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干部也扶不起典型為那般?
蔣高明
安徽有個鳳陽縣,曾因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而出名。“說鳳陽,道鳳陽,鳳陽出了個朱元璋”。這首著名的鳳陽花鼓戲之所以被歷代朝廷所禁唱,原因在于后面的唱詞:“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戶人家賣牛馬,小戶人家賣兒郎,奴家沒有兒郎賣,身背花鼓走四方”。
出了皇帝的鳳陽縣,并沒有因為朱皇帝改變貧窮的命運。是自然條件不好還是人的原因?自然因素方面,鳳陽處于江淮兩大河流的分水嶺處,非旱即澇,這是客觀事實。自然條件不好,但鳳陽人有沒有問題呢?在災難面前,外出逃荒并形成習俗,就說明一個深層的原因,人在困難面前,是選擇逃避而不是與困難作斗爭。“乞丐之鄉”的帽子由來已久,“鳳陽花鼓”最早就是外出乞討而出名的。
上世紀70年代末,安徽鳳陽再次在全國聞名。這次不是因為出了“朱皇帝”,而是出了“單干幫”。在當年人民公社盛行,割資本主義尾巴的極左思潮下,安徽鳳陽小崗村的18戶村民自愿選擇“單干”——這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逃避。他們不愿意吃虧,也不愿意沾別人的光,他們要靠自己的力氣吃飯。這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那是一種像朱皇帝式的“造反”,是要冒很大政治風險的。
1978年適逢大旱荒,要放在某歷史時期,就會有人“身背花鼓走四鄉”逃荒去了,但在新社會,那是不允許的,是給社會主義抹黑。生存的本能使小崗農民將個人安危和政治風險置之度外,他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分田單干。他們看清了天災的一面,更看清了集體出工消極的一面,他們希望釋放人的勞動積極性來戰勝天災。
在分田到戶的“秘密協議”上,小崗村的農民們摁下鮮紅的手印,這個血手印的帶頭人是嚴俊昌。為什么要摁血手印呢?因為他們選擇走的路線與人民公社的路線格格不入,是一種“造反”行為。小崗村農民們當時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坐牢或者殺頭,他們的后代就由那些活著的人來養活。看得出,他們憋了一股勁。小崗村民是中國農民中最早看出了當時中國農業體制存在的問題,并敢于實踐的一批農民。
小崗村村民的力量得到了爆發,單干短期釋放了農民常年被壓制的生產積極性。單干第一年就越過溫飽線,還首次向國家交售余糧。而今,當初18位摁手印“包產到戶”的小崗農民中,已有6位離世,健在的那些人還會津津樂道地向來訪者講述那段驚心動魄的歷史。
現在來看當時的家庭聯產承包制度是一種革命,它最終成為我國農村的基本經營制度,徹底打破了“一大二公”人民公社體制。這些重大改革,解放了農村生產力,使中國農業發展越過長期糧食短缺時代,解決了億萬人民的溫飽問題。但在當時,分田單干就意味著背叛,意味著給人民公社抹黑。直到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雖沒有明確肯定“包產到戶”的具體做法,卻也為執政黨“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指明一條農村經濟實踐路線,為即將風起云涌的農村改革提供了強大樣板力量。1980年,鄧小平的表態一錘定音:“‘鳳陽花鼓’中唱的那個鳳陽縣,絕大多數生產隊搞了大包干,也是一年翻身,改變面貌。有的同志擔心,這樣搞會不會影響集體經濟。我看這種擔心是不必要的”。
作為中國第一個農村改革村,如果小崗村當時的思路是正確的,現在應當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才對。遺憾的是,35年過去了,小崗村依然沒有擺脫貧窮落后的面貌。
如果你是個外地游客,第一次來到小崗村,可以發現這里與外界不同:草房被瓦房和樓房取代;黃泥巴小路被寬敞的水泥大道替代;村小學、自來水、電燈、電話,還有衛星電視接收系統;彩電、冰箱、摩托車等高檔生活用品已進入農戶家庭;成片的葡萄園已進入盛果期……給人的感覺是:小崗村正在闊步邁向小康!
然而,上述畫面的背后,是這樣的殘酷現實——小崗村的大部分設施,不是靠農民單干掙來的,而是上級無償劃撥的。其中政府給予最多的一次是在1998年。那年9月,前總書記江澤民決定要視察小崗村[1]。在得知總書記到訪前3個月內,地方政府就開始做準備了。上級不希望小崗村給安徽丟臉,小崗人沒有花錢,也沒有錢花,又不能讓總書記看著傷心,只好政府掏錢不惜一切突擊打造“中國農村體制改革的先鋒”。于是,當地政府出資建立了村口的“大牌坊”;省政府出資建自來水供應系統和村辦學校,修建通到村里的柏油路;省財政廳贊助5000元買物品發給村民過春節;鳳陽縣電信局免費給家家戶戶安裝了電話;江蘇省張家港市援建了水泥大道;家家戶戶都擁有的彩電和小崗村專用車全部由企業和社會贈與。
2004年,沈浩被安徽省委組織部選派到鳳陽縣小崗村擔任黨委書記、村民委員會主任,當時他是安徽省財政廳副處級干部。后來,沈浩向安徽省委領導如實匯報小崗村的發展現狀時說:小崗村這些年幾乎沒有發展,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之前是“貧窮落后”,之后是“溫飽有余”。小崗村村民嚴宏俊(當年按血手印分田單干的18名發起人之一)也坦承:“分那一畝二分地,現在只能管溫飽,年輕人都出去打工,家里地靠留下的老弱病殘人也照料不好,不是荒廢著,就是廉價賣給私企老板。村民想干什么都不成,邁不開步子啊”。曾經風靡一時《中國農民調查》作者陳桂棣、春桃夫婦在一書中總結指出:改革20年后的小崗村只有8個字可以形容——“江山依舊,舊貌猶存”。
隨著社會的迅速發展,農民的單干力量很快釋放完畢,在巨大的智力、資本、有效組織、技術進步面前,只拼力氣單干的農民肯定是弱勢的。很快,小崗村重新回到貧困狀態,因為改革典型只依靠政府的資助是扶不起來的,從根本上村民也富裕不起來。以私心重為主的小崗村農民,最終小崗村累死了副處級村官沈浩。
應當說政府對他們扶持力度是很大的,因此資金應當不是什么問題,問題是人才,因為沒有知識就難以改變命運。于是,引進大學生,為農村發展注入新鮮血液。從2006年起,小崗從全國公開引進了30多名大學生。然而,這些大學生還有副處級的沈浩為什么沒能改變小崗村的落后面貌呢?
問題關鍵是分散式的小農經濟不可能改變命運,再加上農民的短視和私心,相互不信任,1978年樹立起來的中國農村改革的典型,多名領導人親臨視察,得到社會多方的無償援助,在給中國農民做了26年的光輝榜樣之后,小崗村的改革注定是失敗的。2004年11月8日,沈浩的骨灰安葬在了小崗村公墓。11月9日早晨,中國官方的權威新聞機構新華社發布了有關沈浩和小崗村的消息,標題是:《“請讓我們為他立座雕像”——小崗村村民追憶村黨委書記沈浩》[2]。下面是新華社記者分析的小崗村依然落后原因:
“村民們告訴記者,沈浩剛到小崗村時,小崗很窮、很亂。2003年全村人均收入只有2000元,低于全縣平均水平,村集體欠債3萬元,人心渙散,村里連續多年沒有選出‘兩委’班子,村里亂建房、亂倒垃圾普遍,環境很差。這與‘中國改革第一村’的名氣相比十分不相稱。為了改變這種現狀,上級也曾多次下派干部到小崗,嚴俊昌說,這并沒有給小崗帶來多大改變,村民們對下派干部不抱太大希望,沈浩2004年剛來時,大家也認為他是來‘鍍金’的,并不信任。”
沈浩看到了小崗村的癥結所在! 他要靠個人努力并利用手中的資源改變現狀,試圖靠集體力量壯大經濟,他要選好配強一個群眾信任、能力較強的‘兩委’班子,特別是要選好一個‘領路人’;他要加強對廣大農民群眾的教育,包括思想教育、文化教育、科技教育、法制教育,把農民組織起來,教育好,發揮他們的主體作用,實現新農村建設又好又快推進。
沈浩在全體村民大會上宣布:春節后要把小崗村當年分到各家各戶的土地重新集中到村里,合并開發利用。在“合地”動員大會上,沈浩向村民們保證“土地拿上來絕對不讓大家吃虧”;“合地”后將建成“農業合作農場”,2006年將使小崗村人均收入突破5000元人民幣(現在小崗村的人均收入不到4000元);“合地”的方式是農民以土地入股;沈浩希望村民過年期間“好好議議”,年后就動手,正月十六開始蓋農貿市場。但是,年輕氣勝的沈浩他低估了以下嚴酷的現實問題:
寧愿討飯甚至餓死也不給集體干活的小崗村人,當年堅決要求實行“分田單干”的。將近30年來,外界對小崗村的無償援助使小崗人坐享其成慣了,只愿出租土地收取地租實現不勞而獲,完全喪失了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精神。沈浩提出集中土地的主張,得不到小崗人的積極響應和支持。“合地”動員大會剛開始不久,當年小崗村的生產隊長、“大包干”發起人之一的嚴俊昌悄然離開了會場,而不少村民在場內四下打聽,關注春節村里會發給自家多少食用油!
雖然沈浩深得小崗村貧窮農戶們的愛戴,3年期滿后,98人按下手印,極力挽留3年,第二個3年期滿后,183人按下手印,還想再挽留3年。但是,沈浩初到小崗村就有意把小崗村的土地重新合起來,帶領小崗村走社會主義集體致富道路的愿望和理想,在長達6年的時間里壯志難酬,最終釀成了“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的悲劇結局!
[1]何平、何加正. 1998. 江澤民總書記來到小崗村. 人民日報, 9月28日.
[2]新華社. 2009. “請讓我們為他立座雕像” 小崗村村民追憶村黨委書記沈浩. http://cpc.people.com.cn/GB/64093/67507/1033905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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