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旗死劫
來源:《商界評論》雜志
從55美元到97美分,再到2美元以上,沒有說出利潤來源的花旗正在上演著美國式的“帽子戲法”。
花旗模式的失利,只能說明,上帝給奧巴馬出了太多的難題,卻并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和工具。
■文/代 鵬,中國人民大學公共財政研究所副教授
“又是花旗……”!
這句話如果說在2008年以前,那一定是滿懷贊美和艷羨,不過在現在,那可就變“味”了。
2009年3月5日,當花旗銀行的股價在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盤中跌破1美元,至97美分的時候,這家剛剛被美國政府以36%的持股比例“事實上國有化”的銀行,真得好好感謝紐約證交所及時“修改”了關于股價低于1美元的企業需停牌的規定。
被攤薄的花旗
1812年,花旗銀行在美國紐約華爾街52號開業。大約此后的兩個世紀里,這家銀行不但多次成為世界最大的商業銀行,而且一直被認為是美國現代銀行業的象征,是安然度過歷次金融危機的著名“不倒翁”。
1998年4月,隨著經營保險、經紀和投資銀行業務的旅行者集團的并入,花旗銀行的企業標志上增加了一柄漂亮的小紅傘——那是旅行者集團的標志。與以往的歷次合并不同,這次并購,著實“將”了美國的金融監管者一“軍”。因為根據1933年制訂的《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的第16、20、21、32條的規定,投資銀行業務和商業銀行業務是嚴格分開的。根據這項“分業經營”的法案,花旗銀行在1933年注銷了其投資銀行業務。
然而,六十多年后,花旗銀行與旅行者集團的合并,則意味著商業銀行、投資和保險業務將被集中于一家銀行的屋檐下。這不但是對美國分業經營的商業銀行傳統的挑戰,更是對白宮和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的直接挑戰!
結果怎么樣呢?——在市場的一片贊美聲中,1999年美國國會通過了允許“混業經營”的《金融服務現代化法案》。于是掙脫了《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分業經營”桎梏的花旗銀行,成功地撐起了那把漂亮的“小紅傘”。花旗銀行再次領時代風氣之先,又一次成了華爾街歷史的創造者。
然而,僅僅過了11年,花旗銀行就發現,如果那把“小紅傘”再大些,能夠罩住整個“CITIBANK”,或者能像降落傘一樣帶著大家安全著陸,那該多好呀!
2008年9月,當華爾街第四大投資銀行雷曼兄弟破產、“兩房”被聯邦政府接管、以及全美最大的保險集團國際集團被政府斥資850億美元持有79.9%的股份而事實上“國有化”的時候,沒有人懷疑花旗銀行也會出大事。這時的花旗正準備以“拯救者”的姿態收購陷入困境的美聯銀行(Wachovia Bank)。此前盡管股價大幅度下跌,也沒能妨礙以前任財政部長魯賓為首的花旗董事會,以1600萬美元的代價打發走總裁普林斯。如果不是最后富國銀行在聯邦政府的幫助下“橫刀奪愛”,那么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此時的花旗已經遠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強大了。
接下來,人們聽到的花旗銀行的消息就幾乎全是壞消息了:
美國政府向花旗前后注資450億美元;
美國政府為花旗提供大約3060億美元的債務擔保;
花旗宣布把業務一分為二,將集團拆分為花旗公司和花旗控股兩家公司;
花旗在過去的五個財報季度中凈虧損額達375億美元;
走投無路的花旗尋求將美國政府持有的支付定期股息的優先股轉化為普通股……
終于,在2009年2月底,市場傳聞終于得到證實——美國政府同意將250億美元的優先股轉換成普通股,從而以36%的持股比例,一舉超越持股4.5%的道富銀行,成為了花旗銀行的最大股東。從所有制和產權的角度來看,這意味著花旗銀行被“事實上國有化”了。
一周后的3月5日,花旗的股價掉到了1美元左右,公司的市值只剩下55.96億美元。而在2006年下半年,也就是次貸危機爆發前夕,花旗的股價曾經達到每股55.70美元,公司的市值高達2772億美元。短短兩年多時間縮水幅度高達98%。根據彭博社的統計數據,花旗目前在全球銀行業的市值排名已降至184名。顯然,從投資者的角度來看,美國政府虧了。
那么花旗呢?雖然投資者對“國有化”可能嚴重“攤薄”股東權益而感到恐慌和不滿,但是如果不是美國政府和聯邦儲備“出血”相救,花旗恐怕早已經步雷曼兄弟的后塵了。
銀行危機的新起點?
其實,花旗的“國有化”,對政企雙方來說,都是迫不得已的選擇。
從花旗的角度來看,“國有化”的好處不少,主要有以下六個方面:
首先,可以省掉支付股息這個已經背不動的負擔讓以后的財務報表可以好看一些;
第二,可以在今后進一步爭取聯邦救助方面,處于比較有利的地位;
第三,這等于是獲得一筆不用分紅的風險投資——因為也的確是沒“紅”可分了;
第四,可以設法控制融資成本,減緩資金流失和資產貶值速度,為自身業務調整爭取時間。因為此前一段時間,美國主要的信用評級機構對花旗的評價都在下降中。大量花旗票據的“賣出”評價,使得花旗的資產狀況開始進入惡性的“死螺旋”。
第五,聯邦政府即使控股,也更多的是體現在象征意義上,具體的經營管理不會發生太大變化,還可以防止敵意收購。而且以后一旦危機擺脫,那么政府肯定會低價出手股票,到頭來的花旗還是“自由身”。
最后,也是最關鍵的,由于花旗惡劣的財務狀況,對花旗的極度不信任情緒使其市場融資已經到了極為困難的程度,因此政府對花旗的“國有化”,可以使得市場的恐慌情緒得到遏制,從而維持花旗的正常業務。
實際上最后三點,恰恰是這次花旗主動申請“國有化”的奧妙所在——花旗已經到了不借助這根“定海神針”就難以為繼的程度了。
從聯邦政府來說,既然已經接管了“兩房”,國有化了AIG,那么再多一個花旗銀行,也沒有什么跨不過去的制度門檻。面對任何反對者,只要提到雷曼兄弟的“市場式自然死亡”,就足以令反對者閉嘴。不管當初坐視雷曼兄弟破產對不對,人們都認為雷曼兄弟的破產導致了危機的大規模爆發——這就足夠了。美國再也承受不起更大的金融機構破產可能導致的連鎖反應了。
問題是,如果“國有化”,那顯然意味著花旗已經“窮途末路”了,花旗的資金鏈條明顯受到了巨大威脅——以至于沒有市場投資者愿意再接手這個“爛攤子”了。
這會不會成為新的銀行危機的起點?
會不會將危機進一步引向整個股票市場?
會不會使得聯邦政府在今后的救援中陷入財政陷阱?
——都是未知數!
然而,美國政府還是同意對花旗絕對控股,這說明問題已經到了舍此之外別無選擇的地步了——除非看著花旗破產,進而再導致美國整個金融體系崩潰!顯然,這是美國奧巴馬政府無法承受的,因為按照當年羅斯福的話說,那可能意味著奧巴馬會成為最后一屆美國總統!
花旗模式的本質
曾經世界第一的花旗,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呢?
雖然未來的解釋可以在無數財務報表的“輔佐”下裝滿幾個大書柜,但是根本原因卻很簡單:
就兩個字“貪婪”——為了市場擴張,為了滿足資本市場的需求,放棄了金融業中的關鍵原則——對風險的有效控制。結果,在過去十年中,花旗陷入到了為擴張而擴張,為創新而創新的循環。在并入旅行者集團后,花旗明顯感到傳統商業銀行業務在利潤方面無法達到新增的保險和證券投資部門的水平,這種情況下為加大商業銀行業務的盈利能力去涉足高風險的次貸業務也就是必然之選了。
花旗過度追求高收益、大量涉足高風險的投資領域的做法,改變了美國主流商業銀行在大蕭條后相對穩健的傳統經營方式。而次級貸款市場激烈的競爭又使得花旗加大了在這個市場的投入和對這個市場的依賴。在這場自我膨脹的財富盛宴中,花旗即使不是始作俑者,也是主要的“貢獻者”——那么,在資金“掉鏈子”后,花旗成為重災區也就順理成章了。
從另一個方面來看,花旗的“國有化”,徹底證明了西方依靠市場進行自我控制的完全自由放任的經濟自由主義的失敗。花旗的例子證明,如果連這樣的世界級大銀行都無法憑借“8%”這個資本充足率標準來控制風險,而需要政府充當“最后冤大頭”;那么市場機制肯定就無法獨自解決這個“風險和收益”的難題。
這種政府國有化的“花旗模式”,其實并不是美國人首創,在此之前英國、丹麥等許多歐洲國家已經先行一步了。之所以在花旗身上會引起這么大的關注,問題還在下面這個方面,即:美國政府自2008年9月以來,所采取的總額達到大約2萬億美元的市場救助計劃并沒有產生明顯效果!
——窟窿沒有被堵上!
——問題沒有被消除!
——頹勢沒有被扭轉!
——危機依然在蔓延!
迷茫的未來
奧巴馬政府的救市方針其實和小布什政府并沒有本質分歧,其核心都是通過收購金融機構壞賬、向大型金融機構注資,從而防止信用鏈條斷裂引發系統性危機。按照他們的思路,只要金融系統恢復正常,那么經濟就恢復正常了。因此保住大型金融機構不破產,就不只是一個道德問題,而是一個事關經濟大局的核心問題。在這種情況下,雖然代價昂貴,但是也不得不繼續救援。
未來會怎么樣?奧巴馬顯然和小布什一樣迷茫。救市要花錢,沒錢要借債,借債總要還!現在是危機時刻,已經顧不了那許多了,那么以后呢?會不會錢花了,市還是沒救下來呢?其實當前的次貸危機和大蕭條時代相比,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當時的美國政府在借錢方面還是很寬裕的,美國人也沒有同時在阿富汗或者伊拉克之類的地方進行曠日持久的長期戰爭。而今天的美國政府雖然已經“窮了”,但還要繼續“武”下去。
下一個財政年度,據說美國的預算赤字將達到大約17500億美元左右,這將使得美國的國債余額達到其整個GDP的水平——大約14萬億美元!盡管奧巴馬聲稱自此之后將大幅度削減財政赤字,但是一個關鍵的問題是,錢從何處來呢?
如果真的要在2011財年大幅度削減財政赤字,那么也就意味著留給奧巴馬政府解決問題的時間已經不太多了——兩年內必須見效!或者兩年內必須改變政策!
但不幸的是,奧巴馬面臨的問題卻越發麻煩了:
福利制度和醫療體系需要改革;政府接管的“兩房”依然毫無起色;國有化的AIG出現大約600億美元的巨虧;通用電氣(GE)步通用汽車、福特、克萊斯勒汽車業三巨頭的后塵陷入困境;截至2009年2月“令人驚恐”的8.1%失業率和創紀錄的1250萬失業人口……
上帝給奧巴馬出了太多的難題,可并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和工具。畢竟,政府的錢,不是收稅收來的,就是借債借來的。往黑洞里投錢,今天獲得的是叫好,明天卻不得不買單。
可以預計,即使國有化的“花旗模式”最終奏效,美國的金融體系要想再恢復兩年前那樣的底氣,恐怕也不是一兩屆總統就可以做得到的事情了。
花旗的問題表明,美國的金融體系依然極度脆弱。現在談論次貸危機的終結,恐怕即使按照最樂觀的態度來看,也還為時尚早。
當然,美國依然是一個充滿“驚喜”的國家,就在市場依然沒有從花旗股份跌破1美元的震撼中恢復過來的時候,一個更“雷人”的消息出爐了。那就是花旗銀行和美國銀行相繼宣布在2009年1~2月實現了巨額盈利:花旗營業收入190億美元,盈利109億美元!而剛剛接受了聯邦政府和美聯儲1630億美元援助的美國銀行則豪言今年將會實現1000億美元的營業收入和500億美元的稅前盈利。有這些“利好”的刺激下,美國的道指連日大漲,花旗的股份也重上2美元之巔,甚至有消息說樂觀的董事會已經在重新研究購買價值5000萬美元的商務噴氣機了。
然而一個實實在在的問題卻是:
如果花旗銀行為代表的美國銀行體系真的在1~2月這么健康的話,那么干嘛還要“國有化”呢?如果這些盈利真的那么容易,那么為什么還要頂著納稅人的咒罵不歸還美國政府的援助款呢?
美國的銀行家是相當偉大的,尤其是在賬目的“金融創新”方面——以至于包括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和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都很難看懂他們那本“賬目”。這一點遠在安然危機,近在雷曼兄弟身上,都表現得很明白。不過市場不解的是,就在美國的失業率不斷蔓延的今天,您那個巨額盈利的來源到底是什么呢?
是真金實銀,還是會計戲法呢?
寫到這里,想起了那位在巨虧幾十億美元后拿著1600萬美元遣散費回家的花旗前總裁普林斯經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音樂沒停時,舞接著跳”。現在音樂停了,這個舞怎么跳呢?
花旗也好,奧巴馬也好,今天面臨的問題是——正如港臺電影里一句膾炙人口的臺詞所說的那樣——“出來混,早晚是要還的”!
事情就是這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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