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火海
李北方
只肖倒退一年,對中國發展現狀和前景總體上的判斷與預期就要比今天樂觀得多。在那個買房就賺錢、買股就發財的當口,任何依邏輯判斷而發出對未來悲觀的論調,都是不討喜的,被認為是杞人憂天。可是,進入2008年,從上到下都認識到,中國的發展遇到了麻煩,進入了一個困難時期。
這是個不安寧的世界。美國學者蔡愛眉把我們這個星球描述為“起火的世界”,她關注的是在全球化浪潮中,被強行推廣的不加任何限制的市場和當即的全體投票的民主所引致的族群沖突、對立乃至仇殺。有意思的是,皮埃爾·布迪厄也使用了“火”這個概念來描述全球化進程,他的一系列小文章的結集取名為《遏止野火》,在這里,“野火”喻指“一些像野火蔓延的危險”,即新自由主義思潮主導的全球化及其給社會帶來的傷害。
中國算是幸運的,沒有一個以種族的面目出現的少數群體掌控經濟和市場,雖然社會矛盾有所累積,還不至于以極端的方式大規模爆發。但這個國家也在經受著蔓延的野火的烘炙,當前的困局不過是置身火海后的一個必然。在金融危機中掙扎的越南,被糧荒席卷的海地,是我們的難兄難弟。
這些都不是孤立的現象,而是發生在全球化之中。全球化——數年之前我的一位老師就其與“咒語”這個概念聯系起來進行分析——是一個意識形態化色彩極其濃厚的詞,以至于“反全球化”可以作為一個罪名使用。布迪厄,這位與喬姆斯基并稱的西方批判知識分子,所要質疑和批判的就是“這種全球化”的本質,他指出,被納入日常語境的全球化是“一個十足的神話,一種強勢言論,一種強力觀念”,只是在新自由主義的指引下資本的全球化,與真正的全球化無關。
新自由主義同樣是經過商人、學者、記者聯手制造的一種信仰,其本質是“將所有時代所有國家最經典的保守主義假設,罩上經濟理性的外衣”,西方有大量研究揭示了這一新的“造神運動”的過程。新自由主義以極端的形式為資本逐利開道,主張摧毀一切阻礙資本流動的障礙,民族國家、工會,甚至家庭都是它要攻克的堡壘。新自由主義指向的是一個“資本無限剝削的烏托邦”,致力于返回到一種“激進的,除了最高利潤律別無他律的資本主義”,在全球范圍內實現野蠻資本主義的復辟。
這樣一種全球化規則是新自由主義所代表其利益的集團所認為設計的,目的是使其所掌握的資本利潤最大化。中國打開國門之際,即確定了接軌的心態,也就是不假思考地接受了這樣一種游戲規則。于是,過去30年的發展,中國充當了野蠻資本主義復辟的先頭陣地,以勞動者低工資低權利低福利為代價迎接西方的產業轉移。這一過程不但為資本在中國創造出了獲取利潤的巨大空間,也同時迫使歐美發達國家的工人在全球范圍內面臨工作機會的競爭,由此造成了勞動者地位全球范圍內的下滑。勞工經數百年斗爭贏得的民主權利和福利成果,面臨著全面的崩塌。
也就是說,新自由主義主導下的全球化所造成矛盾,并非單純以國族為單位展開,同時也是個階級問題。布迪厄就一再呼吁歐洲的勞動者和發展中國家的勞動者聯合起來,與這種趨勢做斗爭。這個全球化的進程正在呼喚馬克思主義的幽靈的回歸。
毫無疑問,中國自身也創造出了可觀的財富,雖然代價巨大。但這一來之不易的成果還要受到來自全球金融市場的洗劫。用布迪厄的話說,金融市場的全球化“倒是真的”,全世界都進入其中,可是“統一并不意味著均勻一致”。這個金融市場的實際統治者是美國,由它來制定規則,對民族國家的金融市場的獨立性形成挑戰。這是一種巨大到可以媲美“必然性”的力量,法國金融家們只能順應它而使得“法蘭西在出讓主權”。連法國都如此,中國的金融從業者們更加不可能不走上“出讓中國主權”的道路了,銀行賤賣不過是其注腳之一。
金融乃是一個巨大的抽血機,一國國民數十年努力所積攢的財富有可能頃刻間被提取一空。作為一個連全球化規則的制定權都主動放棄了的國家,參與到這個進程之中,終將面對內外兩重的提取。今日中國經濟全局的困頓,只有在這雙重夾板之中才可以進行觀察,而這可能還只是個開始。
《遏止野火》不是一本嚴謹的學術著作,其中充滿了省略了論證過程的論斷式話語,用作者本人的話說,該書是在“一種正當的憤怒”驅使下的產物,“可以給奮力抵抗新自由主義禍患的人,提供有用的武器”。書中所收錄著作多寫于1990年代,10年過去了,布迪厄想要遏止的野火并沒有減弱的跡象,還在越燒越猛。
中國需要的是,火海中的突圍。
《遏止野火》
(法)皮埃爾·布迪厄 著
河清 譯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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