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世大危機：進入動蕩期的世界

王湘穗

這是我8月參加一個會議的發言。最近幾天美國金融危機的發展部分印證了我的判斷：我們面對這場危機是曠世大危機。現在是危急關口，不是吹牛聊閑篇的時候。在我看來，這次是風險大于機遇。至少目前看如此。因為最大當事國——美國迄今所表現出的對危機的認識與應對，還是以鄰為壑的本能反應。看來小布什不是羅斯福，保爾森也比不上凱恩斯。我們則可能在劫難逃。

對許多經歷了30年高速增長的中國人來說，資本主義的周期性危機只是存在于歷史中或書本上。然而，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并未被全球化進程所消解，而是在悄悄地由中心國家向外圍轉移并在不斷累積。從美國次級貸風暴開始，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金融機構一片風聲鶴唳，股市高臺跳水般的下跌，石油和其他大宗商品價格過山車似的暴漲暴跌；被寄予厚望的新興經濟體國家也一改歌舞升平的景象，大批企業的倒閉和外遷，全球經濟呈現出難以掩飾的頹勢。這一切都在預示著，我們已經處在全球動蕩的前夜，一個全球范圍的、綜合性的危機周期正在來臨。

一是資本主義中心國家正在發生重大危機。從次級貸危機開始，到最近的房地美、房利美風波，美國的金融風暴愈演愈烈。格林斯潘憂心忡忡地說：“有一天，人們回首今日，可能會把美國當前的金融危機評為二戰結束以來最嚴重的危機。”索羅斯則快人快語，他認為此次危機“是60年來最嚴重的金融危機，是美元作為世界貨幣時代的終結”。這決不是危言聳聽，而是美國金融確實出了大問題。美國金融市場是典型的倒金字塔結構，最下面的一層是次級貸，數額大概在1-2萬億美元左右；上一層次的是普通房貸，數額在10萬億美元左右；現在這兩層已經出了問題。再上一級是企業債，包括企業之間的資產抵押債券（CDO）和信用違約掉期產品（CDS）,這個數字大概是60萬億左右；最高一級是各種金融衍生品。按照國際清算銀行的數據，到去年三季度末全球衍生金融產品的市值為681萬億，其中美國大約占50%。也就是美國各大金融機構持有300萬億左右金融衍生產品。作為2萬億—10萬億—60萬億—300萬億這樣倒金字塔式的金融市場結構，本身就不穩定。而現在的問題是塔基、塔座開始垮了，勢必波及整體。有經濟學家批評美聯儲：“他們給市場的信號是問題僅僅留在次級債務領域，其實風險已經深入到次級債、次優債、優先債、房地產、信用卡、車貸、學生信貸和房屋凈值貸款、杠桿借貸、市政債和公司債等領域”。據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8月底表示，在其觀察名單上，美國有問題的銀行數目由第一季末的90間增多至第二季末的117間，問題銀行的資產總額也上升了近2倍。可以預計，美國金融危機將一波比一波厲害。

金融是現代經濟的核心。金融危機一定會沖擊美國經濟基本面。美國目前就業率已連續7個月下滑，同樣下滑的還有批發和零售數據，以及居民收入。從歷次大危機的情況看，金融危機、經濟危機必將影響到美國社會各階層的生活，演變成為深刻的社會危機。實際上，此次受此次金融危機沖擊的不光是美國，歐洲受次貸危機沖擊也很強烈。

與以往東南亞危機、俄羅斯危機、拉美危機甚至日本金融危機不同，這次是資本主義中心國家爆發了危機。其破壞能量要大許多。

二是發達國家的危機正在向發展中國家轉移。中心國家發生危機，肯定要向邊緣國家，也就是發展中國家轉移。目前美國主要是通過美元大幅貶值的方式，來轉嫁危機。美元作為世界主要流通貨幣，據統計,目前在全球流通的廣義美元數量高達16萬億以上,按照美元指數計算2007年來美元貶值8%，就是12800億美元；另外目前美元在世界外匯儲備中占60％以上.在國際外匯交易中占40％以上,在國際貿易結算中占50％, 各國占有轉賬美元、擁有的美元資產的總額有30萬億美元，這就貶值了2.4萬億。而同期美元對人民幣貶值13%，中國吃虧就比世界平均水平要更大一些。

中心國家在轉移經濟危機的同時，也在轉移政治危機。如美國國會在討論如何處理“房地美”、“房利美”問題時就主張由享受了更高利息的投資人自己負責。這對購買美國債券的外國政府來說，隱藏著巨大的政治風險。

三是重組全球利益版圖，構成了利益相近和相抵觸的國家集團。美元貶值不僅改變了世界市場所有商品的比價關系，也改變了全球利益格局。去年以來，大宗商品暴漲，使歐佩克組織和產油國獲得了巨額利潤，卻重創了制造業國家。獲益國家希望長期維持利潤最大化的局面，而受到打擊的國家，則要設法扭轉不利于自身發展的被動局面。圍繞利益爭奪，不同國家組成了國家集團，這無疑加劇了利益爭奪的烈度。俄羅斯、伊朗、委內瑞拉和歐佩克組織在一些國際事務上表現出了一定的配合甚至是默契。以美國為主導的全球化，呈現出利益集團化的趨向。

四是各國和利益集團組合多種手段進行利益爭奪。與前一段相對溫和一些的爭奪手段，如顏色革命相比，目前的爭奪手段更加直接和兇悍。如金融上恩威并施、貿易談判中絕少讓步、廣泛的經濟滲透、更嚴苛的技術控制、對發展模式的攻擊、環保指標的金融化、妖魔化的宣傳、更多的人權指責，直到發動軍事性戰爭。通過諸多手段組合運用，在達到危機中損失最小，甚至是收益最大的同時，也導致了多領域的廣泛對抗和爭奪。

五是此次全球性危機將延續一段時期。上世紀80年代，日本爆發金融危機，蒸發的財富總額在7萬億美左右，其銀行業累計消化的不良債權約為1·5萬億美元，日本用了十多年時間才走出經濟困境。據巴克萊資本的最新研究報告，美國在此次危機中的財富損失，以40%的損失率就可能達到百萬億美元之巨；而從最近美林公司向市場賣出次優債和優級債的情況看，其損失接近80%。那種估計在今年下半年美國經濟就會回升，到2009年經濟危機就會過去的看法顯然過于樂觀了。種種跡象表明，日本‘失去的十年’的歷史，很可能將會在美國重新上演。作為全球經濟的主要引擎，美國經濟陷入空前的危機，肯定將對全球經濟發展造成長期的負面影響。

我們必須看到，這場由美國金融危機引發的全球性危機才剛剛開始。與以往危機相比特別不祥的是，大國和國家集團之間圍繞大宗商品的定價、金融風險的承擔和地緣勢力范圍的重新確認上已經展開了激烈甚至是具有血腥氣息的角逐。世界進入了多事之秋。及早認識這一危機周期的到來，有利于我們擺脫幻想、辨識形勢、尋求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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