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是反對城鎮化,這是不可阻止的趨勢、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我們只是希望,我們城鎮化過程中能少走一些彎路,希望決策者們多一點人文關懷、多一點國際視野,多一點嘗試。” ——朱學東
在試圖對正在召開的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的改革價值進行表達時,本次會議將對中國的新型城鎮化發展給出怎樣的回應,頗受關注。
按照官方的統計數據,2011年底,中國的城鎮化率第一次超過了50%,這對中國的國家變革和社會變革而言,都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在此背景,我們能夠從過往的成功經驗和失敗教訓中分別得到什么樣的啟示,并踐行于新一輪城鎮化決策中,意義非凡。
在今年夏季達沃斯之前,李克強總理親為英國《金融時報》撰文,明確提示說:“未來十多年,中國將有上億人口融入城市,這是極為復雜的經濟和社會變化過程,需要新的協同發展政策。”
很顯然,中國的城鎮化不僅事關經濟決策,而是事關更復雜的變革決策。為此,鳳凰網城市頻道“城市中國說”欄目從今天開始,邀請一系列我們認為“最懂中國的人”來講中國的城鎮化,洞察變革,啟示未來。今天推出的是著名媒體人、《中國周刊》總編輯朱學東。
朱學東曾是中國著名政經大刊《南風窗》的總編輯,直到今天,一直致力于關注中國鄉土社會的變遷,書寫了一系列優秀的作品,對這個深處從鄉村中國到城市中國變遷過程中的中國,進行持續不斷的理性關注和情感抒發,其中一個鮮明的特點,對鄉土中國的“淪陷”表現出了較多的憂思。
當然,朱學東說,“我從來不是反對城鎮化,這是不可阻止的趨勢、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我們只是希望,我們城鎮化過程中能少走一些彎路,希望決策者們多一點人文關懷、多一點國際視野,多一點嘗試,希望在這一過程中盡可能降低傷害的程度,不要那么激烈,不要那么殘酷。”
要研究城鎮化對人的生活方式的改變
鳳凰網城市:您期待三中全會對中國的城鎮化給出怎樣的理念回應和政策回應?
朱學東:每個人都會有期待,但是有多大期待,我們現在不敢說,城鎮化是一個需要全民參與的過程,跟每個人息息相關,但是在之前的一些政策制定過程中,只是小部分精英關起門來制定出的政策,就來執行,這樣的政策,最后有多大推動力量就很難說了。
改革開放以來,我們很多政策曾經產生過巨大影響,也同樣有很多政策是失效的,其它不說,這些年來,每年中央1號文件都是“三農”相關的,可是我們看到農村發生根本改變了嗎?因為有些政策的制定并沒有讓農民的利益訴求在真正意義上得到體現。
鳳凰網城市:您對中國城鎮化的階段有怎樣的總體判斷?
朱學東:我們的城鎮化的過程中,在很多方面是不匹配的,普遍情況是身子進了城,心沒有進城,我們的城市沒做好準備,很多進城的人也沒做好準備。比如說,對很多來自鄉村的人來講,他們進城市還沒站穩腳跟、融入城市,但是城市化以最快的速度把他們的故鄉給覆蓋掉了。
比如說我們老家,應該說那里的城鎮化做的還是不錯的,雖然這個過程中也經歷了非常痛苦的拆遷和沖突。但問題是大家可能沒有注意到——年輕一代盼著拆遷,年紀大的人也盼著拆遷,拆遷以后大家突然發現他再也不是這個地方的主人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里面,不會使用煤氣爐,以前寬闊的屋子沒有了。這種生活方式的改變對一個人的摧殘,我們的研究是不夠的。
我也是偶爾跟我父親聊天,我父親就講,他以前是依靠大地生活的人,生活條件艱苦些,現在水泥地上生活也還可以,但是割斷了他跟大地之間的關聯,到哪都不習慣,總有拘束感,一種陌生感。就像以前我們講的,赫拉克勒斯把安泰舉起來,就是割斷了安泰和他大地母親之間關系的東西。這是我們需要在接下來推進城鎮化的過程中需要注意和解決的問題。
只是一只腳跨進了城市殿堂
鳳凰網城市:您指出了城鎮化進程中,人從鄉村到城市心理層面的不適應。其背后更復雜的是城鎮化對我們豐富的厚重的鄉村文化的打破,比如您寫的《江南舊聞錄》中,就對江南的風土、民俗進行的細膩的描述,其背后體現了豐富的人文積淀,如果這些都在城鎮化過程中消失了,那就太可惜了。
朱學東:城鎮化的過程并不必然會對鄉土文化帶來破壞。舉個例子,中國傳統的磚木結構的房子確實不牢靠,但是我們也在很多地方看到過磚木結構的房子農民會自我翻修,成為一個非常有歷史的一個村落,只是說,在我們城鎮化的推土機的隆隆聲中,我們看到了全新的鴿子間,再也看不到歷史了。
我從來不是反對城鎮化,這是不可阻止的趨勢、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我們只是希望城鎮化過程中能少走一些彎路,希望決策者們多一點關懷、多一點國際視野,多一點嘗試,希望在這一過程中盡可能降低傷害的程度,不要那么激烈,不要那么殘酷。
鳳凰網城市:我們這次訪談的一個重要背景是,認為至少在數字統計上,中國已經進入了一個居住在城市的人口占多數的“城市中國”的階段,這將對我們的很多治理思維和方法提出新的要求,對此,您怎么看?
朱學東:我剛才說了,大多數人的身子進入了城市,進入了現代城鎮化,但是心還是鄉土中國的心。
城市化過程中,我們看到高樓大廈不斷起來,這只看到了城市的外形,而真正意義上現代文明我們還沒有完備,我們只是一直腳跨進了殿堂,一只腳還在外面。所以,表面上看城鎮化率很高了,但是這種城鎮化率只是一個表象而已。
鳳凰網城市:回不去的故鄉,進不去的城?
朱學東:是的,“回不去的故鄉,進不去的城”。就是公交車心態,排斥他人進來,因為資源是有限的,先進來的城市居民會覺得分了自己的資源。同時城市精英利用自己的知識、制度、信息不對稱等優勢,通過不同方法繼續依靠剝奪鄉土中國來為城市發展提供儲備。現在不是我們表面上城鎮化率的問題,不是有多少人轉成城鎮戶口、住在了城市里面。
中國城鎮化的過程是一個躍進的過程,這包括兩個層面的意思:一是中國確實是需要一個大規模的城鎮化,讓大批的農民到城市去居住、去發展;另一方面,我們的城鎮化是靠政府來強力推動的,并不是市場驅動的城鎮化。
最初的時候,城市都是在交通要道,或人們逐水而居建造城市,一點一點,來往的行商和農民在某個地方鑄成了一個城市,全世界都是一樣,都是相對自然而然形成的城市。而之前我們更多是政府主導的建造城市,基本上就是政府先造一個樓,然后招商引資過來,政府辦公中心遷過去,然后它就成了一個新城區,這脫離了城市發展的本質。所以,中國的城市發展是沒有根基的,沒有讓人們根據他自我選擇的結果形成一個城市,所以也就談不上 “城市,讓人的生活更美好。”
堅持做城鎮化的記錄者
鳳凰網城市:那您覺得怎樣才算進入了“城市中國”時代?
朱學東:城市中國一定是比原始的、相對原生的鄉村生活更美好。因為我們不可能都做老子、莊子,就像當年瑪麗蓮•夢露也希望從一個小鎮到紐約大都市去,這是沒有任何爭議的。
但是在這一過程中,鄉土中國的農民就基本上處于一個被拋棄狀態,雖然今天我們也有一些來反哺農村的政策,但門檻已經建起來了,新生代農民很少受過良好教育,很難真正融入城市生活,被城市所吸納,大部分人只是徘徊于城市邊緣地帶——西方稱之為“貧民窟”的那種地方,直到故鄉回不去,城市也進不了。
鳳凰網城市:這是社會轉型期必然經歷的陣痛,您是否認為這種情況會長期存在?
朱學東:一定會長期持續,本來我們可能陣痛范圍不會這么大,但是由于一些政策失誤的累積,問題越積越多。
鳳凰網城市:在這個過程中,作為媒體人,您覺得應當承擔什么樣的角色呢?我看到您一直在書寫一個讓人溫暖的鄉土,但與此同時,看著這個溫暖的鄉土消失,卻是一件讓人很痛苦的事情。
朱學東:我們只能作為記錄者、觀察者、吶喊者,我們做不了其他的。我們通過寫文章來反映這一過程中一個家族的命運,一個村子的命運,一個城鎮的命運,一個人的命運,一代人的命運,通過這樣的文章來表達我們的觀察我們的思考我們的關懷。其他,我們也做不了什么。
我們會盡量去關注底層民眾的生存狀態。我自己講的,像我們這樣出身農村的人,如果我們都不能為他們講話,就不配當人之子。他們在這個過程中,基本沒有話語權,他們的利益是有人給他們算好的,基本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我們曾經寫過一期主題為——《少年為何留洋去》的報道,某種意義上我們沒有改變他們的命運,但是我們的文章傳播非常的廣,最后他們命運在逐漸的被改變,逐漸改變是多方的結果,有媒體參與,有當事人自我的努力,有政府自我的檢討,如果我們不參與吶喊,不參與報道,不去反映這些人的想法,他們命運改變的時間可能會更長。
所以我們相信點滴的努力可能改變命運,如果你不去做就不可能改變,去做了可能有改變,也不一定改變,但是我們堅持去做,我相信一定會有所改變。
(采訪撰文:戴耀邦、王雪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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