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母親都是知青,我的母親于1977年考上了吉林師范學院,但是她放棄了。為了給同時考上大學的父親困難的家庭救急,為了讓小叔小姑子們能繼續學業,她在輕工業局下屬造紙廠參加了工作。母親在工廠里年年是先進工作者,并光榮的入黨,后來以工代干作生產計劃員。為了圓大學夢,母親報名參加自學考試,考完大專考本科,考完本科又要考研。1986年母親以自學法律本科畢業文憑報考了市檢察院,檢察院只招收15名工作人員,報名的大概有幾百名,那些人多是正規院校的畢業生,母親在報考的人群中各項條件算是比較低的,年齡、文憑、性別、工作資歷都是勉強達標,母親考完試后覺得語文沒有考好,著急加上火,沒幾天舌頭長滿了潰瘍,舌頭稍微動一下就會引起劇烈疼痛。她索性不說話,可是飯總是要吃啊,就煮極稀極爛的粥用湯匙的把手送至咽喉部咽下,即使這樣每咽一口也都疼得齜牙咧嘴,眼睛鼻子都揪到了一處,每吃一頓飯都是極其痛苦的煎熬。父親說:“考不上就算了,干什么工作還不是一樣,在廠里有獎金,將來還能分房子,到政府機關有什么好?勾心斗角的。”母親無法說話,只用白眼還他。
母親上街買菜時用手勢跟小販討價還價,小販以為她是聾啞人也用手勢應答,她忍俊不禁想笑,可是劇烈的疼痛讓她趕緊收住了笑容。
母親伏在臺燈下給外祖母寫信,“母親,我遇到人生的大難題了,我報考了檢察院,幾乎沒有入取希望,可是母親,人活一輩子為了什么呢?我就不能有一點點自己的理想嗎?…。母親,幫幫我吧。…。”
外祖母接到母親這滴滿字字血聲聲淚的信后,很快找到了她曾經的戰友輾轉找到我們所在市的檢查院院長,檢察長親自打來電話說“韓老,你的女兒專業課考了第一名,就算是文化課答零分也能錄取,告訴你女兒放心吧。”
母親到檢察院工作后,一如既往的勤奮干練,繼續深造,竟然讀了在職研究生。我上小學時,得了一場怪病,肚子里都是氣,肚皮漲的錚亮,吃不下飯走不動路連呼吸都受憋。那時父親正在美國進修,母親背著我走遍市內大小醫院也看不出什么病來。疲憊不堪的回來后把我一個人放到家里又急急的趕去上班,我得忍痛耐心的等到天黑她回來。我的病久治不愈,躺在床上哭喊肚子疼,母親精疲力竭、無可奈何,守著我無聲的流淚。她對著我嘆息著嘟囔:“怎么辦啊?我的工作完蛋了。”
母親一籌莫展,只得向東北老家當醫生的外祖母求救,短短的一封信里寫了27個母親,情真意切,催人淚下。她與外祖母關系不好,平時沒有什么來往,若不是走投無路,她斷然不會低頭的。 外祖母到來之后,中西醫雙管齊下,幾天的功夫,我的肚子就不疼了,半個月之后,我已經上學了。
母親一直不甘落后,50多歲了還在學習業務知識,書柜里的有關法律的專業書籍比我的課本加父親的書籍還多,我在燈下寫作業時,母親也帶著花鏡陪我一起看書,直到很晚很晚。母親漸白的鬢角就在我的眼前,母親的勤奮一直鼓舞著我努力刻苦學習。我曾經去過母親的工作單位,在大廳里的光榮榜上,母親一臉嚴肅的凝視著我。
高考總復習期間,我一個人在家學習,突然有人敲門,把一箱子東西扔下就走。母親回來后,瘋了一般對我大發雷霆。怒斥我不知好歹、給她添亂、這么大了怎么還這么糊涂。我氣急了:“這關我什么事啊?”父親也說:“送禮的是你招來的,是你干擾了美娜。人家在復習呢。”母親氣瘋了,沒吃飯就父親連夜把東西退了回去,回來的時候天已經晚了,一進屋就余氣未消的厲聲呵斥我:“大人不在家,以后不許開門!有點安全觀念!”至今我也不知道箱子里裝了些什么。上大學后,母親囑咐我:“不許說我在檢察院工作,別給我找麻煩。”我不置可否,心里暗自嘆息道:“哎,你就是個普通的檢察官,又不是什么高級官員。”
母親一生簡樸,為了給我買一雙運動鞋,沒完沒了的與售貨員砍價,售貨員把鞋裝進包裝袋說:“大姐,我不要錢了,你白拿走吧,太折磨人了,受不了了。”父母一直住在舊式的兩室一廳里,屋里的水泥地上刷紅色地板漆,床是鐵管焊的,大衣柜是80年代的老款,電視是“北京”牌的。因為怕影響我學習,家里從來就不看電視,待我上大學后,他們的電視已經收不到節目了,因為都改成了閉路電纜傳輸信號了。而他們因為舍不得一個月10元錢的收視費,就一直也沒接通有線電視。我私自給他們申請了電視信號,當電視臺的工人到家里安裝時,母親在電話里對我大喊大叫,又把我預交的一年的錢生生的要了回來。我參加工作后,給他們買了空調機,像打架似的更換了已經用了20幾年的容聲冰箱。母親直到現在還時常的嘟囔:“老冰箱結實耐用,200元就給賣了,可惜了。”無論如何炎熱,母親總是舍不得開空調機,我一再的催促,母親終于把空調機打開了,抬頭定睛一看,溫度調到28度,母親訕訕的向我解釋“我們老了,太冷了是要感冒的。”徹底無語。
母親退休后,只是去韓國旅游一回,她要認認祖籍。余下的時間就安心操持家務了,每天早起到菜市場與小販為一毛錢討價還價。我相信母親是清廉的,雖然我了解不到母親的一切。但是我知道他們省吃儉用了一輩子,才攢了20萬元。結婚前,父親嚴肅莊重的把錢給了我,我沒好意思把父母的血汗錢全部拿走,留下8萬。
我念高三時光榮的加入了共產黨,母親端詳了我一會,自言自語的說:“你夠格嗎?現在這入黨標準放得太寬了吧。”我像害怕她能解除我黨員資格似的,大聲跟她爭辯,她笑了:看把你急的,你入黨也是我的光榮。母親對我說:“既然入黨了,就要嚴格要求自己,做先鋒模范。現在你的任務就是要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將來服務于祖國。”
母親在檢察院雖然不是什么官員,但是我相信以她的資歷,給我在銀行或是稅務安排一個名額應該不費勁,但是大學畢業后,她只是不停的在口頭上對我的職業安排做指導,每天給我喝心靈雞湯。最終,令父人遺憾的是沒有找到一個體面的工作,自謀職業到了一個私營外貿公司打工,外祖母打來電話囑咐我不許騙人,母親也對我非常警惕。當我張羅買房子時,母親瞪大了眼睛:“你年紀輕輕的哪里來的錢?可不能做違法亂紀的事啊!詐騙貪污我見得太多了。”不久,母親出現在公司里,與我的老板談了好一會兒,氣得我抓耳撓腮、又羞又惱,好丟臉啊。吃晚飯的時候,她悠悠的說:“現在這社會分配真不合理啊,你能干些什么?就掙這么多?”
我的父親、母親、外祖父、外祖母都是黨員,我一直以我的黨員之家為驕傲,看到諸多高級官員一個個因貪腐嗆啷入獄,我們家也不免要評判一番,母親說:黨性人格從來就不是以官階來輪高低上下的。母親也曾親手把不少腐敗分子送進了監獄,有一次閨蜜打來電話,興奮的說:在電視里見到伯母大人了,審判貪污犯,好威風哦。
母親在上高中時曾經因為大嘴被打成反革命,但是時至今日依然深愛著共產黨,不曾說毛主席半句怪話。她只是時常用她的經歷提醒我:“交朋友要謹慎,做人要把握分寸,說話要經過大腦,做事要三思而后行。”談到上山下鄉時,母親說:“那時的經濟不發達,城市里沒有現在這么多的工廠安排就業,知識青年到農村去鍛煉也是歷史的必然。”說到60年挨餓,究竟死了多少人?母親只說了一句:“胡扯。我就沒見到餓死一個人。”因為母親的嚴厲,青春期的我與母親隔閡很深,時至今日我與母親單獨在一起時總是不免尷尬得無話可說,但是在心底里,我還是非常尊重佩服我的母親大人。她沒有給我巨額財富,但是給了我尊嚴與驕傲。至少,我不會因為父母因貪腐被審判而羞愧,我可以自信滿滿的在胸前別上黨徽,瀟灑的在商業街招搖過市。在QQ群里,我可以自豪的反駁那些把世界看成一團漆黑的人:“別太極端了,我們家就有一個廉潔自律的公檢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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