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革命的改革家
——中華文化新解(三)
薛遒
孔子:“一位偏向左的‘中間派’。”
——胡適:《自由主義》
孔子智慧一:“親親”。
人類是個體性與社會性的統一體,孔子深刻地把握這個內涵,引導個體萌生理性的覺知,領會并認同自身的社會性,將血緣之親升華為人類同親;即立足個體之私,導引其自我意識的生發,通過“仁”的主觀修為,步入天下大公的殿堂。
——“仁”之于“親親”,是靈府的階梯。
孔子智慧二:“尊賢”。
孔子基于對人類私有制歷史階段的正視與自覺,尊重君主集權和官僚體制在階級社會的必然性與合理性,以對原始公有觀念的變通,明確“父權”之“賢”的取向,確定善的等級制。
——“仁”之于“尊賢”,是制度的階梯。
兩個“階梯”,完成了對“周德”的形式繼承和本質升華。
周制:“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杲,杲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仆,仆臣臺。”(《左傳·昭公七年》)
等級確定,階梯分明,尊卑不可逾越。
然而,周制同時有了“仁”的呼求。“‘仁’之一字早見于周書,它是王者之德,它的內含是‘保民’、‘安民’與‘惠民’,因為只有這樣一個王者,才能守其‘天命’,維持其統治者的地位。” (成中英:《儒學與現代性的整合:探源與重建》)
“仁”的原意是規范君王為民服務?!吨芏Y》述其大旨:“以保息六養萬民,一曰慈功,二曰養老,三曰振窮,四曰恤貧,五曰寬疾,六曰安富。”(《地官司徒第二》)
既然源自父權傳承的君王專制是人類文明不可跨越的歷史階段,那么,規范君王或者君王的自我規范,便是“仁”的第一要義??鬃庸P下的堯、舜、禹,有著對這一“要義”的高度自覺:為天下萬眾服務,否則“四海困窮,天祿永終”;同樣,商湯立國,自省自勵:“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周武代殷,自禱自贖:“百姓有過,在予一人。”(《論語·堯曰》)
任天下之君,擔天下之責。君主向善的自覺自為,是“尊賢”的內在訴求,“君子無不敬也,敬身為大。”(《大戴禮記·哀公問于孔子》) 敬重自身,才是君主的品格。
這是等級制的本質規定。
孔子學說著力處:規范君主。唯如此,才能規范社會,引導人民。“子欲善而民善。”(《論語·顏淵》)
孔子禮贊人民偉力:“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荀子·哀公》)
舟、水之喻,以及對堯、舜、禹的褒揚,足見孔子思想深處已經對君主和統治階層有了明確的定位——人民公仆!
君主必須勞苦在前:“先之勞之,無倦。”(《論語·子路》)
君主必須以身作則:“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論語·顏淵》)
君主必須尊重人民:“上酌民言,則下天上施;上不酌民言,則犯也。”(《禮記·坊記》)
君主必須公正清明:“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茍正其身矣,于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論語·子路》)
此為“仁政”要旨。然而,社會動亂,道德衰亡,孔子宏愿落空。他的學生顏回感言:“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史記·孔子世家》)
特權集團腐朽敗落不能自已,《詩經·大雅·抑》為其存照:“其在于今,興迷亂于政;顛覆厥德,荒湛于酒。”
人民與特權集團決裂:“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論語·微子》)
孔子集中人民意志,冷對暴君亂臣,挺嶙嶙傲骨,將一腔輕蔑與憤慨盡情傾灑,罵遍大小官僚:“今之從政者”,不過是“斗筲之人,何足算也!”(《論語·子路》)
“天生德于予”!(《論語·述而》)——孔子傲得可以。他特立獨行,正氣逼人,自謂“英雄臨世”、乃至以“帝王師”、“救世主”自居,其與后世李白的凌人盛氣和崇高自詡“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永王東巡歌·其二》),不輸半分。
孔子自詡:“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論語·子罕》)“文”就是“德”,孔子自謂集周德于一身。其大言之傲,誰與匹之!
孔子自詡:“今人與居,古人以稽;今世行之,后世以為楷。”(《禮記·儒行》)與現在的人生活在一起,卻與古人志同道合;今世的主張行為,被后世奉為楷模??鬃託馔探窆?,其自視之高,誰與儔之!
如此“傲孔”, 奔走列國,其劍鋒焉能不處處遭折?而其錚錚剛骨,又焉能不與大小官僚們“斗筲之人”產生激烈碰撞,以至一路跌跌撞撞,棲棲遑遑!但他銳氣不稍減,一路昂揚,一路展臂,向權貴們擲去投槍;其“所刺譏者皆中諸侯之疾。”(司馬遷:《史記·孔子世家》)
想來,孔子“周游列國”,實在是攜得三、五弟子的學生軍,“上陣父子兵”, 孤旅搏殺,向“列國”宣戰!
孔子是一個戰士。
孔子學說有著對革命的法理認同。他主張“革故鼎新”(《周易·雜卦傳》),推崇商湯、周武的正義戰爭:“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革之時大矣哉!”(《周易·彖傳》)
在《禮記·緇衣》中,孔子堅決捍衛人民反抗暴政的起義:“大人溺于民,皆在其所褻也。”
胡適為孔子“中庸”證偽。他論孔:“一位偏向左的‘中間派’。”(《自由主義》)
至少,這是孔子的內心傾向。他說:“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論語·子路》)
朱熹為之注:“蓋圣人本欲得中道之人而教之,然既不可得,而徒得謹厚之人,則未必能自振拔而有為也。故不若得此狂狷之人,猶可因其志節而激勵裁抑之,以進于道。”(《論語集注》)
“道”者“中庸”,則狂狷以致中庸??鬃訛樽兏锷鐣?,“大體上是站在代表人民利益方面的。” 他的“立場是順乎時代的潮流、同情人民解放的。”(郭沫若:《孔墨的批判》)
這種“同情”,是人民革命之洪鐘在大變革時代的余響。
《國語·晉語》載晉國臣子欒武誅君,很得了魯國里革的辯護:國君為政刻薄,自私自利,該殺!“君縱私田而棄民事……,以邪臨民,陷而不振,用善不肯專,則不能使,至于殄滅而莫之恤也。”
《左傳·昭公三十二年》載晉國史墨評魯:“魯君世從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雖死于外,其誰矜之?”魯國國君殘酷虐民,那么,拋棄腐朽的統治者,轉而依附新興勢力,是民心所向。
人民革命造就孔子,鼓舞孔子,甚至使孔子萌生投身革命軍的沖動。
《論語·陽貨》記載,陽貨造反,敦請孔子出仕:“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孔子接受批評:“喏,吾將仕矣。”
“將仕”,表明心旌搖動;繼而便是“佛肸以中牟畔。佛肸召,子欲往。”以及“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論語·陽貨》)
兩個“子欲往”,很是道出孔子加入造反陣營的急切。他絕望于舊貴族統治的腐朽不堪,期待把“革故鼎新”的政治主張付托于革命軍,甚至不顧新興勢力被鎮壓的危險,急欲親歷險境,與之赴湯蹈火。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孔子游說君相,貌可以恭敬,言可以溫和,但其咄咄逼人的政治主張和激進作為,很是得罪了權貴門閥,他甚至有著革命黨通常難免的被砍頭的危險。《莊子·讓王》載孔門弟子論孔:“夫子再逐于魯,削跡于衛,伐樹于宋,窮于商周,圍于陳蔡,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無禁。”
孔子不諱言自己頻頻“落荒”的尷尬,當聽到有人說他“累累若喪家之狗”時,連說“然哉!然哉!” 說的對呀!(司馬遷:《史記·孔子世家》)
郭沫若評論:“孔子當時至少有一個時期,任何人都可以殺他,任何人都可以侮辱他。這和亡命的暴徒有何區別呢?”(《孔墨的批判》)
那么,如此“暴徒”,所求何為?
朱熹論其初心:“欲行其道于天下。”(《論語集注》)
孔子激情道白:“周文武起豐鎬而王,今費雖小,儻庶幾乎!”(司馬遷:《史記·孔子世家》)
——或許能夠象周文王、周武王推翻腐朽政權那樣取得革命的偉大勝利吧!
孔子主張階級斗爭。他內心涌浪,欲憑革命造反的狂潮大展平生抱負:“如用我,吾其為東周乎!”(《論語·陽貨》)
郭沫若評論:“孔子想制作一個‘東周’,并不是想把西周整個復興,而是想實現他的烏托邦——唐虞盛世。”(《孔墨的批判》)
“大道之行,天下為公!”此為孔子的終極指向;以“戰”求“和”,以“革命戰爭”創造嶄新的“烏托邦”,當是孔子內心的潛在認同和熱烈向往。
然而,孔子“從周”之愿,或與郭沫若的“盛譽”有一段距離。
《禮記·禮運》:“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 ……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選也。……是謂小康。”
文、武、成、周為小康??鬃?ldquo;從周”,其意尚不足為“唐虞盛世”,而是小康。那么,對于“謀用”與“兵起”,他當然不拒絕。 “孔子熱心于要恢復作為社會之基本規范的典章制度與生活秩序,即‘復禮’。在小康之世中,由于‘謀用是作’、兵戎四起,雖然難免還要以刑罰殺戮來作為禮樂的輔助,但總比一個禮崩樂壞、天下大亂、臣弒君而子殺父的亂世要好得多。”(李翔海:《生生和諧——重讀孔子》)
這是孔子禮贊革命、主張階級斗爭、不拒絕刑罰殺戮的內在邏輯。然而,孔子畢竟是學問家,有著對現實的冷靜考量,其以學術思想影響政治,變革社會,是最終的自我定位?!墩撜Z·為政》:“書云‘孝乎為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 他的“為政”,便是將內在于氏族血親傳統的原始公有觀念加以變通,擴張為指導整個社會的意識形態,規范并推動私有制健康發展。
顯然,孔子所處時代不具備湯、武革命的條件,他本人也不具備湯、武革命的品質,他不可能如殷代夏、周代殷一樣提出“代周”的狂妄名號;而挾東周之令,規范諸侯,鏟除特權,提倡道德,實行仁政,促進中華一統,該是他自評的清醒和胸中的宏偉藍圖吧。
孔子是革命的改革家。
因為“改革”,孔子舉起了“周禮”的旗幟;因為革命,孔子在“周禮”的框架內變革“周禮”,即“在‘從周’的名義下……,以復古之名行改制之實。”(匡亞明:《孔子評傳》)
改制,就是改“周禮”之制,也就是政治制度的變革。
匡亞明寫道:“周禮本是西周以來關于政治、倫理、道德的總稱,‘禮’在開始時總是和‘敬天’、‘祭祖’的宗教儀式相混,而春秋時期開始了‘禮’、‘儀’分開的觀念。”(《孔子評傳》)
這種分別,經過孔子的變革,使“禮”從“儀”中脫穎占得主位,“儀”退居次位,“禮”升華為社會制度的抽象。
《左傳·襄公三十年》:“禮,國之干也。”
《左傳·魯隱公十年》:“禮,經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
禮是“孝”的固化。孔子說:“非禮無以辨君臣上下長幼之位也,非禮無以別男女父子兄弟之親、婚姻、疏數之交也。” 而其根本指向,則是“與民同利”。(《大戴禮記·哀公問于孔子》)
“禮”是“與民同利”的工具,是“天下為公”在私有制社會的政治載體。它始于血族之“親親”,終于天下人大同之“親親”,而自身則是兩者在私有制社會的政體橋梁。它擔著“仁”的精神,以“儀”的外在規定,維系政治制度的和諧。“禮之用,和為貴。”(《論語·學而》)
“和”,以“善“為指向。
孔子規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論語·顏淵》) 君者為君要待下以仁,臣者為臣要待上以恭,父要有父之慈,子要行子之孝,相互關心,相互尊重,則個體的特性與整體的共性相輔相成,網絡以“善”,社會和諧。
孔子說“禮”,規定了兩個基本內涵:其一,君父為軸,“軸”者向仁,這是龍頭;其二,按勞分配,仁行其中,這是“龍骨”。二者相連,內定下中華文明兩千余年的“百世”之治——善的等級制。
禮制 = 善的等級制。“按勞分配”是其基本形態。
孔子定調:為善者必有名與利的回報。“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禮記·中庸》)
孔子肯定求官求財的合理性,同時規范脫貧致富的準則:“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論語·;里仁》) 這里的“道”,便是有益社會的“勞”。
孔子對“勞”做了量化:“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論語·衛靈公》)
“耕”是簡單勞動;“學”是復雜勞動。“學”,內含著時間、精力的先期付出,但不是“掉書袋”,不是投機取巧,而是以知識、技能的積累為社會做出更多的貢獻,以交換簡單勞動“耕”的更多產品。
這在人類思想史上,應該是按勞分配理論的早期形態,其于中華文明史綿亙至今,具有恒久的真理性和實用性。
孟子深得孔學真諦,他在《滕文公》中批駁“賢者與民并耕而食”的主張,認為“農業耕作”和“管理社會”是不同的社會分工,各行各業通過商品交換才得以生存。統治者治理天下,百姓從事生產,是雙方勞動的交換。
當然,這個“統治者”必須是“賢者”,即善的示范;或者說:人民公仆。
“君主向仁”與“按勞分配”,形成孔學大要,完成了“周禮”名號下對“周禮”的變革與升華。孔子很是自得:“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論語·為政》)
“百世可知”者——善的等級制。
殷承夏,周承殷,“損益”昭彰;那么,周尚德,“繼周”便是繼承“周德”這個大題目,而“損”德之淪落以及周制沿承氏族傳統所固化的貴族等級,“益”之以仁的實用即以按勞分配為主旨的尊善階梯。
從此,源自原始社會的父權制甩掉了自身的狹隘,一變夏、殷、周三代固執于氏族、部落血親傳承的松散統一,向著炎黃子孫四海一家的廣闊前景,邁出了堅定步伐。
中華民族的族體開始形成!中華民族正式誕生!
孔子為秦統一,也為“漢承秦制”而“漢族”之名定,奠定理論根基。盡管后世“門閥”、“分封”……一度回潮,但已無法改變中華民族成長壯大的大趨勢了。
時為小邊防官的的某君,竟以高瞻遠矚向未來的時空宣布:“天下之無道已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論語·八佾》) 孔子的學生子貢亦相呼應:“仲尼,日月也,無得而逾焉。”(《論語·子張》)
孔子——中華民族的太陽。它匯聚起中華民族歷史進程的巨大能量,承載著炎黃子孫時代之呼的熱情迸發,冉冉東升。
孔子是人民意志的集中和時代觀念的抽象。
周以部落聯盟立國,其權力體制的構成及演化大體是血族團體向地區團體的過渡,即氏族的解體和社會機體的重組。
孔子生年,周室衰微,華土板蕩。封國間的兼并戰爭與人民迫于戰亂的遷徙流動,使三代以降源自氏族的血親聯系如敗絮破碎,“孝”的傳統觀念的碎片化加劇周統治的碎片化,分裂的社會向著新形態的聚合蹣跚前行。
這是偉大的時代變遷。天下大亂,呼喚天下大治。
亂離中人飽嘗戰火紛飛,身處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悲慘境地,渴望和平與安定;而掙脫血親紐帶束縛的各氏族人,已經突破傳統觀念,將統一的期待訴諸于區域性新關系的民族融合。
氏族、部落或統治集團的“小公”,隨著時代的變遷揚棄自我,向中華民族整體“大公”的升華。
孔子說“仁”,為其代言。他為破碎的“親親”之“孝”注入生機, 繼而將其向地區團體、國家社會、中華民族擴張。他敬重管仲:“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論語·憲問》)
“九合”者,華夏歸一。這才是大仁。孔子為自己連同炎黃子孫終未淪為外寇之囚而由衷贊嘆:管仲“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披發左衽矣。”(《論語·憲問》)
中華統一!
春秋時代,這個大課題,不僅生發于民族聚合的內在訴求,而且有著民族存亡之現實危機的深刻內涵。
孔子是社會經濟基礎與政治體制變革的觀念形態。他為中華一統和“百世之制”確定了不能變異的基礎理論,其功至偉。
然而,孔子竟也不免趑趄于時代大潮前,沒能走出現實的變革之路,終致遙望老子落寞出關的背影,唏噓惆悵,而欲孤帆遠遁:“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了。(《論語·公冶長》)
孔子不能避免歷史局限。
事實上,當歷史進程不具備以現代大生產展現“天下為公”的科學遠景時,思想家們只能從以往的思想資料尋找并勾勒理想藍圖。
老子回眸原始母系社會;墨子前進了一步,主張“背周道而用夏政”(《淮南子·要略訓》);孔子則將其社會理想沉吟在周代政治的框架內,他的學說內在著變革“周禮”的革命訴求,卻自縛于“周禮”的外殼,“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論語·堯曰》),致自己游離于歷史進程之外。
在“滔滔者天下皆是”的私有制涌浪前,孔子難能作為,處處碰壁,到頭來一籌莫展,絕望哀嘆:“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論語·子罕》)
孔子走了。
孔子將其學說之革命性大白于天下的使命,留給了孟子、荀子、韓非……
一如莊子在“心”的領域縱橫老子,孟子在“心”的領域縱橫孔子。他從抽象的“性善”到抽象的“仁政”,賦予孔學以理想的浪漫升華:“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梁惠王下》)
孟子賦予君主以“思想革命”的自覺,其仁政的核心是君主“與民同樂”,他將理想中的堯舜之世投影于階級社會,施于君主絕難承受的“崇高”之重,幻想特權階層將原始公有原則施行于私有制社會,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梁惠王上》)
孟子幾乎撐裂孔子“仁說”的框架,他以“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盡心下》)的亙古之聲,紹承并認同老子以德配道、道法自然、人天一體、天下大公之觀念,在思想領域里宣告了對“周禮”的革命。
然而,也正因此,孟子將孔學推向疏離現實的空幻;“心學”的絕對化,致其大而無當,司馬遷謂之:“迂遠而闊于事情”(《史記·孟荀列傳》)。
孔子學說危機。
于是荀子出。
與孟子謳歌人性、側重“親親”、強調“不忍人之心”、幻想行王道以實現中華一統相異,荀子贊美人為、側重“貴賢”、主張以威權規范政體、“力戰”諸侯、落實中華一統的大目標。
荀子以“貴賢”擠壓“親親”,獨占了“仁”的解釋權:“貴賢,仁也。”(《非十二子》)
“貴賢”者,即以善為指向的等級制,也就是禮制。
禮制 = 王制。
荀子全部學說立足于“禮”。 他從“禮”的角度糾孟子之偏,繼承與變革孔子,以“性惡”之冷酷為孔學注入生機。以至譚嗣同論定荀子在中國儒學思想體系中的地位:“二千年來之學,荀學也。”(《仁學》)
荀子以“人定勝天”慷慨豪邁,將孔子“仁學”的理性自覺,推向高峰,在政治領域宣告了對“周禮”的革命。
然而,巒崖突兀則物極必反,荀學從另一個側面預設了孔學的危機。
荀學給予韓非以深刻影響。
韓非以法家學說的集大成,為儒學思想體系縱貫中華文明兩千年奠定下深厚的政治基礎。
孔子按勞分配的主張在法家的鐵腕下,被落實也被畸化;孔子的禮制——善的等級制也在法家的實踐中,經受著光榮與恥辱的砥磨。
法家學說是儒學思想體系的重要構成。
(本文節選自《中國:21世紀宣言》,題目另加)
薛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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