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日本鬼子侵略中國,沒有葛家村上下一百多口被日軍屠殺,可能該村的葛二蛋(黃渤飾),這個嗜好賭錢、尖懶饞滑占盡的農耕時代小無賴永遠沒有機會走出小村成長為一個抗日大英雄。當然,若真如此,同村的另一個與葛二蛋揍性差不多的小無賴麥子(高虎飾),可能也永遠沒有機會走出小村變成一個五毒占全的大漢奸。
電視劇《民兵葛二蛋》內容上與去年大紅大紫過的《永不磨滅的番號》有些許相類,但它一正一邪兩個支柱人物的大框架還是非常獨特,前者是詳寫一支抗日民兵隊伍的命運,后者則是詳寫兩個個性完全不同的農民在抗戰中的命運。
明治維新之后迅速工業化崛起的日本帝國,逞其文明的碩果,續其野蠻的初衷,把千百年來一直覬覦中國本土的奢侈夢想付諸了實施,而此時的大多數中國人民,正如葛家村老百姓一樣,仍然生活在農耕文明的社會邏輯與文化道德里;葛家村被屠之后,故事的落腳點又轉向了塔灣村,塔灣村里有一個像征傳統文明積淀的寶塔,會時時出現在人物表演的背景里,所以,發生在這個小村里的抗日斗爭,也絕不該用農民對抗日本鬼子就可以一言概之,而更象征了文明之爭。
農耕文化養育、教育出來的葛二蛋,在30多集的物理時間里完成了兩個層面的進化,其一是由無賴向戰士的進化,其二是由農耕人向現化人的進化;但若只用這“進化”兩字概括亦為不妥,西方的文明進步論一直以文明進化為歷史前進的方向,如奴隸制向封建制、封建制向資本主義,馬克思主義亦續之以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成其為社會進步的“正邏輯”,但這個邏輯套在中國的抗日戰爭上,讓葛二蛋這樣原本生活在農耕文明里的鄉土無賴能在短時期內戰勝身負現代文明成果的小街鎮吉田部隊,則該是所謂文明進步論的“反邏輯”。
或者說,這部劇集,就是成功打造了一個如此的反邏輯,引入另一種社會進化元素:中國人的民族性,在強大的外力壓迫下,中國人的民族性完成了瞬間的核裂變式大爆發,如冰塊會在特殊條件下直接變成水汽,而如葛二蛋這樣的農耕無賴亦會在相類似的特殊條件上,直接變成一個現代革命史的優秀戰士。這里有民族主義的因素,亦有無產階級天賦革命性的因素。
其實,在毛澤東時代的抗日題材作品里,農民出身的抗日英雄多半是天生就是戰士和英雄,如《地道戰》里的高玉寶、《小兵張嘎》里的張嘎子、《平原游擊隊》里的李向陽,而如葛二蛋這樣的流氓無產者則必然是漢奸賣國賊的熱門人選,所以,我們從《民兵葛二蛋》的成功演繹里似乎摸到了歷史的另一根藤蔓。
黃渤所以能很好地完成葛二蛋這個角色,或者與他至今為止仍然長著一張農耕時代標準的無賴臉皮有關吧,與此同時,所有的創作者在塑造這個角色上,都盡其所能地自由展現其丑、其土、其無賴,也就是說盡可能地使其骨子里的民族性――民族的劣根性與優越性得到明為肆無忌憚實為先抑后揚的釋放,而非有保留地表現,使觀眾對葛二蛋的認知,也是從厭惡到接受再到信服,其實整個過程就是理解和熱愛;在如此大框架下,在如此劇烈的人物外在和內在轉化中,無論是詼諧性的、崇高性的還是反思性的藝術審美都自然天成。
比如,日軍和皇協軍偷襲塔灣村,全村轉移,只有葛二蛋和孟喜子(童瑤飾)被阻在一條憋屈至極的地道里,與敵人一頂之隔兩天兩夜,越是逼仄條件下的發生,才越能驗證創作者――編劇的臺詞、導演的調度和演員的表演,尤其是孟喜子內急,不得不在看著就不像個好人的葛二蛋面前撒尿,那才是被逼到絕境的放縱,在這樣的劇情下壓迫下,人物的本質屬性被最大程度地激發出來,就連觀眾們的心思也被逼到一個不可轉身的死角,反倒讓大家都如孟喜子本人一樣,對葛二蛋,對這個農耕時代標準的無賴身上所蘊藉的英雄主義、崇高主義完成了瞬間的認同。
當然,這些都要通過黃渤深刻的表演。
黃渤那張臉,算得上中國演員里變化最為多端的一張臉,同期上映的另一部商業喜劇電影《泰囧》雖然收獲了極大的商業成功,娛樂猛回頭第144期“張馨予俯身撲周董,硅膠車模險毀容”里說,票房直逼10億的《泰囧》能成為今年賀歲檔最馬的黑,是因為做好八戒好多年的徐崢,這回終于在自己的作品中做了一回唐僧,只不過這次的唐僧是途經泰國,中間紅孩兒插科打諢,取得真經之后見到女兒國國王冰冰范的故事,所以,說《少年派》、《一九四二》以及《王的剩飯》都輸給了《泰囧》,其實是輸給了另一部“新西游記”;但話再說回來,在里面飾演重要角色的黃渤被《民兵葛二蛋》里的黃渤一比,就毫無光彩可言,這最大的不同處,就是兩個角色賦予表演者的表演空間太不相同,葛二蛋表演(表情)上的復雜性,非但電影《泰囧》里的黃渤無法相比,就是同類的中國電影或電視劇角色亦很少給表演者提供如此大的表演空間。
劇集第25集,潛伏在皇協軍的葛二蛋為救麥子與吉田大佐叫板,結果他不但救了麥子,還令自己被升為皇協軍副隊長,卻又招來麥子的嫉恨,失手將其一槍打下土崖。之后,高虎飾演的麥子有一段自揭臉皮式的發泄表演,對著空空如也的土崖渲泄情緒,給自己的做惡尋找美好的裝扮;劇集通過這個小情節,把已經搖身一變成為皇協軍高級軍官的麥子身上不可更易的極端小農意識――極端自私、極端懦弱完完全全釋放出來,讓麥子這個與葛二蛋來自同一樣“農耕部落”葛家村的人物,完全走向葛二蛋的相反方向,他身上的符號性不但沒有被削弱,反倒被加強。
我記得革命領袖毛澤東在向美國記者總結自己這個來自湖南農村的泥腿子身上的個性時,用過虎、猴兼備的比喻,其實,把這個比喻加在葛二蛋身上也無不可,似更頗為合適,復雜地理解、描述和認同歷史,可能才是對歷史最為負責的態度,葛二蛋這樣的人物在抗日戰爭中是不是確有,我們無從考察,但我敢肯定的是,即使是現在,這個現代文明已經完全覆蓋的中國和中國人里,葛二蛋仍大有其人,他的某一種品質可能就潛伏在你我身上。
看后劇集,我只好自我安慰,既然我們身上都有葛二蛋,所以我們最終都不會變成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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