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危機是西方和俄羅斯之間一場宏大的地緣政治博弈的一部分,這場博弈是從蘇聯解體后北約東擴開始的。1994年1月,北約首腦會議通過美國提出的北約東擴計劃,在此后20年的時間里,這場博弈在不斷推進,直到將近畫上句號的時候,爆發了這樣一場危機。所以,如果我們把烏克蘭危機放在這樣一個大的歷史背景下來看,很清楚這場博弈是西方而不是俄羅斯挑起的,俄羅斯一直退讓,到最后關頭才奮起還擊。
普京反擊 捍衛戰略屏障
那么,在這場地緣政治博弈中,烏克蘭有什么樣的地緣政治價值?如果我們看一下地圖,稍微有地緣政治常識的都清楚,烏克蘭對俄羅斯比對西方更重要。對俄羅斯來講,它是面向西方的最后一個戰略屏障,也是柔軟的下腹部。對西方來說,它是壓縮俄羅斯的最后一個戰略空間的據點,把這個據點拿下來了,俄羅斯在西面就沒有戰略緩沖帶了,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它才變得對西方特別重要。
從這場危機來看,國際政治發生了什么變化?
第一個變化就是今天的俄羅斯已不是當年的俄羅斯。北約東擴是從葉利欽時代開始的,當時俄羅斯除了口頭上作出一些表態以外,沒有實質性的抵制行動,包括科索沃戰爭,俄羅斯也沒有進行實質性的干預,但是到了普京時代就不一樣了,它要反擊,這個反擊點就選在烏克蘭。
第二個變化就是今天的美國已不是當年的美國,奧巴馬治下的美國不是克林頓治下的美國??肆诸D治下的美國打了一場科索沃戰爭,但奧巴馬是一個戰略內向型總統,在經歷了曠日持久而代價高昂的阿富汗和伊拉克兩場戰爭后,他充分認識到美國力量的有限性,推進戰略擴張的意愿遠遠不如當年的克林頓和小布什那么強烈。
第三個變化就是歐盟也不是當年的歐盟。1999年的科索沃戰爭,是歐盟把美國人拉進來的,克林頓一開始并不想打,后來是英國等說服了克林頓動武的。但是,今天經歷了歐債危機以后的歐盟已經沒有這樣一種能力和戰略意愿要在這個地方發動一場戰爭。
西方欲壑難填導致危機
烏克蘭危機的發生暴露了美國和西方在對待俄羅斯的一系列戰略上的失誤。
首先,冷戰結束以后,西方一直是把俄羅斯作為一個戰敗國來處理的。西方尤其是美國認為,蘇聯輸掉了冷戰,所以西方要享受冷戰終結的紅利,理所當然要來收拾原蘇聯的勢力范圍,壓縮它的戰略空間。但問題是,蘇聯不是戰敗國,它不是被西方打敗的,而是因為自己內部的政治和經濟問題導致了潰敗,俄羅斯和西方之間也沒有像歷史上許多戰爭結束后那樣,戰敗國跟戰勝國之間有一個書面的協議,前者必須割地賠款,放棄一些利益。雖然冷戰結束以后,俄羅斯放棄了原蘇聯在境外的很多戰略利益,但大多數情況下是它單方面決定放棄的,它覺得沒有這個能力再支撐這些利益,甚至也沒有這些需要,而不是基于它作為戰敗國身份來作出這種讓步的。然而在西方的意識里,俄羅斯就是一個戰敗國,必須放棄其在歐洲的戰略空間。
其次,從北約東擴開始一直到烏克蘭危機爆發,西方尤其是美國的第二個戰略失誤就是缺乏戰略克制。在這場博弈中,西方玩的是贏家通吃的游戲,你既然輸掉了,就該一敗涂地,哪怕最后一個戰略屏障你也必須放棄。西方的決策者沒有認識到,國際政治中一國的戰略行為必須當行則行,當止則止,尤其是應該在什么地方停下來,這是對決策者戰略智慧的考驗。西方在烏克蘭問題上沒有考慮到它對俄羅斯的重要性,還是信奉贏家通吃,欲壑難填,這就是缺乏戰略智慧的表現。
最后,2008年俄羅斯和格魯吉亞戰爭發出的信號,西方沒有完全聽懂。普京的底線就是西方不能把手伸向俄羅斯最后一道防線。格魯吉亞是這樣,烏克蘭也是這樣。如果2008年的俄格沖突西方看懂了,那么這次烏克蘭的危機是有可能避免的。
后冷戰時代畫上句號
那么,以更宏觀的視野看,烏克蘭危機意味著什么?
第一,象征著后冷戰時代的真正結束。后冷戰時代實際上就是西方享受冷戰結束的紅利,分享原蘇聯的地緣政治和戰略果實的時代。烏克蘭危機表明西方的戰略擴張基本上結束,在這個意義上,后冷戰時代也畫上了句號。
第二,今后國際政治中地緣政治因素可能會再一次凸現。傳統國際政治的核心之一就是地緣政治,但是在過去的20年間,美國推行戰略擴張,打造一個單極的世界,它不允許其他大國有其地緣政治利益訴求,這樣美國就可以在全球范圍內拓展它的戰略范圍,所以地緣政治被認為已經過時了。但是烏克蘭危機表明,俄羅斯決心捍衛和構建它的地緣戰略空間。在21世紀的國際政治中,大國仍然要有其地緣政治舒適度,相互之間要尊重對方的地緣政治敏感性。
第三,國際政治的多極化傾向更加突出。這幾年人們關注較多的是中國經濟的崛起,而這次烏克蘭危機凸現的是俄羅斯的戰略重振,再加上金磚國家此次集體發聲支持俄羅斯,如果再看一下過去五年聯合國越來越多國家的投票行為與美國不一致,這些現象就是國際政治多極化實實在在的體現。
第四,美國的戰略轉向面臨壓力。經過這場危機,美國的戰略走向有兩點值得關注。一個是內向和外向的問題。奧巴馬執政以后,美國進入了一個戰略內向期,這不僅僅表現在結束伊拉克、阿富汗兩場戰爭,而且也表現在美國現在越來越沒有意愿采取大規模的海外軍事行動。那么這場危機是否促使美國結束它的戰略內向,轉為戰略外向?二是美國的海外戰略重點問題。到現在為止,奧巴馬政府強調的是亞太再平衡,要重點經營亞太,但是有沒有可能在烏克蘭危機的作用下,美國的戰略關注重新指向歐洲,特別是東歐?那樣一來,對亞太的關注和資源投入肯定會有所減少。
(作者系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常務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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