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與黃紀蘇先生談到競爭問題。黃先生在分析社會問題時特別注意心理因素,他發明了一個概念,“比較性競爭”,認為人生的一個重要目標是為了要比別人強。我擔心“發展”會耗盡生存的資源基礎,每人都想有私人飛機,就算地球的資源夠造那么多飛機,也沒地方飛沒地方停啊;但黃先生的著眼點不在此,他說就算發展到人人有私人飛機的份上,也不算個完,還會有人要更多,這跟滿足生存需求無關,只與要壓別人一頭的心理訴求有關。
我認可這一視角的合理性。近來讀凡勃倫的《有閑階級論》,看到書中也有類似觀點,凡勃倫說:“所以要占有事物,所以會產生所有權制,其間的真正動機是競賽;而且在所有權制所引起的社會制度的進一步發展中,在與所有權制有關的社會結構的一切特征的繼續發展中,這一競賽動機依然活生生地存在著。占有了財富就博得了榮譽;這是一個帶有歧視性意義的特征。就商品的消費與取得來說,特別是就財富的累積來說,再沒有別的可以想象得到的動機,其使人信服的力量能夠比得上這個動機。”
該書的前面附有一篇1960年代寫的評論,以馬克思主義的立場批判道,“凡勃倫應用心理學來解釋制度的由來,又用庸俗進化論來說明制度的發展和演變”,故而“沒有脫出舊的庸俗經濟學的窠臼”。
把作為心理動機的競爭(競賽)以及從競爭勝利中獲得的心理滿足(榮譽)視為人類社會制度變遷的決定性因素也許是值得商榷的,但也不能完全否認其作用。可以指責凡勃倫不敢承認累積財富是為了剝削他人,但剝削他人又是為了什么呢,難道這里面沒有心理動機嗎?
允許我陷入庸俗的“資產階級的抽象人性論”一下:競爭的本能恐怕可以視為人性中固有的一部分。因其固有,故而不能不直面。但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陷入“資產階級的抽象人性論”就無法自拔以至于迷失,還要認識到,固有的東西并非只能放任。人性若水,它無法消除,但可以筑堤引導,不使其泛濫成災。
人們經常拿過去的小學生學雷鋒學到走樣的事情開玩笑,比如為了扶老奶奶過馬路,而把不想過馬路的老奶奶硬扶到路的另一邊。這種競爭固然有點可笑,可是,現在的小學生的競爭意識表現在什么地方呢?比誰的爸爸官大,比誰的玩具更多,比誰家接送的車更豪華……難道這就不可笑不可悲嗎?
過去的大人為了比誰為人民服務得更多也干過這樣那樣的荒唐事,可是這種荒唐難道不比劉鐵男式的荒唐—劉鐵男在庭上供述,他的犯罪動機是為了當人上人,同樣是通過“競爭”獲得“榮譽”的邏輯—更可愛一些嗎?
這提醒我們,人固有的競爭本能可以指向不同的對象。一提競爭,就等同為市場中弱肉強食的達爾文主義,是思想僵化的表現。競爭可以經過引導、導向提升社會公益的方向。人人爭為自己和人人爭為他人是可以實現辯證統一的,將亞當·斯密意義上的自利與利他的關系倒轉過來,同樣能夠成立。也就是說,人不能消除競爭的本能,但為什么而爭,是應該而且可以管理的。
無論為什么而競爭,都會有負面的社會效應,將為公益而競爭的負面后果無限貶抑而把為私利而競爭的負面效果視為理所當然,也是沒有道理的,理性的態度是經計算而取舍。人是善于自我管理的生物,競爭的破壞性同樣應該而且可以管理,即對競爭的后果予以調控,至于標準嘛,還是要重復毛主席說過的:要有差距,差距別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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