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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染造成癌癥村:有一種利潤蔑視生命

郭建光 · 2007-10-16 · 來源:中青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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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利潤蔑視生命
2007-09-26
本報記者 郭建光
    王子清已記不清自己主持過多少次葬禮了。

    自打他48歲那年起,癌癥患者便在村子里多了起來,死亡接踵而至。每遇死亡,王子清必會到場,或主持,或與亡魂告別。多數情況下,他是主持者。

    本來,作為子字輩的他,是沒有資格主持這種儀式的。子字輩之上,還有祖父輩的玉字輩和父輩的德字輩。在村里,這種告別亡魂的莊嚴儀式,通常是由年歲較大且德高望重的老人主持。但如今村子里玉子輩的人已所存無幾,而德字輩的人,或因癌癥相繼去世,或已“逃離”了這個村子。因此他這個小子輩,就責無旁貸地擔當起了這個任務。歲歲月月,“送走一茬又一茬”。

    “每死一個人,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樣。”現年65歲的王子清步履蹣跚地走在村中,神情黯淡。有時,他還會停住腳步,擺擺手,不去追憶往事,“都是大好的年齡,死的太可惜了。真不知道啥時才是個頭啊!”

    死人就像家常便飯一樣

    位于河南省沈丘縣城東約10公里處的東孫樓村,共有1200多人。原先孫姓為望族,后王姓成了大姓。現全村王姓約有800多人。

    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村里的人出現了密集的反常現象:有些人腹瀉不止,有些人內臟出現了各種不適。此外,偏癱、智障、畸形和婦科疾病也頻頻出現。患者相繼死去,少則一年內五六人,多則達20多人。死者經診斷多為食道癌、肝癌、胃癌、直腸癌、子宮癌、乳腺癌等等。

    死亡像個揮之不去的幽靈,籠罩著這個村子。新起的墳塋、白對聯、哀樂,一年四季綿延不絕。

    王子清的族人便是這個不幸村莊的不幸家族。

    1991年,小他5歲的弟弟食道出現問題,吞咽困難。次年,大他兩歲的哥哥也出現同樣病癥。倆人的病后來都轉化為食道癌。2004年6月,王子清的哥哥病逝。28天后,他的弟弟也撒手人寰。這邊喪事還沒料理完,3天后,他的一位叔叔也死于食道癌。短短一個月,王子清相繼失去3位親人。

    而這僅僅是幽靈掀開的序幕一角。事實是,這些年,僅王姓德字輩的族人中,25對夫婦,便有19人死于癌癥。而子字輩中不到80人,便有16人死于癌癥。死者大都正值壯年,最大的70歲出頭,最小的只有30歲。

    “死人就像家常便飯一樣。”王子清抽泣著,任由眼淚淌滿褶皺的臉上,“我不知道村里到底死了多少人,只知道一個接一個地死。”

    王子清本人雖然沒有患上癌癥,但胃穿孔也讓他遭了不少罪。2004年,他花了5000元做了胃部手術,至今天氣轉涼,傷口就會隱隱作痛。為“轉移痛苦”,他染上了抽煙的毛病,一支接一支,一會兒功夫,一包煙就空了。

    在大多數地區,通常每個村里有一名醫師就不錯了,但在沈丘縣東孫樓村卻增加到了4名醫師。劉德亮是村里最老資格的醫師。他記得最忙碌時自己每天要跑三四家,“抗生素藥供不應求”。村里的人口一度竟出現了負增長。

    一位正在病床上輸液的腹瀉患者掙扎著坐了起來,插話說,就是現在,村里患腹瀉的病人至少也不下100人。

    不僅是東孫樓村,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沈丘縣的黃孟營村、孟寨村、孫營村等,癌癥患者的比例均大幅度上升。據該縣政協常委、民間環保組織“淮河衛士”會長霍岱珊提供的資料顯示:1990年~2005年間,2470人的黃孟營村,有116人死于癌癥;2366人的孟寨村,有103人死于癌癥;1697人的孫營村,有37人死于癌癥;1300人的陳口村,有116人死于癌癥;2015人的大衤者莊,有145人死于癌癥;1687人的杜營村,有187人死于癌癥。而據沈丘縣醫院記載,1972年當地120萬人中,只發現癌癥患者12人,發病率僅為十萬分之一。

    由于癌癥爆發的密度大、頻率高,故上述村莊被當地人稱作“癌癥村”。3年前,河南省周口市有關部門,曾聯手在沈丘縣的“癌癥村”做過一次癌癥患者的入戶統計,但該數據一直沒有公開,沈丘縣衛生局的一位副局長表示,不能向記者提供。

    誰得病誰家就敗

    在王子清隔壁的一條小巷子里,原先住著16戶人家,現在只剩下3戶了。其中,有兩戶全家死于癌癥,其余的因害怕也搬走了。

    恰逢雨后,巷子里一片泥濘。在這條約100米深的小巷子里,已有很長時間沒人出入了,顯得分外寂靜。有一戶人家的房子是兩層預制板樓,在這個人均年收入不到1000元的村子里,這棟小樓顯得十分氣派。但如今鐵門上的鎖頭已經生銹,門口雜草叢生。顯然,這里早已人去樓空了。

    “死的死,走的走。”王子清趿著拖鞋,在泥水中“啪嗒啪嗒”地走著,不時發出重重的嘆息,“以前這里可熱鬧了,現在一點生氣都沒啦。”

    這個東西長約1公里、南北寬約半公里的村子,上世紀90年代以前,曾和許多村一樣,過著自給自足的閑適生活。農忙時,男人女人熱火朝天地干活,換取一年的口糧。收成好的時候,興許還會落些余錢,添幾件衣服,買兩件電器,樂呵一番。不忙的時候,男人們出外找些活計,或在本地打打零工。空閑時,招呼幾個人喝上幾盅,或搓一陣麻將。

    可眼下,疾病和死亡像惡魔一樣幾乎纏擾著村里的每一戶人家。街上偶爾遇到幾個人,臉上也大都帶著悲傷、無奈或茫然。有時能看到三五個人聚在一起,談論的話題往往都和癌癥有關。

    一位癌癥患者蓋著一床厚被子躺在床上呻吟。經過化療和放療,她的頭發已經稀稀疏疏,頭皮清晰可見。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瘦得皮包骨頭。她緊閉雙眼,嘴里不時嘟囔著什么。守在她身邊的丈夫,愁眉不展,目光呆滯,偶爾下意識地給妻子掖掖被子。“家里有多少錢,也讓病折騰窮了。”他說。

    在這三間預制板結構的樓房里,大理石地板、雪白的墻壁、寬大明亮的窗戶、墻上四大名樓的掛圖,以及一臺21英口寸的彩色電視機,多少彰顯出主人的能干和富足。如果不是癌癥拖垮了這個家庭,在這個舉目都是低矮房屋的村子里,樓房主人的生活一定會讓鄰居羨慕。可現在,這間屋子里死氣沉沉。

    “誰得病誰家就敗。”王子清說,有錢的人家,病人能多活兩天,沒錢的,就只能等死了。他一再表示,村子里錢都不好借,有錢也不敢借出去。“我們東孫樓窮,不是因為人懶,沒能力,而是因為癌癥。只要家里有病人,都得花上三兩萬塊。”

    王子清的一位叔叔患了胃癌,家里拿不出錢為他填這個無底洞,于是,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他上吊自殺了。“因沒錢看病上吊自殺的,村里已有好幾個。”他說。

    人死了,葬禮照樣得辦。火化1000元,棺材1500元,孝服500~800元,靈車靈棚各100元,嗩吶100元。各種費用算下來,至少需要5000元。因外出和死亡的青壯年多,棺材都沒人抬,以至于吊車下葬,成了當地一個“熱門”行當。

    由于貧窮,村里如今盜竊成風。王子清家原來的圍墻不高,人很容易翻墻進去。現在,他已把原有的圍墻拆掉,準備加高。“我怕小偷。”他說。

    村頭墻壁上,到處是觸目驚心的治療腹瀉、癌癥的廣告。有些患者無奈只能找江湖游醫尋求安慰;有些患者則只能求助“神”的力量。

    黃孟營村33歲的孔鶴琴,19歲嫁到此地,26歲得了直腸癌,4次手術,12次化療,花了7萬多元,如今家徒四壁,外債高筑。兩年前,“感到無望”的孔鶴琴皈依了基督。每周五,骨關節變形的她,都要坐在輪椅上,讓丈夫推著,到兩公里外的王寨村做禮拜。王寨村基督教堂的信徒蘆美英則表示,七八十名教友中,基本都是身體有病的人。

    孫營村的村民孫振雨,不忍看著自己的鄉親們忍受癌癥的折磨,于1999年,籌錢2500元,修復了村里的華佗廟,“初一十五,香火很旺”。但華佗廟重修后4年,孫的愛人得了偏癱,至今臥病在床。可嘆的是,連塑華佗像的匠人也因癌癥而去世了。

    與周邊“癌癥村”一樣,東孫樓村能參軍的人很少。有幾年,竟沒有一個體檢合格的。

    “人活得都沒有希望了。”王子清說,“村里的人總擔心,下一個死的會不會是自己。”

    都是污染造的孽

    王子清家正對著一個大水塘,塘邊有幾棵樹,幾只白色的鴨子在水塘內戲水。如果不與癌癥發生聯系,塘邊樹下,靜坐垂釣,本該是件愜意的事。

    像這樣的水塘,幾乎每個村子都有幾處,只是有些已經變成了傾倒生活垃圾的地方。在這個西北高、東南低的縣域內,因河流沖刷,坑塘較多。加之,上世紀50年代后期,當地人鼓足干勁,大修水利。干渠、支渠、斗渠、毛渠,通向每一個角落。四通八達的灌溉系統,造就了這個曾經的魚米之鄉。

    東孫樓村也有一個發達的灌溉系統。東南西北四條水渠,將村南兩公里外的沙潁河水,輸送到地里田間。這個處于沈丘縣“鍋底”的村子,即使在非灌溉季節,溝渠里也會積下不少的水。因此,這里幾乎一年四季浸淫在水中。

    在王子清的記憶中,沙潁河和渠塘里的水曾經清澈透明。上世紀50年代,這里的人上地,“從來不帶水”。渴了,隨便在渠塘中掬一捧水就喝。“甜著呢,比現在的自來水都好喝”。

    可是,隨著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沿河一些污染工業項目紛紛上馬,沙潁河水逐年開始變壞變臭,致使源自沙潁河的灌溉溝渠的水也變得腐臭難聞。在王子清的帶領下,記者沿著村里的溝渠水塘走了一遍。水面上覆蓋著一層綠油油的浮萍,樹葉、秸稈散落其中,蚊蟲猖獗,臭不可聞。

    據沈丘縣水文站站長李斌提供的一份資料:沙潁河槐店(沈丘縣城所在地)段,1990年、1994年、2000年均屬劣V類水質,已失去各種水體功能。中國環境監測總站公布的水質監測周報顯示:2005年和2006年,此段水質分別有兩次是Ⅳ類水,其余時間皆為V類或劣V類;2007年第20周和21周的水質也均為劣V類。水體中高錳酸鉀和氨氮含量均超Ⅲ類水標準的數倍。

    1994年7月中旬,淮河發生特大污染事故,在黑色污染團過后,水質有所好轉的情況下,安徽省蚌埠市自來水公司取3000公升淮河水送到上海化驗,結果對比美國環境保護機構公布的129種“首要控制污染物”,蚌埠三水廠和一水廠的源水分別查出90種和95種,其中,致癌物高達67種。

    淮河60%的來水量源自沙潁河,而沙潁河貫穿沈丘全境。今年4月,中國環境監測總站對沙潁河的監測報告顯示,其水質全部為劣V類。

    “作為淮河最大支流,沙潁河的水質污染可想而知。”淮河衛士會長霍岱珊痛心地說。

    有研究顯示,這些高污染、富含各種致癌物的水,通過發達的溝渠逐漸滲透到地下水系統,破壞了當地的地下水水質。據當地人反映,自1990年代以來,壓水井里壓出的水混濁不清,能看到明顯的雜質;有些地方的水,粘性特別大,能像油一樣流成細線狀;水燒開后,水壺上會留有厚厚的一層水垢;即使開水也苦澀難咽,喝下去后喉嚨會發麻。有媒體稱,“地下50米以上的淺層地下水已不能飲用”。而在沈丘,農戶自家的壓水井一般都在20米以上。

    據阜陽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2004年7月13日做出的一份水質檢測報告顯示:沈丘縣黃孟營村一家的壓井水送檢樣本中,有10多項指標超標,其中錳、硝酸鹽氮嚴重超標。科學實驗證明,過量攝入高硝酸鹽氮的水或食物會引發消化道癌癥或者肝癌,而高錳的暴露會對大腦產生危害,使一些大腦皮層壞死,對人的智力發育甚至大腦神經活動產生危害。

    “都是污染造的孽。”王子清說,雖然他本人不能從科學上證明沙潁河水污染和癌癥之間的因果關系,但生活經驗和直覺告訴他,嚴重污染的沙潁河是癌癥高發的直接元兇。

    2005年,國家疾控中心曾對淮河流域癌癥高發地進行全面普查,其中包括沈丘縣全境,最終結論是:一、淮河流域沿河、近水區域癌癥高發;二、癌癥高發與劣Ⅴ類淮河水密切相關。

    而沈丘縣衛生局一位副局長表示,雖然河水污染與癌癥之間一定有關聯,但關聯究竟有多大,專家還在研究實驗之中。

    希望政府搭建一個公眾可以參與的平臺

    沙潁河由沙河、潁河于周口匯流而成,自西向東流經河南中東部,全長600余公里,是淮河最大的支流。沈丘,是沙潁河入安徽的最后一站。

    “你們得利,俺們得病;你們升遷,俺們升天。”這是流傳在沈丘縣民間的一則順口溜。主要針對的是坐落在沙潁河流域大大小小的企業,其中不少為高污染企業,比如造紙、皮革、塑料、酒類等等。這些企業中比較知名的有:項城市蓮花味精股份有限公司(下稱“蓮花味精”)、扶溝縣的扶溝味精廠、漯河的銀鴿實業集團以及丁集皮革業等。過去這些企業的工業污水基本上都排放在了沙潁河中。據當地人反映,前些年,沙潁河水色如墨汁、臭氣熏天,曾發生過嗆死人事件。

    駙馬溝是項城市污水入沙潁河的一條人工河道。其污水源主要是城市生活污水和蓮花味精集團的工業廢水。

    “以前這里臭氣熏天,活像一個化肥窖,人人都得捂著鼻子走。”76歲的老船工連德財說。據老人描述,在沒有污染之前,這里的水清澈見底,如果有什么東西掉到水里,岸上看得一清二楚。水里的魚又多又大,經常能夠捕到十幾斤重的大魚。而現在,這里的魚幾乎絕跡。即使偶爾能捕撈上一兩條,也沒人敢吃。在污染最嚴重的時候,“水里的魚給什么喂,什么就死”。

    據說,前幾年,水面上到處漂著白沫。有一次,不知何故,駙馬溝的水面竟然著火了,把泄水閘燒壞了。

    “以前河里洗澡的人很多,每年都要淹死好幾個人。”連德財說,“不過,水污染后也有好處,不會淹死人了。因為沒人去游泳了。”

    僅這條小小的駙馬溝,污水一流就是十幾年,遲遲得不到治理。而早在1994年國家就啟動了治淮工程,歷經10年,投資600億,但至今未能實現“水體還清”的目標。淮河干流支流的治污任務,依然十分嚴峻。

    “環保局是屬地管理。很多污水都是從別處流到沈丘的,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9月5日,沈丘縣環保局副局長徐啟亮對記者說。沈丘縣水文站站長也表達了水文站的無能為力。他說,水文站的權限只限于取樣監測,并沒有管理職能,因此,對治理幫不上真正的忙。他透露,有時地方政府出于利益保護,還會在一定程度上干涉水文站取水樣。

    不過,在治污形成共識的今天,特別是在上級環保部門的重拳出擊下,一些企業已經被迫加入治污的行列。比如位于項城市的蓮花味精,這個昔日沙潁河的排污大戶,曾屢被媒體曝光并被罰款,10多年被迫為環保交了7億多元學費。項城市環保局前局長還因此“下課”,該市分管環

    保工作的副市長,也因此被責令深刻檢查。

    “做好環保是首先對企業的效益負責。”蓮花味精環保事業部負責人王飛對記者說,“我們企業曾經為環保付出過很慘痛的代價,幾次差點被關閉,因此絕不能再走老路了。”

    “淮河衛士”會長霍岱珊,在沙潁河治污問題上曾屢次和蓮花味精交涉,可謂“老對頭”。今天他也認為,蓮花味精“的確下了功夫改造自己”。

    “企業在主觀上對自己負責了,在客觀上就對社會負責了。”霍岱珊說,希望企業能夠意識到,做好環保是分內的事,是真正對企業發展負責的事。

    少了蓮花味精的污水排放,駙馬溝的水質,在當地人看來,已經稍有好轉,臭味也不像以前那么明顯了。遠遠望去,幾個老人坐在樹蔭下乘涼,賣冷飲的小販在吆喝生意,更遠處的沙潁河大橋下,幾個孩子正在水中攀登橋墩。

    今天,最讓霍岱珊頭疼的不再是像蓮花味精這樣的大企業,而是許多名頭不響的小企業。這些小企業經常和政府職能部門玩“貓捉老鼠”的游戲。如果僅僅依靠政府職能部門的人手,根本無法發現不達標的排放,更不用說治理了。“更何況,有些地方政府還會刻意保護本地的企業”。

    “政策宣傳就像文工團。”霍岱珊說,“光有文工團不行,解決問題還要靠步兵,要打陣地戰。”

    “公眾就是步兵,就是打陣地戰的基礎。”霍岱珊說,“組織公眾參與,可以形成對排污口的實時監控。”他一再呼吁,希望政府搭建一個公眾可以參與的平臺,讓污染源無處隱身。

    命都沒了,經濟發展了又能怎樣

    王子清家先后打過4口井,依次是4米、15米、28米、40米。

    井一次比一次打得深,但水的口感并沒有明顯變好。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些水到底安全不安全,會不會讓自家人遠離癌癥。每逢周末,在外工作的兒子和在城里上學的孫女,總會帶些純凈水回來,這樣的水,全家人才敢放心地飲用。

    3年前,在霍岱珊的聯絡下,亞洲博愛救助基金會為東孫樓村的全部村民安裝了水過濾器。盡管“這些設備并不能根本改變水質”,但村民們還是松了口氣。此后河南省財政每年安排4000萬元專項資金,用于解決重污染地區群眾飲水安全問題。沈丘縣也在這一年修建了污水處理廠。同年,有關部門還為東孫樓村打了一口200米的深水井,并提供了主管道、潛水泵和無塔供水裝置。入戶管道需各家自行購買,為此,王子清花了800多元。

    2006年1月26日,即春節前三天,村里人第一次吃上了深井水。王子清把所有盛水的家伙都接得滿滿的,痛痛快快享受了一番。然而16天后,水停了,王子清獲知的消息是試運行。4個月后,深井水正式供應。不過,“經常是三天兩頭沒水”。

    今年8月初,深井水又停供。王子清只能重新飲用40米的壓水井的水。可是,幾天后,他的胃開始不適,“一天到晚折騰個沒完”。其間,他的老伴過生日,因為沒水,他只得用摩托車載著老伴,到沈丘縣城過生日。

    “潛水泵的功率太小,負荷太大。周邊幾個村的水,都是接東孫樓的水,電機超負荷運轉,燒壞了。”深井水管理員說,“潛水泵是水利局提供的,我到水利局找過,可水利局說沒有配件。”

    這位管理員表示,自己曾和廠家聯系過,但總也聯系不上。“電機壞了,潛水泵就不能用了,得換新的”。

    然而換潛水泵又產生一個問題:“水利局不給換”,村里又沒有錢,他不知道到哪兒去弄錢。“我也想過集資,但又怕集資違法。”管理員說,他只得挨家挨戶做工作,一家收三五元,先把大功率的潛水泵買回來,以便盡早讓村里人喝上“比較放心”的深井水。

    另一個讓他頭痛的問題是,1元/噸的水費,還不夠付電費和管理費用。“實在沒錢,那就只好斷水了。”管理員搖了搖頭。

    “以前,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村子里能打上一口深井。”王子清俯身望著井底,“可是三天兩頭斷水,成本又那么高,以后我們該怎么辦呢?”

    雖然深井水供得斷斷續續,可畢竟隔三岔五有了水吃。然而,有了深井水,并不意味著癌癥病魔從此就遠離了這個村莊。霍岱珊以前聯系過的一些癌癥患者,相繼都離開人世,現在不斷仍有新的患者的名字傳入他的耳朵。

    王子清也常常擔心,活著的人會有各種隱疾。他希望有關部門能為村里的人做一些專項檢查,建立村民醫療檔案,并派專人檢驗一下深井水的水質,是否真正得到了改善。

    雖然新農村建設的口號,在東孫樓村喊的與外面的世界一樣響,但老王真誠希望“不要僅僅是一陣風,僅僅是應付檢查”,而是能確實給村里改善一下環境,比如道路硬化,渠塘凈化,等等。

    “命都沒了,經濟發展了又能怎樣?”王子清質問。

    對于東孫樓村出現的新問題及群眾呼聲,沈丘縣衛生局一位副局長稱,有關部門曾做出過應對措施,但這些應對措施還沒有公開,不便透露。

    不過,霍岱珊倒是帶來一條好消息:一位日籍華裔將為村里提供生物過濾技術,據說應用此技術,屆時就可喝上“達標”的水。

    “蓮花味精總經理高君也說了,他們公司將積極對待沙潁河的污染問題,要為歷史的欠債填坑(埋單)。”霍岱珊說。

    盡管東孫樓村治污的腳步在加快,可村子外的污染仍在繼續。途經紙店鎮一帶,依然可聞到刺鼻的氣味。司機介紹說,那一帶的皮革廠很多,污染特別嚴重,許多樹都死了。記者沿途看到,溝渠里的水黑乎乎的,像是粘稠的發酵物,溝渠邊的幾行樹,葉子已經完全脫落,毫無生機。

    一只野鴨子在不遠處的水塘里游弋,司機放慢車速,瞟了一眼。

    “這年頭,能看到野鴨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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