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幾天,丫丫就要再次離開爸爸媽媽回老家上學了。一個多月前,因為放暑假,姥爺帶著丫丫,從安徽來到北京,趕來和在北京打工的父母團聚。7張硬座火車票,還捎來了也在北京打工的其他幾個父母的孩子。
每年夏天,都有大量像丫丫一樣的外來務工人員子女,從老家暫停“留守”,如“候鳥”般,來到父母工作的城市,與他們團聚。然而,丫丫發現,即便到了父母身邊,她還是常常見不到爸爸媽媽。大人們的早出晚歸,沒有因孩子的到來而取消。很多孩子被迫再次“留守”在居住范圍內。
放假了,“小候鳥”能去哪兒?
丫丫今年9歲了,爸爸媽媽在北京開了一家面館,已經經營3年。每年暑假,她和哥哥都會被接到北京來,和爸爸媽媽一起過。
“北京好玩,前幾天爸爸還帶我們爬了蓮花山呢!”說起這些,丫丫掩不住興奮。
但這樣的機會并不多。面館離不開人。大多數時候,丫丫只能和一起來的小朋友在面館門前玩。
13歲的小羅也想出去。大人們的忙碌,讓小羅決定“自力更生”。7月初剛到北京時,小羅便獨自帶著比他還小一歲的堂弟,去了頤和園。查線路,坐公交,再換乘地鐵,到達目的地,小羅全部自己完成。
“這有什么?”小羅說,在老家山西萬榮,他讀的也是寄宿學校,每兩周,他都要帶著表弟,在家和學校之間往返一次。
但大人們似乎并不放心。來北京不久,小羅和堂弟就一起被送進了一所農民工子弟學校的“暑期班”。每天早上8點40分來學校,到下午6點,姑姑再騎電動車接他們回家。
中國青年報記者發現,這所農民工子弟學校中,讀“暑期班”的孩子,多數都是因為爸爸媽媽沒時間照看他們。
全國婦聯2013年發布的《我國農村留守兒童、城鄉流動兒童狀況研究報告》顯示,全國農村留守兒童已多達6102.55萬人。相較而言,像丫丫和小羅這樣的“候鳥兒童”,能夠暫時和父母一起生活,或許是幸運的。但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表示,在他們短暫的城市生活中,如果缺乏關注,也會有很多問題。
“孩子的父母在城市中打工,面臨生存的壓力,無法陪孩子。有條件就帶在身邊,沒條件就關在家里,或者送進培訓班。”熊丙奇認為,假期中,孩子的去處,成為一個很大的問題。
“但我們不應光指責家長不夠關注孩子,這也是無奈??偟谜覀€地方讓孩子待著,好歹有人管,能學點東西。”熊丙奇說。
熊丙奇認為,這其實反映出的是社會機構的缺乏。他認為,作為一項民生工程,政府在這方面的投入還過少,沒有給孩子創造好的資源。好的教育資源、公共文化資源,沒有整合起來向學生開放。“比如每個城區里的少年宮、科技館、學校體育館,如果能整合起來、合理利用,是非常好的。”熊丙奇說。
再留守,安全怎么辦?
除了不知道去哪兒,“小候鳥”們面臨的另一個問題,是可能遭遇“再留守”后,潛伏在身邊的各種危險。
每天早上,晶晶總能“聽”到爸爸媽媽的離開,留下她和妹妹兩個人在家里。
5點剛過,晶晶還沒完全睡醒,媽媽已經在整理東西,爸爸則卷起鋪在地上的涼席。“吱呀”一聲,門被打開,然后又被輕輕地扣上。
再睜眼時,已經是快7點,房間里剩下晶晶和妹妹。這個13歲的小姑娘,便起身穿上衣服,準備給自己和12歲的妹妹做早飯。
晶晶所在的這個京郊的村子,是北京有名的廢品回收村,居民大多是租住在這里收廢品的外地人。
一進村,就可以看到小山一樣的廢品,堆積在村路兩邊。包括已經用大型編織袋打包好的塑料瓶、扎成一捆的海綿、橫七豎八的大立柜、門板等。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生活垃圾。道路空曠處,一些生活垃圾甚至堆得有一人高,浸在黑色的污水里,烈日下散發出濃重的異味,蒼蠅一哄而起。
晶晶家院子的大門,就正對著這樣一個垃圾堆。走進院子,里面的大部分空間,也堆積著硬紙殼、廢舊電線等各種廢品。晶晶正在院子最深處的廚房里,和一個已經熏得黢黑的煤氣灶“抗戰”。
“總打不著火,還是要用打火機點。”晶晶說,在老家的時候,也一直是自己做飯,但那時候主要用的是電磁爐。來到北京,對這個還不太習慣的煤氣灶,多少還是有點“害怕”。
有時候,晶晶爸爸擔心孩子在家不安全,就帶著他們去廢品站,邊干活邊看著她們。“但廢品里總免不了有釘子、鐵片什么的,也操心著呢。”爸爸說,哪怕承包的活兒做得慢一些,他也不忘留神看著點他們。
可欣的媽媽也有同樣的擔心。
幾年前,可欣媽媽從福建到北京,在一家菜市場做水產生意。今年暑假,媽媽把可欣接了過來,但生意忙碌,常常顧不上管她。隔壁面條店的小男孩來叫可欣玩,可欣媽媽也只能匆匆喊一句“別跑太遠”,然后,兩個小腦袋就逐漸消失在菜市場的人堆里。
“我們也經常跟她說,不要跟陌生人走,不要亂吃陌生人的東西,看著點車,注意安全。”可欣媽媽說。
但菜市場外,就是一條馬路,延伸至盡頭,又是一條高速公路。大卡車等各種車輛來來往往,不斷揚起灰塵。
“城中村等類似區域,人員復雜,基礎生活設施較為欠缺,再加上外地孩子大多對新環境并不熟悉,更容易暴露在危險環境中。”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陳衛東說。
熊丙奇也認為,和原本就生活在這個城市的孩子不同,這些“臨時戶”缺乏對城市生活的了解,交通事故、溺水事故等厄運,更容易降臨在他們頭上。熊丙奇表示,社會更應該優先關注這一群體。
請給他們一個安全而富有意義的童年
“除了安全隱患,更大的隱患可能藏于內心。”陳衛東說,帶孩子進京團聚,同時借此開闊孩子的視野,是很多在京務工的家長最樸素的想法。“但有時,他們可能會忽視孩子內心情感的需求。”
琛琛是在北京出生的,剛滿11個月時,就被奶奶帶回老家河南西平,長大一些后,曾在北京讀過一年幼兒園,到了上小學的年紀,又再次回到老家。
以后的每年暑假,琛琛都會來北京看爸爸媽媽。但即便到了北京,琛琛每天跟爸爸媽媽也說不上幾句話,大多數時間,見得最多的人還是奶奶。
因為擔心遇到壞人,奶奶從來不讓琛琛和弟弟獨自去玩。只有在天氣不那么熱的時候,奶奶才會帶著他們在村子里轉轉。
也因此,雖然在北京能見到爸爸媽媽,但琛琛更喜歡老家河南西平。“那邊有好多好朋友。”琛琛說。
面對琛琛的不快樂,奶奶也很無奈。“沒辦法,他爸媽上班,沒人看著他們,不放心啊。”
“家庭教育的缺位,除了因為父母工作的確繁忙外,與責任心不足也有很大關系。”陳衛東說,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的孩子,多數比較內向,長此以往,還可能造成冷漠等負面心理。
熊丙奇認為,鑒于留守兒童的特殊心理問題,到城市與父母生活,是一個很好的關注他們心理成長的機會。
“社區可以搞一些基層務工人員家長學校,指導家長如何對孩子進行家庭教育。”熊丙奇說。他還建議,應組織一些親子交流活動、參觀城市的活動,緩解這些孩子對城市生活的不適應,以及短暫生活又要離開的離愁別緒。
“這才能讓‘小候鳥’與父母的團聚,對他們的成長注入正能量,而不是產生負面影響。”熊丙奇說,雖然目前各級政府正努力創造讓孩子與進城務工的父母一起學習、生活的機會,但不容回避的事實是,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流動兒童”、“留守兒童”、“小候鳥”現象,還會長期存在。
也因此,熊丙奇曾撰文提出,針對這些群體的特殊學習、生活、心理問題,政府、社區組織、社會公益機構,齊努力,讓他們與其他孩子一樣,有一個安全的、富有意義的童年。(文中兒童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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