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亂也好,戰爭也罷,總會有記者不顧生命危險前往戰地“見證歷史”的。但美國自越戰經驗后,只準“嵌入記者”(嵌入式新聞(embedded journalism)是新聞記者被嵌入軍隊單位,成為軍事行動的一部分,不能自由活動);有的國家如以色列,根本禁止戰地記者。敘利亞也一樣。不同的是,沒有任何外國記者敢“偷進”加沙地帶“見證歷史”。
英國《獨立報》著名專欄作家羅伯特·菲斯克(Robert Fisk)的文章篇篇必看,我不一定完全同意他的看法,也不僅僅驚訝他的歷史知識、個人經驗和分析能力,他的宏微觀點、人文情懷、反思反省更令我敬佩不已。
他在3月3日《獨立報》發表的一篇正是如此。他的題目很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態度:《英雄式的神話和戰地報道真相的不安》("The heroic myth and the uncomfortable truth of war reporting")。與其他戰地記者一樣,他一生冒著生命危險,“見證歷史”。但接近40年后,他對自己的專業感到矛盾感到不安。
這次敘利亞內亂,美國記者瑪麗·科爾文和法國攝影師雷米·奧克利克22日在反政府武裝勢力重點霍姆斯市(Homs)遭炮襲身亡,另有3名記者受傷。他們的犧牲、他們的報道,暴露了戰爭的恐怖、戰爭的殘忍,但反映了敘利亞內亂的真相嗎?這也是菲斯克的矛盾與不安吧?(劉伯松)
菲斯克:《英雄式的神話和戰地報道真相的不安》
能夠進入霍姆斯市是需要很多勇氣的;天空新聞、BBC和幾個勇敢的男女都進去向全球報道這個城市的苦難,其中最少兩次,他們遭遇災難了。然而,我只能反映這一周,我們能辨認拼搏且受傷的英國攝影師孔恩洛(Paul Conroy)的名字,但對拯救他而被狙擊手擊斃和在炮火中喪生了的13名敘利亞志愿者的名字卻一無所知。當然,這是與孔恩洛無關。但我只想一下,有哪些人知道他們的名字,或我們是否有意要找出他們的名字?
這一切隱隱約約地顯示出殖民主義色彩。我們從小就受到電影中那些不拍生死的戰地記者的影響,他們莫名其妙地成為比他們所報道的人更重要。比如,據說海明威解放了巴黎,但有那個讀者記得任何一個解放巴黎而犧牲的法國人的名字?我記得在2003年被美軍殺死的無所畏懼的電視同事洛德(Terry Lloyd),但除了薩達姆以外,又有誰記得美軍侵占伊拉克時死去的25-50萬任何一個伊拉克人的名字?同年,美國空襲巴格達時炸死半島電視臺記者。有哪幾個還記得他的名字?答案:阿尤布(Tareq Ayoub)。他是巴勒斯坦人。他被炸死的那一天,我們曾在一起。
防彈衣現在已幾乎成為每個電視臺戰地記者的象征。我沒有反對防彈衣。其實,我在波斯尼亞也曾穿過一次。但看到那些穿著藍色的太空裝,在毫無防御的戰爭受害者間來回走著,并問這問那,越來越深感狼狽。我知道,保險公司堅持記者與工作人員穿這些東西。但在街上,卻出現不同的印象:西方記者的生命在某種意義上比那些在他們周圍遭遇災難的“外國”平民更珍貴、更值得,更有價值。幾年前,在貝魯特槍戰中,一個穿著12磅重的鋼包的記者要我穿上防彈背心作一次電視采訪。我謝絕了。采訪也告吹了。
15年前,一個類似的、同樣令人不舒服的現象出現。記者怎么“應付”戰爭?他們經過如此可怕的經驗,是否應該接受“輔導”?他們應該尋求“終止”吧?《新聞公報》給我電話要求評論。我拒絕了。隨后的文章對記者遭受的創傷說個沒完沒了,然后建議那些拒絕心理“幫助”的記者都是酗酒的。可怕的真相是,我們頂不住時,可以飛回家。那些他們留下的窮人、沒有防彈衣的人——沒有國家會接受的護照、沒有外國的簽證、拼命試圖防止他們脆弱家庭的家破人亡——才真正需要“幫助”呢。1991年海灣戰爭序幕,與“戰地”記者的浪漫主義已經十分明顯了。各種外國記者穿著軍裝在沙特阿拉伯出現。其中一位美國記者甚至還穿上畫著樹葉的靴子——其實只要看一看真正的沙漠,根本一棵樹木都沒有。奇怪的是,我發現,在真正沙漠的孤獨中,許多真正的士兵,尤其是美國海軍陸戰隊員,他們都在寫戰爭經驗日記,甚至提供給我出版。記者,現在看來,想成為士兵,而士兵們卻希望成為記者。
當“戰地記者”談及他們的“作戰經驗”時,這種奇怪的共生體實在太明顯了。3年前,在美國一所大學,當一名記者使用這個可怕的短語時,我聽到美國3名受傷的伊拉克/阿富汗戰爭退伍軍人拆了他的臺。“對不起,先生,”其中一個很有禮貌地說。“你沒有‘作戰經驗’。你有的是‘作戰曝光’。這是不一樣的東西。”這位退伍軍人了解安靜蔑視的權力。他沒了雙腿。
我們都是被“我驚恐地看著”/“火箭尖叫”/“我被炮火/機關槍/狙擊手牽制”等報告所騙的受害者。我懷疑我在20世紀70年代初在北愛爾蘭使用過這樣的報道。我確實在70年代末在黎巴嫩南部同樣用過的。我很慚愧。……
又有誰能夠忘記以色列《國土報》駐被占領西岸的記者哈斯(Amira Haas)的話,我經常引用的。她在耶路撒冷對我說,外國記者的工作不是“第一個見證歷史者”(這是我自己可憐的定義),而是“監察權力的中心”,特別是當他們正要開戰的時候,特別是當他們打算以謊言為基石的時候。
是的,我們應該向那些在霍姆斯報道的記者致敬。但這里有一個想法:當以色列人在2008年和2009年對加沙發動了殘酷的轟炸時,他們禁止所有戰地記者進入,就像敘利亞人在霍姆斯試圖那樣。于是,以色列人非常成功地防止我們西方人看到血洗后的加沙地帶。哈馬斯勢力和在霍姆斯“自由敘利亞軍隊”其實有很多共同點——兩者皆是伊斯蘭主義者、面臨著無限的火力、戰斗失敗——但只留下巴勒斯坦記者報道自己同胞的苦難。他們表現得很好。有趣的是,倫敦和華盛頓的編輯部并沒有像進入霍姆斯那樣的熱情進入加沙。僅僅是一個想法。一個令人十分難過的想法。(劉伯松擇譯)
小結
戰地記者為了一個故事,為了一張照片,在烽火連天,出生入死,心驚膽跳在戰火當中拼搏,的的確確充滿著羅曼蒂克的,而他們的行動、作為和表現更應該值得大家肯定和敬仰的。問題是,在過去10年來,布什總統“創造”了所謂“嵌入式新聞”后,戰地記者突然變成了隨軍記者,而戰地報道也成為了團隊報道。我們再也看不到戰爭的恐怖、戰爭的殘忍了。這是一點。
另一點是,在報道一個國家內亂或內戰時,戰地記者幾乎都站在反政府一方,在過去的波斯尼亞如此,不久前的利比亞也如此,今天的敘利亞更如此。翻開報紙,扭開電視,不只是“積極分子說這積極分子說那”的嗎?幾乎聽不到敘利亞政府的聲音。不過,菲斯克問得好:為什么在以色列攻擊和封鎖加沙地帶時,他們不那么熱情地紛紛進入加沙地帶報道真相呢?
深一層看,戰地記者在前線的報道不會全是謊話,但也不會全是事實,有意或無意,很多時候僅是反映一方的期望和看法,因而有真相是戰爭的第一個犧牲品之說。
他們曾在利比亞,尤其在班加西制造了英雄式的神話,今天的利比亞怎么樣啦?他們現在又想在敘利亞霍姆斯市制造另一個班加西,巴薩爾·阿薩德不是卡達菲,“自由敘利亞軍”撤退了,“根據地”也沒了,只是英雄式的神話仍在繼續編造中,敘利亞戰地報道真相的確令人不安的。(2012-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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