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經濟學家兼教授的學術風格嗎？——駁蕭灼基教授的“基尼系數”理論

    程真

    北京大學著名經濟學教授蕭灼基先生7月10日在《北京日報》發表一篇談論中國基尼系數問題的文章，隨后很快被多家網站、報紙轉載。該文主要觀點是：第一，目前我國的基尼系數雖然比較高，但不嚴重、不可怕；第二，社會上認為基尼系數高了就要發生動亂，是在炒作基尼系數；第三，目前我國基尼系數引起社會動亂的可能性不大。接著，蕭灼基教授自問自答地給出三條理由：第一，我國經濟處在一個發展上升階段，貧困人口在減少，廣大群眾生活水平在提高；第二，我國有三條保障線，一個叫貧困線，一個叫低保線，還有一個下崗職工的最低補助線；第三，我們的目標是要實現共同富裕，所以我們要逐步改變貧困者的貧困面貌。

    如果作為普通百姓，對中國的基尼系數發表個人看法，自然不能強求他的觀點有說服力、論證合乎邏輯和常識。但作為一位著名經濟學家，他的文章合乎邏輯和常識，這是最起碼的要求，也是一個稍稍受過學術訓練的稱職的大學教授所必然具備的最起碼的職業習慣。更何況，蕭灼基教授的文章是發表在《北京日報》這樣重要的報紙上，就更不應該出現低級錯誤，無論其觀點是否得到學者和百姓的認同。

    然而，遺憾的是，蕭灼基教授這篇短短700來字的文章，居然出現多處嚴重的邏輯錯誤和常識性錯誤，讓人難以相信這是著名大學的教授兼著名經濟學家的手筆。該文一發表就在網絡上廣泛傳播，筆者認為有必要逐條指出該文的邏輯錯誤和常識性錯誤，以正視聽。

    在展開討論之前，我們必須先確認一個事實：中國目前的個人收入基尼系數在0.45左右，這還不包括各種非法收入、數據采樣過程中被調查者有意瞞報高收入等情況，如果考慮這些情況，實際基尼系數肯定大大高于這一水平，包括世界銀行在內的各派觀點普遍承認這一事實。蕭灼基教授就是在這一事實面前認為“中國目前基尼系數不嚴重、不可怕”的。筆者不打算對蕭灼基先生的觀點作出評判，因為著名經濟學家自然有發表自己觀點的自由，即使是錯誤的，但只要其本人不因低級錯誤而害羞，別人也就沒有必要品頭論足；筆者只希望對該文的論據中的邏輯錯誤和常識性錯誤提出一些看法。

    首先，蕭灼基教授用來證明自己觀點的第一個理由是說，因為“我國經濟處在一個發展上升階段，貧困人口在下降和減少，廣大群眾生活水平在提高”，所以，“中國目前這么高的基尼系數不可怕、不嚴重”。這一推理邏輯表明作者沒有真正理解基尼系數的經濟意義。基尼系數是所有個人收入的相對平均差，它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關于個人收入的零階齊次性，或稱“規模不變性”，即當所有人口收入都擴大相同倍數時，基尼系數值不變。這就意味著基尼系數與平均收入和總收入水平無關，與度量個人收入的量綱無關，它反映的是任一總收入在全體人口中的分配狀況，正是這一特點才使得基尼系數成為度量收入不平等最常用的指標。否則，如果一個指標與平均收入或總收入有關，那就不是一個理想的不平等指標，因為收入分配是否平等，與一國經濟發展水平、與居民是否貧困，完全是不同的概念。可見，蕭灼基教授所說的中國經濟在發展、廣大群眾生活水平在提高，這絕對不能作為判斷中國基尼系數是否“嚴重”的證據。試想，在中國歷史上的漢唐盛世、康乾盛世，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比現在低得多吧？但那時候可以做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現在呢？我們姑且相信蕭灼基教授可以“路不拾遺”，但決不相信他可以“夜不閉戶”！貧困人口減少與基尼系數是否“嚴重”也是沒有關系的，因為二者分別屬于不同范疇：貧困與不平等，蕭灼基教授嚴重混淆了這兩個概念，后面還有多處這樣的概念混亂，下文一并分析。

    順便提一下，說基尼系數值是否“嚴重”、是否“可怕”，這并不確切，因為基尼系數只是一個客觀的數值，最大不過是1，它本身在任何取值下當然都不會讓人覺得“嚴重”、“可怕”，特別是對于沒有真正理解基尼系數經濟意義的人來說，更是如此；真正可以用“嚴重”、“可怕”來形容的是基尼系數值背后蘊含的不平等程度。

    如果按照蕭灼基教授的邏輯，那么歐洲國家目前的收入再分配制度和社會保障制度就是完全多余甚至是錯誤的。因為，歐洲絕大部分國家目前的人均收入水平都大大高于中國，他們的人民群眾生活水平比中國高得多，而基尼系數卻大大低于中國（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歐洲國家基本上都在0.35以下），但與此同時他們卻一直在實行強有力的再分配制度和高水平的社會保障制度；如果按照蕭灼基教授的邏輯，只要國家經濟在發展，群眾生活水平在提高，基尼系數達到0.45（中國目前水平）也“不嚴重”“不可怕”，那么這些歐洲國家的政策難道不都是嚴重錯誤的嗎？也許是因為他們國家的經濟學家們不如蕭灼基教授有膽識有水平，盡給他們的政府出餿主意，亂支招！

    其次，蕭灼基教授用來證明自己觀點的第二個理由是說，因為“我國還有三條保障線，一個叫貧困線，一個叫低保線，還有一個下崗職工的最低補助線，這三條線保障了貧困居民的基本生活需要”，所以“中國目前基尼系數高不可怕、不嚴重”。蕭灼基教授短短兩行文字里犯了兩個嚴重的常識性錯誤和一個邏輯錯誤。這兩個常識性錯誤是：第一，中國的“三條保障線”不是叫“貧困線、低保線、下崗職工最低補助線”，而是分別叫“城鎮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失業保險”和“國有企業下崗職工基本生活保障”，這在網上隨便搜索一下即可得證，不知道著名經濟學家蕭灼基先生是從哪里得知他那“三條保障線”的；第二，中國的“三條保障線”目前已經合并成“兩條保障線”：失業保險和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財政部早在2000年底就宣布將把國有企業下崗職工基本生活保障逐步并入失業保險；2005年底，勞動保障部有關負責人宣布，作為一項過渡性保障措施，下崗職工基本生活保障制度已經基本完成歷史使命，這也是網上隨時可以搜索到的信息，著名經濟學家蕭灼基教授居然不知道！

    撇開上述常識性錯誤不談，蕭灼基教授的第二條理由還存在一個邏輯錯誤：“三條保障線”只是解決貧困問題的政策，它不是調節收入分配不平等的主要政策。蕭灼基教授在這里再次混淆了“不平等”與“貧困”這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正如上文所述，不平等指標是相對指標，涉及的對象是全國人口；貧困既有相對標準，也有絕對標準，涉及的只是一小部分人口；三條保障線顯然是以全國人口中一小部分絕對貧困者為主要資助對象的（失業保險可能涉及非絕對貧困者，但也只涉及部分人口），與事關全局的不平等幾乎沒有關系。按照蕭灼基教授的邏輯，只要對極低收入者給予少量補貼，就可以認為基尼系數高達0.45也“不嚴重”“不可怕”，那么，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對高收入者征收的高額累進所得稅豈不是又一個嚴重錯誤？另外，中國目前的這些保障線無一例外地是針對“城市居民”的，而占人口絕大多數的農村居民是沒有資格享受其中任何一條保障線的！如此局部范圍的“最低保障”怎么可能應對高達0.45的基尼系數所帶來的巨大社會差距？

    蕭灼基教授說“……三條線非常重要，人如果吃不上飯，就要鬧事了。國家對最低、最貧困的群眾的生活做了適當的安排，通過最低保障線來保障他們基本的生活需要，這樣就能夠穩定他們的情緒和行為，能夠起到穩定作用。”這看起來就好像是對待一群囚犯、奴隸或野生動物的政策：只要讓他們吃飽了，他們就不鬧事了，國家就穩定了！難道中國公民的“基本權利”就僅僅是“有飯吃”“不鬧事”？蕭灼基教授又一次混淆了“不平等”與“貧困”的概念。隨著文明的進化，平等的觀念越來越深入人心，平等早已不是僅僅停留在“有飯吃”的水平上，它是一個國家、一種制度文明水平的標志。以對待動物的手法對待自己的同類，這是野蠻的奴隸制度時代的產物，絕不是現代政治文明所能夠容忍的，更不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所具有的特色！

    第三，蕭灼基教授用來證明自己觀點的最后一個理由是說，因為“我們的目標是要實現共同富裕，所以我們要逐步改變貧困者的貧困面貌”，因此，“中國目前基尼系數高不可怕、不嚴重”。這個理由的邏輯更加荒唐無稽。難道僅僅因為我們有“共同富裕”這個“目標”，我們就真的“共同富裕”了？（蕭灼基教授還算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啊！——他居然還記得“共同富裕”！！！）。須知，我們共產黨的最高宗旨是實現共產主義，難道我們現在就已經是共產主義了？我們的國防目標是阻止侵略，難道我們現在就不用擔心有人來侵略了？

    以上列舉的幾個常識性錯誤和邏輯錯誤，證明蕭灼基教授的觀點完全沒有得到他自己的證明，是沒有任何根據的。

    事實上，蕭灼基教授開篇所樹立的攻擊目標——有人認為基尼系數拉大就會造成動亂——本身就是子虛烏有的。從來沒有人認為基尼系數拉大就一定會造成動亂，大多數學者都認為，基尼系數過大，發生動亂的可能性就會增大，而不是“就會”發生動亂。至于他認為“這種基尼系數引起社會動亂的可能性不大”，則是毫無根據的，上面的分析已經逐條推翻了他的所有論據。

    蕭灼基教授作為中國的一位“著名經濟學家”，似乎對任何問題都能夠發表高見，對“基尼系數”也有自己的一套，但稍作分析就可以看出：他對基尼系數沒有做過任何深入研究，對中國的收入差距現狀、中國的相關政策幾乎一無所知，否則就不會出現上述邏輯錯誤和常識性錯誤，就不會把“三條保障線”的內容都弄得驢唇不對馬嘴，就不會在“三條保障線”合并成“兩條保障線”已經半年多的情況下，居然還抱著已“完成歷史使命”的“三條保障線”不放！

    中國目前的基尼系數是否“不嚴重”？蕭灼基教授是不是應該過一過領取最低生活保障的日子才能知道？蕭灼基教授認為現在社會對基尼系數的關注是在“炒作基尼系數”，但不明白炒作基尼系數能夠獲得什么樣的個人收益？那些有機會有能力“炒作基尼系數”的人恐怕都不會是低收入者吧？而靠“炒作基尼系數”成為著名經濟學家，這恐怕也不可能吧？蕭灼基教授應該最清楚：怎樣才能成為“著名經濟學家”！

    中央政府近幾年一再強調調節收入分配的重要性，表明黨和政府已經意識到目前中國收入差距過大的現實。就在黨和政府努力采取政策措施縮小收入差距的關鍵時刻，蕭灼基教授卻提出“中國目前基尼系數不嚴重”這樣的觀點，并給出了絲毫經不起推敲的所謂“理由”， 這實在是一個不和諧音！是與中央提出的“努力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目標高度不和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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