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正式發表于香港《信報財經月刊》第439期。在十八屆三中全會即將召開之際,香港學界對中國經濟發展建言獻策。希望有關方面能夠傾聽各方面意見,力爭國家民族利益最大化,力爭平穩健康地增長。
如何在危機中深化改革
盧麒元
十八屆三中全會在即,各方面都在闡釋自己的看法,提出了各自不同的主張。其中,反思改革的思路和深化改革的思路,形成了近乎對立的兩種不同聲音。筆者注意到,左右都認為危機迫近了,左右的炮火都指向了“利益集團”。但是,左右對問題的定義和分析截然不同;所以,提出解決問題的思路大相徑庭。概而言之,左邊認為,危機的根源在于國家主權和人民主權的喪失,要重新建立雙重主權;右邊認為,危機的根源在于政府高度集權,要加大全面放權的力度,要繼續私有化、市場化、地方化、社會化。兩種思路,可能會導致截然不同的結果。十八屆三中全會如何定調子,已經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了。
筆者對此問題有自己的一些看法。不過,筆者認為,十八屆叁中全會應該從問題入手,先解決迫在眉睫的危機問題。一邊解決危機,一邊總結經驗教訓。等到危機化解之后,再從容闡釋改革的方向性問題。
一、扛住危機,穩定經濟,漸進改革,確保發展。
如果,有人走錯了路,失足跌落峽谷,我們首先要做的事是救人。至于,此人是否應該走這條路,或者今后應該走那條路,先救了人再說。如果,我們承認危機迫在眉睫,就應該將處理危機提上主要議事日程。改革的事情,不爭于一時,也不能急于一時。
由于,我國政府、機構、個人的債務存量都在迅速攀升,我國國民經濟經濟已經進入負積累(透支)過程,資金整體的流動效率越來越差,資金鏈條隨時都有可能斷裂,我國已經處于金融危機之中了。請注意,我國的地方債問題、影子銀行問題、房地產按揭問題是叁位一體的,這些問題統統綁死在房價之上了,幾乎成為死結了。國務院始終無意打開死結,人民銀行不停地灌水維持現狀(中國版的量化寬松),“四萬億”的3.0版本還是出臺了。同時,美國肇始于2008年的結構性經濟調整接近完成,美國可能在近期結束量化寬松的貨幣政策。這意味著,美元可能歷史性地扭轉貶值趨勢。人民幣匯率可能出現逆轉,進入歷史性的貶值過程,人民幣利率也可能會大幅度攀升。國人必須高度警覺,如此大規模地投放貨幣,還要面對如此高昂的實質利率,可見資本正在大規模沉淀并失去效率。毋庸諱言,我國已經處于金融危機之中了。十八大之后,內外矛盾的交織,讓我國政府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如何解決復雜的矛盾?如何釋放巨大的壓力?筆者認為,此刻,第一位的,是扛住危機,是穩定經濟;第二位的,才是深化改革,才是確保發展。
筆者認為,當前最緊迫的問題,在于解決國務院長期形成的,對保增長、調結構與充分就業叁者關系的錯誤解讀。確保一定的經濟增長速度是必要的,經濟增長急劇失速是非常危險的。但是,保增長不等于增加貨幣投放,更不等于保房地產價格上漲,這是非常荒謬的政策邏輯。調整經濟結構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了,經濟結構繼續扭曲下去金融危機必然轉化為全面的經濟危機了。但是,調結構不等于放棄保增長,是要用新的增長替代舊的增長。保障充分就業是十分重要的工作,大規模失業必然導致社會動蕩。但是,保就業應該依賴調結構,而絕對不是保增長,更不是保房地產。事實上,矛盾的焦點全部指向房地產,不將生產資本從房地產逼出,資本大規模沉淀就不可避免,我國工業化進程將會提前終止,調結構也就變成了一句空話,最終既不能保增長也無法保就業。當然,這涉及到利益格局的大調整,必然觸動敏感的政治神經,其難度是可想而知。可是,危機不等人,危機已經十分迫近了。我們必須首先應對危機,在危機中完善治理邏輯,在危機中深化改革。
為了有效應對危機,建議采取如下策略:
第一、確保就業。
筆者建議,財政部出資二萬億,建立中國碳排放基金,用五到十年時間按歐盟標準重整我國林業結構。一則加速改善我國生態環境,重整祖國的大好河山;二則建立我國碳排放權戰略儲備,為人民幣國際化提供物質基礎。最主要的是,此一計畫可以大規模消化低端勞動力就業,可以有效消解可能驟然出現的失業潮。
筆者建議,財政部出資叁萬億,建立中國水循環基金,用五到十年時間建立全國性的水循環系統,將污水處理比例提升到90%的水平,極大地改善我國水系污染問題。一則可以改善我國惡劣的生態環境,提高全國人民的健康水平,二則水循環系統將來可以適度收費,建立良性循環的經濟運行系統。預計,此一計畫,也可以大規模消化低端勞動力就業,也可以消解可能驟然出現的失業潮。
筆者認為,此五萬億計畫不同于2008年的四萬億計畫,這是嚴格的、逐次的、定向的財政投放,不會流入不動產領域,不會導致市場流動性失控。不僅如此,此舉有效促進充分就業,可以對沖經濟下滑的心理壓力,還可以成為有效調節社會總需求的技術手段。國家應該早做準備,做到隨時啟動備用。至于資金來源,可以考慮由中央財政發行國債的模式。
第二、清理地方債。
筆者建議,財政部出資五萬億,成立匯財公司(采用匯金模式),開始進行地方債的清理工作。筆者認為,對于地方債要進行客觀分析,既要看到地方債的積極意義,也要充分認識地方債的問題。重點在于解決,資產和負債的時間匹配問題,單一資產的整體配套問題(系統效能),資產的正常流轉問題(市場化操作)。在適當的時機,用適量的資金,是可以有效盤活地方債的,是可以變壞事為好事的,是可以化解金融危機的,是可以解決財政困難的。解決地方債問題,有一個時機選擇問題,一定要堅決果斷。
筆者認為,絕對不能允許地方政府發債。這不是簡單的財政金融問題,而是非常嚴肅的政治問題。我們絕對不能允許地方政府公司化,這終將導致地方政府財政獨立,這意味著更加高度的地方自治。在中國處于轉型階段的特殊歷史時期,地方高度自治是極為不明智的發展方向。
第三、控制通貨膨脹。
控制通貨膨脹是黨中央和國務院必須死守的鐵則。也就是說,控制實質通貨膨脹不超過5%是一切經濟政策的底線,是高壓線,不容討論。為什么?我國已經開始進入全民社保了,社保基金無論如何無法獲的超過5%的收益,一旦通貨膨脹超過承受極限,社保基金將會被打爆,各級財政面臨崩盤的風險。美國等西方發達國家死守通脹底線,主要也是基于對社保問題的深刻認識。社保問題,意味著政治安定,不容進行任何討論。無論是誰,若以通脹為代價,搞任何形式的改革,都必須堅決予以阻止。
筆者認為,控制通脹要兩手抓。一手,在于嚴格管理實體經濟中的貨幣流量(必須節制貨幣發行);另一手,要加快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要增加非紙質的資產和商品供給)。筆者的一位仁兄對此認識頗為深刻,他說治理通脹如同煮粥,首先要搞清楚水和米的比例,其次要知道水在哪里和米在哪里。伯南克先生之所以從容不迫,是因為他即能控制水也能掌握米。當然,對伯南克而言,水在美聯儲,米主要在中國。
筆者認為,中國控制實體經濟的貨幣流量并不困難,龐大的不動產已經形成良好的蓄水池,以稅政做閥門就可以調節不動產與實體經濟間的流動性。事實上,我國棄用財政調節功能久矣,其壞處是造成了嚴重的分配不公,其好處是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回旋余地。好壞全在于一念之間,端看操作者的立場、高度和水平。
筆者認為,應對我國的經濟危機無非是要做好上述叁件事:就業、地方債、通貨膨脹。處理好這叁件事,危機就基本化解了。筆者提醒管理層,千萬不要將眼睛盯在流動性上,要學會承受流動性巨變帶來的沖擊,一定要守住貨幣發行的底線。筆者認為,如果中央能夠啟用上述策略,我國未來的經濟危機將可以化解于無形。
二、雙導向的改革思路。
社會對改革的看法已經出現分歧,已經導致了對改革方向的歧議。深化改革論者認為,改革的成果巨大,問題在于改革不夠深入,改革本身就可以解決問題;反思改革論者認為,改革本身的問題巨大,問題就出在改革者的身上,必須全面反思改革才能解決問題。
筆者認為,兩種看法都對,且不沖突。改革的成就是巨大的,改革的問題也是巨大的。解決問題的思路,既不能依靠“深化改革”,一條道走到黑;也不能“走回頭路”,重新搞一大二公。筆者對“深化改革”的思路深感憂慮,向市場放權、向社會放權、向地方放權,將瓦解中央集權的制度性優勢,其要害在于未完成法制化而導入無政府狀態,這是跳崖以求成佛的二百五模式。同時,筆者對“走回頭路”的想法也感到恐懼,非市場化形成的一大二公模式,是非常時期的非常規手段,已經被證明了存在公平和效率上的嚴重缺陷,“克己復禮”的愿望嚴重脫離歷史現實,幾乎不存在現實操作的可能性,并且會導致民粹主義的政治運動,于經濟發展有百害而無一益。
筆者認為,改革必須辯證,必須實事求是。必須反思改革,才能深化改革;必須繼續改革,才能完善改革。要實現成績導向和問題導向并行不悖,在雙導向之中實現最大共識,并找出最合理的發展道路。我國現在最突出的問題,在于對改革議題和改革權力的高度壟斷。有關部門,如發改委,頗有“奉旨”改革的味道,從不與人民群眾溝通,極少履行立法程序,畸形的經濟政策不斷出臺,各個產業的壟斷愈益嚴重,導致了要素價格和經濟結構極度扭曲。改革正在被改革者帶入歧途。一方面,右派沒有完全說錯,改革者(其實并非政府)的權力太大了,必須放權;另一方面,左派也沒有說錯,改革者將權力讓渡給了國內外利益集團,必須收回“雙重主權”。并不有趣的是,仍然有人認為改革者的權力不夠,要成立“改革委”,要搞“頂層設計”,頗有另立國務院的意思。近二十年來,由“不爭論”,發展到不許過問、不許反思、不許參與的極端狀態,這是極端不正常的。如此,改革如何辯證?如何實事求是?如何獲得人民群眾的支持?
筆者認為,科學發展觀不是有神論,沒有人可以預知改革的“科學”路徑,根本不存在所謂“頂層設計”的邏輯基礎。改革本身就是一個試錯的過程,不二過才是真正的科學精神。如果,認為有幾個大人物,一早就知道改革路徑,做好了一個系統的總體規劃,可以直接到達真理的彼岸;那么,這幾個大人物,不是傳說中的佛祖,就一定是現實中的騙子。無論是佛祖還是騙子,非宗教既迷信,反正不是科學。從過往的經驗來看,之所以拒絕群眾參與,之所以拒絕立法參與,是因為改革貓膩太多了(利益過于復雜),改革者集團(利益集團)利益太大了,必須通過神化而秘密化。事實上,我國對于房地產行業的過度保護,本質是利益集團綁架政府和經濟政策的結果,通過房地產價格壟斷讓私人向國民征收價內稅,政府人為地制了特權人士的迅速暴富,通過增加私人債務變相增加普通國民稅負,這種逆向分配的局面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不能否認,正是這種逆向分配,導致了消費增長乏力,導致了經濟結構的極度扭曲。改革的方向可以繼續爭論,但改革的方法必須改變了。筆者認為,改革要實現兩個參與:必須讓人民群眾參與;必須讓立法機構參與。改革不是利益集團的私屬領地,改革壟斷應該立即被改革。
筆者認為,唯物主義者是現實的,必須承認成績的現實性,也要看到問題的現實性,總結成功的經驗,立足于解決問題,這就是出路。至于問題在哪里?就經濟而言,問題在于社會分配權力的高度壟斷;就政治而言,問題在于政治權力的高度壟斷(包括話語權)。說到改革的方向,這就是改革的方向。概而言之,要解決兩個分配問題:經濟利益的分配問題;政治權力的分配問題。深入討論下去,就是要糾正執政的立場問題。多說一句,換了執政者,未必可以解決立場問題,甚至極有可能進一步惡化立場問題,北非和中東的教訓已經足夠深刻了。筆者從不認為,私有化和市場化可以解決立場問題。同時,筆者也絕不認為,一大二公就可以解決立場問題。唯一的出路,在于增加人民群眾的參與度和立法機構的參與度,必需要多一些底層人參與制度和政策設計,必需要將一切改革納入到正規立法程序當中來。重復一遍,是擴大人民群眾的參與度,是擴大立法機構的參與度,而不是更換新的管理層。“兩個參與”不解決,換誰來做都一樣。
三、改革的終極目標。
小康,僅僅是改革的階段性經濟指標。不要用經濟指標代替政治理想,更不要用經濟指標描述執政合法性,這是非常庸俗、短視、愚蠢的政治解說,會令執政黨陷入自己挖出來的邏輯陷阱。我們一定要明確改革的終極目標:就是人民幸福!人民如何才能幸福?筆者認為,這是一種動態的平衡狀態。筆者將之概括為“叁權”平衡統一:既國家主權、人民主權、個人主權的平衡統一。喪失國家主權和人民主權的個人權力是難于持久的,喪失個人權力的國家主權和人民主權是不可持續的。執政黨要高度警覺,執政基礎是精神性的東西,決不能搞什么物質性的指標,不要被利益集團的物質指標所綁架。發展速度快,人民就一定幸福嗎?發展速度慢,人民就一定不幸福嗎?延伸一步說,濫發貨幣人民就一定會幸福嗎?節制貨幣發行人民就一定不幸福嗎?筆者以為,在國家稅務局之外,通過金融特權壟斷和房地產價格壟斷,建立起來了兩個隱形的私人稅務局,以極其沉重的隱形稅賦搜刮民脂民膏,讓老百姓陷入巨大的生活壓力之中,這對人民而言是不幸福的。當然,當大多數人無法分享改革成果,這對國家而言也是十分危險的。改革的目標必須回到精神層面,黨的會議要回到形而上的追問,黨必須永遠高舉公平正義的旗幟,不要去討論速度和紅利之類的具體問題(太過庸俗化了)。
筆者認為,對中國前后三十年的評價并無絕對是非,六十年是一個不斷打破均衡和再建均衡的歷史過程。我國深受儒家中庸之道的影響,同時也接受了辯證唯物主義的熏陶,我國人民是成熟的、穩健的、深刻的,他們是能夠接受無常和有漏的,他們是可以承擔歷史進程中的苦難的。我國人民是能夠客觀評價不同歷史階段的存在意義的。由此,中國人是有機會建立歷史性的大均衡和大和諧的。一句話,不要執著于形式上的左右。筆者推崇王陽明先生的主張:正心以中,修身以和。正心以中,就是端正思想以符合社會發展的規律;修身以和,就是改善作風以獲得廣大人民群眾的支持。
筆者的這些想法,或許無法成為政策建言。不要緊的,終歸是有人這樣想了,留做民間的記錄也是好的。對錯一瞬間,中和方千年。我們總是要面對歷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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