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楊元元事件中的學校領導到底有沒有說過“沒錢就不要來讀書”這句話，但使我想起了十幾年前我讀初中一年級時的一件事。
我們河南農村到九十年代末仍然有很多人窮得穿不起褲子，上中學對很多家庭的孩子來說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盡管那時學費只有一百五十元。但是我的父母咬緊牙關把我送進了中學的大門，而童年的很多伙伴就沒有那么幸運，早早就把家庭的重擔扛到了稚嫩的肩頭。
開學第二天，班里進行了第一次點名，一方面是確認報到人數，另一方面是找出人在教室但還沒有交學費的學生。我至今還記得坐在我前面的那個姓谷的女同學，個子高高的，但是很瘦，非常的害羞，見到同學也不肯說話，總是把頭埋到課桌下面，好像生怕人家注意到她的存在。班主任是一位看上去挺和善的女教師，據說當班主任很多年了，在班級管理上很有一套。班主任拿一個小本子，一邊念名字，一邊在那上面做著標記。清點下來大概有十幾個同學沒有交費，班主任說可以寬限三天，讓那些沒有交費的同學馬上回家籌錢。教室里當時很靜，那年我才11歲，也能夠感覺到那種微妙的氣氛變化。下課之后老師走到教室門外時，前座那女同學跟了出去，后來我們從廁所回來時仍然見她把頭埋進書桌，整整一節課沒有見她抬頭。
第二天前面的座位空著。第三天還是空著。
再后來就是周末，我們都回家了。
第二周大家再回到學校時，教室里空出來不少座位。但是前面那個女同學仍然把頭埋進課桌，也不跟人說話。班主任進班了，她拿著那個小本子，看起來挺高興的，說我們班交費比例是各班最高的，說她可以不用擔心挨校長的公開批評了，但是要想拿獎金，還需要剩下一小部分沒有交費的同學好好配合。然后開始念沒有交費同學的名字。最后我們發現，沒有交費又進了教室的只有我前面那個女同學。老師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了，她說谷某某你抬起頭，給大家解釋一下為什么只有你不交費。那女同學動了動身體，還是低著頭。老師顯然被激怒了，但是仍然壓住火氣說谷某某你站起來說話。那女同學搖搖晃晃站起來，仍然耷拉著腦袋不說話。就那么靜默了足足有兩分鐘，老師一下子沖到她面前，揚起了手掌。但是那手掌最終沒有落下來。
那女同學抬起頭，我看不到她臉上什么表情，但是聽得出來她帶著哭腔說：老師能不能寬限到下一學期，俺家現在真拿不出來一百多塊啊，前幾天俺哥出去打工，路費都拿走了一百塊，家里就三口人，俺媽說到下年開春把羊羔子賣掉兩個就能把學費交上。
那個當了多年班主任的女老師隨后說了一句我至今記得的一句話：“沒錢你上什么學！”
一個字都不會錯！因為有這句話，我記住了這位在我漫長的求學生涯中普普通通的女老師。
當然那個老師也馬上感覺到了不妥。她馬上換了一種比較和緩的口氣，說你看看校長天天催著讓我趕緊把學費收齊，不然就扣我今年的獎金，你得理解老師啊。
但是前面那個女同學再沒有說話。
后來下課了。同學們像鳥兒一樣輕快地飛出去了。
當我回到教室的時候，前面那個位子也空了，什么也沒有了，就像從來就沒有人坐過那個位子一樣。
從此我再沒有見過那個女同學。
我想今天那位女同學恐怕沒有機會看到我這篇小文，即使有機會看到，她能夠從沉重的生活中稍微抬起頭，花幾分鐘時間回想十五年前的那一幕嗎？或許她早已忘卻了吧，那畢竟只是所有苦難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
我不知道當年我的班主任老師是否還記得這件事。我敬重每一位教育過我的老師，包括您，但是今天看到楊元元事件中的這一相似的短句，我忍不住把塵封已久的故事寫出來。七個字，傷了多少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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