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元死于誰手?
司馬平邦
2009年11月26日,上海海事大學2009級法學系碩士在讀研究生楊元元在其宿舍衛生間內用2條毛巾打結緊緊系在一個锃明瓦亮的水龍頭上,以半蹲下跪動作自殺,以如此別扭痛苦的方式把自己勒死。
楊元元的死法被做多種解釋,有媒體說楊元元死法恐怖,因為這個動作的下她一定要痛下決心使出全身力氣才能把自己勒死,或者這樣一種縊法或者正表示她臨死之前對生命的留戀,她的猶疑,或者說她是在這種留戀和猶疑中一點點失去生命的。
多年以來,母親一人含辛茹苦將姐姐楊元元和弟弟楊平平(化名)拉扯成人,1998年,楊元元以優異成績考取武漢大學經濟學系,兩年后弟弟也考取了武漢大學環境科學專業。在楊平平上大學不久母親所在的工廠搬遷,必須自家出錢在新廠所在地購買房屋,但當時楊元元學費尚未湊夠,弟弟也是貸款讀書,家里無力購房,失去了住所,母親只得到武漢大學與楊元元住在一起,武大經管院體諒其家庭特殊情況,予以照顧,并讓她緩繳學費――9年前武大同意楊元元母親與之同住在學校或者正是日后楊元元一直要求上海海事大學同意母親與之隨住的動因吧。當年楊元元通過勤工儉學完成了學業,而楊平平也被保送進入北京大學環境學院讀博士。
大學畢業后,楊元元在武漢找了工作,慢慢償清了債務,并有了一點積蓄,萌生了繼續讀書的念頭,考上了上海海事大學法學院海商法公費研究生,與此同時,她帶再次帶著母親踏上求學之路。
海事大學臨港校區地處偏僻,租房不易,楊元元也無錢租房,她又萌生讓母親借宿學校多余宿舍床位的想法,但這回上海海事大學要求她在校外租房――或者這可以解釋為上海人不如武漢人那么富同情心或者豪爽吧,并在后來發展到“禁止其母親再進宿舍樓”,有帖子說:“在覓租還無著落時,學校突然強行攆人,明言禁止其母親再進宿舍樓,連普通正常的探訪都要受到鄉下人的辱罵和不發畢業證的威脅,被逼無奈,母親瞞著女兒坐在瑟瑟冷風中的學校禮堂前過夜!在找房沒有著落時,校方相關人員不斷給楊元元施壓,致其5天5夜沒有合眼,楊元元的精神徹底崩潰絕望,發生了11月26日早上在衛生間自縊的悲劇。”
一個碩士研究生和一個博士研究生,若在中國的普通人家,能培養出這樣兩位高級知識分子的媽媽能受到什么樣的尊重?但在楊元元的家庭里,這卻逼得年老體弱的母親最后“在瑟瑟冷風中的學校禮堂前過夜”,我看到楊元元死后,其在北大讀博士的弟弟亦早出來向校方討要說法,而我倒覺得首先需要給出說法的是死者楊元元碩士和弟弟楊平平博士,即在上海海事大學作為教育者一方可能失去起碼的同情心之前,由楊元元和楊平平組成的這個家庭,可能在倫理層面已經失去家庭應有的那些屬性,比如穩定的居所、穩定的親情和穩定的供養,其實楊元元母親居無定所的危難在楊元元自殺之前許多年已經出現,只是當時的武漢大學同意該校兩位出色的學子楊元元和楊平平可以將母親帶在身邊住在學校――試想,如果當初武漢大學的宿舍管部門和上海海事大學的同行們一樣拒絕向楊元元的母親開放校園床位,是不是楊元元的悲劇早就發生了呢?
按常人思維,一個大學生即使是碩士研究生的家人,也一樣是不能隨求學者一同住在學校的,另一個“按常人思維”是,即使楊元元的母親不被學校同意與女兒同住,也不至于落得棲身學校禮堂的瑟瑟冷風里的地步――再一個“按常人思維”,楊元元因為母親不能進入研究生宿舍與自己同住,而5天5夜沒有合眼,最后熬成失心自殺,這5天5夜里,如果5個白天她在上課不得抽身,為什么不抽出那5個晚上為母親想辦法租住一個棲身之地呢――其實,在自殺之前,楊元元的母親已經住進海事小區的出租房里,11月25日早上,楊元元突然在被窩里坐了起來,喃喃自語道:“都說知識改變命運,我學了那么多知識,也沒見有什么改變。”楊元元告訴母親:“地上好冷,我去找學校去,我們還是要住回學校宿舍去。”
這日下午,楊元元與楊母到學校第三食堂吃晚飯,晚餐是蒜苗炒香干和豇豆;隨后,楊元元帶著楊母回到宿舍,然后催著楊母趕緊洗澡,楊元元告訴楊母,在晚上8點前離開宿舍,不要讓宿管員再來趕人。
第二天,就發生了楊元元自殺事件。
楊元元究竟是因為校方不允許其母隨她住進“地上不冷”的學校宿舍還是因為母親無所可住而自殺的?這已不是需要怎樣分辨的,或者11月25日她自言自語的那句“都說知識改變命運,我學了那么多知識,也沒見有什么改變”就成了令讓她糾結不堪而以自殺擺脫的由頭。
是啊,一個碩士和一個博士,楊家這樣的“知識”層次,仍然未帶來楊母“命運”的太多改變,但我覺得這其中原因多半出在楊家內部,以及出在他們對“知識改變命運”的理解上。
楊元元事發后,上海海事大學楊元元的輔導員吳老師說,為了解決楊元元母親的住宿問題,其曾積極為她提供租房信息,11月24日,楊元元已簽訂了房屋的租約,每月的租金450元(所以,楊元元11月25日是陪母親住在租賃房的第一夜),吳還說考慮到楊元元家中的實際困難,學校將從11月起提供一份每月幾百元的助學金(這種說法有待證實);又據說,事發后楊元元的親屬(母親、弟弟、舅舅、表妹、外婆等)曾向學校提出了索賠35萬元,5萬元作為處理后事的費用,30萬元為其母親購買一套住房;另有一條發自12月11日的消息說,上海海事大學校方與楊元元家屬商議賠償慰問16萬元,但該方案仍未得到家屬方面的認可。
也就是說,在楊元元死前,只有楊元元與母親孤苦伶仃在上海海事大學只求母女能同住“地上不冷”的學校宿舍不得,而在楊元元死后,她的親屬突然之間冒出這多人,弟弟、舅舅、表妹、外婆等人,當楊元元的母親只能倦在學校禮堂的瑟瑟冷風時,這些人又干什么去了?
或者上海海事大學作為校方對楊元元的死應承擔相應的責任――至少楊是死在校內,死在求學期間,學校應有對其人身安全承擔責任,但楊元元死后冒出來的這些家屬是不是也應為楊的死至少要為造成楊自殺的楊母的無處棲身負有直接責任呢?
如果,楊元元的家屬們認為自己有權利代表死去的楊元元和楊母向校方討要賠償和賠款,那么,無論是理論上還是道義上他們也都有對曾經無處安身倦在學校禮堂的瑟瑟冷風里的楊元元母親提供親情和供養的義務――尤其是出面與校方就姐姐自殺一事判斷的那個弟弟楊平平。
楊元元和楊母的血親們比她所在讀學校更有責任和義務為楊母的孤苦提供庇護。
或者這又可以證明,在楊元元死后匆匆集結起來的所謂由“楊元元親屬”組成的“楊元元家庭”早在楊元元帶著母親無居可住時曾經是分崩離析的,造成楊元元元自殺的社會悲劇也是發生在家庭悲劇之后。
再者,如《蝸居》里為一居之室而將自己出賣給十惡不赦大貪官的郭海藻自出場以來竟然得到許多人的同情,可見在許多現代人的價值天平上,居所之重于尊嚴,明明是建立在物質與肉體上的赤裸裸的大款與小三的關系,在電視劇里,在喜歡它的觀眾的意念里居然也能演變出了“愛情”,或者說,無論是郭海藻的悲劇還是楊元元的“知識不能解決居所”的悲劇都是這個時代泛物質化悲劇的一部分,這兩個人的悲劇中的惟一共同點是居所(物質)即一切,郭海藻為此投身貪官懷抱而不計其魚肉百姓卻夢幻浪漫愛情,而楊元元更以為讀書到研究生也不過是以有沒有“地上不冷”的居所為終極目的。
理想,曾經是與知識捆綁得最為緊密的那個東西,但當人們把理想直接物質化為居所時,理想的幻滅就在郭海藻和楊元元身上倒映出來了。
所以,我倒覺得,造成楊元元自殺,并可能死得相當恐怖殘忍的直接原因是上海海事大學作為教育方沒有為她提供足夠的尊嚴和物質上幫助,但更間接也最主要的原因是作為莘莘學子的楊元元苦苦追求的理想在她自己的心目中,在現實社會里已經完全泛物質化,已經是理想的幻滅。
貧窮可以死人,但并不等于為貧窮而死,至少在楊元元,除了口袋里的貧窮之外,當她萬念俱灰一死了之的時候,精神世界也已因口袋的貧窮而貧窮如也了,這樣的殘酷才是更讓人難以接受的。
楊元元的死是非常值得同情的,也更值得世人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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