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中國“經濟過熱”謎局
中國今年年初設定的GDP增長目標是8%,但一季度GDP增長了10.2%,二季度高達11.9%;7月份居民消費價格總水平同比上漲5.6%,遠遠超出了央行設定的3%這一通貨膨脹警戒線,通脹已呈壓頭之勢。一時間,“經濟過熱”成為輿論最熱烈的話題。7月26日,胡錦濤親自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提出“要堅持把遏制經濟增長由偏快轉為過熱作為當前宏觀調控的首要任務”。
有趣的是,在今年3月5日的第十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上,溫家寶所作的《政府工作報告》,主題之一也是“防止經濟增長由偏快轉為過熱”。甚至,早在5年前,即將離任的朱容基總理就發出過“經濟過熱”的警告。這就引申出兩個問題:中國為什么忌諱“經濟過熱”?“經濟過熱”癥狀為何長達5年無法消除?
GDP增長一直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中國政府的重心目標,在這種導向下,經濟快速增長應該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顯然,中國忌諱的并不是經濟增長的高速度,而是增長的方式和質量,及其由此可能導致的增長不可持續。
在近十多年的中國經濟增長中,投資扮演了最重要角色。今年上半年,在中央一再強調遏制投資過快增長的宏觀調控政策下,投資增長速度仍然高達25.9%。投資增長的直接后果是形成了強大產能,這種產能必須在內需和出口方面找到排泄口。由于中國一直內需不振,因此主要出路在擴大出口。當出口增長遭遇國外貿易保護主義的抵制時,這條路已經極限在望,“產能過剩”危機逼近。
更重要的是,由于技術瓶頸的約束,中國的主要競爭力體現在勞動力價格優勢方面。在市場“看不見的手”引導下,當政府人為壓低土地、資金等生產要素價格,并縱容企業將能源、原材料,尤其是環境污染的成本轉嫁到全體國民甚至子孫后代的身上時,投資自然向鋼鐵、有色、建材、電力、石油加工、煉焦、化工等高能耗、高污染的勞動密集型產業傾斜。這一方面加固了貧富分化的格局,使內需振作遙遙無期;另一方面也將資源和環境不斷逼近可以承載的底線,經濟增長既難以持續,經濟增長的目的“人的幸福”更因此受到實質性損害。
不僅如此,對出口的過度依賴導致了不平衡的外貿格局,外匯占款的快速增長使資金流動性泛濫不可遏制。大量資金追逐少量的資產和投資機會,既使投資過熱難以緩解,也促成了房價節節攀升、股市高燒不退。資產價格的攀升最終要反映在消費價格指數上。這不是近年來糧油等生活必需品價格大幅上漲、尤其是肉蛋價格駭人聽聞的惟一原因,但卻是這種通脹難以遏制的主要原因。
以上三大因素構成了中國經濟高速增長下的隱憂。雖然投資和出口的持續增長掩蓋了產能過剩的危機,產能過剩又部分抵消了通貨膨脹的壓力,使它迄今為止還主要體現在房地產和股票等投資品價格上,而不是一般社會消費品的價格上,從而延長了這種經濟增長方式的繁榮周期;但現在看來,可能這種上升已到頂峰。如果繼續原來的增長方式,逆轉將不可避免。
這就是本屆政府提出“科學發展觀”的最深層原因。問題早在5年前就已經被發現并提出,為什么持續5年問題依舊,甚至還愈演愈烈呢?
答案很簡單,中國政府想要的不是“消除過熱”,而是“換一種方式可持續的熱”。無論是每年1200萬就業缺口的壓力,還是擴大轉移支付、更多關注公平等多方面財政需求的拉力,都使得現階段中國不能放棄經濟增長目標。所以,中國政府并沒有將調控重點放在遏制經濟增長的速度上:居民存款利率仍然遠低于通貨膨脹率,甚至對各級官員的政績考核也仍然以GDP為主。中國政府調控經濟的能力早獲舉世公認,蕭萬長被視為臺灣最懂經濟的官員,但他自稱與中國領導人相比望塵莫及。這是真正行家的內行評價,相比之下,經濟學家從概念出發的判斷往往如隔靴搔癢、霧里看花。如果僅僅是遏制過熱并不困難,10年前上屆政府就曾成功調控經濟,實現軟著陸,避開亞洲金融風暴。但今天的內外環境與10年前已截然不同,由于資源、環境、社會公平、外部市場等方面都已逼近極限,即使實現經濟增長速度的軟著陸,也不能解決可持續性問題,惟一出路在于調整經濟結構、轉變增長方式。
自從發現經濟過熱征兆后,中國政府就面臨兩難選擇。一方面為了明天必須轉變增長方式,解決可持續性問題;另一方面為了今天必須保持相當高的增長率。而在成功轉型之前,保持增長只能依靠原來的增長方式,這在客觀上必然阻延轉型進程。由于前一目標極難而后一目標較易,前一目標似乎可緩而后一目標迫切,因此在實際操作中,保持增長率成了優先目標,轉變增長方式被有意無意延后,雖然它在口頭上被提得很高。
這是從中央到地方的共同心態,這種心態導致了5年來經濟循著原有軌跡高速增長而結構調整卻效果不彰的雙重效應。但這種心態正在被海外貿易保護主義越來越強硬的抵制、國內環境和生產安全方面越來越頻繁的事故、貧困階層越來越多的怨氣消磨殆盡,原來可以延緩的目標已經變得越來越不容回避。7月26日的政治局會議可視為一個轉折的信號,也是一次整體布署。會議并沒有指向簡單的降低增長速度指標,而是強調通過對自主創新、結構調整、三農和貧困群體社會保障的投入,通過嚴格節能減排的措施,來轉變增長方式,遏制經濟過熱局面。
這是一場至少已延遲了5年的攻堅戰,其艱難前所未有。西方國家曾經花費百年時間,才通過市場自發演進完成了這種轉型。中國在更加嚴峻的條件下,必須在大約十年內完成它。內外環境都使得中國別無選擇,只能背水一戰。勝,則天高海闊,長治久安;敗,可能陷入衰退與混亂的長期黑暗。
艱難即考驗,以十年為百年之事,離不開“政府主導”這一創造了“中國奇跡”的加速器。而這一過程,也將不斷考驗當政者的決心及推行決策的能力。
——《鳳凰周刊》2007年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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