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任村支書的第二天,陸漢滿就自己出門打柴。
一望無際的稻田,海風吹過,不時有白鷺飛起。這是2011年夏天,中山市南朗鎮崖口村,被稱為中國最后一個“人民公社”。而同處珠三角的其他村莊,一眼望去,除了房子還是房子。
這些年來,崖口的集體制度是村民進入市場的特殊道路、應對市場風險的一種巧妙方式,也有農村問題專家說,崖口村通過集體進入市場,最大限度的保護了村民中的鰥寡孤獨者,體現了社會主義扶弱的特質。
這一片土地的守護者就是陸漢滿,他和華西村的吳仁寶、南街村的王宏斌一樣,個性鮮明。今年初卸任時,他已經在崖口村支書位置上干了37年。村里,不管是老人,還是小孩,都習慣性地稱他為“滿叔”。
他一生堅持著三不原則——不陪吃飯、不用手機、不講自己只講村務。在他的主導之下,崖口用三十多年的時間,營造了一個外人眼中的“桃花源”。
崖口村農民的榮光
公社體制給崖口村村民們提供了一個“烏托邦”。 1978年人民公社相繼被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取代,但陸漢滿和村里的黨員根據村民大量“外逃”港澳、勞動力嚴重不足的實際情況,作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保留集體生產。
自此之后,陸漢滿一生都在維系這套為生存而創設的一村兩制——崖口仍為人民公社制度,同時按照市場經濟實行自由擇業。
在崖口,參加公社勞動的社員主要由兩部分人組成,一部分是40歲以上的中年人,他們一般缺少外出技能,農業往往是他們所唯一能從事的行業;另一部分則是外出打工失敗,而不得不回村務農的村民。
對于勞動能力最弱的人,生產隊也可以安排其放牛。“你會覺得我們很傻,很保守。這個年代還養這么多牛?但是,如果取消了耕牛,我們崖口村就將有好幾十位村民失去工作機會。”
陸漢滿驕傲地稱,“崖口村沒有一個人失業。”村民們參加集體勞動,除農忙時,每天勞動時間在4個小時左右。一個人一年的收入一般有一萬四到一萬六,更勤勞的,可以掙到兩萬多。
一輩子不賣地
保留集體制度后,陸漢滿帶領全村3000多人,筑堤圍海造田。30多年間,向大海要了3萬多畝土地。村里把這些圍墾地用于出租養殖水產品,一年可以收租金1000萬元,這些錢足夠維持農業就業補貼以及各項管理、基建、救災。
清華大學社會學系主任沈原教授認為,陸漢滿的這種做法是通過農民共同體的力量化解市場經濟的風險,從而保持了千百年來的農耕田園式的生活。
1992年,珠三角刮起地產風時,陸漢滿堅持不賣地,有人就找到他兒子,讓他搞掂他父親,然后一畝給他5萬元的酬謝。來人還告訴他一個方法,如果父親不答應,就裝著自殺。年少不懂事的陸志農真的照做了,他將繩子繞到橫梁上要上吊,父親陸漢滿也拿來一根繩子:“要死我們一起死”,就是不答應賣地。
2008年,村民們想把土地賣出去,99%以上的村民都同意了。陸漢滿還是堅持不賣地。“讓村民通過勞動,獲取有體面、有尊嚴的職業收入,提高生活需求,安居樂業。而不是把資源、財富套取資金,平均分配到各人,吃完了,樹倒猢猻散,這樣便成了吃掉祖宗傳下來的資源,吃掉后來人永遠生計。”
樸素的公平理念
37年間,每天早上8點,陸漢滿騎著一輛28式舊自行車準時出現在村支部辦公室。除了到中山市開人代會,天天如此。 他長年累月與村民同工同酬,每月除領取村干部的工資外,從不拿津貼。
陸漢滿長期住在父輩留下的一幢低矮的平房里,中間一個小廳室,兩邊各一個小房間。這幢房子不但低矮局促,而且老式陳舊。陸只有小學文化,卻酷愛讀書。在他的書房中,四壁都擺滿了書柜,從古代詩詞到現代文學,他無一不讀。
從崖口村走出的大學生譚順寧是他忠實擁躉。他說,無論先秦“天下為公”的思想還是鄰村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其實都“埋伏”在中國人傳統思想中,而這種“埋伏”隱約影響著陸漢滿。
過他給自己唯一的兒子取名志農,大概是希望兒子能繼承他的事業。但現在集體制度有消失之虞,這位已經72歲高齡的老人,不愿過多談及崖口的未來。他只說,37年來崖口村積累的財富有五六十億元,“這是不容易的,我做到了,很知足,每個人都是歷史舞臺上的匆匆過客,我已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
卸任前,在他的支持者、現在在中山做律師的譚順寧的幫助下,崖口村匯編了兩本十多斤重的歷史資料,詳細記錄了村里這三十幾年的各項重大決定是如何形成的。這位村里早期走出的大學生說:假以時日,“滿叔”一定會被記入史冊的。(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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