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智慧:這次主要想和兩位探討一下吳巖教授和舒偉教授主編、安徽文藝出版社出版的“西方科幻文論經典譯叢”。一些人認為,這套譯叢學術性太強,太專、讀者面太窄。但他們沒有注意到,譯叢中《科幻小說變形記》和《科幻小說面面觀》的作者達科·蘇恩文和《科幻文學的批評與建構》的作者弗雷德里克·詹姆遜在西方文學理論界都是很有影響力的,而且他們兩個都是研究馬克思主義的文學批評家。就兩位的觀點來看,研究馬克思主義與重視科幻之間有什么關聯?
任冬梅:我想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去談這個問題。眾所周知,馬克思主義誕生于19世紀40年代的西歐,當時歐洲的資本主義已經有了一定的發展,英、法、德等國已經或正在進行工業革命,生產力和科學技術達到前所未有的水平,在這樣的條件下,馬克思主義誕生了。簡單來說,它其實是資本主義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后對自身進行反思所必然出現的產物。科幻小說也誕生于19世紀,是歐洲工業文明崛起后特殊的文化現象之一,它關注的恰恰也是經過工業革命后的資本主義社會在面對科技飛速發展時所遇到的矛盾與危機。難怪詹姆遜把對科幻的剖析放在他對發達資本主義社會的剖析之中。
賈立元:我覺得,馬克思主義研究者看重的還是科幻文學對現存人類社會關系的顛覆力量。由于馬克思把資本主義看成人類歷史上一個終將被超越的階段,因此,到“新左派”時代,人們對顛覆資本主義的各種文學與文化力量都顯得興趣十足。在他們看來,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借助大眾文化的生產和傳播得到了鞏固,民眾沉浸在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制造的溫情脈脈的幻象之中,喪失了批判能力,不再謀求變革生產關系以消滅不公平的制度,成為馬爾庫塞所謂的“單向度的人”。只有激進的文化能夠喚醒民眾對當代社會的批評,營造新的社會意識。正是在這樣的判斷中,文化左派們把科幻小說納入了他們的研究重點。詹姆遜曾明確地指出,“作為一種文學形式,科幻小說的歷史機遇與所謂的高雅文學的這種癱瘓密切相關。專橫的‘現實原則’(reality principle)成了一種使高雅藝術致殘的審查制度,而科幻小說一般被認為是‘非嚴肅的’或庸俗的,恰是這方面的特征使它能夠放松那種專橫的‘現實原則’,并使得‘副文學’(paraliterary)可以繼承文學的使命——為我們提供可以選擇的不同的世界,而在別處,現實世界甚至可能連任何想象性的變化都予以抵制”。
任冬梅:確實是這樣,因為從《科幻小說變形記》到《科幻小說面面觀》,蘇恩文把整個資本主義體系跟科幻小說建立起了一種獨特的聯系。而詹姆遜在《科幻文學的批評與建構》中對《黑暗的左手》的贊揚,恰恰是說它通過“雌雄同體”徹底擺脫了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我們知道馬克思主義學說的主旨之一是對資本主義社會的反抗與批判,尤其是西方的馬克思主義研究者在經歷了實際革命運動的失敗以后,開始將更多的目光投向文化批判領域,關注發達資本主義社會對人的異化。高度發達的科技使得人類淪為機器的奴隸,而這樣的題材在科幻小說中恰好是屢見不鮮的。從更深層次上說,科幻小說中的那種創造性和想象力,使它具有一種反抗現實的精神,這和馬克思主義研究者批判現實的思想主旨是內在契合的。還有一點,馬克思主義對于未來美好社會的不斷追求,從某種程度上說也和科幻小說構想未來的努力之間形成了一種關聯。
賈立元:簡單地說,左派對科幻文學發出了召喚:請在一個“There is no alternative”的世界,提供想象性的“alternative”吧!
榮智慧:你們的討論讓我想到一個事情。最近我在讀埃德加·斯諾出版于1970年的《漫長的革命》,這本書中記錄了1965年1月9日他在人民大會堂采訪毛澤東時,向他介紹美國科幻電影《海灘上》的事情。該影片上映于1959年12月,講述的是1964年,北半球已因核戰爭而凋敝,美國大片國土都被原子彈摧毀,昔日擠滿度假人群的海灘上已杳無人跡。南半球的居民也生活在對核戰爭的恐懼之中。斯諾認為,這部科幻影片為毛澤東思考美蘇對抗、核戰爭狀態下的國際關系提供了某些意義上的參考。當然,這跟你們所說的站在資本主義立場上批判資本主義有些區別。從你們對這套叢書的閱讀中,你們是否認為存在著一種與馬克思主義有關的科幻理論?如果有,其主旨是什么?
賈立元:當然存在,蘇恩文的理論就是,《科幻小說變形記》和《科幻小說面面觀》正是其觀點的集中闡述。而在杰姆遜看來,馬克思主義的批評洞見可以而且應該作為理解文學和文化文本終極語義的先決條件,在這種方法論的視野里,敘事學、精神分析等研究方法都可以成為闡釋的有力工具。
任冬梅:我倒不覺得它們已經體系化。這種觀點的主旨就是強調科幻小說的社會職能,希望它成為反抗社會和解放人類的工具。他們并不單純從藝術的角度或科普的角度去欣賞科幻小說,而是將其作為社會的有機部分,作為文化形態的一個重要方面。
榮智慧:據我所知,這套叢書總共5本,除了馬克思主義,其中還有什么其他科幻研究的介入點?
任冬梅:《科幻文學的批評與建構》由3個部分構成:科幻的烏托邦理論、科幻的結構化寓言理論、科幻批評學術史。我覺得結構主義派系對科幻的介入也很深。像俄國形式主義也是蘇恩文的批評資源之一。此外,在科幻研究方面活躍的理論資源還有女性主義、后現代主義以及新歷史主義等。
賈立元:我是個科幻文學作者,對《億萬年大狂歡——西方科幻小說史》和《阿西莫夫論科幻小說》兩本書也同樣感興趣。前者是西方享有盛譽的科幻理論讀物,由多次訪問中國的著名作家奧爾迪斯撰寫。后者則是黃金時代科幻大師惟一的一本討論科幻理論的讀物。據我所知,奧爾迪斯和阿西莫夫的思想都是左傾的,他們在冷戰時期特別主張跟蘇聯緩和關系。我想,對他們的著作深入研究,能讓我們更加全面理解西方科幻理論的過去和未來。
(賈立元 任冬梅 榮智慧)
相關文章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