兩千一百五十五年間,就有一千零五十六次旱災和一千零二十九次水災的記載,水旱災害加起來幾乎平均每年一次。什么“赤地千里,餓殍載道”,什么“洪水橫流,尸飄四野”,這一樁樁記錄中浸透了人們多少血淚!當勞動人民在社會上處于被奴役的狀態,在大自然面前、在水的面前也必然只能是奴隸。這是歷史已反復證實了的一條馬克思主義的真理。
試看二十五年前新中國誕生之際,國民黨反動派給我們留下的是一個什么局面?全國河道長期失修,堤防殘破不全;“望天田”遍布大陸,水利設施寥寥無幾;水旱災害相繼發生或同時出現,幾百萬人死于災荒,幾千萬人流離失所。某些帝國主義的預言家們,也幸災樂禍地等待著人民的新國家在歷代政府都不能解決的水旱災害中崩潰。
然而,無情的歷史給予他們的卻是一個完全相反的結論。新中國成立二十五年來,在政治上獲得了解放的中國勞動人民,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指引下,完全依靠自己的雙手,在水利建設上進行了一場扭轉乾坤的戰斗,并奪得了史無前例的輝煌戰果。在千古成災的大江大河的兩岸,如今矗立起濃蔭覆蓋的“萬里長城”;上百條巨龍似的新開運河正按照人們的需要吞波吐浪,把洪澇之災變成了灌溉和舟楫之利。在長期焦渴的南國山區和世代少水的北方旱原,如今到處是星羅棋布的人造湖泊,到處是林立的機井和蛛網般的渠道?,F在,可以毫不夸張地斷言:千百年來籠罩中國大地的那種“旱則遍地生煙,潦則民居漂沒”的歷史已經永去不返了。
曾經給水當了千百年奴隸的中國勞動人民,在日益深入發展的農業學大寨群眾運動中,正遵循毛主席關于“水利是農業的命脈”的教導,重整祖國的萬里河山,逐步使自己真正成為水的主人。
這就是二十五年來我國水利建設上所經歷的最本質的變化。
(一)
最近,當我們沿著長江、淮河、黃河和海河這些曾以水旱災害聞名世界的江河兩岸采訪時,大量事實使我們特別突出地感受到這種變化的深度和廣度。
歷史告訴我們,在暗無天日的舊社會,階級壓迫和水旱災害總是同時并進,反動的政治統治和思想禁錮使人們既沒有同水斗爭的客觀條件,也看不到同水斗爭的主觀力量。每次災害以后,反動統治者一面借興修水利為名大肆搜刮民財,一面狂熱鼓吹孔孟之道的“ 天人感應”,強逼民工建造龍王廟、鎮水牛,拜天祭神,占卜祈禱。在一九三五年長江洪汛期間,國民黨反動政府的偽沙市堤工局局長還親自率領下屬在荊江大堤上導演過一出官辦的“祭江”丑劇,他們擺香案,讀祭文,殺豬宰羊,向江水哀求和禮拜。至今,在荊江大堤,在洪澤湖畔,人們還可以看到一只只滿身污垢的水牛蜷縮在泥土之中,與解放后新建的荊江分洪和三河閘壩的宏偉工程成為兩個時代的鮮明對照。
解放以后,在毛澤東思想指引下的社會主義革命的偉大風暴,不僅從政治上、經濟上砸爛了束縛勞動人民手腳的桎梏,也在意識形態領域內滌蕩著束縛人們主動性和創造性的殘渣和余垢。人民從聽天由命、無所作為的奴隸狀態的舊觀念中得到了解放,開始成為主宰大地沉浮的主人。
早在一九五一年,當毛主席的“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偉大號召剛剛發表,淮河兩岸祖祖輩輩被洪水欺凌的人們,就以最快的速度組成浩浩蕩蕩的水利大軍開上了治淮前線。許多被淮河逼得逃荒要飯幾十年的老人,許多被淮河弄得夫亡子散的婦女,許多在水災中出生又在水災中長大的青年,都從毛主席的號召里看清了方向,吸取了力量,第一次有信心也有決心用自己的雙手去征服淮河的洪水。他們說:現在該咱們給淮河當家啦!一些多次申請參加治淮仍未得到批準的人,偷偷背上行李、扛起工具趕到工地勞動,他們自豪地把自己稱為“治淮的候補戰士”。就這樣,二十多年來,每年冬春都有幾十萬、幾百萬人,迎著刺骨寒風,冒著鵝毛大雪,奮戰在淮河的干流和支流之上,創造了一幅古今中外罕見的群眾性治水的壯闊畫面。
人們也還記得,一九五四年,在全球性的大水季節里,洪水災害遍及歐亞兩洲的許多個國家和地區。就是在美洲,頭號工業發達的美國動用了千萬噸鋼鐵、水泥和大量防汛器材也未能制止洪水闖進它的第二大城芝加哥。當時,位于長江之濱的武漢,遭受著十倍于淮河、黃河、海河三河總流量的江流的威脅。武漢江面水位已超過一九三一年洪水淹沒漢口時的水位 一米 以上,有的地方水頭已高出市區一兩層高的樓房。敢不敢同這樣特大的洪水抗爭?能不能保衛住人民的新武漢?對于這里的人民群眾來說,這是一場做水的奴隸還是當水的主人的考試,是一場唯物論能不能戰勝天命觀的斗爭。武漢市的勞動人民以實際行動作出了肯定的回答。在一百多個不眠的日夜里,二十多萬名防汛戰士依靠雙手,把郊區的一座陳家山挖成了陳家坪,用三百五十萬方黃土和石塊把武漢堤防筑得如同鋼墻鐵壁一般。用人定勝天的思想武裝起來的“人防”加上物質的堤防,終于戰勝了百年不遇的大 水。
在淮河流域,蘇北里下河的興化縣在解放前后的巨大變化,可以說是我們國家和人民在兩個不同時代的縮影。這個縣位于著名的“鍋底洼”的底部,解放前洪水經常從四面八方鋪天蓋地而來,勞苦人民不得不經常成群結隊流浪外鄉乞討。一九三一年的水災之后,僅一個興南鄉的一萬一千多戶人家中,餓死的就有兩千六百多人,外出逃荒的達六千七百多戶。解放后二十多年來,隨著淮河洪水威脅的解除,興化人民在黨的領導下,又采用了持續不斷的螞蟻啃骨頭的辦法,移動了一億七千多萬土方,初步制服了澇災。全縣糧食總產從一九四九年的兩億七千萬斤上升到去年的十四億三千萬斤,增長了五倍多。就在記者來這里采訪的前幾天,興化全縣范圍內普降暴雨,兩天時間降雨量達三百多毫米,圩外水位達一人多高,而圩內秧田卻一片翠綠。當一些老年人看見強大的機電排灌設備把圩內積水迅速排到圩外時,一個個樂得哈哈大笑。他們指著天空說:現在,老天就是把天河的水全倒下來,我們還照樣種莊稼奪豐收。
在淮河北岸的安徽懷遠縣河溜公社,我們訪問了公社革委會委員、參加治淮二十多年的老勞模葛士陽。他今年五十六歲,在舊社會的三十一年中,地主的壓榨和淮河的洪水使他全家多次外出流浪乞討。一九三一年淮河泛濫時,他才十三歲,一家人邊逃水邊挖野菜,逃了一路哭了一路。那時的葛士陽想:什么時候才能治住淮河,讓莊稼人不再受苦?一年又一年的過去,地主和洪水或者輪番或者同時奪走了他的勞動成果,他不得不相信“天命”。解放了,黨領導貧下中農斗倒了地主,分得了田地,又組織群眾對淮河進行治理。他同千百萬民工一道,在淮河兩岸工棚里送走了一個又一個冬春,從一個工地轉到另一個工地。他親眼看到,就是他和他一樣的莊稼人,一鏟鏟、一車車,堆起了二百多公里長的堅固的淮北大堤,挖出了上千座大小水庫,使為害了多少世紀的淮河開始馴服。從此,他認識了人民群眾在大自然面前的能動力量。這種力量不僅打敗了淮河,也打敗了人們頭腦中的“天命觀”。一九五四年,他從一個普通農民成長為一名共產黨員。今天,葛士陽盡管身患多種疾病,仍然英姿不減當年地推著獨輪車奔馳在新的治淮工地上。他說:祖先留給了我們一條多災多難的舊淮河,我們一定要為后代建設一條幸福的新淮河!
(二)
許多來自資本主義世界的客人,在參觀了我國各種水利建設工程以后,常常會驚嘆地提出:為什么舊中國幾年無法解決的水旱之災,新中國只用二十幾年時間就初步解決了?
對于這個問題,離開了我們先進的社會主義制度和具有極大社會主義積極性的人民群眾,將是無法理解的。
在各種類型的水利工地上,我們目睹人們從事水利建設的主要勞動工具是一柄柄鐵錘、一根根鋼纖、一把把十字鎬、一輛輛手推車,最多還加上他們自制的一臺臺土機器和一包包黑炸藥。除了一些由國家直接投資和施工的大型骨干工程以外,在大多數群眾自辦的水利工地上,看不到什么大型的現代化施工機械。但是,到處都能看到萬頭攢動、歌聲飛揚的勞動景象,到處都能看到為建設社會主義而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水利戰士。
就是這樣的勞動者,使用著這樣的工具,把多少世紀以來被稱為“中國的憂患”的世界最大害河——黃河,初步納入了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的軌道;曾在華北平原上制造過多少人間悲劇的海河,也正是由這樣的勞動者用這樣的工具,被改造著為我們的子孫萬代造福。舊中國留下的三億三千萬畝易澇農田,已有兩億五千萬畝得到了治理;那時,我們這個農業大國只有為數不多的靠天灌溉的水地,今天我們已建起了一批又一批旱澇保豐收、高產穩產的新農田。二十五年,我國已建成大中型水庫兩千多座,機電排灌動力達三千多萬馬力,農用電量則超過了解放前全國用電量的總和。許多歷代王朝和外國專家無法解決的難題,今天正被這樣的勞動者一個又一個地突破。
國民黨反動派在統治舊中國的歲月中,乞求帝國主義的“專家”和“權威”來中國幫助治水,什么“開發揚子江水利”,什么“導淮計劃”,曾經在報刊上喧鬧一時,但結果除了在檔案庫留下一份份宣告破產的報告書以外,他們未能完成任何一個有價值的水利工程。在長江多次成災以后,國民黨才在武漢附近搞過一座三孔的排水閘。這種在今天看來我們的生產大隊就能完成的小小工程,國民黨竟然懇求了五個國家的“援助”,足足鬧騰了三年才算收場。而新中國成立不久,人們便自力更生地在長江上興修了第一座大型工程 ——荊江分洪工程。這項工程包括整修和加固原有的荊江大堤,修建二百零八公里的新圍堤,建造共有八十六扇弧形鋼閘門的進洪閘和節制閘,以及一個能妥善安置十七萬當地居民的安全區。結果,在毛主席“為廣大人民的利益,爭取荊江分洪工程的勝利”的親筆題詞鼓舞下,只用了七十五天就全面勝利完成了。
最近,我們訪問了南海之濱的廣東汕頭地區的潮陽縣,這里人民圍海造田的勝利給我們以深刻的啟示。
為了根治多少個朝代以來的海潮倒灌,同時向大海索取田地和糧食,潮陽人民在文化大革命運動中批判了劉少奇的“洋奴哲學”“爬行主義”的修正主義路線,以英雄的大寨貧下中農為榜樣,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用短短九個月時間便在海門灣建成了一座攔截龜頭海的大型閘壩工程。這是一座全長一千五百多米的銀色大閘,頂寬十 一米 的閘面上可以同時并行兩輛大型載重汽車,閘壩下七十二個九噸重的閘板保衛了三十萬畝農田免遭海潮的侵襲,并在波濤洶涌的海面上圍出三萬五千多畝良田。整個建筑中沒有一件材料是“外來品”,全部靠土法上馬,就地取材。建閘作用的三百多萬塊石塊要從二十里外的采石場運到海上工地,如用汽車裝運需要七萬車次,全縣十多部汽車全部用來裝運也得一年。但是,潮陽人民沒有要國家一部汽車,沒有費國家一滴汽油,主要依靠三千多輛自行車和雞公車、平板車等民間運輸工具,在八個月時間中便全部完成了石料的運輸。一部部經過加工的自行車,裝載著六百多斤重的石塊,日夜奔馳在海濱崎嶇的山道上,的確叫人難以想象。但這卻是發生在中國大地上的事實。難怪潮陽縣的老貧農感慨萬分地說:“橋閘是自行車載來的,大壩是人的雙肩挑來的!”
這一切使我們深深感到,我們有著多么值得贊頌的勇敢勤勞的人民,我們有著多么值得慶幸的先進的社會主義制度。正是在社會主義制度下,人民群眾的主動性和創造性才得到了最充分的發揮,并迅速轉化成一種無堅不摧的物質力量,這種力量是任何計算機也無法算計的,它是我國二十五年來水利建設最有成效的法寶。
熟悉歷史的人都知道,在舊制度下,地主、資本家、官僚政客在水利建設上從來就是 “以鄰為壑”和“分割治理”的。為奪水發生的訴訟和械斗層出不窮,傾家蕩產和家破人亡者無以勝計。今天,在社會主義生產資料所有制的基礎上,一種為全局犧牲局部、為集體犧牲個人、為別人犧牲自己的人與人之間的新型關系,有效地保證了我國水利建設能統一安排、全面規劃、綜合治理和多快好省。
山東濟寧地區的人民,為了進一步發展灌溉和航運,著手在南陽、獨山、昭陽和微山等南四湖進行湖腰擴大和出口控制工程。根據工程的需要,三萬多名山東水利戰士來到毗鄰的江蘇省沛縣境內挖一條順堤河,并占去沛縣五萬多畝土地。對于土地并不寬裕的沛縣有關社隊來說,這項工程將給他們在生產和生活上帶來很大困難。但是,沛縣的貧下中農主動按規劃讓出了自己世代耕耘的土地。他們說:手心手背都是貧下中農的肉,山東人和江蘇人都是社會主義國家的人。沛縣少種五萬畝,濟寧多打億斤糧。咱們要擺全國的棋盤,算革命的大賬!
近幾年來,為了保證山東境內水利工程能順利進行,江蘇人民還提出了“敞開大門” 的口號,利用全部水利樞紐工程接受山東的來水。在洪水到來時,山東人民主動關閉境內微山湖的閘門,截住瀉向江蘇的洪流。安徽人民為了給河南的洪水開辟新的出路,在本省境內承擔起開挖人工新河的任務;河南人民在暴雨陡漲時,寧可自己受淹,筑堤設壩保護安徽的安全……。今天,在全國各地水利建設工地上,到處都能感受到我們社會主義制度的溫暖,到處都能看到這個制度正以雷霆萬鈞之力,推動著祖國水利建設一日千里地奔騰向前。
(三)
新中國成立二十五年來,水利戰線上的廣大干部和群眾在尖銳、復雜的斗爭中迅速成熟和成長起來。毛主席的唯物論和辯證法的光輝思想在億萬群眾中空前普及,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和一系列水利建設方針進一步深入人心,大大促進了我國水利建設事業的突飛猛進。
最近幾年來,我國億萬群眾在大力興修水利的同時,還注意了正確處理水土之間的辯證關系,開始了大規模的平整、深翻和改土等農田建設活動。在批林整風和批林批孔運動的推動下,僅去冬今春以來的幾個月時間,全國便擴大和改善灌溉面積五千萬畝,平整土地七千八百萬畝,深翻土地兩億多畝,修梯田一千四百萬畝,改造低產田一千一百多萬畝。從農田水利建設的實際效益來說,超過了解放以來的任何一年。
在我國遼闊的北方,干旱一直是妨礙農業生產發展的主要矛盾,由于全年降雨量很少,地面河經常斷流,大量開發地下水便成為北方廣大人民夢寐以求的愿望。在舊社會,就有許多村莊請過“風水先生”,算陰陽,找龍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始終未能找到地下 水的蹤跡。解放以后,人們在開發和利用地下水方面取得了很大成就,但是,封建迷信思想和舊的傳統觀念給不少地區判處了“不能打井”的死刑,長期阻礙著人們真正掌握地下水的規律。
在認真總結了正反兩方面的經驗以后,北方廣大干部和人民從唯物主義認識論出發,堅信客觀世界無論多么復雜和迷茫都是可以認識的,地下水既是一種客觀存在就必然有自己的規律性。他們堅持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的科學方法,不斷進行調查研究和科學分析,終于在隴東、陜北、晉西北等許多長期被判為“貧水區”和“非宜井區”的山丘和高原,先后建成了一批機井?,F在,全國已有機井一百三十多萬眼,井灌面積達到了一億一千萬畝。
特別可貴的是,在地下水的勘探和開發過程中,我們的干部,工人和貧下中農不僅自覺運用毛主席的哲學思想指導自己的實踐,還十分注意總結經驗,把大量零散的初級的感性認識上升為深刻的系統的理性認識,從而在打井工具、打井方法、機井布局和對咸淡水層的鑒別利用等許多方面都進行了成功的創造和革新。河北省邯鄲地區打井指揮部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工人賈福瑞,克服了文化程度不高的困難,在自己正上學的外孫幫助下,花了兩年多時間,寫出了十多萬字的打井教材,這些教材有的已編印成冊在全區推廣。這說明,具有豐富實踐經驗的勞動人民一旦掌握了科學的認識論和方法論以后,就能煥發出更多更大的聰明和才智。
在我國西南部變化多端的巖溶地貌區,水利工作者和各族勞動人民,堅持調查研究開發地下潛流的事跡,特別叫人感動。
巖溶,是指水流對石灰巖區域的溶蝕而造成的一種特殊地貌,在這種地區從事水利開發,是世界各國水利學者都感到頭痛的問題。在干旱的季節里,土地龜裂,禾苗枯焦,到處看不到一點水跡,而就在這里的地下深處,卻能聽到流水的淙淙響聲。深藏在巖溶地區的潛流,千百年來就這樣神出鬼沒。但是,文化大革命以后,廣西水文工程地質隊的桂西找水組以唯物論辯證法為武器,對在巖溶地區開發地下水問題進行了大膽而有效的探索。他們在都安,宜山,羅城兩千二百多平方公里的山(山+弄,上下結構)間,調查了四百二十八個地下水點,勘察了四十四個深洞。他們在當地群眾的積極配合下,終于查清了十九條地下河,解決了山區四萬多畝農田的灌溉和一萬多人的飲水問題。在占有大量材料的基礎上,他們逐步認識了地下巖溶的發育和地下河的運動規律,編制出我國第一張《巖溶地下河系分布圖》,總結了一整套在巖溶地區開發地下水的工作方法。從他們身上,人們會喜悅地看到,毛主席的哲學思想正為我們祖國哺育出多么聰明能干的新一代科技工作者。
(四)
人們在水利戰線上創造的豐富多彩的現實,使我們進一步理解了毛主席偉大的名言:“社會主義不僅從舊社會解放了勞動者和生產資料,也解放了舊社會所無法利用的廣大的自然界?!?
如果說二十五年前,我們的人民是為保衛自己的家鄉去抗御洪澇,是為爭取生存去同干旱戰斗,那么今天,他們所想和所做的則跨上了一個新的高度,他們的著眼點不僅早已不是一社一隊、一區一縣,甚至也不是一個省或一個流域,他們想的是如何在整個中國大地上進一步實現水利化,是如何讓水對人類作出更大的貢獻。
在江蘇省揚州市東南的江都縣,我們訪問了我國目前最大的電力排灌站——江都抽水站。這個由三座大型排灌站以及其他十多項工程組成的水利樞紐,已經把長江和淮河流域聯接起來。在干旱時,它把長江的水送進蘇北里下河地區。遇到洪澇,它又將里下河的澇水排入長江。當我們到達這里時,一個功率更大的新的排灌站正在日以繼夜地動工興建。許多工程技術人員和工人豪邁地告訴我們說:長江向東海白流了幾百萬年,現在咱們要讓它回頭北上,逼它爬樓梯,翻山嶺,去澆灌祖國北方的土地!
從宏偉的理想和總體規劃出發,對億萬年形成的舊山河進行新的大規模的改造,使它更好地為中國人民和世界人民服務,這是我們這個時代水利建設最鮮明的特色。人們難道會忘記,去年夏季北方干旱,我國重要的工業城市天津面臨斷水的威脅,這時,源源的黃河流水沿著河南的人民勝利渠,經過衛河,衛運河和南運河,穿過河南、山東、河北三個省的九個地區、三十個縣市,及時流到了天津的海河和北大港,翻開幾千年史冊,哪個朝代有過這樣的奇事?哪個朝代有過這樣的創舉?
誠然,把大量的南水調到北方,徹底改變我國南方水多、北方水少的不平衡狀態,使祖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大地都成為水網密布、綠樹成蔭的魚米之鄉,這還只是擺在人們面前的一幅理想的畫圖。但是我們完全可以說,這決不是十分遙遠的未來,而是正被人們雙手逐步創造著的現實。因為我們有毛主席和黨中央的領導,有優越的社會主義制度,有億萬為祖國水利建設辛勤勞動的人民!
在四川中部仁壽縣的一個山村,我們見到了一個名叫袁澤川的貧農社員。這個一直在生產隊擔任飼養員的五十五歲老人,為了給世代少水的仁壽縣的水利建設作出自己的貢獻,從一九六七年開始,便自動利用工余和節假日時間,對全縣水利資源進行全面的調查和勘察。在一年多時間中,他走過全縣十多個公社,爬過一百多個山頭,往返行程兩千多里。以后,又用了多少個不眠之夜,把自己調查的水文資料繪成圖表,向領導機關提出自己對全縣水利建設的建議。袁澤川文化程度不高,更不懂繪圖原理,但他沒有因此而絲毫氣餒。他用一團墨黑代表山丘,用一條藍線代表河流,用圖案加說明來表達自己的設想。年紀大了,拿起筆來手也抖,眼也花,常常畫錯,錯了他就補個疤,補好疤接著再畫,在補了六十多個補疤以后,終于畫出了一張桌面大的水利建設示意圖。且不論這張圖紙在仁壽縣水利建設上有多少實用價值,但它決不是一張普通的水利藍圖,而是一個老貧農對人民赤膽忠心的結晶!
在湖北丹江口水利工地,我們聽到人們廣泛傳頌著一個二十歲女青年為人民的水利事業獻出生命的事跡。她是湖北光化縣范沖公社的插隊知識青年李悅萍,曾在引丹渠道主體工程施工中擔任清泉溝工地上的“安全員”。為了讓戰友能安全地完成施工任務,她用自己的身體堵住過猛烈噴射的山泉,用自己的雙手抱住過沖向戰友的滾石。在一次開鑿隧道的戰斗中,她手打電筒,冒著彌漫的硝煙,沖進黑暗的隧洞去處理一處險情,不幸壯烈犧牲。人們發現,在她的呼吸停止以后,她手中緊握的電筒還繼續發出銀光,照亮著前進的道路……
還有一位名叫施恩久的老工人也給我們留下了永遠難忘的印象。他的老伴在江蘇,兒子在上海,而他本人卻隨著祖國水利事業的發展,從一個工地到另一個工地轉戰了二十三年。目前,他正在淮河北岸一條正在動工的新開運河上,為建設一座新的大型樞紐工程而忘我戰斗。二十多年來,每年春節放假他回家探親一次,有時假期不到便趕回工地。他從不向領導訴說自己家庭的任何困難,也從不為個人生活提出任何特殊的愿望。他經常掛在嘴邊的兩句話是:“我們不能光想自己的小家當,我們要多管社會主義的大江山!”
這就是我們今天的水利建設者!以這樣寬廣的胸懷,這樣崇高的精神境界,這樣堅韌不拔的革命意志去從事自己的勞動,還會有什么人間的奇跡不能創造出來!今天,在我們廣袤的國土上,象葛士陽、李悅萍、袁澤川這樣英雄的水利建設者又何止千萬!他們身上還有半點昔日那種在自然災害面前一籌莫展的奴隸相嗎?完全沒有了。正如毛主席早就指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上面的勞動人民,現在真正開始統治這塊地方了?!?
這就是歷史的結論。
(新華社播發時間 1974-10-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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