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免费人成视频在线观看,国产极品粉嫩馒头一线天AV,国产精品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亚洲 古典 另类 欧美 在线

首頁 > 文章 > 歷史 > 歷史視野

由干旱勾出的下放暢想曲

平霞路旺 · 2009-03-11 · 來源:烏有之鄉
大躍進與人民公社 收藏( 評論() 字體: / /

由干旱勾出的下放暢想曲

 

最近,中國國內大范圍的干旱讓上至核心領導,下至平民百姓無不憂心忡忡。

尤其是電視屏幕中閃現出的地裂苗枯的畫面令人瞠目結舌,現代科技的發展,資訊傳媒的進步把人們的的感受直接送到了田間地頭。因為“手里有糧,心里不慌,腳踏實地,喜氣洋洋。”這句毛主席直白樸實的最高指示所揭示的中國特色內涵,只要是中國人恐怕都明白。至于他老人家那富有遠見的關于農業生產的“八字憲法”“備戰備荒為人民”“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更勾勒出中華民族的生存之道。

民以食為天,沒有糧吃,天下就會大亂,。所以新中國成立后,他就發出了全國人民大興水利的號召,親自到十三陵水庫去參加勞動以喚起人們的建設熱情。說實話,雖然我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挨過餓,但由于年紀尚小,除了對“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銘記在心外,對毛主席的這些最高指示并無體會,直到他要求“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而且與人民公社的社員們一起投入到興修水庫,開挖水渠的火熱勞動中,通過與社員們的攀談才明白了毛主席的深謀遠慮。

我是68年底到大別山麓蘄春縣一個叫邊街的公社插隊的。那年,雪下得很大,帶篷的軍車把我們送到區政府所在地青石橋,然后再進行分配。這樣,生產隊的社員敲著鑼鼓把我們五個他們稱之為“大學生”的城里人接到遠離區政府十幾里路的村子里。

到村子時天已大黑,但是,在四盞煤油燈的照明下,由隊長主持的迎接晚餐卻熱氣騰騰地在等待我們。我至今也沒有忘記那頓晚餐給我的新鮮感,親熱感和美味感。大塊肥肉熬的豆腐、苕【紅薯】粉條、土豆塊、香噴噴的新米飯和如今在城里時尚的鍋巴粥,以及隊長熱情洋溢的歡迎詞讓我們在寒冷的冬天里熱血奔涌,尤其是當社員們把他們手中的烤火手爐塞到我們手里,囑咐我們烤烤被冰雪澿濕的棉鞋,我們真以為自己的一生就要在這片天地里大有作為了。

那天晚上,在生產隊為我們準備的知青屋里,我們五個人徹夜未眠,說了很多現在想來十分好笑的“憧憬”昏話。

第二天上午,年輕的婦聯主任奉隊長之命,帶著我們熟悉生產隊的環境,這樣,我們見識了水庫這“玩意。”婦女主任的年紀比我們稍微大一點,據她自己說初中畢業后就開始務農了,去年才嫁過來。在娘家生產隊是婦女隊長,現在是婦女隊長、婦聯主任一肩挑。

她長得很俊俏,面色紅潤,梳兩條烏黑的長辮,辮梢系著紅繩子,穿一件藍色花格的土布罩衣,衣領處顯露出里面罩著的大紅棉襖。她是一個受過中等教育的農民,當我們這些同樣只接受了中等教育的城里的知識青年還在城里閑逛,等待復課鬧革命的時候,她已經在戰天斗地鬧革命了。

踏著冰雪,迎著刺骨的寒風,走出村子,沿著山邊一條蜿蜒的小路,她把我們帶到一個碧水蕩漾的“湖”邊,對我們說這不是“湖”是水庫,接著向我們講述了水庫的蓄水調水免災抗旱灌溉的作用,并不無自豪地夸耀著她在讀書時參入水庫建設的情景。

她告訴我們象這樣的小型水庫每個生產大隊都有,公社還有大型水庫,全部由渠道相連,徹底阻止了雨季山洪下來泥沙沖毀農田的災難,還蓄住以往白白流走的雨水,用于在旱季澆灌,而且水庫里還養魚,到過年時,捕撈起來分給社員。我們凝望著那清澈明亮平靜得猶如鏡子般的庫水,雖然見不到魚兒游動,但卻被她娓娓道來的講述深深吸引了。

我們發現這座水庫興建在山勢下延的兩個夾角山包中,我們站在庫壩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水庫那邊由大山幾個山澗流淌下來溪水悄然無聲地注入水庫,我們腳下不遠,庫水則順著一個開著的閘口慢慢地溢出,沿著溝渠奔向農田。

婦聯主任指著對面的大山告訴我們:這座山是大別山的分支,當地人稱呼它“大牛臥”,傳說抗金名將岳飛被害后,他的后人帶領家丁躲避到山上安營扎寨,太平天國起義的隊伍也在山上駐扎過,是真是假她不知道,但是山上有些地名卻好像印證著確有此事。譬如,岳家寨,太平岙,上馬石等等。她還說時任湖北省省長的張體學,副省長趙辛初都在這里打過游擊,公社那邊的水庫取名“桂華水庫”就是紀念一個叫梁桂華的山東女戰士,當時只21歲,隨著工作隊發動群眾,被一個富農出賣,在半山腰的聯系點睡覺時,被包圍大別山的白崇禧的國民黨部隊抓獲,在押解下山的途中,她突然撞倒面前的敵人向山崖邊沖去。敵人頓時亂作一團,紛紛去追趕,另外兩名工作隊員趁機鉆進山邊的灌木叢中逃脫了。她卻被逼到山崖旁,敵人想抓活的,不料她反身躍下懸崖壯烈犧牲。她在敘述這個故事時神情肅穆,可是掩飾不住臉上閃動著的崇敬向往的光彩。三天后,游擊隊抓住了那個富農,把他活活打死在梁桂華殉難的山崖下。

我們被她的講述吸引得激情高昂,都暗自鼓勵自己一定要在先烈們用鮮血染紅的土地上貢獻出自己的全部力量。這種感受在現在看來已經是多么幼稚可笑,然而,他確實在我們身上發生過,而且溶解在我們的血液中,一旦觸動就會膨脹我們的血管。

隨后,婦聯主任領著我們查看了生產隊其它的田、地,并不厭其煩地講解著那些長在田、地里的農作物的名稱。雖然,我們在讀書時也曾經到武漢的東西湖農場“學過農”,那也只是干干摘棉花,撿稻穗的活,那里見過被皚皚白雪掩蓋著的剛出土的小麥青苗,在寒風中哆嗦著吐著翠綠的油菜和覆蓋在水田里的“草子”【好像叫紫云英,用作綠肥】。由于我們在巡視途中沒有見到一個年輕社員,偶爾看見幾個年紀較大的男社員和一些婦女在田間地頭鋤草分油菜苗【是婦聯主任告訴的】,所以我們很好奇就問婦聯主任為什么看不到年輕男女社員,她笑著說:“年輕人基本上都上了水利,留下的到大山里燒木炭去搞副業了。我是昨天被隊長叫人帶信回來專門領著你們熟悉情況的。說我有文化,好跟你們講話。明天一大早,我就走。晚上隊長從山上回來后,準備安排你們跟婦聯們一起鋤草,先從最簡單的最輕松的農活干起。”“那怎么行?我們怎么能跟婦聯一起干。我們跟你一起上水利。”我們五個剛剛被故事感動,加上人血氣方剛,以為你一個“女孩”能上的水利,我們未必上不了。何況我們自我感覺身體健壯,渾身充滿力量。

婦聯主任瞪著一對清澈烏黑的眼睛打量了我們一番,突然咯咯地大笑起來,清脆的笑聲在空曠的田間回蕩著,宛如琴弦撥出的旋律撞擊著我們的心扉。她確實笑得很開心,也很真誠,因為那甩動著的兩條長辮仿佛在向我們傳遞著她作為一個年輕“女孩”純樸善良的好心。她在笑聲中擺了擺頭,柔聲說道:“這,我可做不了主,你們晚上跟隊長講。”說罷,她抬頭看了看天,對我們說:“該回去吃飯了。你們今天的午飯在菊花嬸家吃,晚飯在隊長家,明天我就不知道了。”

于是,我們回到了村里,尾隨著她來到菊花嬸家。晚上,隊長把我們喊到他家吃飯。我至今未弄明白,那天下午,我們五個人就傻傻的等著,沒有一個人提出自己做飯,是做不到用柴燒火的飯呢?還是壓根沒有自己做飯的思想準備?

吃罷飯,未等我們開口,隊長就跟我們說,桃枝【這時我們才知道婦聯主任名字叫桃枝】給他講了我們的想法,他直言不諱地說上水利是件很吃苦的事,在上級未通知之前,他也不敢安排我們上水利。于是,他在煤油燈的光亮下給我們細細地講了許許多多的“苦,”以及上水利的分類和規模,只到他打起了哈欠,才不好意思地說:“我送你們回去睡覺。,實在困了,天不亮就上山,干一天活,實在很累。哦,剛才,大隊通知你們明天到公社辦學習班,也要起早床。我已經安排人陪你們去陪你們回,十幾里山路,夠你們走的。他明天去喊你們。他叫陳旺生,你們叫他三哥、三叔都行。”說著起身拿起了手電筒,打開大門,率先走了出去,我們一聲不吭地跟在他身后,心里都在想,上水利真有他說的那么苦嗎?

天未亮,三叔就來喊我們了。禮多人不怪的道理我們還是懂得的,把他尊為長輩總不錯。三叔隨手拿著根系有繩索的扁擔,對我們在他喊時才起床很不滿意,口里嘟囔著直催。我們慌不迭地穿好衣服,顧不上刷牙洗臉就在蒙蒙的晨曦中跟著他上路了。他大步流星地自顧自朝前走,我們非得一溜小跑才跟得上,加上完全不熟悉路徑,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一步一顛的把我們累得夠嗆,剛出門時感覺到的冬日寒意不僅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感到身上開始發躁,額頭上還沁出了汗珠。三叔大約也感覺到自己身后凌亂不堪的腳步聲,于是,他轉過身來盯著我們看了看,冷不丁蹦出這樣一句話:“毛主席讓你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確實很有必要啊!聽說你們想上水利,憑你們這模樣,只怕拖累別人不能回家過年?”當時,我們并不理解三叔話中的涵義,直到我們上了水利后,才知道他確實是有感而發。此時,陽光乍現,映照在他黝黑的面龐上顯露出的嘲弄的笑意讓我們體會一種被人輕視的“侮辱”。

可是,當我們再開始上路時,他明顯地放慢了腳步。到公社后,他和我們分手了,囑咐我們學習班結束后,就在這里等他,由他把我們帶回去。

公社會議室很熱鬧,分配到這個公社的四十七個男女知識青年團聚在一起,雖然來自同一個學校,但因為班級和年級的不一樣,各個“知青點”的同學,盡管似曾相識,彼此并沒有來往。不過,在這樣一個陌生而且可能終身要在這里呆一輩子地方,大家都很興奮,互相打探情況,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所謂的學習班是由一位公社的副主任主持的,他向我們宣講了知識青年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偉大意義,表示他們一定會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做好“各地農村的同志要歡迎他們去。”的工作,發揮我們的作用,使我們在“廣闊的天地里大有作為”。然后,要求我們表決心,寫保證書。

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在公社食堂吃飯后,我們紛紛到公社所在地的街上去玩。這是一條由青石板鋪就地面的街道,兩邊的房屋都是青磚砌的,起脊的屋頂鋪蓋著黑瓦,清一色“明三暗五”的結構。街道不長,大約兩、三百米,散布著供銷社、儲蓄所、郵政所、肉食鋪,生資土產店.....還有一間鐵匠鋪。街道干凈整潔,但是沒有什么人買東西,只有供銷社面前擁擠著一些手拿扁擔的人在叫喊著,匯合著鐵匠鋪傳出的“叮叮當當”的打鐵聲以及偶然出現的公雞打鳴聲讓它呈現出些許活力。

我們這些城里來的而且經歷過大串聯的“大學生”顯然對這樣的街道沒有逛的興趣,不一會都回到了公社會議室,又開始互相詢問情況,發出“到我們點”來玩的邀請。

這時候,公社副主任進來了,隨同他的是一位年過六十的老者。他招呼我們安靜后,給我們介紹了這位老者,說他是公社貧下中農協會的主席,曾經擔任過新四軍游擊隊的隊長。現在由他對我們進行革命傳統教育,地點在桂華水庫,就是桃枝跟我們講到的那座水庫。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們五個人的精神一振,因為我們都互相對視了一眼,臉上都充盈著激動的神態。

就要去一個象“狼牙山五壯士”樣跳崖殉難的的地方,而且還是位年輕的女烈士,時代賦予我們的心理特征就很自然地流露出來了。

在公社副主任的親自帶領下,我們從公社大院的背面沿著山路向大山行進。大約一個小時后,我們來到一個被郁郁蔥蔥的山林遮掩著的陵園前,在不大的水泥平臺上,一座用青石砌就的墳墓展現在我們面前,墳墓前聳立著高高的花崗巖石碑,上面寫著“梁桂華烈士之墓”,墳墓的一側還有一堵花崗巖石墻,墻上篆刻著烈士的生平。

由平臺往下俯看,好大一座綠水碧波的水庫,放眼望去,對面的大壩上,隱隱約約閃動著一群忙碌著的人。我們這些知識青年很乖順地一字排開,在副主任的帶頭下向墳墓三鞠躬,然后由貧協主席向我們講述革命史。他年紀雖大,底氣卻很足,洪亮的聲音傳播到山谷里,以致引來陣陣回音。他講了很多,但是我記憶得最深刻的是在講述梁桂華犧牲后,游擊隊抓住了那位出賣者,帶到這里,然后用大樹壓在他胸上,兩個人踩住樹木的兩頭生生把他蹂死。貧協主席說:“非得這樣整死這些出賣者,要不然,起不到殺雞駭猴的作用,要知道,白崇禧的部隊當時在大別山圍剿,我們的處境非常困難,只有這樣,才能嚇得人不敢出賣。現在,我們在毛主席大興水利的號召下,在這里修建了這么大的水庫,梁桂華烈士的鮮血融化進了這水中,澆灌著我們公社的田地。”當時,我覺得革命隊伍不至于這么殘酷,這貧協主席是不是老糊涂了,信口開河,亂講一通。

直到現在,眼見到那一個個前“腐”后繼的貪官被投入監獄,一個個販毒者被繩之以法,一個個......不殺,是震懾不了的,婦人之仁最終的結果是毀滅仁之大義,人之大道。

我好像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

我們去的水利工地很遠。,三叔說如果走大路,大概有四十多里路,但是他領著我們走的是一條小路,說這樣去,只三十里不到。

但是,我們不相信,因為,他拉著一輛板車,板車上放著大約十幾個用塑料袋裝的東西和塑料薄膜包著的被子,我們的被子、臉盆還有大米等日常用品也在出灣子后被三叔放在上面。

這些塑料袋都是化肥袋,因為袋上都印著“氮肥”“磷肥”的標識,如果是小路,這板車怎么拉?盡管有疑惑,但是,我們也只能鴨子跟著鵝“歪”,亦步亦趨地跟在板車后面。

這時,已經是1969年的一月四號了.也就是說我們在這個陌生的大別山下的灣子里度過了這一年中的元旦節,可是我們卻沒有感受到任何節日的氣氛。

走出灣子前一片很大的田畈,我們面前出現了一條小河,河中間流著清澈見底的水,水很淺,河攤卻很寬,大約有四十來米,架著一座用石塊砌成的橋,橋面剛好能通行板車。

河的對岸有房屋,有幾個婦女站在橋的那邊,隊長也在那里,跟婦女們談笑著,顯然是等待我們過橋,她們再過來。

我們不明白隊長何以在那里,過橋后,那幾個婦女都仔細地打量著我們,臉上都帶著好奇的笑意,并沒有移動腳步上橋。隊長見狀,吆喝道:“看么事?以后你們天天都能看到他們。去干活。”婦女們嘻嘻笑著,也沒說話,從我們身邊走過上橋去了。

隊長看了看我們,問三叔,“東西都帶去了撒!”三叔點了點頭。

我們發現隊長左手拿著一個“喇叭”,右手則從口袋里掏出一包城鄉牌的香煙用手指頂出兩根,三叔也不客氣右手松開車把,把兩根香煙抽出來,一根叼在自己嘴上,另外一根塞在隊長嘴上,接著掏出火柴,先給隊長點著,然后自己再點燃。

隊長吸了一口說:“他們就交給你看著了,千萬不能出問題。給運生也交代一下。”

三叔也噴了一口煙說:“你放心吧!不會把他們累垮的。”

“好吧!你們走,到那里趕午飯。”隨后,轉過臉對我們說:“到水利后,你們就跟著三叔干。有么問題跟三叔說,跟運生說也行。哦,運生是生產隊的副隊長,這次,他在哪里帶隊。是三叔的侄子。你們走吧!”

于是,我們答應著,隨著三叔拐進由兩排房屋構成的街道。街道上有一間衛生室,里面擺放著城里中藥店的那種有很多抽屜的藥柜,一位老頭在擺弄著一些根草;還有一間供銷社,透過大門,我們也只看到一個身影站在柜臺里。這條街道不長,一邊大約有十幾棟房屋,另一邊只七棟房屋。

走出街道,三叔對我們說:“這里住的都是我們生產隊的人。衛生室是大隊的,有一個赤腳醫生,供銷社是上面安置的點,賣些日常用品,一個月殺四頭豬,再就收購土特產和生豬。”

大黑問:“有香煙賣嗎?”

“有,最貴的是新華牌,比你的游泳牌的便宜。”三叔應道。

這時候,一種呼喚什么的聲音傳進我們耳朵中,渾濁得聽不清楚。

我好奇地問三叔:“這是誰在喊?”

三叔頭也不回地答道:“還有誰?隊長。”

“他喊什么?”我追問著。

“喊社員出工撒,布置任務,誰干什么?應該干到什么程度?”

“哦”我們頓時明白了隊長為什么手中拿著“喇叭”了。社員們住得分散,只有通過喊才能把他們的農話任務布置下去,如果一家家去叫,他自己辛苦不說,耽誤時間呀!

這是一條傍著河灘自然形成的大路,,三叔拉著板車走得很快,我們五個人則邊議論著邊四處張望。

來到這個名叫大元鋪的灣子后,除了桂芝領著我們在生產隊附近轉了轉,到公社去了一趟,我們就一直在我們的“家”隔壁的保管室干活,說來好笑,是跟幾個年紀很大的婆婆在一起選花生種。

那位名叫陳旺財的保管員五十多歲,是個語言很少,辦事十分認真的人。他用稱把花生稱過后,分發給各人。婆婆們都自帶簸籮,小板凳,坐在保管室里瞇著老眼挑選起來。當然,我們的簸籮、小板凳是保管員給我們準備的,他還很耐心地告訴我們掰開花生后,把顆粒飽滿形狀好看的挑出來,并且囑咐我們不要把花生那紅紅的衣包勒脫了,而且要把花生殼收攏,收工時要復稱的。

婆婆們很熟練地剝著花生,聊著家常,不時向我們詢問城里的情況。有時,旺財叔又把我們叫進作為倉庫的房間里幫助他做些清理雜物的事。倉庫是由兩間房構成的套間,里面一間的地上鋪著很的木板,上面墊著塑料薄膜,有一大一小兩個由竹摺圈成的“囤子”,還堆放著一些用麻袋裝的東西,我們剝的花生種就是從麻袋里倒出來的。旺財叔【我們已經這樣稱呼他】告訴我們大囤子里裝的是社員的口糧稻谷,小囤積子裝的是稻谷種,麻袋里裝的也都是各種農作物的種子,還告訴我們這些種子要經常“盤”出去曬,防止變霉腐爛。

在以后的兩年歲月中,這翻曬種子的事基本上是我們承擔了。因為我們不光住在與保管室相連的房子里,而且門口就是稻場,干活方便,不需另外派人看管,防止社員養的雞子竄入啄食。至于豬,生產隊是嚴格要求圈養的,如果放養被發現就會扣工分,不僅影響收入還會減少口糧分配,那時的口糧分配制度實行的是基本糧加工分糧。這種分配制度既考慮了人的生存必須,還鼓勵社員保持出勤率并抑制侵犯公共利益的違規行為。

直到現在,當我看到一些文學作品對人民公社這個中國農村大地上的所有制形式進行嘲諷攻擊時,我這個曾經在這個形式中體驗過的人總有一種或許我們是“幸運兒"的啼笑皆非的感覺。

現在正值隆冬季節,雖然路面上的積雪融化,但環顧四周田畈依然被白雪覆蓋著,偶爾顯露出的點點翠綠昭示著生命的頑強;不遠處的大山觸目可見白一片綠一片,再往上看則被濃濃的霧氣籠罩著,若隱若現的山澗閃現出的熒光是積雪融化形成的溪水在流淌。

走完沿著河灘形成的大路,我們面前出現一個規模很大的集鎮。三叔拖著板車領著進入集鎮,告訴我們舊社會這個集鎮就存在,叫白水鎮,是國民黨鄉政府的所在地,也是這一帶鄉村的農副產品集散交易地,每個月的初一、十五是趕大集的日子,曾經駐扎過國民黨的小部隊。現在是白水人民公社的所在地。白水鎮的街道的地面也是用條石鋪成的,兩邊的房屋比我們在邊街公社見到的房屋形式結構差不多,但高大寬敞得多,還有庭院式的兩進的明三暗五房屋,而且大多是用條石構筑的基礎,表明這里過去的富戶人家確實財大氣粗。不過,現在這些房屋都成了為社員服務的辦事或者商業場所。

三叔沒有在集鎮上停留的意思,我們也不敢提出要求,就左顧右盼地隨著板車出了集鎮。我們發現盡管那些辦事或者商業場所的大門都敞開著,但同樣沒有人進出,顯得很“蕭條”。

出了集鎮也是個三岔路,三叔居然停了下來,坐在板車把上,取下別在腰上的煙擔,從口袋里掏出火柴、麻桿。當他正準備劃火柴時,大黑湊了過去對他說:“三叔,你家抽我的,我來抽你的,怎么樣?”說著,把手中的游泳牌香煙遞了他。

三叔懷著詫異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些大黑,說:“我這煙勁頭足,嗆喉嚨吶。”

大黑說:“沒關系,我們遲早要抽這的。”

“你不怕邋遢。”三叔試探著問,臉上神情捉摸不透。

大黑嘿嘿一笑說“這有什么害怕的。我看你們都串著抽,我未必就不行,再說,我們帶來的煙抽完了,又沒錢買紙煙,還不是要抽旱煙。”大黑說的是實話,我們每人帶來兩條香煙,能管多久。找家里要錢,行嗎?我家里是沒錢寄給我的。

三叔也笑笑說:“你們沒錢,可以叫家里寄呀!”不過,他還是接過大黑的紙煙,把旱煙擔塞到大黑手中,然后劃著火柴點燃了麻桿。

這是苧麻桿,點著后很耐燃,所以不知道是誰發現了它的特性,由它替掉了火折子。當然,火折子的作用也不是能完全替掉的。后來,在水利工地上,我們看到三叔抽煙時,往往用火折子,他用兩塊石頭撞擊出火星迸濺到火折子頂端吹著,火折子就燃著了,這是一種古老的取火方法。那時,火柴屬于計劃供應,還要花錢,一般來講,人們抽煙還是更習慣用火折子,而把火柴節省著應急,或者留在家里給老婆備用。

大黑煞有介事地學著往煙擔口塞煙絲,再用燃著的苧麻桿去點,吸了一口就嗆得咳起來。

三叔見狀哈哈大笑,說“怎么樣?嗆人吧!我這煙絲是從安徽宿松帶回的,勁頭足,不適合你們抽。”大黑在我們五個人中,煙癮算是大的,他尚且如此,也打消了我們幾個躍躍欲試的念頭。大黑雖然嗆著了,可依然又吸了一口,但是他顯然是慢慢地吞進喉嚨,所以沒咳了,而且,還“撲哧”地把煙灰吹了出來。

他準備繼續往煙擔口塞煙絲,被三叔阻止了,他和顏悅色地說:“算了,你還是抽紙煙吧!以后我弄點自己種的煙葉做的煙絲給你抽。”

他從大黑手中拿過煙擔、苧麻桿,把苧麻桿的火在地上按滅,對我們說:“這是苧麻桿,還是前幾年留下的。現在公社規定所有田地必須種糧食作物,不允許種經濟作物。這苧麻收割后,要放在塘里漚十幾天,再撈起來剝皮賣給供銷社。今年生產隊偷偷地種了一點,大隊知道,也沒管,你們那天在我家吃的山藥也是偷偷地種的。好吧!我們要趕路了。”說著,掌起板車把。

我突然一沖動,對三叔說:“讓我來拉拉。”

這次,三叔倒很爽快,說:“好!你拉。反正你們到水利上去了,非拉板車不可,練習練習也好。”隨后。指著左邊的一條小路說:“往這里走,中間這條是通往區里的大路,右邊這條路通往桐梓公社。我們可以走大路,先到區里,再去工地,但是要多走十幾里路。走小路近些,人走沒問題,板車有點問題,好在田畈現在基本上還空著,就是種了小麥或者油菜也沒關系。走吧!”

在三叔的指點下,我們五個人輪流著在崎嶇不平的小路上拉著板車。板車上裝的東西不多也不重,但時間一長,我們的肩膀和背部就開始酸痛,尤其在田畈間的小路上,板車一側有個車輪非得在田埂下的溝中滾動,更讓我們感到吃力。偏偏三叔好像置身事外般,只給我們指路。我們相幫著朝前拉,他沒有絲毫自己來拉的意思,口里還低聲哼唱著小調【后來我們知道這小調叫‘十八摸,’是被禁止的】。

我們無奈,只得咬緊牙關堅持著,弄得我們汗流浹背,腰酸背痛,直到田畈小路走完。我們才感覺到輕松點,可是平坦的小路沒走一會兒,就是上坡路。

三叔依然不顧我們的狼狽,還嘿嘿笑著打趣道:“不錯嘛!還是熬過來了。”

我們實在沒氣力應答他了,甚至惱恨他故意折磨我們。

好不容易,我們把板車拉上了坡。眼前出現了一條河灘足有二百多米寬的大河。然而,河水也很淺很清澈,就在中間很狹窄的河道流動。我們的腳下就是大堤,三叔叫我們歇一歇,自顧自地坐在一塊石頭上抽起旱煙來了,我們也累得不想動了,趕緊各自找地方坐。

許強此時掌著車把,他一松手,板車往后一翹,車把險些把他的下巴磕了。板車上的東西嘩嘩地都滑到后面去了,幸虧有墻板攔著,否則,只怕會滾到堤下去。

三叔瞅了一眼,對許強說:“你應該坐在車把上,讓自己的重量壓住這頭。”

許強準備再去抓住車把,三叔說:“算了。你抓緊時間歇一歇,讓身子涼下來。我們馬上要淌水過河了。”

我們聽說要淌水,心里一緊,這寒冷的天氣,淌水,不把人凍壞了。

三叔吸罷旱煙,見我們的紙煙也抽得差不多了,就站了起來,對我們說:“這條河叫青石河,別看現在水淺,漲起水來,這河灘都滿了。下游有座橋,我們如果從那里過河,就要多走十幾里路。從這里淌水過去,再走五里路,就是水利工地,你們跟著我。”說著,挽起褲腳到膝蓋,來到板車前,把車把抓住,招呼我們把溜到板車后面的東西擺好,拉著板車就向河灘中間走去。

我們愣在堤上望著三叔的背影不知道如何是好,因為我們都穿的是城里流行的卡其布做的“考板褲”,這是一種褲腳小,緊包臀部的褲子,褲腳根本挽不起來。但是我們別無選擇,只好把褲子脫下,穿著“衛生褲”【就是棉毛絨褲】朝河灘挺進。

這是條被人走出來的河灘小路,因為在小路的兩側散落著很多形狀各異色彩不同的鵝卵石,而我們的腳下,鵝卵石卻埋在河沙里露出圓潤的光面。

臨近河水,三叔停下板車,毫不遲疑地脫下鞋襪往板車上一扔,對我們說:“河水很冷,還扎腳,你們注意,慢慢過啊!”說罷,拉著板車就下水了。

我們也脫下鞋襪拎在手上,尾隨著板車走入河水,頓時一股刺骨的冰冷襲遍全身,凍得直哆嗦,尤其腳下的河沙夾裹著的鵝卵石梗得腳板生痛。可是,前面的三叔躬著背好像既不怕冷也不懼梗,拉著板車猶如行走在平地上。河水很淺,到中間也只淹沒到腳肚,而且,最初的冰冷過去后,感到腿部有些微微發燒,然而,這種發燒頃刻間又被更刺骨的冰冷覆蓋,因為我們已經走完了這十幾米寬的河水,上到了河灘,裸露著的小腿立時被寒風包圍。

此刻,三叔已經穿好了鞋襪,反身掌著板車把笑瞇瞇地看著我們,等我們出水了,他朗聲催促道:“板車上有干毛巾,趕快擦一擦,穿上鞋襪。”

毛巾只一條,已經被先上河灘的大黑抓在手里,我等不及,就用脫下的褲子擦了擦腿部,坐在河灘上忙不迭地穿好鞋襪,把褲子套上站起來拉上,然后系緊皮帶。

于是,還是由三叔拉著板車領著我們向河堤上走去。

只有五里路了,我們就可以到水利工地,那里還有些什么在等待我們呢?

【本來沒想寫這么多,可是在鍵盤上敲著敲著,不由自主地信馬由韁聽任塵封的記憶奔馳起來,連自己也覺得成了“裹腳布”又臭又長。無奈,只好再次寫下去了 ,誰讓科學技術的發展讓我有了記錄經歷的機會呢?】

時近正午了,陰沉著的天氣,隨著厚厚的灰色云層散開,太陽光頑強地投射到地面,雖然時隱時現,但依然讓我們這支即將投入水利建設的隊伍感受到一種未曾體驗過的暖意,剛才淌水過河的寒冷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三叔把我們帶進一條通往大山的勉強能通行板車的小路時,我們終于看到不時有人從我們身邊擦過,這些人都是青壯年,他們行走匆匆,肩上無一例外地都挑著行囊,顯然是從水利上下來的。而且,在我們奮力沿著小路向里前進的過程中,隱隱約約地聽到了高音喇叭傳出的歌曲聲和高昂的呼喊聲,隨即一陣陣沉悶的爆炸聲在小路深處的山谷中響起,震得小路微微發顫。

此時,一直埋著頭拉板車的三叔回頭對我們說:“收工了,我們走快點,要不然,飯菜都涼了。”

我們雖然已經累得腳步沉重,額頭出汗,被他一催,加上以為就要到達目的地了,精神為之一振,喘著粗氣追趕著板車。轉過一個山坳,在小路的盡頭,有一個被茂密林木遮掩著的灣子。

當我們走進灣子,就看見這個大約有十幾戶人家的房屋大門處,都或蹲或坐著七、八、上十個男男女女青壯年人端著飯碗在吃飯。所有房屋的墻上都張貼著紅紙黑字寫的標語或者毛主席語錄,如【水利是農業的命脈】,【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不怕疲勞,連續作戰的革命精神,力爭提前完成任務】,【用實際行動迎接黨的九大召開】,【建成青石水庫,讓毛主席放心】.....尤其是插在草垛上的幾面被山風刮得獵獵飄舞的紅旗上閃現出的“青年突擊隊”“鐵姑娘戰斗隊”“沖鋒在前民兵排”的黃色大字讓我們看得熱血奔涌。

我們以為已經到達目的地,可是三叔拉著的板車卻還在前行。

于是乎,在吃著飯的人們的好奇目光中,我們這五個穿著異樣,臉色白皙的外地人也顧不上四處打量了,埋著頭向前走,耳中卻傳來議論聲:“聽說下放的知識青年都到生產隊了,我們隊也有四個,說是女的,不知道來不來。”“看他們那樣子,吃得來這苦嗎?”......

走出這個灣子,我們發現路的右邊是陡峭的山坡,一條小路沿著山坡斜插進去;路的左邊是一層層越往下越大的梯田,由梯田再往下看,就是偌大一片田畈了。在梯田的兩邊的半山腰的林木間顯露出房屋那黑色的瓦,灰白色的脊,還有三三兩兩的人順著梯田邊的小路向上走來。

我們此時所走的路大約是起伏不平的山包的相連處,左邊是一條狹窄的水渠,水渠與我們在生產隊見到的那種小水庫相連。當我們來到壩上時,三叔對我們說:“從這個水庫那邊的山包繞過去就到了我們的住宿處牛家岙,工地還在它的上面。”

終于,我們來到了牛家岙。灣子里靜悄悄的,沒看到一個人,倒是有兩條黃色的狗瞪著警覺的眼睛盯著我們。灣子里的房屋墻壁也都張貼了紅紙黑字的標語,三叔拉著板車徑直轉過前面的房屋,在后面一排房屋中間的大門口停下,先朝屋里喊道:“福全哥,在嗎?”

屋里“哎,在,在,怎么現在才到。”應聲出來一位五十多歲的干瘦老頭,胡子巴渣黑黢黢的臉上堆著的笑容把額頭上的皺紋擠成了一個十分搶眼的倒“川”字。

三叔招呼著我們說:“來,來搬東西,到家了。”自己首先拖了一個顯得沉重的化肥塑料袋扛在肩膀上進門了。我們五個人就分別抱起自己行李的或者用網兜裝著的搪瓷臉盆、碗、杯子跟著進了門。

進門后,我們都不由得相互對視起來,因為我們看到左邊地上是一溜用稻草鋪的地鋪,腳這邊用樹干攔著,各種顏色的床單緊挨著,鋪得很整齊;被子疊得四四方方有棱有角,上面要么放著藍、黑的棉襖,要么放著軍大衣,數了數一共十二套,顯然這是十二個人的通鋪。

聽隊長說生產隊一共上了三十一個人,二十五個男的,六個女的,那么另外十三個男的就在另一處房屋里了。

女的呢?難道也睡地鋪?我們呢?一個個疑問在我們腦中旋轉,目光探詢著,抱著行李,拎著網兜傻傻的站在堂屋最里面毛主席的畫像下,看著三叔和他稱呼的福全哥從板車上往屋里拿東西。直到他們把東西拿玩了,福全哥【我們后來叫他福全叔】才似乎感覺到我們的存在。

他用責備的語氣說:“你們怎么還不把行李放下,快,丟到床鋪上。”說著,來到我們面前,掀開靠里的鋪位上的床單。天啦!下面竟然連墊絮都沒有,直接鋪在稻草上。我們在驚訝中,把我們抱著的、拎著的東西放在了稻草上,微微地聞到一股潮潮的土腥味。

這時,三叔過來了,對福全說:“各人的東西,我都放在竹床上,收工后,他們自己拿,那包米是他們五個人的,每天每人按一斤半的定量,十三天,九十一斤,你過過稱,還有一斤油,一包蘿卜土豆給他們當菜。再就是大成昨天挨家挨戶給他們討的腌菜腐乳,共四瓶,這可以叫他們自己保管。哎,肚子餓了,吃飯,吃飯。燜在鍋里吧!”

“是,快吃飯,這幾個娃只怕也餓極了。”是啊!我們確實餓極了。

天剛蒙蒙亮,三嬸就過來給我們煮飯。本來,我們已經在她三天的傳授下,基本上能夠自己動手做了。昨天晚上,我們就是自己做的,她來看了看,還夸獎我們學得快,講好從今天起,我們就開始自己做了,雖然她很樂意教我們,可我們怎能長期麻煩人呢?

三嬸做完飯對我們說:“昨天晚上聽大成,哦,就是隊長說你們今天上水利。我們當家就催我來給你們煮飯,還叫我多煮點,讓你們吃飽好趕路。唉,你們那受過這種苦呀!不說了,我們當家的,一會就來帶你們了。”說完,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我們的早飯很簡單,水煮蘿卜,炒油菜秧【據說是隊長要求分油菜苗的社員一律把分下來的苗上交給我們享用】,再就是社員們送來的腌菜。雖然每人吃了一大碗飯,還喝了小半碗鍋巴粥,可是,經過一上午的折騰,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說到吃飯,肚子就咕嚕咕嚕地叫喚起來。于是,我們隨著福全叔,三叔走入了灶間。飯燜在鍋里,還冒著熱氣,一個大缽子里裝著上面飄著油星的水煮蘿卜。福全叔給我們一人盛了一碗飯,然后把濾出來的米湯倒入鍋中,走到灶口,弓下身子,用火叉子撥了撥灶里,往里面塞了一些松樹枝,再用吹火筒吹了吹,立起身來對我們說:“就這多飯,吃完了,喝點鍋巴粥。”轉身從靠墻的柜子里拿出一個碗,里面是腐乳,“農村,生活就這樣,慢慢地你們就習慣了。”他顯然是負責做飯的。

我們什么也沒說,其實,自從在隊長家,桂花嬸家,三叔家還有公社食堂吃了四餐像樣的飯,我們也是天天煮蘿卜當菜,要不是隊長張羅著社員們送腌菜,還有我們自己帶來的幾瓶豆瓣醬、辣椒醬,我們真不知道拿什么當菜,只有吃白飯了。

后來,我們真的吃了白飯,還吃了麥麩、米糠合著野菜做的粑。

可是,直到現在,我們并沒有絲毫的抱怨,因為,我們的口糧是享受著優待的,每月四十五斤大米,如果轉換成稻谷就是六十多斤。可是,當時,生產隊的一個拿十分的強勞動力,即便天天出工,每月拿到三百分,他的工分糧也就二十一斤稻谷,加上他們的基本口糧二十八斤,也不過四十九斤稻谷。在農村生活過的人都知道十斤稻谷在曬得十分干的情況下軋成米最多七斤,也就是說,一個強勞動力一個月只能分配到三十五斤米。何況,強勞動力未必月月能拿到十分。因為生產隊實行的是公議評分制度,每月月底,就要開全體社員大會對每個社員的工分進行評議,如果他這個月從事的農活達不到十分標準,那么就會減扣。由于社員大會是在我們住的房屋的堂屋召開,所以,可以說我們是真實地感受到社員們對我們的格外“恩典”。我們并非強勞動力憑什么能享受四十五斤大米呢?而且侵吞的是其他社員的工分口糧【生產隊是按農活的忙閑來確定工分糧的分配總數。后來,我們知道公社給了補貼】。

吃罷飯,三叔問福全叔:“他們安排在哪里睡覺?”福全叔指了指灶間對面的那間房,說“昨天晚上,運生調了調,把這個房間的三個女的調到隔壁去了,你媳婦回去,她們五個就擠一間。你們六個就睡里間了。”三叔二話不說,轉身走出灶間,到堂屋拿起我們的行李就進入那個房間,我們見狀趕緊也去拿行李跟進去。房間里空蕩蕩,沿著里邊墻壁的地上鋪著稻草,所不同的是稻草下面有竹席。這是一種農村用來曬東西的竹席,很寬也很長,我們在隊里的倉庫見過。

把我們的床鋪好后,三叔就匆匆地出去了,一會抱著一套被褥進來,鋪在正對房門他事先留下的空擋處,然后問我們:“你們都清理好了沒有。”

有什么好清理的呢?無非把我們帶來的換洗衣服放在各自的床頭。見我們點了點頭,他猶豫著說:“你們是歇著呢?還是跟我一起上工地。”

站在一旁的福全嘻嘻笑著說:“看你那急切切的象,半個月不見,想媳婦了。”

“去你的,嘿嘿。”三叔說:“沒時間跟你胡扯。不快點去把他倆換下來,天黑前,他們回不了灣子。”

哦,是這樣的。想起隊長說的六個換兩個,加上也很想知道“上水利”究竟是什么樣的狀況。所以我們不約而同地說:“我們跟你一起去。”

“那好,我們走。”出門后,三叔又把板車拉上。

我們覺得很奇怪,大黑便問道:“你家怎么還把板車拉著?”

三叔說:“你們以為這板車是專門拖東西上這兒來的,他們跟你們一樣也是上水利來的。”板車也上水利,我們很不理解,沒等我們發問,他接著說,“水利上是有土石方任務的,誰先完成誰先回家,噢,當然是以民兵連、就是以大隊為單位。隊長讓我把隊里最后這輛板車拉上來,是為了加快拉土石方的速度。還有二個半月就是過年了,隊里的主要勞動力都在這里,早點完成任務,就可以早點回家準備春耕啊!”

我們對這里面的關系完全搞不懂,所以就沒有繼續發問,只曉得跟在板車后面朝山上走。

這時,山上傳來了高音喇叭聲音,播放的毛主席語錄歌曲“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爭,......”

在高昂旋律聲中,我們上到了一個山梁上,眼前豁然一片開闊,好大一個山谷,山谷面里到處紅旗飄舞,山壁上也懸掛書寫著各種鼓動人心的【毛主席語錄】或者宣傳詞。半山腰,遍布著兩個人一組,掄著大錘擊打鋼釬的人;谷底,車來人往,吆喝聲,喊叫聲,混合乒乒乓乓的鋼釬聲,還有高音喇叭的歌曲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轟鳴聲,升騰起來在山谷里綿綿回響。

因為是下坡路,三叔“頂”著板車向谷底走去,我們緊追了幾步超過他,問:“三叔,我們的人在哪?”

“就在這下面,你們下去就行了。這條路就是我們的人開出來的,為了早點到工地節省時間。”三叔說,顯然他不是頭一次來這里。

在小路的半山腰,我們就看見四組人在打鋼釬鑿炮眼,掄大錘的人無一例外地光著上身,扶鋼釬的人也不過披著一件棉襖,看情形,可能是輪換著操作;下面則有幾十個人或者用籮筐挑,或者一個人拉著板車一個人在后面推,幾乎是跑著往二百米外的大壩運著土石。

大壩已經壘得很高了,上面有幾組人在“打夯”,響亮的號子聲在高音喇叭換歌曲的空隙間,清晰地竄入我們的耳中。

當我們來到谷底時,并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他們依然手腳不停地忙著。我們發現大多數人男人都是光著上身,女人上身也就是穿一件襯衣。盡管如此,我們依然看見他們的臉上滾動著汗珠,額頭上冒著熱氣。直到三叔拉著板車出現在我們身邊,他們才意識到我們是他們“一伙”的。他們用各種不同的稱呼跟三叔打著招呼,卻沒有停下干活。只有一個三十多歲,披著一件軍裝的人放下手中的鐵鍬來到我們面前。

他一邊喊著三叔,一邊向我們點頭微笑,問三叔:“他們就是到我們隊的知識青年。”三叔點著頭,把我們的姓氏一一告訴他,因為三叔也沒有弄清楚我們的名字,然后對我們說:“他是副隊長運生,這里他當家。”

我們正準備稱呼他的“官名”,他已經開口說:“以后你們就叫我運生,大家都是這樣叫。”說著,依次跟我們握了握手。

這是一只布滿硬繭透發著力量的手,當我握著這只手,與他笑意盈盈的目光對視時,我在心里想:“當我的手也是這樣時,可能也是個地道的社員了。”

握完手,他很干脆地說:“既然來了,就開始干活吧!三叔,等柱子、滿姑轉回來,他倆就回去。柱子的板車我來拉,你的板車就你拉了。他們五個,兩個推板車,兩個在這里上土石,一個接滿姑的擔子挑。哦,我不知道你們誰強誰弱,你們自己選擇。”說著,發現有人在等著上土石,撂下一句“就這樣,開始干活吧!”轉身去到一架板車旁,抓起鐵鍬就往車上撮土石。

三叔笑著對我們說:“你們自己看著辦,覺得自己能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行了,就換。不過,沒有一件是輕松的。”說著,他把板車拉近了土石堆。

于是,我們各自選擇了上水利的第一個勞動項目,可是,很快我們不得不再換一個項目......確實,沒有一件輕松的。我們非常艱難地融入了這個勞動集體,在一股強大的勞動熱情推動下,我們也光起了上身,我們不知道三叔的兒子媳婦是什么時候走的,也不知道我們推了多少趟板車,挑了多少擔土石,上了多少鍬土石,我們仿佛失去了意識,也好像喪失了交談的能力,只感到我們的空間縮小得在山崖下和大壩上之間,時間卻停滯在手腳的運動之中......

我們在水利工地上足足干了兩個月,直到完成任務回到生產隊。

在這兩個月里,我們經歷了我們以前未曾經歷過,后來卻習以為常的“苦”和“累”。這種“苦”和累就是“群眾中蘊藏著極大的建設社會主義的熱情,”就是對未來幸福生活的付出。

那種波瀾壯闊、忘卻自我的勞動場面已經被歷史塵封,而且是在詆毀和嘲諷中塵封。它沉淀在歷史里,可能再也不會發生,可是對我來說,常常啟開那塵封去回味那種精神上的營養。

我想,如果不是招工回城,我們一定就成為大別山下的農民,我們的子女也會成為農民工,奔波在日益繁華的城市里,因為,幸福生活似乎不在農村。

造化弄人,人在造化中變異,是福是禍,身不由己,全靠自己去領悟啊!

【本來,還想在鍵盤上敲敲在水利工地上的被“感動”的,可是,自己也感到這種“感動”實在太不與時俱進了,而且,還讓自己覺得百無聊賴,浪費精力和能源。好在這都是自己的親身經歷,每每看到一些反映知識青年下放的影視文學作品里暴露出來的“傷痕”,我的心都在流血,那些作家可以為自己“鳴不平”,何必糟蹋我們的父老鄉親呢?他們是那么質樸純潔憨厚內斂,用自己無怨無悔的付出去實現毛主席賦予他們的理想。現在,水利設施的狀況---連門口塘都變成垃圾堆。“分了”,誰來組織安排挑塘泥??唉,續完了吧!我對自己說。】

 

「 支持烏有之鄉!」

烏有之鄉 WYZXWK.COM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注:配圖來自網絡無版權標志圖像,侵刪!
聲明: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站觀點——烏有之鄉 責任編輯:yewn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網刊微信公眾號

收藏

心情表態

今日頭條

點擊排行

  • 兩日熱點
  • 一周熱點
  • 一月熱點
  • 心情
  1. 再說掩耳盜鈴
  2. 湖北石鋒|讓“個人崇拜"論見鬼去吧!
  3. 彭勝玉:公安部定性電詐存在嚴重問題,本質是恐怖組織有組織綁架販賣囚禁中國人口,強烈建議移交中國軍方解決
  4. 評上海富二代用豪車揚我國威:豪車統治著富人和窮人
  5. 簡評蘇俄知識分子的厄運
  6. 東南亞的宿命
  7. “鮮衣怒馬少年郎,誰人不識理塘王”
  8. 人民公社的廢除和農村生育率下降
  9. 焦慮富人走了沒有必要,走了天也塌不下來
  10. 把統一和特朗普吞并野心并列,是蠢還是壞?
  1. 孔慶東|做毛主席的好戰士,敢于戰斗,善于戰斗——紀念毛主席誕辰131年韶山講話
  2. “深水區”背后的階級較量,撕裂利益集團!
  3. 大蕭條的時代特征:歷史在重演
  4. 央媒的反腐片的確“驚艷”,可有誰想看續集?
  5. 瘋狂從老百姓口袋里掏錢,發現的時候已經怨聲載道了!
  6. 張勤德|廣大民眾在“總危機爆發期”的新覺醒 ——試答多位好友尖銳和有價值的提問
  7. 到底誰“封建”?
  8. 兩個草包經濟學家:向松祚、許小年
  9. “當年明月”的病:其實是中國人的通病
  10. 該來的還是來了,潤美殖人被遣返,資產被沒收,美吹群秒變美帝批判大會
  1. 元龍:不換思想就換人?貪官頻出亂乾坤!
  2. 遼寧王忠新:必須直面“先富論”的“十大痛點”
  3. 劉教授的問題在哪
  4. 季羨林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5. 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認為“顛倒歷史”的“右傾翻案風”,是否存在?
  6. 歷數阿薩德罪狀,觸目驚心!
  7. 陳中華:如果全面私有化,就沒革命的必要
  8. 我們還等什么?
  9. 到底誰不實事求是?——讀《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與《毛澤東年譜》有感
  10. 只有李先念有理由有資格這樣發問!
  1. 車間主任焦裕祿
  2. 地圖未開疆,后院先失火
  3. 孔慶東|做毛主席的好戰士,敢于戰斗,善于戰斗——紀念毛主席誕辰131年韶山講話
  4. 孔慶東|做毛主席的好戰士,敢于戰斗,善于戰斗——紀念毛主席誕辰131年韶山講話
  5. 何滌宙:一位長征功臣的歷史湮沒之謎
  6. 央媒的反腐片的確“驚艷”,可有誰想看續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