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福山,算得上中國政府的“國際友人”了。二十多年前,他可是“兇惡的敵人”。當年他拎著鑼從街東頭“哐哐哐”到街西頭,宣布那邊長生不老的同時,還通告這邊不行了。今天,還是鑼聲,還是福山,還是那興沖沖的節奏,可他這回說的話,讓我想起初中時老師夸我的一句話:“苗圃【勞動】回來——大變樣!”平心說,福山的轉變不像某些老師所以為的那么大,大到可以把中國夢理論闡釋的國家級重大課題外包給他,請他做“首席專家”。但也不像聽話不會聽聲兒、鑼鼓不會聽音兒的學者所以為的那么小。
福山有他的優點,就是勇于面對現實、承認變化、調整思路。比起那些像釘棺材的七寸老釘子一樣釘進文革、大躍進的好多中國知識分子,福山靈活開放多了。不過,優點有時也是缺點。福山號稱“新保守主義”,其實就思想方式或風格而言,他倒是經驗主義加教條主義。“經驗”就是刺激他感官的現實,“教條”就是把刺激了自己的現實放大成歷史規律再去刺激別人。當年讀福山,只覺得他輕狂;如今讀福山,覺著挺可愛。他一驚一乍的思想性格透著少女的“萌”勁兒——可能就是微信群里常讀到的“么么噠”吧。“么么噠”對于詩人、演員、記者等諸多職業是難得的稟賦,但對于現當代史特別是其宏觀部分的研究,卻是致命的缺陷。在史學的這個領域,需要格外的沉著冷靜,甚至再加點反潮流的狗脾氣。這種性格有助于在喧囂中察覺頹勢,在枯寂中發現生機。一個人整日終年在直接現實中俯仰奔竄、喜怒歌哭,讓他超然身外,冷眼洞穿時趨,又談何容易。王國維《山寺》中有幾句頗堪玩味:“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史家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做的。福山如今站在北京的金山前所反思的美國民主體制的那些問題,說的任性一點,二百年前就存在了,可他二十年怎么就不反思呢?福山會說——他確實是這么說的:那些弊端是九十年代后才出現。這話他也許真信,但你好意思信么?依我看,二十多年前福山是被那次地動山搖驚著了。驚著了沒關系,管住嘴,邁開腿,到一邊涼快等著瞧,等把歷史瞧上一個來回,再宏大敘事也不遲。這是歷史學家的節奏,但不是福山的節奏。福山像個戰地記者、十萬火急地“預告”了“歷史的終結”,然后,在劇烈搖晃的紅場上盡情狂歡,領著眾人跳起了“搖擺哥”。
福山有宏富的知識、過人的敏銳,無論如何都是值得關注的角色。只是這回,就別跟著他到天安門廣場當“搖擺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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